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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如何说再见

2012-04-29木叶

上海戏剧 2012年4期
关键词:莫利死神病床

木叶

春日明亮的午后,笔者相约台湾著名戏剧人金士杰——话剧《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中阳光睿智的莫利教授,聊一聊戏剧的深邃,谈一谈生命的宽阔,在这个充满希冀的春天感受戏剧的温暖。

坟墓前读书的男孩

海边的沙滩上,一个小男孩独自安静地走着,拖着他瘦瘦的影子,海浪哗啦啦,男孩走啊走,直走到尽头的一大片乱葬岗处,他坐了下来,拿出一本书。那些稀稀疏疏的树,夕阳下起伏的海,面朝大海看书的男孩,定格成一个永恒的画面。

这画面烙印在金士杰的童年记忆中,成为他乡愁中最浓的一抹。描绘这画面的那瞬间,他的神思依稀飘忽到了台湾屏东县渔港旁的那片海,依着沙滩上男孩深深浅浅的足迹,寻到那一份别样的安心。

曾有人说人生就是在坟墓前跳舞,而他,则是在坟墓前读书。金士杰解释自己的这种行为是一种“与死亡共舞的感觉”,似乎也是一种反叛意识,“世人都把它当可怕的地方,我就非把它当做可爱的地方,世人都把死当成一个严重的事情,我就非把它看成一个情调的东西。假如死神有一个面貌,我就想很快与他攀谈,与他做朋友,讲笑话逗他”。《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中死神对于莫利教授来说,是肩膀上停留的小鸟,那么靠近。而在金士杰,死神更像是站在窗口看到一个白衣人走过,总在不期然。

说到反叛,金士杰从小就是个特别的孩子。还记得小时候长辈开玩笑地问他:“小金士杰啊,你真的不怕你这样太与众不同吗?”他很厉害地回答:“不担心啊,我反而担心众为什么与我不同?”在他看来,一切社会传统给予的标签他干嘛要跟着去呢。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死亡无所畏惧,而是可以更宽阔、淡然、幽默一点地面对,就这点而言金士杰与他在剧中扮演的莫利精神是共通的。

一个拥抱的能量

金士杰在与莫利这个角色的相处中也学到了很多,在莫利身上看到的“渐冻症”是很动人的。广义地说每个人都会得“渐冻症”,有一天我们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器官失灵,最后全身失灵。形而上来说,我们在心灵与情感的层面也是某种程度的“渐冻症”,比如选择放弃爱一个人、放弃开诚布公、回避某个话题等等。

戏一开始,莫利跳着舞哼着歌地上了舞台,这样一个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他所呈现的生命态度是手舞足蹈。但学生却是一个怯生生的大男孩,他的关键词是“老师,我不知道怎么说再见”。说至此,金士杰郑重点出:“这句话便是这个戏的主题:人不会说再见。小的再见比如火车站、飞机场、毕业典礼,大的则是死亡。”

而剧中的莫利,他对学生的回答是二话不说将对方紧紧抱住,说“这就叫再见”。在临终病床前,哭也很好,笑也不错,而拥抱是千言万语。在此,拥抱不一定是一个动作,而是形而上的一种姿态,无限祝福、无限想念,充满了强烈的暗示、浓郁的诗意。莫利称这个拥抱是“额外加分”,戏外金士杰也因此得到了很多的拥抱。在台北演出时有老朋友来后台探看,总会亲切地来一句:“来个额外加分好吗?”

有光的地方必定有阴影

如果说莫利是一束阳光照进了学生的心灵,那么有光的地方必定有阴影,像莫利如此乐观豁达的睿智之人,他的阴影会是什么呢?

对此金士杰也曾疑惑过,在戏排到要一定程度时非常不满过,因为他不想自己饰演的人物是一个圣人,太假太样板。于是他去寻找,后来发现莫利心中有一个块垒,始终不见天日。8岁的时候妈妈在阳台上,临终前让他去帮忙拿药,他却不敢面对,这变成他心中一直责备自己的事情。金士杰用很浓的情绪去处理这一段,因为那是莫利心中的致命伤。于是在如今的舞台呈现中,你可以看到莫利不时透漏的不安,可以看到他也在努力练习面对死亡,而不只是一副超然死亡的姿态。

临终病床前的笑声

《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是一个在临终病床前的故事,人站在病床前都会手足无措,这个戏却提出一个有趣的挑衅,你愿不愿意在临终病床前笑一笑呢?

几个月前金士杰忽然得知一个多年舞台剧合作、搞音乐的朋友肝癌晚期,朋友们匆忙赶去医院探望,只见他长头发、脸消瘦、胡子拉碴地躺在病床,一群搞戏剧的人竟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在这么尴尬的氛围中,金士杰突然说“哎哥们,你现在这个造型很适合演耶稣啊。”病人笑了,大家都笑了。之后没几天朋友就走了,但是他每每想起那个无聊笑话的时候都很得意。那么,他到底在得意什么呢?他心中有个声音说:“哥们,我们差点就被死神给吓倒了,笑声让我们证明我们并没有那么害怕它,我们还是我们,我们没有变成呆子。”

而观众则可以通过看戏时的笑声证明,即使你站在临终病床前也是可以笑的,至少不必只有手足无措,至少不要扭曲成为一个怕死鬼。而这笑声还有一种有趣的力量,让你在离开剧场的时候携带一种温馨,回到家就想和爸爸妈妈多说几句话,想抱抱自己的孩子。如果把看这出戏当做探病,那么,这是一次临终病床前探病的过程,如果你从中得到一些鼓舞,面对病床可以松弛一些,那就应该鼓掌。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采访的最后,他忽然沉默,犹豫半晌后说:“我要问你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全世界我没有问过任何一个人。”

在剧中上半场结束的时候,学生下场了,莫利独自一人坐在轮椅上,练习一口气数数,只数到8就开始咳嗽,一阵喘息后他安静地扭头对肩膀上的小鸟说:“是今天吗?”讲完这句独白,灯光熄灭之前,莫利抬头看向天空,灯光渐灭他却依旧在仰望着什么。关于这个细节,没有人问过他,他也没对任何人讲过,而这就是他要问我的那个问题:“你猜,我在看什么?”

我猜,或许是肩膀上的小鸟飞走了。

他说,有这样的可能,但那是表演不当所致,如果扭头太快的话就会像小鸟飞了。应该是正常速度,用感觉去搜寻,我想的是屋顶会不会裂开,会不会有光线进来,会不会有人来带我走。

说完,他狡黠地笑了,像是个在床底藏了宝藏的孩子,暗自窃喜,洋洋得意:“我每次在演的时候心里面都在悄悄地高兴,哈哈哈,全世界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导演他们大概也不舍得问,一个马上就要临终的人,他要做什么就由得他吧。”他笑得如此俏皮开怀,以至于笔者都不忍心剥夺了他这小小乐趣,将这个他不愿点破、让全世界去猜的秘密公之于众。

然而,转念~想,比起自娱,他应该更愿意分享。只是,请不要去点破,当莫利在舞台上凝望的那一刻,你也随着去看看屋顶,然后心照不宣地欣然一笑。金士杰说“戏剧使我觉得自己活着,而做戏是为了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或许,这正是他所要的,那个发出声音后共鸣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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