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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各县早期党史资料(连载十一)

2012-04-29赵通儒魏建国

延安文学 2012年5期

赵通儒 魏建国

马克思主义传播安定——子长

1958年7月14日——28日

最早在折家坪附近设宽州,以后在丹头设丹州。元朝以前,有了安定堡。洪水把丹州摧淹,元朝把安定堡改设安定县。县衙前有元大德年(1297年)槐树一株。所存民刑诉讼判决案卷,最早为元至元(1264)年间。山岭“宝塔”为唐宋建筑,城外北郊“石宫寺”之万佛洞,石窟中有千万个小石佛,随石窟之壁刻成,为隋唐时代所凿雕。县署所存之全县人民纳粮(交田赋)的“地丁名册”,明朝者不全,清初的完全整齐周全。

从明清两朝五六百年,全县人口为二里九甲,不到三万以上。同治年回乱之后,全县田赋一年才收九百两银子。陕北各县多在三千、五千、万两以上,安塞、保安、安定、中部等七八县是人口最稀少、钱粮最少之县。关中,据传好县一年一县要交数万十数万两。汉中,据传富足之县,年纳二三十万两至四五十万两。因此,坐知县官,不用贪赃卖法,光在田赋足收(一两收一两一钱,便有二三千两之正当、合法、公开、还落个清廉的外收入),就可坐而致富。一里是一万二千五百人,至于一里是四川或五川,十甲或百甲,知者不轻易告人,致未弄明。

庚子之前,官绅众论,称为“有地无民”之县。地主之间,也以“空纳粮”(只向县衙出田赋,而土地无收益)向官绅诉苦。庚子后,因旱灾及战后处罚义和团人员,山西的饥民和河南、河北、山东的义和团散众溃卒,移来流浪,落户,垦荒。

清末至1920年,全县荒山荒地约占耕地少半,还行报荒办法,把无主荒山向县衙花点贿赂,向“粮名册”一办登记,数十、数百、一二千垧土地山川全归所有,每年只缴纳三五两银子的钱粮(田赋)。当时,年纳一钱银者,有地约一百多垧。不过,商人一两银在街市才五六百文或七八百文铜钱。而向县衙交田赋,一钱银子即须农民缴纳一千五六百文或二千多文铜钱,另外还要给管收纳人员送点鸦片烟或钱才行。否则,收了钱不记账,农民还要出,差役催收还要出鞋脚钱,管饭,供大烟。农民,皆托甲长(不只十家之甲长,为收代缴田赋,一甲数十里方圆,千户人家)或里正代交,甲长、里长为纯尽义务职,每年春秋催问。据传纳粮户有七八十年、三四代还轮不到一次。因而,人多不愿贪污,且认为是代人做好事,如修桥补路一样的“善事”。

1916年后,世局日乱,兵匪为祸,税捐繁兴,全县改由十三个“保董”专为县署征收田赋,称为绅士。初为义务职,由富裕中农、富农、小地主等上升户担任,渐演至征收田赋之外,兼管苛捐杂税之摊派和收缴。或任一年,或任半年。多由城绅和县长议定、指定。故任者多不愿为不乐为,一嫌惹人,二嫌误自己的家务耕作,三嫌白效力,没工资,出力不讨好,四嫌差役委员之骚扰。因此,民初,乡绅皆非自愿,出于套弄或胁迫,有的是城绅欲谋其土地,或有宿怨私仇者,故向县长荐任,借刀杀人谋产陷阱者。以故,洁身自好者,皆力辞不为,万一被套住,搞一搞,完成一次,半年或县长走,绅士换,亦辞退。

1918年前后,县长、城绅,允许保董一年从尾数、附加,支用百八十元,作为生活弥补,还不是公开、合法的薪金。就这样,反贪污斗争还有,保董屡被控告,撤职,法办,很难任过三年者。其最大贪污,年才不过三二百元。五百元以上,千元以上者即处以二年至三五年有期徒刑了。

1921年后,保董(区长)才许月支六七元薪金,(比兵饷或一样或不及,比小学教员多,比年工能顶三二人的工资,比民团团丁能顶一个半的月入),作为正式、公开、合法开支。无办公地址,其家即办公处。月入十元以上,即可按贪污揭发控告。此时,保董皆在烟款附加、捐款附加中打主意,县派一千,他向人民派千一二百。厉害的家伙,是把收到的公款,在未交之前,一月以五分、八分、一毛的高利暗贷出去,向上拖延一月、二月,从中渔利一批月息。至于尾数,在官绅易人,上边不知、下边无人过问之隙,从中中饱。至于挪用收下未交之款买鸦片、投机,那就不算贪污舞弊了。个别能者,只是假公济私,弄半年一年,赶快辞职,即落好名,又能发点小洋财,投入生产,没人能知其如何自私自肥。

1930年,王干侯任县长,改革县政,始撤销十三区、十三保董,划全县为五大区,后改六大区,行区长制。区长尚未明定年薪,大致在百元左右者,不以贪污或犯罪犯法论。以后定为月十元,一年一百二十元,公开合法。好人,还是不愿干,嫌惹人民怨恨,嫌官吏、城绅、委员、差役麻烦也。

光绪27年(1910年)至1923年的23年间,在安定来说,还是一年比一年繁荣的时代:饥民难民,把全县的荒山荒地逐渐开垦,人烟稠密,农民一出门遇七八只狼、十多只狼的事,一年比一年少了,农家室内黄昏羼入狼,狼在午间伤人的事也少了。烟赌盛行,小商业、小食品业兴旺,穷人容易谋生,市街繁华起来,集镇兴盛起来。二十来年风调雨顺,丰收之后,粮食不贵,存粮人多(中农,至少一年也存三五石粮食),水草丰茂,牛羊牲畜旺盛,粮贱粮多,制糖、酿酒、造粉业发达,肥猪糟牛,北供榆林,东供汾阳,23县只有瓦窑堡、安边,特别突出的特殊繁荣。辛亥革命后,因为反对羊圈捐,北区李银川、崇儿川(遇天山往北,玉家湾、贺家湾、南沟岔等数十村)农民自发抵抗,赶掉知县,弄瞎绅士的双眼。是陕北23县闹事最早最凶的县份。陕西省西安放官赴任,上官诫别“小心刁民闹事”,官场中以坐安定知县为难事。1932年起,西安官场又以赴安定坐县长为“赴险”。但,全陕北23县和全陕西百多县,全西北三百多县,从1916年至1923年间,八年内,唯安定、瓦窑堡为战乱最多、兵匪之灾频繁、无一年安定之县区:

