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父亲都是一把钥匙
2012-04-29徐百柯
徐百柯
我脑海里有三个故事,每每撞向坚硬的现实,弹起,又砸在柔软的心上。因为涉及四个父亲,尤其让人牵挂……
跳桥
许多年后,小李会怎样回忆起这一天?那是个萧瑟的冬日,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天空喊的:“为什么我拼搏了这么久,会落得今天的下场?”此前一句,则是对着他喊的:“这儿冷,你快回家!”
老李41岁,在重庆经营一家汽车销售公司,因生活压力过大,欲跳桥了断。家人带着他九岁的儿子赶到现场,小李跪着哭叫:“求求你了,回来吧,我们一起回家!”老李吸了口烟,对着儿子和天空抛下两句话,然后翻身跃下。
除了这个极端的场景,我对李家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对这个故事无从置喙。只愿小李获得安宁,愿老李在他心中,除了跃下的残破身影,还有可算丰满的温暖记忆。
吞枪
美国《克利夫兰报》记者康妮·斯葛茨讲了她写的一篇报道中的故事。她把史蒂夫·帕克的遭遇写得“像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一样优美、哀伤”。
帕克是杰克逊镇上虔诚的基督徒,在工厂干活时,他吹的口哨都是赞美诗。小镇的支柱企业是固特异轮胎厂,厂子撤离后,在里面干了几十年的帕克失业了。他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支柱,不得不四处求职。超市物流中心的新工作让他觉得屈辱,51岁了还要被人呼来喝去。他陷入焦虑,寝食难安。
本该带全家去教堂的一个星期天,帕克却紧张性精神病发作。去医院的路上,不停念叨《圣经》里的一句话:不能养家的男人无异于异教徒。几天之后,他在丛林里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康妮写道:帕克走了,像寂静的坟墓一样留在小镇中心的废弃工厂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美国到处都有杰克逊这样的小镇,高度依赖某一产业,人们掌握的社会资源有限,任何一次失败对他们都是致命的打击。
立约
四川人何正文、何正武兄弟俩在北京打工,数年间见不着劳动合同的影子。因为没有签订合同,他们眼见工友拿不到工伤补偿,还挨打被辞无处说理;因为没有合同,他们自己的工资被克扣,却投诉无据。
46岁的哥哥和39岁的弟弟决定不再忍受下去,他们要诉诸法律,讨还劳动合同和公道。但底层人的勇气是卑微而敏感的,他们有极为现实的顾虑。于是在租住的简陋小屋,兄弟俩挤在一张床上(所谓床,不过是木板下垫着八层砖),定下“生死盟约”:一旦在维权过程中因遭报复而遇难,只要两个人中任何一人有能力,须将对方的子女视为己出,抚养成人。
请允许我借用康妮·斯葛茨的表达:中国到处都有何氏兄弟所待的这样的工地,到处都有这样的打工者,到处都有他们这样的顾虑和恐惧。这些父亲掌握的社会资源极少。侵犯、漠视,对他们都有可能构成致命的打击——更不用说确实有现实的生命威胁。但他们仍旧是父亲,再残破的手掌也要抚摸儿女,再脆弱的胸膛也要庇护子女。
一个江西煤矿工人的孩子这样写道:“爸爸,每天我都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您能平安回家。每当听到那熟悉的开门声,我都会满心欢喜,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
每个父亲都是一把钥匙,为儿女开启生命,打开生活的大门。
(刘拉芳摘自《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