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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尚未离开,就想重来

2012-04-29宗小闹

南方文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香巴拉艳遇布达拉宫

宗小闹

与其说是到西藏寻找香巴拉,不如说是在寻找自己;

我们所有的激动和不安,都是为了与自己失散的那颗灵魂重逢。

独自走在西藏的那些天,我算是过了一段“阔大而无时间的生活”。

“阔大而无时间”,这是诗人里尔克的一句话。说“阔大”,是因为西藏有太多值得一去的地方:阿里、墨脱、珠峰……而我却无力一一抵达;说“无时间”,是因为在西藏,时间是存在于“时间”之外的,生命万物似乎脱离了时间的束缚,而获得了永恒。

而我拥有的,只能是一段,就这么一小段。

西藏是中国乃至世界版图上一个乌托邦的存在,迄今为止,她仍是人类梦想的最后一个制高点。

这是一片充满神性与灵性的土地。每一座山、每一个湖泊,都有神灵栖居;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天空,都散发着神灵的气息。西藏的秘密,潜藏于空间与时间之中,无穷无尽。我们能够道出的,也许永远只是人所共知的部分。

拉萨的面孔

几面环山,山上有寺院。拉萨城不大,像揽于神的怀抱。一个个路牌:朵森格路、德吉路、色拉路……那名字犹如盛开的格桑花,令人遐思。沿街建筑多在三至五层,很富藏族特色,于是冷不防冒出来的一两栋高层建筑,就显得相当现代,又相当“傻冒”。路旁植着杨树、柳树和其它叫不出名字的树种,而不像内地城市,总有一个相对主打的品种,这一方面说明拉萨自然环境的恶劣,只要能给拉萨带来绿色,什么品种都行,同时也说明拉萨具有很强的包容性。

罗布林卡、拉鲁湿地公园……席地而坐着休闲的人群。很难再找到比拉萨拥有更多节日的城市了。藏历新年、雪顿节、望果节、沐浴节、燃灯节、晒佛节、莫朗钦波节、萨嘎达瓦节……一年究竟过多少个节?也许拉萨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一年之中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属于假期,日子过得悠哉悠哉。

看过一份资料,在一项中国最具幸福感的城市调查中,拉萨排名第一。我想,是不是跟他们拥有众多的节假日有关,也与这里的宗教信仰分不开?也有人说,跟这里恶劣的自然条件有关,因为大脑缺氧,人们不愿意去想过于复杂的事,更不愿意绞尽脑汁去算计什么。当然这只是一个玩笑,但毋庸置疑,简单、超脱的人,肯定会拥有更多的快乐。

远处山体上,可见毛茸茸的一层绿意。七八月份,正值拉萨最美的季节,雨水多,空气含氧量也高出不少。宽阔的拉萨河从布达拉宫前流过。有人在河中洗澡。以前,这里一年四季都离不开羽绒衣,因为拉萨是一个在阳光下可以穿短袖、荫凉处就能穿棉衣的地方。

夜晚,雨中的拉萨更添了几分寒意,地面上到处闪烁着霓虹的斑斓光影。车辆川流不息。两个穿露背装的女孩正在暧昧的灯光下张望。

我颇感意外,因为原先想象中的拉萨的夜晚,阒静、沉缓、甚而清冷得有些枯寂,从山巅的寺庙和天空中,会传来风与神的耳语……而眼前的拉萨之夜却与内地并无二致,透着喧嚣而生动的俗世气息。

看来,拉萨的白天是属于神的,夜晚是属于人的。这是人神共居的拉萨。

离神最近的地方

依山而起的布达拉宫,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宫殿,多少年来,它已成为藏民族的精神座标。

不论从远处还是近处,你都得采取仰望的姿势才能看到它。

更准确地说,你必须拥有一定的精神海拔,才能感觉它无穷的魅力与震撼。

当然,那些藏胞采取的是匍匐的姿势。

绛红,雪白,金黄,这是布达拉宫带给我最强烈的视觉冲击。

绛红色的红宫。红宫里面供奉着历代达赖喇嘛的灵塔。绛红色的还有上师,还有梵香。绛红,也叫喇嘛红,我愿意把它命名为西藏红,因为除了在西藏,我还没有发现哪个地方有如此大面积的独特颜色存在。

雪白的白宫。白宫为历代喇嘛处理政务之地。巍峨的宫墙上,那圣洁的雪白犹如大幅瀑布冲泻而下,整座宫殿好像以白雪为基,为白雪簇拥。雪白的,还有片片云朵与条条哈达。

金黄的是鎏金之巅,是达赖喇嘛的灵塔。藏人的饰物中,黄金也是常见之物。世界上还没有哪个民族如藏民族这般,把黄金发挥到如此辉煌而艺术的境界。通常,我们对黄金的计量是以“克”来计算的,而在布达拉宫,黄金是以公斤或吨来计量的。所有的黄金都裸呈于众目之下,决不会被小心翼翼地藏匿起来,因为在藏地,黄金与财富二字并无关联,它只是品质的象征。

在藏人看来,只有神和离神最近的人,才配拥有珍贵的黄金。

在西藏,除了黄金和黄金般的信仰,人们拥有的不多。

在我看来,神秘的布达拉宫就像一片大海,我无法说好哪怕其中一滴。所以,不如少说。

是的,说与不说,你都在那里,自成风景。

来点儿艳遇

一个人的旅途总显得漫长。如果不是没事找事地与游客搭讪上几句,一整天下来,很可能不曾吐过一个字。家人的叮嘱言犹在耳:出门在外,什么样的人都有,一定要把物品看管好,绝不要轻信别人的任何一句话。于是,眼睛白多黑少地看人,半醒着神经睡觉,警觉的毛孔刺猬般竖起,怀疑着,防备着,沉默着。