1916年正月元宵节,郭坚部之高豁子夜袭瓦窑堡,驻军军营被用火攻,烧死多半,烧伤一部,余逃散。十六日上午高部攻城,占领,抢劫街市。居民因闻枪声逃避,中流弹而死者四人,当民团、警察而死者二人。五千年弓矢、刀矛,第一次被“快枪”代替。虽然驻军也有“快枪”,因和平时期,只操练,不打靶,不射击。洋枪虽在国内已数十年,在西北已二十年左右,在瓦窑堡已四五年,但,人民,尚无一人听到过“来复枪”的声响,也未见到过“洋枪”打伤、打死的人。城市中人,只看到军队背着洋枪上操。听人传说,“洋枪”比弓箭刀矛厉害,摆下七桶水,“枪子”穿过去还可以打死人。但,皆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言者口焦舌敝,听者半信半疑;若有转述传说者,人们要问:“你见来?”“你试过?”“听谁说的?”“胡扯!”“黄嚼黑道,不知哪里来的妖道!”而经过这次战争,有的受惊逃奔,跌伤跌死;有的妇女被奸污,被传为笑话;有的被军队捉去抬尸首,抬火烧伤的残废;有的眼见“土匪”(高部)逞凶,有的耳闻“土匪”喊杀,喊“有仇报仇,有冤报怨”;有的要掩埋流弹死者,孤儿寡妇号哭身历。这次死人不多(老百姓),战争时日不久,半夜半日,但,给人的印象最深。“正月十五”成了安定全县老幼男女的口头禅。个别地痞流氓,得匪赠与,或乘乱窃到银钱(商号商人的),或因账约被焚,免了烟赌大债,人称“发了洋财”。债主骂欠债户拖债不还时说:“不给钱,想等正月十五,发洋财!”开玩笑的人互相玩笑“谁要您正月十五不会发洋财?!”或者“你也想再有个正月十五发洋财!”

事后,抓回好几批,杀在城外。杀人如切瓜,杀人有成百成千人去看。刚能记事,刚能懂事的,非常奇怪,杀猪羊为吃,杀人为什么?

1917年,却又来个二月初,小王进占瓦窑堡,全城市民几乎逃光,幸未打仗,也未伤人。有钱人家,全家往山西逃避,认为不可安居,世事乱了,人心坏了,说不定哪年哪月会抢人,杀人,打仗。财主温、阎、吴家,全家老幼到山西柳林碛口去住,那里是太平地方,无匪、无灾、无战。穷人们三个一群,五人一伙,下午互相乱扯乱谈。他说“七米厘”,你谈“套筒枪”;张说“曹老九”,李说“杨九娃”,王说“卢占魁”,刘说“郭金榜”……

1918年,却又是八月二十六日拂晓,李青兰进攻瓦窑堡,高双城几乎被活捉,赤身露体从史家店逃奔野外。枪声如炒豆,流弹如雨,双方死亡街巷十余人,激战一日。下午,街上已有人,第二日,街市之人,宛如无事无非,似乎昨日之战,如梦,如无,人人各干各的。可是,从此,“正月十五”有了伙伴,人们一开口是把“八月二十六日”和“正月十五”相提并论,决不单调单谈的。乡下,土匪绑票又成时髦,乡财主(地主、小地主、富农)子弟或其家中主事人,被拉去勒赎,赎票,撕票,送礼,送鞋袜,谁被拉去,谁被赎回,谁被撕票,谁家拉走人之后家败人亡了……又成了人们谈论的中心。捉回的“土匪”,少则七八人,多则十多,二十多;对待土匪,不是刀杀了,而是“枪毙”。因而人们又流行说“吃洋落花生”或“吃卫生丸”,那是“枪决”、“枪毙”的代名词。

田维勤的全营驻瓦窑堡,军风纪很好,各阶层人皆赞许。一次,田出外,士兵为饷遇拟兵变,其女人知觉,不待田回,召军需人员,发饷止变,人称其能。一次,发了军饷,本地著名能巧银匠齐润娃,作假银锞,流入田手。田数夜侦查,将齐正法。齐之二子,弃银匠不当,到井岳秀部下去当兵,谋为父报仇。后田率部到河南兵败,无下文。齐氏二弟兄,亦无所成,无下落和结果。

由于刀杀、枪决尸首无人掩埋,抛弃旷野,致狼又多起来,瘟疫也盛行流行起来。一位河南卖书笔小贩,夜腹泻,到河边去洗污衣,被狼吃了,尸臭三五里。瘟疫死人,顷刻即是。有说刚见某家装棺材埋某人,人不之信,皆言才在这里和大家谈论吃饼子。话尚未毕,又一人说某人买好一个西瓜,瓜抱怀中,尚未切开,抱瓜之人却死下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幼,额上“火罐踪”,背上腹上大大小小火罐踪一个连一个,大的下压小的,星罗棋布,面黄肌瘦,言不成声,弯腰背弓,“东亚病夫”,名副其实。

1919年农历十月、十一月,河水结冰,又告匪警,全城居民,东逃西奔,冰未结实,踏冰抢渡,妇女小孩,颇受凉累。

匪灾虽多,雨水充足,天年丰收,旱地平川亩产千斤以上,有一垧半收谷十一石者。梨有十二两、一斤一颗者,最大有一斤四两(20两)者。山药蛋有半斤、十二两、一斤一颗者。南瓜有十五斤、二三十斤一个者。西瓜有三四十斤一个者。一位青年全劳,只担两个瓜。谷穗有二尺、二尺半长的。秋白萝卜有二尺多长的。秋天白菜一株有三五斤、七八斤,最重十五斤重者。

洪水也多,最大的洪水,把瓦窑堡城墙的东门(铁甲)冲去,水比城墙仅低一尺多二尺,几乎灌入城内。河柴、大块石,被洪水冲得到处都是,许多良田、田禾被冲毁。洪水过后的河水也非常深,以致淹死人、驴之事屡有出现。河水渡口,均有标识。另一方面,也有些穷人,捞到河柴、石头、牛羊、瓜果、木料,度过穷困。也有很多人学会游泳,抢救人畜、木料,或潜入水中捞出淹死之人畜及淹淤了的物品。善游泳者,不止履险如夷,且可救人于惊涛骇浪之中,或十、百尺深渊之底,宛如探囊取物,毫不费力,神色泰然。

1920年,驻军因欠饷索饷而哗变,打死官长去当土匪,对市民毫不伤动。

1921年,兵变由排长、什长等下级军官带领士兵,绑起连长,夜间鸣枪数响,把军饷军械带上,拉上所绑官长而走,也对市民、绅商毫不侵犯。老年人谈论:“世事越来越怪,文明,文明,文明到当土匪也文明起来;先绑财主,后绑官;先抢商号继要饷,再过几年大改良,再过几年大改样。”

