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那些假ID

麦兜兜

暗恋像一个气场将我牢牢包围

最近我喜欢上了去公告栏看报纸。看报纸，我又只喜欢看科技报道那一栏。

别以为我是想上月球当宇航员，那样我或许会对《海伯利安》这样的科幻小说更感兴趣。其实我只是想看到一些关于手机方面的消息，这样我就有谈资去余芝面前说了。

暗恋像一个气场，已经将我牢牢包围。

余芝就是这个气场的中心。

她是那种头发一天换三种梳法的女孩，日子过得很玄幻，喜欢在校服上画Hello Kitty，在雪白的鞋子上画柯南，更喜欢拿着手机傻笑。

我成绩平平，喜欢像风一样地在走廊上奔跑打闹。我想我大概不是会喜欢全优女孩的那种男生。我配余芝，刚刚好。

有一次我问她，你整天对着手机傻笑什么呢？

余芝轻轻笑起来，左舟之，你是不是外星人，你不知道我们学校有好多同学都在用手机上网吗？

啊？我有些吃惊。但随后又有点惊喜，我发现了余芝的秘密花园。她在手机上，固定地使用一个软件，一个博客，一个ID。

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无心伤害，开始在那个花园里混。

那里就是一个小江湖

如果没有芝麻糖，或许这只能算是我对余芝的一个小小的暗恋故事。

芝麻糖是一个网名，也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女孩，真名叫唐果果。我本来和她不熟，偷偷去过几次她的博客以后，便对她的生活有了大致的了解：家庭环境优越，有一些小幻想、小天真，目前生活中最大的烦恼是没有什么同性朋友，但她又实在很想博取女生的友谊。

她算是一个钻石女孩，并在网络爆发惊人的力量。每天都晒自己的生活，发几张小照片。有时候是一副耳环，有时候是一双波鞋。

那简直就是在蚂蚁堆里投了一块糖，男性网蚁，老的少的，蜂拥而至，水泄不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麻烦，有男人女人的地方就有很多很多麻烦。渐渐地，大家就为了网络博客排名吵得不可开交。

有一天早上，我睡眼惺忪地踏进教室，发现余芝居然在哭！

如果你中过网络的毒，你就会知道，当你想了解一个人的生活的时候，你不会从日常生活的哭或笑中来判断这个人的心情，此刻应该立即马上赶往她的博客了解情况！

果然，我看到一个小小的新博客，垂头丧气地发布着公告要退定的便退定，我要关博了。

截了一个小小的图，原来是有人骂余芝显摆，臭美，说她甜不过芝麻糖，富不过芝麻糖，美不过芝麻糖。

余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仇恨像太阳一样越升越高

我走过去，很帅地用两根手指捏着手机，边转边说，余芝，我帮你报仇吧？

余芝用她含泪的大眼睛瞪我一眼，里面有一丝欣喜，但随后那欣喜又熄灭了，低着头说，不用了啦，我以后不玩就是了。

我回到位置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帮余芝报仇。我坐在那里，像所有不学无术的少年一样，在桌面上摊一本书，头往下低，其实一直看着大腿上的手机。

