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鸿儒——方友石素描
2012-04-29万国华
万国华
故乡人都说,就是在这个叫做“莲城”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叫做“莲湖”的长廊上、柳树下、碧水畔……一代大儒方友石先生,他留给故乡民众思之不尽的念想。先生诞生于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名玉润,字友石,号鸿蒙子,他不仅是广南一隅文化大家,百年以来,其声名早已远播海内外,而且是今文山州340万人口中,惟一入选《辞海》大典的高贤。
方先生自幼饱读经史子集,谙熟天文学、地舆学、数理学、军事学以及书法绘画、金石篆刻等,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美少年,在21岁时即以优异成绩,被列为全县廪缮生员,府县按时发给粮食和银子,以资鼓励。26岁那年,先生胸臆间装着“售世奇文争福命,摩天豪气压尘寰”的冲天大志,告别父母亲朋,出了家园,又在城郊拜谒了明代最后一位皇帝之妹妹的坟冢,然后毅然决然,离开故土,历尽千辛万苦,到了被元世祖忽必烈定为“云南行省”之省会昆明,进入五华书院继续深造。然而,他虽刻苦好学,孜孜不倦,才高艺广,文笔犀利,终因性格耿直,不善逢迎,且嫉恶如仇,常得罪于主考官员,故科场应试而每每失意;以致在昆明历经17个春夏秋冬的历程中,先后参加过16次科举考试,尽都未能考中举人头衔,继而竟然落寞到只能以卖字画为生的尴尬境地,实为天下大儒之奇冤。
厚土无情,皇天有意。科场屡试不中而心灰意冷以后,他虽淡泊功名,却依然豪迈不拘;为了生计,更为了心中的梦想,他常模仿郑板桥、钱南园、王文治等名家手笔,几乎达到乱真境界。在卖字画聊以维系基本生活之前提下,他将全部精力用在博览史书、考证古典名著方面。对《诗经》提出了前人没有提过或者不敢提出的独到见解,否定了两千多年来循循相传的一些错谬看法,写成《诗经原始》并得到国内诸多学者的称道。他还绘画出春秋时期15个诸侯国的地图,充分说明各地风土人情之不同,习俗风尚之各异,所以采集的民歌也就各有特色,异彩纷呈,风格各异。此外,经过缜密且辛劳的考证,他否定了朱子等人以为《诗经·螽斯·葛覃》是宫廷后妃所作之说,认为这是毫无根据的“武断无稽”。他所注释的《诗经·硕鼠》一诗:是借硕鼠讽喻当时魏国国君的贪婪残暴,剥削小民而不知足的最有力典籍。总之,他对《诗经》的考证和精辟注释,已然成为后人研究古代诗歌的重要参阅资料和宝贵成果。
更为让人敬重的,是先生这种有才难以“补苍天”、却又清贫孤寂的大儒生涯,试问天下诗人骚士们,有几人能够若许年如一日,在“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凄婉生涯中,坚定信念,毅然坚守?
莫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挪活,树挪死”这些蕴含朴素辨证道理的通言俗语,或许真能够改变命运?于是,方友石先生怀着诸事不遂意,只能郁郁寡欢的心情,于清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43岁之际,与友人段锦谷离开昆明,又从四川转赴湖南,终在历经万千苦难以后,投入清军荆楚大营帐下当了幕宾;因他自幼研读过兵书,对兵法有独到见解,所以渐渐成了李孟群帐下参赞军机的重要人物之一;进而,并随着日子的递进,其声望也日益增加。某日,正忙着统兵镇压太平天国义军的大清内阁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恰巧在其心浮气躁之际,偶然读到下级呈送方友石先生关于军事方面的精辟论策,十分赞赏其才学胆识,遂特备重金,聘请他到江南大营为幕宾。
按说,在一般人看来,这可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的大好事情,然而,经过累月成年在荆楚大营当幕宾的深切体验,历来倜傥不拘的方友石先生,对于官场的腐败势利和蝇营狗苟行为有了更为深切感受,小人成堆的军营里,军官们为了一己之私,结党营私,尔虞我诈,相互倾轧,他大半身铮铮傲骨,凛然正气,岂能葬送于如此不清不白的染缸之中?所以,他婉言谢绝曾国藩的聘请,只给其送去了《论学》、《论人》、《论天下大局》三篇著作。之后,此三题宏论,使曾国藩获益匪浅,看后即写了“冥心孤注,所得独多”的批注。
方先生谢绝曾国藩重金之聘请后,不久便也辞去荆楚大营幕宾之职,遂辗转游历于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河北、河南、山东、广东等省,饱览祖国名山大川之神奇峻秀,实现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愿望。
多少风尘,几度艰辛。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
“……西眺九派之分;窥地门之绝景,望天际之孤云。”方先生每每会在旅途中,吟诵这篇南宋鲍照的《登大雷岸与妹书》,以及哼着或唱着,故乡郊外那一曲普通民众在生产生活中传唱千年,却生生不息的民歌,“关对关来隘对隘,哥在山上砍干柴;问妹吃的哪样菜哦——黄煎豆腐白菜苔”,以寄托他这游子的思乡之情;特别是故乡这一曲悠扬绵长、就像爬山那样、低下去又昂起来的音律,总在他之心中久久萦回,挥之不去。终于,他在苦经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涯之后,于清同治四年(公元1865年)他54岁之际,游到陕西陇州。州郡守爱他一身才华,挽留他在陇州担任州判(从七品文职),并聘他担任五峰书院讲授。
方先生在陇州,治学严谨,言传身教,特别注重活学活用,立竿见影,深受学生爱戴和群众尊重,同时也为陇州地区培养了一大批学子。此外,他一直笔耕不辍,写下了不少的锦绣奇文,特别那一首抨击弊政的讽喻诗《厘金叹》,颇为基层人民广为传诵,其影响遍布陇州全境并波及陕西大部地区。先生一生,著作颇丰,除有《乾象钩元杂志》、《坤舆图隘》、《新编三易元始》、《书纬》、《礼纬》、《唐诗纬》、《诗经原始》、《风雨怀人集》等36种,全部收入《鸿蒙室丛书》,再有《三易原始》、《鸿蒙室诗文二抄》、《风雨怀人集》和日记、杂记19册。然而,由于薪俸微薄,先生晚年生活依然艰难。器重他一身才华的陕西巡抚冯誉骥,将其实情如实奏报朝廷,荐其补任砖坪厅通判(从六品)而获准允。然而,由于一生劳心,生活贫寒,先生尚未起程赴任,便于清光绪九年(1883年)谢世,享年72岁。先生死后,因家境窘穷,贫无以葬,多亏滇黔志士在秦为官者,解囊为其料理丧事,将其葬于陇州东郊之木塔寺后……
劳雁南飞,惠风和畅。一代鸿儒乘鹤西去,黄土高原之陇西与滇东南之山水草木,均通人性似的,默默记着方先生为中华民族留下的精神财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其故乡广南民众,为纪念家乡这位文化大儒,慨然出资,选址于广南城西街,建立祠堂,名曰“方公祠”,将其事迹昭彰故里,并乞百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