冬,地震,山岳动摇,高山上的庙宇窑洞坍塌,平地的房屋也裂,戏台上唱戏的抱住台柱不唱,看戏的人被震倒睡下一地。邪说横流,异端纷起,百口百说,莫衷一是。

1922年的农历闰五月初五,夜间,驻文昌庙的一排驻军,半夜,鸣枪数响,表示兵变,立即走了,既未入市,又未入城,全排连官带兵,整整齐齐而走。枪响之后,居民、市民或逃入山沟躲藏,或逃附近农村。1922年6月,距瓦窑堡十里附近,捕回土匪数人。总之,八年间,没有一年没战争或兵变。老百姓则成惊弓之鸟,一有枪响,人皆逃奔。演化至男女小孩结队游戏,互列阵营,互相作战、讲和、援助,街巷被据,石子乱飞,行人被伤。警察局劝告家长管教,有的孩子头破血流。

辛亥革命之民国元年起,至1923年12年间,瓦窑堡,步兵、骑兵,住过七八种番号,至少一连,多至一旅。来时为连,走时为营、团、旅。乡间小土匪闹,城市,大土匪,大兵灾,加上苛捐杂税,修城墙,修寨子,给军官建碑坊,给县官、委员出供应,给军队供差役、粮草、蔬菜、用费、器具……负担、劳役,加上绳拴、棒打、吊拷、紧闭、勒索。战灾,兵灾,匪灾,官灾,瘟疫,加上烟赌盛行,烟鬼赌棍在倾家荡产后,父子兄弟夫妇之间斗殴,悬梁,服毒,跳崖,寻死觅活,不是死男就是死女,不是死老就是死少,不是死人就是跌伤、疯狂、毒昏……还有债欠之间,打架,打官司,拉牲畜,挡牛羊,要田地,抵房屋,遭人命,起诉讼,纷纷乱乱。老年人中的封建迷信分子们说:“世事越来越瞎,有前清,必有后清;前汉后汉,民国民国,不如前清。世乱纷纭,谁想怎就怎。昨日土匪,今日收编,明日成官,老百姓还得顶戴!”中立人士们说:“乱了,乱了,还要乱,乱极,人才思治!”

1924年是小旱灾,陕北,安定,自庚子后(辛丑不平等条约,八国联军入北京之役),凭烟赌兴起的繁盛,又开始衰替。本来,自1916年战争起,物价、金融,开始波动:铜元渐多。有当二十的。开始使用银洋。前此,纯用银锭、银锞、银块。而且一两银子从六、七百文铜钱涨到八、九百、一千多。银元一枚作五、六百文铜钱,涨到七、八百、一千多。一枚银币只作六钱银子,涨到七钱、七钱二、七钱五。一斗小米从二三百个铜钱涨到六七百文。一匹布(一尺三寸宽,五丈五尺长)五、六百文涨到千多文,甚至涨到一尺七、八十文。一个饼子从两文涨到十文。虽然,各种用品涨价,七八年间是慢慢涨,缺时涨,多时回跌。人多,荒地开垦多,日用品涨,农产品涨,差价虽然悬殊,天年丰收,战乱,疾疫,人还觉得勉强可以度日。到安定、瓦窑堡来的饥民、难民,不只没有饿死一人,而且个个家家都过好了,有的还发财回籍去了。但,从1924年旱灾出现,物价腾贵,金融大波动:放债的月息从二分变成至少三分,甚至五分。当铺,由二分改三分。小押,由三分改五分。多年的低利借贷,互通有无,变成了高利贷,催命鬼。银币一枚,二千文。饼子,一个二十文,只四、五两重,不及过去两文的半个大。过去,一个中常饭量人,一文豆腐,二文或四文饼子,一顿管饱。此时,三、五文的东西须出八十或百文上下。

兵饷,最初一人一月一两银子。民初,二三两。1916年至1920年为三、五两。1921年起每人每月六元,克扣之后按四、五元发。

工资,民初,年工,一年最高十千文。1916年后最高二十千文,1921年后最高四十千文。1924年后,最高二三十元,每月才二元左右。大商店的最高工资年七八十元,已是贵族工人了,二掌柜。秋收后,虽又回跌,跌的没有涨的多。以后只有涨没有跌。1929年大旱灾,涨得更没有样子了。

全县居民,老户不太多。县城,以史王孙贾数姓为多。乡间,李、张、王、强、赵、井、石、郝、杨、刘、马、冯、白、惠、曹、吴、秦、阎、栾、南、谢、郑、齐诸姓多。清初及光绪初年旱灾后,由山西移来之人,约占五分之一。瓦窑堡及近郊又有肤施插花地,阎、吴、秦、冯四姓多为肤施之民与地。东部,杨家园往东,虽安定人,口音已带清涧语音。北区,口音独特,哪里也不像,叫“驴”为“鱼”。南区,近延川者为延川音,近延安者为延安音。只有西区,城区,瓦窑堡及近郊为纯安定口音。言语、风俗既不与绥米同,也不与三边、延安、延川同,更与清涧大异。除烟鬼赌棍外,居民勤劳,俭朴,淳厚,忠直,勇敢。拔贡、秀才,和农民一样担水、担炭、种地、捡粪,这是22县,甚至全国没有或不多的。待客宽厚,甚于各地,家中穷的吃不上,待客总要弄些好酒、好肉,好面、好饭,好接好待,使客人满意,欢乐而来,欢乐而走。重然诺,守信用,恶欺诈,尚诚实。爱交友。

民初之前后,穷人虽有,但多烟、赌破产者,原皆地主子弟。只有外来户,才贫无立锥。对穷人,也不苛刻。本地穷人,只要戒烟戒赌,不卖光住宅,数年即可自足生存,甚至又好过起来。外来穷人,只要不病死,不盗窃,不遭天灾人祸,三、五年,也可翻身。因荒山多,租率低,只要不烟不赌,只负担二八租子,遇荒地多、田赋重、人口少的地主,他为收租以交田赋,太重,没人种,他还得“空纳粮”,所以,按当时个别情况论,佃户很易发财(官厅不收苛捐杂税,可以借住、借用工具、用畜),甚至还可以捉弄这种个别土财主。(他要防匪、防盗、防绑票,不得不借重他人人力以自卫。)1921年后,就不同了,驻军多了,地主富农负担重了,物价、金融、高利贷高了,佃户的租率也高了,夺佃,增租,三七,四六,对半,租窑,租工具,租牲畜,借籽种,借口粮,皆须还本还利。过去如邻如友,可以互通有无,互相利用(如牲畜只要拉去用,给牲畜喂草料即行。地主只算闲喂不如佃户拉去用,可以自己省些草料。此时,算盘打得更细,剥削随之,光省草料不行,还要牲畜身上得利了)。绥米一带之剥削方式、剥削利率、租率,也由佳吴绥米南移之户带来。移民多了,争种争租,致教训了地主。1921年后,人愈稠,荒地愈少,剥削愈重,剥削的门径也愈多。