这样的旅行是悲哀的。

有好友对我说:你出门在外,我们放心呢。除了我的旅行经验还算丰富外,我知道,她的话里还有话:凭你的长相,绝对不会有艳遇之类的事故发生。尽管自信心遭受打击,但我却“从未停止过内心的狂热”。一个人的旅行,虽然辽阔自由,却难驱荒凉孤独。而我是一个热爱与陌生人交流的人,几成一癖。于是,我常常幻想着漫长枯寂的旅途之中,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奇迹突然间盛开。

来点儿艳遇吧!德国作家黑塞说:“旅行就是艳遇”。

先说说我的艳遇故事——

那天早晨,到一餐厅用餐,点单后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等。对面是一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正在用餐。她抬头对我莞尔一笑。我觉得非常突然,居然有一丝丝慌乱,赶紧回以点头与微笑。不一会儿,姑娘吃完。她从包中拿出一叠餐巾纸,自己抽出一张,又抽出一张递给我,然后站起身,笑了笑,就消失了。

听到这,你也许会觉得无趣:这也算艳遇?但那一刻,我的心跳确实有些失控。那一刻,这个陌生人递过来的一张薄薄的餐巾纸,真的带给我一种艳遇般的感觉。

如果说旅行是一次身体对日常生活的逃离,那么艳遇则是精神上的一次小小私奔。

还是拉萨。在沐着明媚阳光的绛红色宫墙前,在玛吉阿米酒巴或冈拉梅朵藏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时常会看到一些俊男靓女,独自在流连顾盼,说不定手中还拿着一本一看书名便知深刻和品味得要命的书,比如《尼采的哲学思想》《在路上》等,他们其实在满怀信心地静静等待一场不知何时会降临的艳遇。这些是属于守株待兔型的。在大昭寺广场前的墙上,我读到过一位先生留下的纸条:征在藏期间自助游同伴,为活跃旅途气氛,拒绝男性。下面留有他的手机号码。显然,这位大胆直率的先生属于主动出击型。佛教圣地拉萨,也是世界上著名的艳遇之都之一。这令我颇感意外。

进藏路上,一朋友给我发来短信:“安全第一,风景其次,艳遇点缀,一切顺利。”懂得艳遇之重要,且又十分理智地强调只能作为“点缀”,看来,这位朋友是深谙艳遇及其拿捏之道的。有人融会佛祖的智慧,提出对待艳遇的几个原则,颇有几分见地:随艳而遇,随遇而安,遇过则止。艳或不艳,是感觉问题;遇或不遇,是缘分问题;止或不止,是境界问题。

那天,列车行至圣湖青海湖畔,突然看到天空中有一道彩虹,仿佛从湖水中直立升起,令人惊异。而同样的一幕,在布达拉宫前的拉萨河畔我又亲眼目睹过一回。这两次彩虹之遇,我视为是与佛缘之间的一种幸运艳遇。

所以,艳遇并非一定指男女之间的艳情。更宽广的定义应该是:与一切美好事物的突然相遇,皆为艳遇。何况,这个世界本来的一些美好,每天都在以加速度不断消逝,日渐稀缺。

旅途之中,就这样相遇了。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一点儿也不为过,其实一千年也未必修得到。所以,如果你真的喜欢她(他),那就大胆地与她(他)搭讪吧,对她(他)微笑吧;哪怕递给她(他)一张餐巾纸,然后转身,立马消失也行。

因为今生,你们极可能再也没有第二次相遇的机缘了。

把梦带走

离开西藏前的那天早晨,天下起了雨,我一次次远眺红山之上的布达拉宫,直到它的影子在视线中完全淡没。

我问自己:西藏,我带来了什么,又能带走什么?我梦寻的香巴拉又在哪里?

在《消失的地平线中》中,康威用这样一段话来形容女子罗珍的美:“她的美丽与世界上的任何美丽一样,是靠那些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分量的爱惜和赞美存在的。这种美易碎,只能在能够爱惜她的地方存在,如果将这种美带出山谷,她会如同山谷中的回音一样很快消失。”

答案显然令人沮丧:西藏的美是无法带走的。寻梦而来的人,带来的,是一个梦,能带走的,仍是一个梦。

“你的忧郁令我欣慰,这是需要扎实的信仰基础的……”老喇嘛对康威说。

我还缺少扎实的信仰基础,这是我的悲哀之处;但不可否认,我的感伤又是那么真实,那么强烈。

其实,西藏的大美是以苦寒与荒凉作为底色的。无涯的戈壁荒漠,赤裸的大山天空,因失去河床而渴死在路上的河流。苦难始终在蹂躏着她,是信仰拯救了她,滋养了她,成全了她,从而使她保持着令世人瞩目仰望的高度。而这些,浮光掠影的游客又何以觉察?何从体味?

我没有资格请求西藏赐予我什么。

“香巴拉其实藏于每个人的心中。”上师这样说。

这么说来,我们与其说是到西藏寻找香巴拉,不如说是在寻找自己,西藏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借口与托词。我们所有的激动和不安,都是为了与自己失散的那颗灵魂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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