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渐渐飘散的乡音
2012-04-29魏向阳
魏向阳
转眼离开乡村几十年了。面对乡村日新月异的不断变迁,在感慨与惊叹之余,却有着丝丝缕缕的失落感,为永远失去一些东西而有些怅然若失。在大理乡下,我感受最深的是莫过于那些曾经熟悉而已远去的小贩叫卖声——
“买吃螺蛳……”
这个声音翻译成汉语后似乎就没有多少味道了,还是用白族话喊出来韵味十足:“买—饮(吃)—磬(音,白族话螺蛳的称呼)—迎(来)……”直译成汉语就是:“买—吃—螺蛳—来……”
在我童年的时光,往往是在午后,苍山脚下宁静的村庄就会被一声接一声、一声高一声低“买—饮—磬—迎……”的叫卖声唤醒,由远而近,从村口的大青树、大照壁飘进村来,余音拖得很长很长,一直飘到村庄中央的小街子上,在村子里久久回荡,那是挑卖螺蛳的大妈或是大嫂来了。据母亲讲:她们是从很远的洱海边上的罗久邑村来的。她们也许是一大清早,从洱海边上捞起被海潮冲上来的螺蛳,再从螺蛳壳里把螺蛳挑出来,很苦很累的。有时运气好的话还能挑到一些螺黄(相当于螃蟹的蟹黄),偶尔她们还会捎带做来一点清凉味美的螺蛳豆腐。当时的这些东西都是比较便宜的,几角钱就可以买上几碗(也不用论斤卖),在那吃肉比较困难的年月,也算是开开荤、打打牙祭了。而在今天,螺蛳也似乎成了稀罕物了。也许是生态环境变化的原因,洱海周围的螺蛳少了,挑螺蛳卖的也少了,现在的年轻人一般是看不起干这些苦活累活的。因而,那一声声音韵悠长、高亢嘹亮、如同唱调子一般的“买—饮—磬—迎……”的叫卖声也渐渐伴随着岁月远去了……
“补锅—补烂锅……”
我们一般把他们称作“小炉匠”的那些补锅师傅,大概是从外地来的,吆喝和说话都用的是汉话。伴随着一声声“补锅—补烂锅、补烂锅……”粗门大嗓的浑厚男高音走进村口的,往往是一位身材敦实、脸膛黑红的师傅和一名年纪稍小的助手或徒弟。各人挑着一副忽闪忽闪、颤颤悠悠装有小火炉、风箱、栗炭和一些补锅材料的很沉重的担子。
补锅师傅在吆喝声中把担子卸到村中的小街子上,老师傅坐在自带的简便折叠小椅子上抽根烟、歇歇气。小徒弟便赶忙摆弄好风箱和小火炉,在小火炉上点起柴火、拢起栗炭火,“噗嗤噗嗤”地拉着风箱把栗炭火吹旺。等到四邻八舍把一件件需要补漏补缺的锅碗瓢盆拿出来,老师傅一件件拿起左瞧右看、确定是否能补和收取多少费用,一番讨价还价过后,师傅和徒弟便按照先来后到的秩序对一件件需要补漏补缺的锅碗瓢盆进行修补。对漏裂的锅盆要用炉火融化了的锡或铝修补,有的还要打上补丁用铆钉铆上,这样补好的铜、铝锅和锑瓢锑盆、搪瓷碗等,只要不再在高温烈火上烘烤灼烧,还是能再用一段时日。
我还曾经看见过小炉匠修补玉手镯的一种绝活:用一个自制的能钻细眼的工具在断成两截的玉手镯的断口两端小心翼翼地轻轻钻上几个眼,再用两片金属片包住后用细小的几个铆钉铆住。想必那只玉手镯的成色一定不错,有一定的价值,值得花功夫修补一番。
等到把乡亲们的一件件需要补漏的锅碗瓢盆修补好,收完了修补费用,然后师傅和徒弟便熄灭炉火,收拾好火炉、风箱等物件,挑起担子,吆喝着一声声“补锅——补烂锅……”朝着下一个村子一路吆喝而去。
“买—吃—梨—喽……”
每年的春夏或者夏秋之交,洱海西岸的大理村子,断断续续都会飘荡着一些清脆嘹亮的女高音——“买吃桃李果子……”、“买—吃—梨—喽……”这些叫卖声大多出自洱海东岸种植桃梨果子较多的海东村子的白族大妈、大嫂。她们一般都要从海东搭乘木帆船到洱海西岸的码头上岸,然后再挑着满满一挑桃子、李子或者梨子、山林果(大理方言山楂)等水果到大理古城,或者是大理坝子甚至苍山脚下的村子里出售。春夏之交的插秧时节,叫卖的是李子和桃子,夏秋之交叫卖的是水扁梨、火把梨、花红、山楂、海棠果(火把果),再往后是雪梨、棠皮梨(一种冬梨)、柿子等。
那时的海东比起海西在条件、生存状况和生态环境等方面似乎都要差一些。那些从海东挑着担子远道而来走村串寨叫卖桃梨果子的海东大妈、大嫂,常年奔劳在植被绿化较差的荒山野岭或者海水沙滩间,日复一日在凛冽的海风中和火辣的骄阳下艰辛劳作,脸膛和手脚被风吹日晒得如火把梨和海棠果一般黑红黑红的健康色。那时大理人每每提到海东,或多或少都略微有一点点地域歧视的意思,海西的大人们哄骗自家的小孩,往往都会说这样的话:你是小时候从海东要来的,那个来卖梨的就是你妈妈。我小时候,有的大人就指着洱海对面海东山顶的文笔塔(文革中被毁)对我说:那里就是你海东的家,你卖梨的那个妈今天要来接你回去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每听到村口大青树那边飘过来“买—吃—梨—喽”的叫卖声,我就远远地跑回家里躲起来,生怕被带回海东去。现在想来还很好笑。
如今,苍山脚下的城镇和乡村,再也听不到带着大理浓郁乡音的叫卖声了。而那些早已远去了的叫卖声,被我保存在忆念的仓库中,时不时地加以回味……
责任编辑:彭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