由于土地产量低,山地多,有地百垧,才自耕农。依地租过活,非有数百垧千垧者不可。因此,很多中小地主也参加耕种。多为自种、雇工种、招佃户三种混合经营方式。安定,全依地租、不耕不种者,全县只有县城住的几位土豪劣绅兼地主者,乡间,即使拥地千垧之大地主,亦皆自种、雇种、佃种。不过,种的好地,牲畜好,强,工具好,受的早晨苦(一早劳动,午后不上山,不背),半日活,轻劳动。有的地主耕作比雇工还厉害。有权不到地去一二日,家中作轻活休息,装忙,他比雇工还忙。这是安定地主除剥削与他处地主相同外,在生活、劳动方面与他处地主不相同者。

全县,东西约二百三、四十华里长,南北约二百四、五十华里宽,为四万至五万平方华里。

清末的文官,最大的文官为史宜右,工颜体字,为清末全国四大名写家之一,给光绪皇帝当过讲师,史唯然之曾祖辈,民初始殁,为京官中之七品,有权直接给皇帝上奏折奏事,可出入皇宫(侍讲,侍读),绥德扶风寨之“马氏祠堂”为他手迹。武官出过“四品带刀侍卫”,史姓,比文官早些,是保护皇帝的武官,等于中将级之警卫副官,在同治及光绪初年,后代堕落衰败,民初全凭卖土地房屋过日子。其余则拔贡、贡生、监生、廪生,秀才还不少。宣统年的拔贡最多。可能因有史姓这样文武官之故,县内好多秀才、贡生,个别拔贡,出钱买的,因而,有不识字之“忙秀才”,民间嘲笑之。

同治年,平回乱之湘军中有龙仁,修瓦窑堡城墙,名龙公城。将许多土地交给书院,在瓦窑堡修一“正谊书院”,安定县城修一“文屏书院”,又给些银两作为书院基金,存商号生息,供书院开支。同治后之安定文人多出于这两个书院。民初,两个县立初高两级学校,还是这两个书院之地址、土地、经费。直至土地革命把土地分了,把债抗倒了,才止。1927年后,县教育局才一年给补助一部分经费。正谊书院有孔子庙,龙公之牌位陪之,无七十二贤。每年春秋开学,全校师生须先祭孔祭龙。此礼,也在土地革命始止。其嫡系后代回湘去了,留一二家在瓦窑堡,衰落,学校年救济之。土地革命也给其穷后代分给窑洞、土地,人口不旺。

县政,县长是傀儡,完全把握于三老绅之手。三老绅,孙子鸿把持财政,王伯扬、李耀辉把持教育。清末贡生。孙为全县最大地主高利贷者,明朝至今之老地主。王为地主之穷者,土地、财产均不多,烟鬼,人能干,文笔才华好,耿直,还照护穷人利益,也不贪污,县长、劣绅利用他作地主阶级的谋士、策士,也厉害,料事多中,所以统治阶级不舍他。1935年,遣子投降红军,为赤卫军误杀。瓦窑堡解放,因年老,瘾深,多年民怨,镇压了。李为清末民初之暴发户,到过西安、北京,人极糊涂,左右摇摆,投机。小有产,比王富有,比孙差得多。子女多,会巴结官吏,故孙亦不放他。后任陕北地方银行安定分行经理。瓦窑堡解放,镇压了。他是三老绅中之出外办外交的。各方皆有人埋怨他,他是各方面的出气筒。孙在1934年为安定游击队拉豪绅捉住肃反了。这三老绅从清末至1934年,把持县政三、四十年,不只农民恨、乡绅怕,连坐县长也对之不痛快。王干侯任安定县长,公开给地方人说:“安定五霸猖狂,子鸿加伯扬,东区黄天锡,重光(李之字)宋永昌。”只有驻军不怕三老绅和五霸。

另有史贾两人。史管田赋,烟鬼,深居简出,多分肥,不直接到老百姓,偶有诉讼求之者,他抓住大头,敲他点。因此,暗中有人反对,公开无人反对。他通过子侄,散布县官及绅士黑幕之内幕。所以,我们革命的人,虽划他在劣绅之类,觉他还有泄露黑幕之作用,也不之怪,不之咎,病死。贾为宋江张文远一流人,清末民初在人民诉讼方面弄钱,早死,人不之咎。子弟多,多数好,改业,有三、四人教书,故人也不之较。土地革命,杀其一子。他的孙子有革命的,已成干部。儿子有三个参加过革命,离叛,一死,一劳改,一在关中经商。这两家对县政起不了把持作用,故人多不注意。三老绅虽封建的要死,顽固,守旧,不进步,但皆未如叛徒或1930年后之国民党员那样反共,三人中可能李入过国民党。这些人,客观上的反动本质决定了他们的命运,其主观上的个人反共反革命罪恶,比之叛徒和“剿共司令”、“铲共司令”,那是连一件反共血债也没的人。这些人若生长在大城市,不一定死得早。二三十个县长,只有一个对他们不满意,其善于奉迎、投机,23县,这种绅士也不多。三位土劣,把持县政三十多年,没有土皇帝威风,一县之官与民,很少人能斗过他们。土地革命革掉了他们的命。

辛亥革命后,从西安回来几位剪了辫子的秀才,老百姓笑“二毛子”、“假洋鬼子”,又把剪下的辫子,假装盘在头上。1918年,基督教小学,县立高小校的20岁上下留辫子学生,在剪时,还发生许多问题。

民初,有位郭海宽,告县长,被县长按哥老会造反,杀掉。

到西安住第一师范的一人,叫栾思荣;第一中学的二人,贾尚策、贾良策;到杭州住蚕桑学校的二人,孙礼亭、高子清;到太原住法政专门的三人,温子明、贺家瑞、杨彩霞;到榆林住中学的营尔斌、郭光青、贾子明、史唯然、井助善、井宪章、郭清廷、井相敦,后期的杨国栋、焦维炽,住单师的贺延年。这些人,早的赶1920年已返回,有的只住半年、一年即不住了。为后来高小校之教员及县教局人员。学军事住武学校的,只有谢子长一人,住太原讲武堂(有的叫军校,有的叫学兵团)。

