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余湾:根系婺源,600年岁月静好
2012-04-29刘莉
刘莉
大雨初晴,柏油马路在木兰乡南端消失。密林在河床上疯长,看不清前路的方向。河这端的集市,绿叶菜挂满晨露,土鸡蛋码好在竹篓里,穿蓝褂的老汉拎起打好的货篮,赶着牛义无反顾的奔向石子布满的土包。我们默默尾随其后,听路人喊他一声“余爹爹!”心里完全踏实下来。
他的祖辈一定是洪武二年(1369年)从江西婺源、德兴一带迁徙至此的余氏支系,他们选中的这个地方,叫大余湾。“前面墙围水,后面山围墙,大院套小院,小院围各房,全村百来户,穿插二十巷,家家皆相通,户户隔门房,方块石板路,滴水线石墙,室内多雕刻,门前画檐廊。”一起迁到黄陂的,还有他们对故乡的记忆,花开季节,果真如黄陂生长出的另一个婺源。
400元收副老窗格,“修旧如旧”
硬山顶、承水池、檐额彩绘、木雕隔屏,这些一不小心望见的元素都通向那个时代,79岁的余永奇从自家小花园里迎出来,一起走的老人大喊一声,“大相公!”随行人统统愣住。余永奇连忙解释,“我的祖父辈家里田广书稠,在湾子里地位很高,湾里的老人还习惯这么喊。”
小花园曲径通幽,两侧翠竹包起几株梅花,清香沁鼻。“枇杷熟了桃子熟,桃子熟了桔子黄,桔子黄了柿子红……”余永奇的小院里月月有花香。院正中堆着八副残破的旧式格子窗,木匠正拿起刨子整新窗棱。“别人要走远处去搜集,我只消跟村里人家讨要,收时400元一副,但做下来就变成了1000元的工钱。”余永奇住的这处院子,老建筑在文革时几乎被全部拆光,只剩下一个当年“百子园”的轮廓。但他“学问好”,交际广,从村里走向世界各地的余姓人回来,都在此小聚。
房子的正脸上挂着两块牌子,一块是“大余湾图书馆”,一块是“双语教学点”。“后一块是国际友人来玩时挂上去的,前一块算是我的义务服务”,余永奇曾是黄陂图书馆的副馆长,现在,他的右厢房被四排书柜充满。他欢喜在节假日孩子们涌进门,在小院抱着书坐一整天。
他随手拉开柜门,余氏后人的著作有长长一排。“一门三太守,五代四尚书”的文脉流传到解放前,涌现出一批奇人。其中的棉花专家余传斌,早年在武汉大学做校工。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他边扫地边低头默念,几年后参加考试,考中武大农业班。后来还出了台湾“中央”大学校长余传韬(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余家菊之子),受父亲乡村教育理论的影响,早年肄业于北京大学,却在美国各著名高校如鱼得水。
为了院如其名,继承先人门风,余永奇四处搜集老宅子的零部件,再请师傅“修旧如旧”。他的儿孙皆搬往大都市,只有他和婆婆,守在湾里,常年做余氏族人的“据点”。有人编了歌谣,“太伢伢回娘家,随园漫开随园花;你说你好哭,他说他好打架;他说他像恶霸,他说他像泥巴……”
最后一口土窑刚刚关闭
老人家聚在一起的闲聊,转到下湾一排大宅的长廊上,是余永奇儿时的时光隧道。曾经的一条小巷就住一个大家,巷有7道立门,户户相通,只防外盗,“用肉墩都撞不开”。余少奇凑近指墙上的石窝,是门杠经年累月擦出的痕迹。
蹲在几百米的长廊这边喊,能在那头听到回声。儿时的余少奇发现这个秘密,立马想出个约伴的高招。他不敢跑去别人家叩门,在自家宅子外欠下身子,喊一嗓子“细伢们,出来玩,莫在家里打脾寒!”那端宅子里的小伙伴全都跑出来了。
“大余湾四周被果林围住,我们钻进田里偷豌豆、苕,爬到树上摘毛桃,在衣服上蹭蹭就塞进嘴里。”余永奇没读书前,就跟着湾子里的小孩一起玩,“小屋里读书,赶不上大屋里听话”,被书香浸染很深的湾子是余永奇的免费“学前班”。
“即便不跑远,湾子里也有好戏瞧。”余永奇跟在湾子里背小箱的手艺人背后一追就是半个湾,“小箱里有好多小工具,一双手就能做出药水花布,还能雕花绣朵。”除了手艺人,大余湾曾经的民间雕匠、画匠、石匠、木匠也名声在外,特别以窑匠居多。十汉四窑匠,都用“川(此处指木兰川大余湾)里货”。现任大余湾书记余绍良遗憾的告诉记者,“村里的最后一口土窑刚刚关闭。这些手艺人大都去了外地打工。”