阳光有些刺眼，我随手拉了拉窗帘。我看到芝麻糖从楼下走过。我的灵感忽然被她的背影激发了出来，我要号召我所有的兄弟做狗仔，成立芝麻糖一个人的狗仔队！

我把所有的文学细胞都使出来了，东拼西凑出一条短信狗仔召集令！因业务需要，现面向所有兄弟求助，需要唐果果的各种照片若干，以丑为美，支付劳务费，越丑价越高！

接下来我就又注册了一个ID，叫芙蓉芝麻糖，开通了一个博客，专门发布各种芝麻糖的怪照。

只要是个人，怎么有不出丑的时候呢？她趴在教室里午睡，腰上露出了毛裤；她在食堂，笑得满口饭粒；她体育课上狰狞的表情……

狗仔的力量是伟大的。我又去芝麻糖的博客里叫唤了几声，于是在那个小花园，只过了一下午，就很快分化成两派，保糖派和恶糖派，骂得不可开交。

那些因为青春而无处发泄的、饱含着仇恨的情绪，像太阳一样越升越高。保糖派猜想一定是余芝搞的鬼，而余芝的粉丝容不得那样的猜忌，直接破口大骂。

骂战越来越厉害的时候，我们已经忘了事情的起源。

而我，只是有点得意。

这是一场不太优美的械斗

晚自习。余芝安静了很多，趴在桌子上睡觉，听音乐，用一支笔在白纸上胡乱地画，间歇地发条短信。

我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一个胜利的V字。

我爱上这假面小游戏，频繁地换ID，和网上那些小糖粉们骂得不亦乐乎。我把人性最想隐藏又最恶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我就是这么爱玩的一个人啊，我内心有点小邪恶，这和我喜欢在走廊上奔跑的道理是一样的，我多不羁啊！

等我忙完，才发现同学们大多走了。而教室外面，站着一群人。

一群来者不善的人。

我能闻到危险的气息。

但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慌不忙地走出门去，那些男生像古惑仔一样，拿断了的桌椅当武器。

我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慢慢往宿舍走。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我不能说话，总会有人开始说话的。可是好奇怪啊，他们一直等我走到操场都没有说话。我心里有点不安。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

忽然，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膀。有个冷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些照片是你发的吧？

我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声。消息传得也未免太快了。

我还在心里算计着是哪个狗仔队员出卖了我，忽然听到木块划过风的声音。我一个很优美的下蹲动作，可是没想到啊，那椅子腿居然打的是我的腿！

我哎哟一声倒下去，很没气质地用手护住脸，我想芝麻糖还是很有势力的嘛，居然有这么多人给她出面。

今天晚上，我不死也得残废吧。

我和那帮人的恩怨

我在医务室，换完药水刚出来。我的腿那么粗，看起来像一条长着紫色皮肤的象腿。那些紫药水，像一些写着恶意的诅咒渗出白色的绷带，渗得我心里潮乎乎的。

因为这些潮湿的恨意，我更加没有心情学习了。我趴在桌子上，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有一个人我是认识的，芝麻糖认的干哥哥，花名叫阿豹，在运动队练田径，跑得快，打起架来也很凶猛。

我想了三天，心里那个小小的我和身上的伤痕都告诉自己，我要报仇，我要打回来。尽管网络上的口水战已经快到尾声，两个女孩子都不在博客出现了，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她们，而是我和那帮人了啊。

我叫了死党阿念来帮我，他看着我的粗腿，很激动地沉默了。他的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睛里像是有泪要流出来。他是一个敏感又坚强的男孩，从我小学认识他开始就知道。

我们伙同一帮朋友，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在吃麻辣串的大铺子前，和阿豹和他的那帮朋友打了起来。

我们是有备而去的，很快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有一个家伙流着鼻血逃跑了，他跑回学校，把在学校值班的教导主任叫来了。

很快，校长和班主任也来了。我们被带回了校长办公室。班主任一副睡眼惺忪、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说，你们都长本事了，敢聚众斗殴了？以后想当劳改犯吗？

校长威严地扫了我们一眼，问，你们谁带的头？

我想或许我不能在这个学校混下去了。

青春是一种经不起挑拨的物质

学校的处分很快出来了，我被勒令退学，阿念留校查看。班主任说这是建校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打架事件，所以无论怎样，都要让当事人退学，以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我走的那天，余芝来送我。她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那些恣意妄为的报仇行动，并没有帮她获得什么，除了让她变成众人的笑柄以外，我想她的内心与我一样难过。青春原本希冀的光环在此刻只把人照得苍白和疲塌，那些歇斯底里的口水早已将我们淹没，完全失去了理智。

离开时那一刹那的日光很强烈，我们在校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唐果果。她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低着头，很快便走了过去。

我知道，她受伤了。

过了好久，余芝小声地说，其实我和唐果果一样，在现实中一个要好的女性朋友都没有，就想在网络中有几个朋友，说些女生的话题，可是……

可是，我知道，我们的青春经不起一点挑拨。我想笑笑示意余芝不要说下去了，但嘴巴一扯，却尝到了咸咸的泪水。

（苗胜发摘自《都市小说·许愿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