老一代中,有不识字的秀才(买下的),有自学下的怪才人:杨汉卿,字写得比拔贡的还好,所有碑、匾、柳赵、隶、篆皆佳,医、相、星、卜、阴阳、呈状皆行,皆通,会刻、会画,会做纸货,人很笨拙,做出的,写出的,画出的,治病,做生意,谁也赶不上。原来家贫,自学,多才多艺本身挣下的家当。人极圆滑,什么人也能往来。任广盛烈士,听别人念书,自己学口歌,能将全部四书大小注和本文背下来。惠生财,写得比秀才还好,自学而得。惠泽仁烈士之父。樊学礼,卖凉粉手不释卷,逢人便问,能把全部四书讲下来,毫无错误,不亚于经师。他的自学,人谓其“识字”为“拾字”,言其见人即问而拾得也。用这种精神学马列主义的人不太多。这些人原皆文盲,贫苦,后皆因自学而名。

1924年以前,全安定,三万多人,既不知马克思,更不知有马克思主义是什么。连民国的总统,还是看过《民国演义》的,才知道有袁世凯、黎元洪、徐世昌、冯国璋、曹锟,对孙中山的首任总统还以为是混了一混,椅子也没坐稳,过渡人物,到后来经国民党吹,才知道有“国父”之称。先生,课本,并不讲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妇女,农村的主要是碾磨、针线茶饭,能利用午间去压瓜条,摘豆角,寻野菜,捡地软,采桑喂蚕,会纺会织,就是了不起的能干主妇了,其家必兴。城市的,以针线茶饭为主,有的连碾磨活不会,连毛驴不会骑,不会上下。老贫无靠者,做豆腐,卖煎饼,卖稠酒,卖杂面。少数给估衣铺、裁缝铺帮做零活。

小娃娃,七岁起,乡下从放牛放羊干起,担水,砍柴,喂牲口;城市,捡石炭,捡焦炭,当学徒做起,不能吃闲饭。供书的,上学,贫家,半工半读。女孩子,七岁起学针线,洗锅碗,打扫室内院外,学纺线,搓麻绳,合线,也学过日子。谚语谓“女娃上十二,要抵娘一半。”家庭琐事,生活饮食、衣服都已会干;有的十三、四不出嫁,完全担当一家生活。女子,根本没有任何权力,只有待字家中,出嫁了事。到出嫁之后,即所谓“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再不过问了。到死后葬埋,娘家最后出面一次,好行好结束,不好,也行一结束。婚嫁用品,尚双,尚红。丧礼,三年,年年不同。婚丧礼颇隆重。

原来婚嫁,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问聘纳采,但卖女过日子的人,还是不多,除非穷至无地可卖、无物可卖,才把女儿的聘金当钱过日子。就这样,清末一个女孩子的聘金才八千文,十二千文,二十千文,二十四千文,或者八两、十两、二十两银子,最多一个元宝(五十两)。出一个宝的,不论男家女家,即声闻乡里,人颇震惊。民国年,战争、兵匪之灾,苛捐杂税多,安定、瓦窑堡,有些人风行卖女儿给军官,从排长至连、营、团、旅长,也有给委员、县长卖的,后来演至给什长、马夫也卖,一个女儿从一百元至三百元;以至有官太太,旅团营连及马夫太太。老太爷亦如之。风声所播,陕北人欺负安定人都说:“安定家,瓦窑堡家,全凭太太、老太爷的力量吃饭哩!”井岳秀本就蹂躏榆林妇女不少,其部下则蹂躏安定妇女不少。买去之后,有毒死者,有打死者,有贩卖者。有些人,确实也凭女儿减免了苛捐杂税,养老育幼。有些还庇护邻里亲友减免负担。有些仗上女婿军官之势,横行乡里,成为恶霸,无人敢惹。也有仗势行凶霸道被人民责骂处罚者。

清末,温姓,山西人,富商,为入安定籍,贿买官绅之外,收买当时全县上学的学子。出了一个拔贡,坐了四川县官,贪污,名声不好,穷得也快,本地无人说好。另有一家,本地老户,父子两代两个拔贡,皆放了四川知县,穷无路费,两代皆未赴任。科举时代,争名夺利的人生观,争名夺利天经地义的时代,这样人很少。结果,两代皆教书终身。儿子当一任省议员,只二年,刘镇华被驱逐,议会散,未任足四年。土地革命,镇压掉了。

基督教在县城和瓦窑堡盛行过,以瓦窑堡最兴,建有救世堂,安定县城叫福音堂。初为英国人,属延安教区。后为美国人篡夺,改归汾阳教区。初有一些肤施秀才入教,致其气焰猖狂一时。

天主教在吴家坪建有教堂,属延安教区。因基督教立学校,施医药,人虽反对,还不多说怪话。天主教因其宗教仪式比基督繁杂、落后,又信神,又敬神,许多地方反比中国原来的敬神敬鬼也繁琐了,所以老百姓说“天主教,瞎胡闹,不烧香,只放炮。”基督教初由山东、山西、三原人传教,后培养下安定城内本地人。天主教,外国人法、意、比、荷、西教士往来,吴堡人薛中茂神甫主持平日教务为多。与北京教区为一系统。

1921年后,大地主、大恶霸皆不供子弟上中学、上大学,五大恶霸只有李姓一家供了两个上中学的,因他是教育界多年。其他乡间大财主,子弟上中学的,百不及十。这是安定又一特点。当兵,搞民团为主。

从1921年起,全县900两银子的田赋改为九千元银元,而每元银币又按比市价高二三倍至四五倍收,到1931年后按十倍收。

过去,县长一月多少薪金,不向人宣布,也无人敢问,无人可知。后来知道,一月240元。

鸦片烟直到1933年才禁绝,初每年要一千亩款,每亩五元到十元;1921年后,固定为每年不论种不种,要三千亩的款,而且每亩又从十元增至十五元;到1931年邵力子主陕后,每亩省府要二十元,井要四十元,县附加之后,人民实际出五十元,而且对县长有所谓“提成”之分赃办法,即县长向省交一千元,其中有百元为县长可以私有之款。贪风日甚,催逼日甚,县长竟亲自拿上马棒下乡催款,逼迫老百姓卖儿卖女,倾家荡产者,以至,不只穷人不能生活,上升户、富裕中农、富农、小地主、土财主也朝不保夕。因而,安定自1928年起,白得胜等游击队、阻击队活动,无人向官军告密,直至强世清游击队阻击打死县长刘淑明(安徽宿县人),反动政府把出事地点村子的富农、地主、商人抓起,拷打,无人吐实。后来,因游击区不巩固,绥德田庄出了叛徒,白得胜、任志贞夫妇作战负伤,隐蔽养伤,为叛徒所告密而被捕遇害;强世清等因久恋家庭,为处理善后事情泄密,致为狗腿衙役侦知而被俘遇害。就这样,乡间地主富农还是恨驻军反官绅为主(因为游击队的行动,使他们不进城市,不交款捐,不受官厅剥削和压迫)。战争,苛捐杂税,贪官污吏,驻军比土匪还糟蹋人民厉害,土匪又多,23县以这一县为最多灾多难之区。所以,革命的武装斗争,也以这一县搞得最早,失败的最多,以至,后来革命和反革命双方拉锯,也在全西北、全中国而论,在这一县拉锯拉得最多。

