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衍强:摄影与使命的融合
2012-04-29方小宁
方小宁
在新中国的新闻摄影中,有一项特殊的使命:为领袖们拍照。这只有极少数政治可靠、技术过硬、心理素质强的人才能肩此重任。广东著名摄影家廖衍强就是这个罕有队伍中的一员。
还在上个世纪50年代,廖衍强就加入了新闻队伍,数十年来不但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了新中国的建设和发展,更用镜头聚焦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胡耀邦等国家领导人的瞬间之态,为共和国领袖们拍摄了弥足珍贵的照片,把领袖们的精神风貌留给了历史和未来。
见到侯波,立即意识到是毛主席来了
1958年1月24日下午,廖衍强接到《广州日报》总编辑曹艾荻的单独通知——当晚要参加一项重要的采访活动,并要求他严守三条纪律:1、此次活动不能对第二个人讲;2、冲洗胶卷时不能有第二个人在场;3、底片冲出来后,不能交第二个人保管。其时,谁也没想到领导交代的这三条纪律,竟藏着玄机。
“领导没说具体有什么人到场,只是交代我要刮光胡子,衣着整齐,认真检查摄影器材,不能出任何差错。那个年代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即使到演出开始前,我都像许多观众一样,事前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会出现。”说起当年的经历,廖衍强的思维仍如此清晰,点点滴滴都记忆犹新。
由于摄影记者的工作需要,廖衍强被准许在会场内随意走动。就在此时,他看到了一位同样背着相机的女同志:侯波。她是为毛泽东等领袖人物拍摄的专职人员。敏锐的廖衍强立即醒悟:是毛主席要来了。毛泽东与广州渊源深厚,一生11次到广州,65岁的寿辰也是在广州度过。他曾说,广州在中国革命史上有比较重要的地位。
知道马上要拍新中国开国领袖毛主席的新闻照,廖衍强深感光荣和责任重大。摄影最讲角度,为了找好有利地形,他朝舞台方向走去。这时,毛主席走到了乐池前,登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半米多高的小木台,转身面向全体观众,微笑着挥起了手。霎那间,整个会场欢呼、沸腾起来。站在毛主席身边不远处的廖衍强,按捺内心的激动,飞速跳上舞台,取景、对焦,唰唰按动快门,成功拍摄到瞬间而逝的最佳映像。
当时正是1月份,为南国的寒冷时分,观众们的御寒衣服大都是深颜色的,场内一片黑黑的色调与一张张笑脸相映衬,显得格外融和,而毛主席当晚穿的是灰色大衣,整个场色调对比强烈,生意盎然。廖衍强侧面取景,使毛主席站在全景高处,成为整个画面的重点,同时又不忽略热爱领袖的群众,把领袖和人民的鱼水之情展现得恰到好处。这幅照片主次分明、亮点突出、层次感强,是廖衍强比较近距离成功拍摄主席的第一张照片。
那天晚上,毛主席入座前排中央位置。廖衍强是“前座二17排38号”,与毛主席一起看戏,留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观众始终无法平伏的高涨情绪。从照片中可以看到:当年,领袖和群众之间的关系真是非常和谐、非常亲切。因为毛主席在广州的此次活动没有公开,廖衍强拍摄的这张精彩照片当年也没有发表。
按照常规,摄影记者拍摄的新闻照片都需要交摄影部归档,但由于总编的特别交代的三条纪律,廖衍强独自保管着为毛主席拍摄的照片。而他拍摄的朱德、叶剑英等开国元勋的照片,因为归了档反而在广州日报三起三落的历程中不见了。直到1976年毛泽东主席去世,廖衍强拍摄的这张视野独特、题为《欢呼》的照片,才首次发表,并在纪念毛主席诞辰110周年时,晋京展出。摄影家以及他们拍摄的照片均成了历史的见证。
周恩来总理下飞机的真实写照
拍摄周总理下飞机也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1954年6月底,周恩来总理出访归来,途经广州,飞机降落在天河机场。天河机场始建于1928年,自启用之初便是军用机场。1936年6月,为团结抗日,在此地曾成功策动了广东空军的“北飞行动”,是保卫广州、与日本侵略者展开激烈战斗重要阵地。新中国成立后,天河机场改为民用机场,但只可供18吨以下的小型飞机起降。1959年12月,天河机场交还空军。1984年,在天河机场原址上兴建起天河体育中心。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天河机场非常简陋,不仅没有直接连接机舱出口的登机桥,连旋梯车也没有。
廖衍强接到拍摄周总理的任务,立即身背重量级器材赶往机场等候,一俟总理走出机舱,就像战士拿起武器,飞快按动快门。从廖衍强抓拍的照片我们可以看到:当年总理走下飞机的梯子只是单薄的铁管做成,那时候都有点弯了,前面搀迎着他的工作人员一脸担心,后面的外国机组人员也小心护送着,而日理万机的共和国开国总理微笑着稳稳走下飞机,丝毫没有不快的神情。廖衍强说:“我那年23岁,还没坐过飞机,但看着总理走下飞机的梯子都觉得‘牙烟。我那次是第一次见到总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当时,现场没有高的立足点拍摄,我是把照相机高高举过头,才完成的。”这张照片不仅真实记录了人民总理的工作作风和人品私德,也体现了廖衍强优秀的新闻素养和过人的摄影技能。
“当年社会环境很‘左,照片冲洗出来之后,我担心会被认为是揭露阴暗面,机场那么落后,给社会主义抹黑,一点儿也不敢把这照片漏出去,新闻报道选用了总理与省市领导一起的照片。直到2003年,我国思想解放已大为进步,我才在《廖衍强从事新闻摄影五十年摄影作品展》中,首次公开了这张照片。”廖衍强回忆说。当时,同行们与观众看了总理下飞机的现实场景,都一语双关地说:“太难得了,太难得!”
