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
2012-04-29孙毛伟
孙毛伟
父亲死于一场火灾,一场离奇的火灾。
火灾现场就在父亲家中。父亲多年瘫痪在床,不能离开病榻半步。父亲烧得焦黑的上身俯在床边,双手耷拉到地上。显然死前曾经有过挣扎。火灾发生在白天,火情不久就被发现并扑灭,但床铺和周围的物品都化为灰烬,远离床铺处没完全烧毁,只是被熏得乌黑。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唯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晰,就是我相信这是一场谋杀,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是那个我应称之为继母的女人桂香。这我早有预感。
可是警察不这样认为。警察告诉我,起火原因还不清楚,是人为纵火还是意外事故正在调查中。
那个女人正一脸忧郁地站在门外接受警察的讯问。我试图在她脸上发现惊恐或紧张,但是没有,她的脸上只有一如既往的忧郁。
据桂香讲,她在当天上午十点钟左右父亲睡着后出门买菜——父亲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她出门的时候关好了门窗,去菜市场买完菜回来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这时火已经被扑灭。警察根据技术鉴定得出的结果是:火从盖在父亲身上的被子燃起,时间是在十点半左右,那时她正在菜市场里买菜。这一点也从菜市场摊贩那里得到了证实。
当消防队赶到的时候,房间的门窗都关闭完好,就是说这一段时间没有人能够进入房间纵火。父亲不吸烟,不会是燃着的烟头引发大火。对室内的电线和电器的勘验也排除了电线电器老化引起火灾的可能。
在门边发现一处汽油的残余痕迹,桂香说是出事前一天,她曾从邻居处找来一点儿汽油擦洗沾在衣服上的漆痕。她的话从她那件沾了油漆的上衣和给她汽油的邻居那里得到证实。她得到的汽油只有区区一小酒杯,显然不堪纵火的大任。
案情调查陷入僵局,尽管桂香被列为嫌疑人,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是凶手。问题的焦点是这场大火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
我对桂香的怀疑是有根据的。
桂香原来只是我找来照顾父亲的保姆。后来父亲要和这个女人结婚,起初我是坚决反对的。一个做保姆的人做我的继母让我脸上无光,更重要的还有今后的财产分割问题,父亲为达到结婚的目的立下遗嘱,死后把房子和部分财产留给桂香。父亲的主意像磐石般坚定,我根本无法撼动他。父亲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当年他的巴掌和拳脚我和母亲没少领教过,我打小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出车祸下肢瘫痪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地会折磨人。他喊你的时候从不叫你的名字,只啊啊的几声,如果听不到回应,他就会将能摸得到东西——不管是筷子还是书本、茶杯向你劈头盖脑地砸去。在此之前我为他找过几个保姆,最终没有人愿意留下来照料这个坏脾气难侍候的瘫老头。这让我想到如果能有一个人以婚姻的方式固定下来照顾父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必须承认桂香确实是尽心尽力照顾父亲的。于是我同意了父亲的婚事。
可是无意中的一个发现让我震惊。在父亲房间的衣柜里我看到小半瓶三唑仑药片。我知道这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药,我倒出药片数了数,有四十多片,这是足以致命的数量。父亲一向没受过失眠的困扰,而桂香也曾说过自己向来睡眠很好。家里没有别的人,这药只可能是桂香弄来的。这让我不能不推测她藏这种药的一种可能:杀死父亲,甩掉这个负担,然后顺理成章地占有这套房和不菲的财产。我没有声张,把这药悄悄拿走。出事之后把它交给了警方。
当然我的推测只能是推测,父亲现在是死于火灾,这瓶药不足以成为她的杀人证据。
我站在父亲的房间里翻弄尚未烧毁的父亲的遗物。这几天我常在这房间里久久地停留,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我拿起桌上父亲的老花镜擦干净对着阳光看了看,忽然感觉放在桌上的左手有些发痒。原来外面强烈的阳光透过老花镜照在我左手上形成了一个白亮的焦点。我心里一动,找出一块布片放在桌上,让阳光透过老花镜在布片上形成焦点,不一会儿,焦点处开始冒烟,那一点被灼黑,慢慢地灼黑的点开始扩大,最后竟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我又来到房间,我把老花镜靠在父亲床边桌上的茶杯上,调整了一下角度,日光透过老花镜的焦点正打在床上。我记得很清楚,出事那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晴天。于是,一幅图景在我脑子里形成:父亲在床上看罢报纸,把眼镜摘下扔到桌上沉沉睡去,而眼镜偏巧靠到茶杯上形成一个角度,当太阳照过来的时候透过眼镜把焦点投到盖在身上的棉被上慢慢引燃棉被。
警察的现场检测证明了我的判断: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是阳光和老花镜形成的焦点。
我第一时间找到桂香告诉她这一结果。桂香没说话,过一会儿忽然问我,你是不是也懷疑过我?我点点头。她幽幽地说,你的怀疑也没错,我……我真的想杀死他,我实在受不了了,可是我没有那个胆量。
桂香说这话的时候仍然是一脸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