为东西及南北交通之中心,皮毛、大烟,由西向山西,为必经之地;百货布匹,东由山西来,西至三边、宁夏、甘肃、新疆;粮食北运,银钱南流。民初,不只出产鸦片多,而且走私向山西贩大烟者,也多,太原、汾阳“坐老监”的十年徒刑犯人,许多陕北人中以安定人为多。酒,出名,向西向北销,年出口数万斤;糟牛向山西输出,农历二三月,年数百头。

同善社从1920年至1925年盛行,后渐衰。

“在理”,秘密结社,道佛相参,夜间“斋礼”,直鲁豫人搞,画符,念咒,施药,1919年起,搞了两三年,自散溃。

哥老会,从清末,至土地革命起始止。为西北的一个出名大码头。和官、绅、驻军、土匪皆有往来及关系。革命在最初,也利用过一个短时期。

炭,最出名。油母页岩藏量最多。不只数量多,遍地皆可开炭窑,质量也极好,燃之易,火力强,火力硬,可炼金、银、铜、铁。且出焦炭。炭,不只供应本县,还向清涧输出。焦炭则远运靖边、定边、安边出售。

二千年间,炭、酒、豆腐、粮食,为丰盛输出之大宗。纯农桑,后桑蚕被破坏。为兵家必争之地。为水、炭、粮最贱最富之地。

1916年之前,最高利率为二分,地租只十分之一。1921年后高租高利之风渐甚,1929年大旱及国民党搜刮,大加三的利息,月利,复利,现剥削(百元,只拿95元,计利仍按百元算),比陕北任何县之剥削、压迫为甚。

全县,土地以西区贫瘠,土壤不好,产量低,但牧羊多,副产皮毛及羊输出多,草多“地椒”,山羊肉特别香,为名产。东区,平川地多,产量高,较富庶。北区,民风强悍,尚武精神及风俗盛,幼年即学拳术,特长“棍击”,走路时,手各一“栒子棍”,与身等,名“等身棍”,精者,一人可抵御一二十人,对付持刀矛者,也可抵四五人、七八人,不至受伤,可以自卫。平素多拿四五尺之鞭杆名“鞭杆手”,至少一人抵敌一二人;械斗、闹事,多在这个区域,民间的刑事斗殴,也以这个地区的人多。

各种矛盾最多之地,为瓦窑堡:肤施、安定两县官绅为贪污,为枉法,为徇私,为争权,为劳役,为负担,统治阶级之间也争闹不休。人民之间,两县之间因地界、债权、负担之外,还夹杂有外省外县客籍间之纠纷,主客之间,客与客间,主与主间,互相搅杂的纠纷,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农商之间,官民之间,首先反映与突出的是知识分子和官绅的斗争,从历代以至民国,代代有之,比各县皆激烈、惨苦。

商业和金融,完全操于山西人手,大商号皆从平遥、太谷、榆次、汾阳、绛州等处分来,名曰“发庄”,本号在山西,每年分四次向山西送“柜金”(货款),经理三年一回家,学徒有两年三年两种回家办法,皆不带家眷。其分号,西至三边,宁、甘、新皆有。专经营布匹、绸缎、婚丧衣着嫁具。号规极严,分为经理、二掌柜、司帐先生、跑街、站柜台、学徒,层次分明,不许逾越。一年至三年给分号做一次总结,决定下次再做多大及多少年。不做投机倒把,保持中国商业资本家十一之利的传统。不和人生气打架,也不骂人,待客和气。对欠债、赖债、拖债之顽皮偶有为讨债叫骂纠打,出于伙计。经理,有为东家兼者,有为身股兼者,负全责。1921年前,以客籍自居,也不过问地方事,也没负担,挣得本利,全拿回去。1921年后,官、军苛捐层出不穷,初向商会借款,继向商会派款。成立商会,初只分派捐税,后因官厅和军队为钱仰仗于商会者多,以致1930年以后,商会无异县署及驻军之“太上皇”或幕后人,一切反而惟商会马首是瞻。1916年前,本地地主富户,有温、阎、孙三姓大地主兼大商还可操纵一部分市面。1916年正月十五日乱后,三家商号先后倒闭,本地人只能开店(不用什么本钱,一家为主,或几人合伙即行),做二三百元的小门面生意,货物还是从“发庄”批发来的。县城,更可怜,只有几家商号,虽其后台东主为大地主,但,不多放本,最多只三、五百元资本。因此,金融及经济命脉,全在山西巨商之手。皮毛全由交城“皮客”决定,“皮客”来,开行(挂牌价),预购,则小贩也好,屠宰业也好,立即繁荣起来。“皮客”一走,无人收购,牧业、屠宰业之繁荣立即萧条。平素,开磨房,开粮食店,鸦片店,小食品,零用品,银、铜、铁、石、木匠共约二三千人,比保安、安塞、靖边、延川等县,应有尽有,还算不错。要比绥、米、榆林,则百不及一。全县人口,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为农业人口。

水田,分自流水、井水二种,以种鸦片、蔬菜为主,不种稻。小米为主,麦占四分之一,杂粮、瓜菜、山药蛋补之。生活俭朴,青年妇女之嫁时衣,始有一二件或七八件绸缎者。日用以粗布为主。只有大商人及官宦家,其主要人(家长,老人)能一日有一次面食。农民,初一、十五有一次面食即为上升户,好吃嘴人家。知识分子,半耕半读、亦耕亦读有许多年之传统。自学、苦学,久有风俗。

辛亥革命后,北区农民闹抗税一次;知识分子闹事一次,石络山案首(秀才第一名)受责,具结再不过问县事;一次郭海宽被杀。反县长之事屡有,反县绅之事不多。

县议会未设立。只设一个劝学所,后又设劝业所,一个警问所于县城,仍在三老绅手中操纵。到第二届省议会选举,1923年,才由绅商暗中协议,绅士集合十多人,用拈纸丸办法,选出一位省议员,去省就职,是捧刘镇华的猪仔,对省对县,皆无裨益,也未提意见。