那年,周总理到广州后,还抓紧时间乘船视察了黄沙、白鹅潭、沙面等沿江一带,了解水上居民生活情况。他指示广东省、广州市的负责同志一定要为水上居民上岸兴建住宅,并决定由国务院拨出专款,用于解决水上居民住宅问题。此后,广州市先后在荔湾涌、大沙头、二沙头、滨江东、如意坊5个地段建设了水上居民新村,47000多水上居民上岸定居,既打破了水上居民不上岸居住的传统习俗,同时也减少了对珠江的环境污染和美化了两岸景色。
在摄影实践中,廖衍强领悟到:拍摄领袖的照片不仅要表现他们的气度,还要通过实景拍摄展现他们的自然神态。
刘少奇和六岁钢琴小演员
1957年4月7日,刘少奇在广州视察期间,廖衍强也参加了拍摄活动。刘少奇同志在广东迎宾馆观看文艺演出,当他听完六岁的钢琴小演员陈敏演奏后,十分赞赏,微笑着招手让小姑娘过来,高兴地搂着她坐在身前。领袖慈祥的面容,小童纯真的眼睛,都被廖衍强用镜头记录下来了。
“文革”期间,时任《广州日报》摄影部主任的廖衍强,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权威”,靠边站,上台陪斗,接受审查。他不得不把手头涉及“封资修”的图片、摄影书籍等偷偷烧掉,祈望能减少“罪证”。当时,刘少奇被诬陷为叛徒、内奸、工贼,保留为刘少奇拍的照片,无异于埋下定时炸弹,得冒极大的风险。廖衍强反复思索,责任感和使命感,使他始终不忍心把这些底片付之一炬。他说:“我当时想,一个国家主席怎么说打倒就打倒呢?他的著作《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教导得那么好,怎么会被勒令烧掉?我坚信历史会作证。”
不久后的1966年12月,廖衍强被发配到英德“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他悄悄密封好这些珍贵的底片,连同一些别的资料,假称是证件等,转存于岳母家,请岳母保管好,不要让其受折压或受潮。
三年后结束干校改造的日子回到家里,廖衍强从岳母家取回照片,留意天气变化成为了他重要之事,特别是春天阴雨绵绵时节,一遇到朗朗晴天的好日子,他就赶紧从密封的胶袋里把底片拿出来晾一晾,透透气,像保护国宝一样守护着这些黑白见证。为了守好秘密,不连累家人,他连相濡以沫的妻子都不敢告诉,像搞“地下工作”一样。
1980年5月的一晚,廖衍强在报社夜编室看到新华社发来的刘少奇的冤案平反昭雪的电讯稿。他立即打电话给总编辑黄永湛,说:我有当年为刘少奇拍的照片。黄永湛吃惊地问:“是吗?你马上洗出来。”廖衍强连夜回家把珍藏了14个春秋的底片冲印出来,并选出其中刘少奇同演、职人员等合影的一张,配发新华社电讯稿,刊登在《广州日报》一版显要位置,成为独家图片和刘少奇在广州的珍贵史料。他庆幸道:“如果不是当时的保密工作强,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底片很可能就见不到了。”
陈敏的父亲看到报纸,辗转找到廖衍强要照片。廖衍强提出一个条件:请陈敏的父亲告知陈敏的状况,他想为陈敏拍一张近照,以作今昔对比。原来得到领袖鼓励的陈敏已经成才,并在北京军区文工团工作。隔年春节,陈敏到香港演出,路过广州,廖衍强为陈敏和她的女儿拍了照片,新旧两张照片放在一起,体现了国家领导人关怀下一代成长的深远意蕴。
改革开放后,政治形势大为好转,廖衍强可以自如地为邓小平、胡耀邦、华国锋等领导人拍照了。
说起为领袖们拍照,廖衍强说,新闻照片记录的就是历史,我们应该尊重历史。历史就是历史,谁也无法改变。当年用德国禄莱福莱120胶卷照相机,12张就一卷,每拍完一卷就得赶紧换,生怕耽搁重要的镜头,人累心也累。不过,每当拍摄的照片刊登出来,他会由衷地感到欣慰,感谢历史给了他这样的使命和机缘。
问及他现在是否还出门摄影,廖衍强说:“搞摄影是一项锻炼人身体和意志的活动,而且可提高个人的艺术素养,是健康长寿之道。前两年,我还背着几十斤重的摄影器材上黄山采风,连黄山旅游区的负责人也称赞我这个老人了不得!”(文中照片由廖衍强提供)
1.1957年刘少奇与小钢琴演奏者陈敏。
2.已经成才的陈敏教女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