但走进靠近大余湾入口广场的大宅子里,堆在屋角的川里货品种还丰富得很。“这是炖汤的煲,那是配套用的提壶拔(用来提起汤罐的木制用具)。”这些年,余永奇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琢磨湾里40幢明末清初老宅的细部,它们像拓纸样印在他心里。眼前这幢挂着布面招牌“真诚药局”的大宅,余永奇认为是大余湾民居中保存最完整的。
天井、庭院、转楼、厅堂和后厢房之间,镂空鼓皮屏肩雕工圆熟;天井正中,是长方形的石砌水池,天光无限;堂屋里,古色古香的药柜早已失去原本意义,但似乎又闻得到药香;阁楼上,犁耙、手推水车罩着浮尘,记录曾经的耕读之家。 小猫在池沿上撒娇,主人从池中夹起一尾小鱼嬉戏,乐在其中。
过春节是湾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走过下湾,上湾逐渐变得寥落。“下湾做生意发财的人很多,很多上湾的人为了沾点喜气就搬下去了。上湾的许多老宅常年没人住,荒废了怪可惜。”但断壁残垣里仍读得出大余湾的昨天。“这一看就是乾隆到道光年间的房子,修一栋需要6年时间。”凑近看滴水线,紧密到难容一根铁钉。余永奇指着屋前檐额清晰可辨的彩绘,“和归元寺的师傅应该是同一个人,很多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正在吃午饭的老村长一家蹲在屋口的条石台阶上,聊得正欢。碟子里菜色素淡,糍粑和着鸡蛋放进锅里炸得金黄,饭桌旁是刚刚扎好的柴火,和树枝捆在一起的松针衬得老屋的木门更加沧桑。“湾里人的口味既不像江西,也不像武汉。不嗜辣,豆丝和糍粑是每顿饭不能缺的。
上湾的空地上,有30多岁的人领着刚放学的孩子回家,向余永奇点头问好。他回道,“爷爷吃了么?”我再次惊呆,望着他们两人无比镇定。“湾子里家族观念一直很强,彼此之间仍然用辈分称呼。刚才那人比我年轻,但辈分比我高。”
余永奇的表情颇有些自豪,“年节风俗从祖辈起就有规矩,二十四打扬尘,二十五打伢们。(不准小孩子说不吉利的话)。每年最冷的时候,余永奇在广州的孩子都要接他南下过冬。但只要身体允许,他都习惯在大余湾过春节。
“初一湾里大拜年,外面打工的人都回来了。你别看现在湾里只有400多人,一到春节久不见的老面孔都出来啦。初二才是亲拜,各自的小家永远要放在余氏家族后面。”对余永奇来说,那个600年前从未谋面的老祖宗永远是教育晚辈的法宝。“不给余秀三丢脸,对得起祖先”是余永奇挂在嘴上的话。
从上湾绕回湾口,对面山头的树枝正在吐绿。“你们再晚些时候来,对面的油菜花全都黄了,把大余湾围起来,非常漂亮。”余永奇说的方向,正是伫立于村南的双龟山。“前些年挖水塘把好端端的一个太极图破坏了,以后肯定要恢复。老祖宗选这儿是看了风水的。”
和余永奇的老祖宗有同样眼光的,是投资影视城的开发商。他们跟着一群群走进湾里拍婚纱照的新人,在湾子口新修了成群的仿明清建筑。正在祠堂打牌的人听到议论,抬起头来感叹,“墙刷的太白,有点刺眼。”影视城尚未竣工,除了偶尔出入的施工车,湾子依然宁静。村里仅有的几间商业配套之一的大余画室里走出一个背着画板的年轻人,“下次来可能要收票,还要躲人头了。”
宅第进深四间,面阔三间且与隔壁相通;天井、庭院、转楼、厅堂和后厢房之间,有雕刻精美、完好无损的镂空鼓皮屏肩,其图案有蝙蝠、牡丹,刀工圆熟,形象生动,寓富贵吉祥、福至心灵之意;天井正中,有长方形的石砌水池,与天井之上的一方无瓦之顶垂直对应,这样,不仅上面利于看天采光,下面利于积雨蓄水,同时还具备了排水功能,体现了对水的珍惜和对水蓄放的讲究;儿时的回忆全都发生在宅第间的长廊上。
大余湾共有近40幢房屋为明末清初建筑,这些房屋外墙全用规整的条石砌成,而很多内墙却用夯土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