有些改良主义人士,活动:一,迁移县署。要把县城移到瓦窑堡,以取消三老绅之把持。二,收回插花地,统一于一县。1923年前,这两个运动,时明时暗,活动颇力。1912年,有位知县,江苏人,鉴于安定县城破烂,力主移县瓦窑堡。这人很有眼光,他说:“世局日乱,安定不足守,不足修,只能以瓦窑堡代之!”力排种种反对意见,于龙公城外,又划一城城址,劝人民城边修窑,窑上坐城,公私两利。不要全县人民负担,不用上级拨款。地址之主,自己愿修,先准其自修,无力或不愿修窑,则可许别人以官价买地址而修建窑洞。但,不论何人的窑顶,必须附带五尺高之城墙,迟早可缓,最好一下修起。瓦窑堡繁盛,这也是一原因。没有十年,修好一比龙公城更大之外城。这是辛亥革命后唯一的善政,许多人家,有了住处。

1918年,石谦连长,鉴于正月十五、八月二十六日之失,提倡在龙公城修建隐身墙,商民出钱,穷人出劳力,一年修成。1921年,杨衮连长,鉴于不是匪灾,就是兵变,于是以城内“米粮山”为中心(又名中原山——哥老会,西北大山主之名),又修杨公寨。于是,瓦窑堡,三道城,小北京,金汤固。1934年,蒋介石伪84师又将对面之墩儿山(原为战国时之烽火台)和文昌庙,修成寨子,与城互为犄角,千军万马,难以攻取。这些军事建筑工程,没有不劳民伤财的,人民不只出力出钱出汗,而且也付出很多血泪、生命、伤残的。

1934年前,瓦窑堡设安定和肤施两个保董,两个区长,两个警问局,两个区政府,纠纷扯皮,不一而足。到土地革命起来,移县,插花地,两种政权,两重负担,始合于一。

1921年左右,鉴于京津沪汉修柏油马路,先后从米脂、绥德、清涧用石板铺街。此风所播,驻军石谦连长,就提倡把瓦窑堡的街道,也用石板铺好,颇得一些人称赞。当时商人没负担,皆山西人。他要商人出钱,本地人出力,乡农皆无直接负担,人称其能。石谦搞一个很大很好戏班,服装新好,角色齐全,可以从夏、商、周、列国、秦、汉、唐、宋、元、明、清的文戏、武戏,日夜连演,二三年不演重戏。这个剧团,在瓦窑堡及附近,连演四五年。演戏期间,烟赌极盛,农村地主、富农子弟,好多弄得倾家荡产,还引出层起不穷的家庭纠纷和社会上的民刑诉讼。因此,虽无大学,这些纷纷乱乱的矛盾、纠纷、案件、事故,用社会大学的形式,启发、教育着每个人。这是23县、全陕、全西北独一无二的畸形社会、矛盾的焦点。石谦又利用“立彩会”给平民学校筹款,又用“打富”办法,找寻种种借口,以罚款形式,把一些土财主、大地主弄穷弄光,以所得之钱贩大烟、扩兵。所以,当时,上升户、富裕中农、富农、地主,闻之,莫不心惊胆战,日夜不安,又怕土匪拉票、抢劫,又怕这样官军出事故。各个来时为连、走时营团旅的军官,多经此种门径长大,以石谦之方式、花样最多。因而,地主躲避不入城市,衣着不敢阔绰。

手工工匠不多,年年有外县外省(山西多)的木、石、泥水工人数十数百人,从事建筑,尤以1912年至1924年十余年中修城修窑为最多。行均工(按日计工资、待遇)包工(全部包做)制,各有利弊,得失不一。

全县,砖窑为主,坚固者可耐七八百年,元朝建者,今尚存。家败人穷,只要不卖掉住窑,数年、十数年、数十年必有再兴重振之日或人。故历代民间流传:“天下堡,瓦窑堡!”言其粮、炭、水,价廉物美,极易谋生也。

教条主义者,以为地主、资产阶级的意见是一致的。从移县、插花地、修筑城堡所反映者,并不一致,其间争执、互斗,在当时还没有无产阶级及其政党之际,也是生死存亡的你死我活斗争,有的守旧派主移,有的反移;有的激进派主修,有的反修。

宗法思想,地域界限,权利争执,根深蒂固。倒是封建门阀反稍破除了,到底谁也已知民国年了,不敢过分搬用封建皇帝专制时代的规礼了。

满清的“顶戴”之类服饰,自1922年后,始渐绝迹。之前,不只辫子、小脚尚存,婚丧典礼,顶戴、马褂、马蹄袖服饰还很吃开。军阀混战屡起,复辟之声渐息渐匿,才消沉下去。

1922年曹锟贿选,各县为捧场和应承故事,造选民名册。安定官绅士,雇人抄写庙碑、坟碑、商号帐簿上的人名去充数,以致把死去三四百年、五六百年的人名也抄去。每抄一千个人名,挣三元银洋。孙兰馥烈士,那时尚未入党(四、五年后始入党),因家贫被雇,已挣了十五元,被其姨表弟发现,劝其:“如果是做好事,为甚么要抄死人名字?如果是做坏事,自己不是为坏人坏事效劳?!”他听劝立止,而且间接影响一些其他同学之被雇抄写者亦止。不久,传说榆林井镇守使为取宠还奉送百万银元、百驮栽绒毯。安定县长因未送够五万人民名单被撤职,绅士受到县官埋怨,把个劝学所所长革职。

1912年至1926年,十四年间,县长十一、二人,很少坐足二、三年者,其中有多半,被学生联合各界人民,控告,撤职,驱走的,少数落个不好不坏去职,只有一个因主持修建瓦窑堡新城,算是有远见,最有建树,得乡堡人民称颂,三老绅暗中极不满而反对其准备移县。

1926年至1937年,十年间,九位县长,一位为红军游击队强世清等烈士阻击而死;张凤梧、刘莘田、刘石僧三人被中共党员利用合法控告及其内部矛盾撤职,其他一年或不及半年即离职而去。陕北23县,独有安定县,在陕西政界视为危境险职,全陕西近百县,全西北三百多县,华北和西北千余县,均无此声名,也无此种历史现象。

1923年陕北各县运动会,贪官劣绅勾结,不欲安定学生去人。事泄,十八个学生结盟前往,争得数项锦标,告倒贪官王正宇县长,胜利而返。安定士气,此次最突出于各县。暑期,绥德四师招生,安定只被录取四人,二乡二堡,县城无一人。

李象九,最早到安定任警察所长,任石谦之连长后,驻安定县城及瓦窑堡各一年,驻瓦窑堡时由北京返陕北已成共产党员。

谢子长烈士初办民团时,也有人反对过。因民团办起制止了军队横行,制度作风,纪律严明,始再无人说话。民团被改编为军队后,烦言又起,经谢允以“枪将不久原退归安定”,始无人说怪话。石部驻安定七年,1924年至1927年,四年间,五个连驻过,皆为共产党员任连长,其他七个连的六位党员连长中也有四五人皆不止一次到过安定县城或瓦窑堡。石谦及其部下连、排、班长娶安定女人者也不少。驻过安定的各部,娶安定妇女为妾、为妻、为媳者,据知名姓及其父母者,数十人。1935年,解放瓦窑堡,释俘就男女老少十余人。经过党中央及周总理夫妇亲自处理者。

陕北因天灾战祸,民间娱乐,只有榆林的迎神赛会,绥德的道情戏也渐失传,清涧、安定的秧歌较最流行与突出。尤以瓦窑堡及近郊在农历年节至元宵节的秧歌为最著。

有秧歌、龙灯、狮子、抬桌(关中芯子)、竹马、花炮、高跷、锅花、放洋灯。秧歌,有全队行动、歌舞;有二人场子、三人场子、四人、六人、八人场子。男女各一。三人则或二女一男,或二男一女。有清唱,有细乐,有道情,有急口令,有绕口令,有问答唱对。有花鼓,有腰鼓。

音乐种类更多,匏、土、草、木、石、金、丝、竹俱全。

革命前,女角皆男扮。

夜间配各种花式灯火(灯的花样众多,人物、草木、鸟兽、虫鱼、瓜果、蔬菜),队首撑伞,戴笠,指挥和带头乐器及全队动止,首唱应时应景应人的歌颂诗词(拜庙、过街、遇其他社秧歌队互庆、入军政商民院宅、为主人祝贺……),临时自编自唱,队员随唱。

少者百余人,多者二三百人一队或一社,名曰“社火”。有人日(初七)前后闹三日者,有元宵节闹三日者,有从人日闹到过元宵十余日者。

至时,日夜成千成万群众追随为乐。

期间,城市万人空巷。乡间则安塞、保安、延川及安定各区农民皆赴会,到亲友家,赶看热闹。有戏,则更热闹。烟赌也在此时大盛特盛。

1916年,郭坚乘元夜人倦攻城获捷。

1931年及1934年,党与团领导搞了两次,团结和锻炼了不少干部。1940年,全解放区提倡闹秧歌,鲁艺编练了许多革命歌曲,学了不及十分之一的民间原有音乐、动作、曲调,但,推广到了全国各解放区,对鼓励抗日,鼓励生产,文艺大众化,发扬民族优良文化传统,起了不少推动作用。

党领导的两次秧歌队,每次闹半月多,群众争看,有请至家中三次不休者。反动军人诮皮,群众逐之。

对于中国的传统信仰,知识分子,以祀孔为主。辛亥之后,清朝的“奉祀官”和“廪膳生员”仍存在,由劝学所长(教育局长)兼,每年春秋二季,二次,由县知事做主祭人,所长陪祭,各校长及教员等从祭。木、石、铁匠等以“鲁班会”为主,每年夏天在瓦窑堡“成功寺”集会,杀猪羊为祭,会众除聚餐外,还“分牲”,分猪羊肉回去全家及亲邻共吃。粉坊、糖坊、屠宰、酒坊、豆腐业,皆喂猪或糟牛,农民牧羊;这些以家畜为业者,共有“圈神会”,祭牛王、马王、圈神于一日,在瓦窑堡“成功寺”,端阳节为会期。会首每年轮流担任一次,或一二家,或三五家一届,负责筹备买办祭品、聚餐、分牲之一切用品,会后按户均摊收回,还清买价,毫无报酬。商人重视财神庙及关帝庙,附近但有戏班,即请戏开唱,会期三、五、十日不等;无戏可唱,则每年正月,以大商带领公祭;在未有商会之前,商界有事,均以打钟为号,商人齐到财神庙集会商议处理或对策,或为负担公益,或为调解纠纷。农民,把龙王庙、关帝庙、娘娘庙三个庙当事:正月秧歌队,不论哪社,皆须先去拜这三个庙后,方向军政人民演唱。每年四月八日,要带十二岁以前的小孩到关帝庙或娘娘庙去“赎神”,戴锁,换锁,敬神,实际上是表示或求儿女,或求保护儿女成长,以及取得社会公认合法儿女之继承及婚配年龄。有戏班到来,即唱戏三、五、十日,会后收钱开支,有余即做补修庙宇之用,尚未出过贪污事故。个别会首,利用放债取息,或渔利挪用公款,人多不易知觉。龙王和山神、土地、马王、牛王、蝗蝻、螟虫诸神在一院,会戏多在夏秋农闲。至1927年,此风少衰,1934年后全废止。

封建社会在中国长期存在,原因很多,但,对鳏寡孤独、疾病残缺,在资本主义未发达之前,在落后的自然经济条件下,在原始农业、手工业基础的社会中,除了乡社、宗族等原始互助组织,后为地主剥削阶级篡夺外,还有:补鞋手工,只有瘸子,才允许干,师为瘸子,徒亦只能招收瘸子。腿健全之人要当鞋匠,必须纳贿、捐款、立誓,照顾瘸子生计。否则,众瘸子群起殴之,评者亦共是瘸人之理。他们祭孙膑为祖师,只称祖师会,非鞋匠、非瘸人不得参加,若强混入,立受斥责。

另有盲人,盲师盲徒,以弹三弦、说唱故事、古书为主要职业。从三皇五帝说至明清,各朝代的武功文略,佳人才子,战争斗争,无所不包。有正史,有野史,有传奇,有演义,列国、三国、水浒、公案,数日夜,数十日夜连续说唱,代替唱戏,酬神还愿。附以算命、送鬼等副业。学徒拜师就教,学三年至五年,始能出师,独立行动。学徒期内之收入,全部、大部、半数归师。出师后之收入始全归己有己用,但,一年必须送四季四次节礼予其师,待师死始止。师死,尚须服一年至三年之孝。规矩很严。所有全县盲人,在每年农历三月三日,必须聚会三日夜,日夜说唱,各献所长。东道主,年年轮当。以说唱收入,供开支。届期如逢某甲盲人应当东道主,他又适为某户说唱,可以商同主人,将“三皇会”会址即定在某户家中,请其供应开支,众盲人各献特技。主人无不乐者。因,等于举行竞技会。这样机会难得。此会,百无禁忌,淫曲淫词、胎教、性交知识,藉此流传。青年妇女,极乐赶遇此会,尤愿怂恿丈夫揽承此会。不论哪里举行,时日固定,名皆“三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