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界与彼世界
2012-04-29白弓
白弓
对很多日本人来说,3月11日,是此世界与彼世界的分界线。
无论是对生者,还是对逝者。
截至2012年3月3日,去年那场大地震已造成15848人死亡,3305人失踪。
至于伤员?是一亿两千六百万人。
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地震,以及随后的海啸、核泄漏灾难中,每一个日本人,都是这场空前灾难中幸存的伤员。
2012年3月11日,日本海啸一周年祭奠仪式。东京国立剧院内,刚刚做完心脏手术的78岁的日本天皇明仁携同皇后美智子,日本首相野田佳彦等政商界1000多人,在2时46分,一年前地震爆发的那个时刻,低头默哀一分钟。
彼时彼刻,东京首都圈内,数百列电车临时停车1分钟,车上乘客起立默哀;岩手、宫城和福岛等地的重灾区拉响警报,向遇难者表示哀悼;在大阪府一所寺庙的佛教法会上,大约1.6万枝蜡烛在风中摇曳,其中1.5万枝蜡烛上都有一个遇难者的姓名,还有500多支蜡烛为“无名氏”点燃,那是500多位至今未能辨认出身份的遇难者……
震痛已经过去,伤痛仍在心头。
从地震爆发之初,时任日本首相菅直人就认定,这是日本战后面临的最大的一次危机。
随后的局势发展印证了菅直人这一判断,危机二字,对日本政府来说尤其如此。半年之后,菅直人在一片不满的指责声中黯然下课,但日本首相官邸的新主人、以朴实的泥鳅自喻的野田佳彦,尽管在灾后重建上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未能在民众心目中拿到高分。以至于地震发生一年之后,有灾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愤懑地指责政府,“根本没有什么领导力”。对政府能力的彻底失望,被认为是地震、海啸、核泄漏之后的“第四冲击波”。
地震周年祭来临之前,日本首相野田佳彦在美国《华盛顿邮报》网络版发表文章,表达对国际社会救援的感激之情,并誓言克服灾难带来的创痛,“战胜这一历史性考验,建设一个新日本”。
然而重建的任务依旧是如此艰巨,即使在灾难发生一年之后,灾区仍有规模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废墟没有得到及时清理,再加上对核辐射的忧心,一些清理工作进行的极其缓慢。
日本有关方面估计,海啸在日本沿海留下总重量2250万吨的废弃物,包括被毁坏的房屋、船只、汽车以及其他残片,但截至目前其中只有总量6.3%的废弃物得到填埋。即使野田政府千方百计动员地方官员加快处理进度,但对核辐射的畏惧依旧令施工人员望而却步,这些废墟的处理也因大多数地方政府因担心辐射不愿意接收而找不到填埋场地。至于下一步的灾区重建,更是让人看不到影子。
比起物质上的重建,精神重建的道路更加艰难。
多火山多地震的日本,从民族本性来说从来不缺乏危机意识,这场被命名为东日本大地震的灾难,更将这种危机意识无数倍放大。即使以坚忍沉默著称的日本人,灾后一段时期内也难免风声鹤唳,一夕三惊。
前不久,日本一家公司宣称发明了房屋抗震气囊,这种类似汽车安全气囊的装置安装在房屋底部,一旦地震发生,即可在极短时间内充气,将房屋整体抬高,直到地震平息。这种听起来很有些无厘头的装置,居然很受欢迎,消息刚发出,该公司就收到了100多张订单。
在重灾区宫城县,关于“鬼魂”的流言相当有市场,有出租车司机称,不愿意在海啸破坏严重的地区停车载客,害怕上车的乘客是死者的亡灵;还有人信誓旦旦说,看到有成群结队的“人”往山上跑,一如地震爆发当日的末世景象。
地震周年来临之际,为了恢复正常生活努力了一年的受灾民众,反而进入了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疲劳期,很多幸存者患上了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找不到生存的意义,寻不着心理上的出口,便极容易走上极端道路,在失去亲人的群体中,更是屡屡出现自杀现象。数据显示,在一些受灾严重的地区,自杀发生率已经比之前的年份高出一倍有余。
除此之外,核辐射的巨大阴影,仍然笼罩着整个日本。
在日本,很多民众几乎到了谈“福”色变的地步,围绕挺福岛和反福岛,出现了一幅幅让人啼笑皆非的浮世绘。
去年8月,京都有人准备用岩手县被海啸冲毁的松木,在山上燃起一个“大”字,然而主办方很快陷入反对者的电话轰炸,不得不终止计划;孰料终止的决定同样引来自私、狭隘的指责;在长野,正在修建的一座桥梁上,因为拟议采用的水泥桥墩产于福岛,而招致当地居民的抗议围攻,当地政府不得不对这根水泥桥墩进行了专门检测,证明其辐射根本不超标;在东京,有人举办了力挺福岛的产品展销会,不少爱心市民纷纷前来捧场,而门外,就是反对福岛商品进入东京的抗议人群。
如今,福岛周边数十公里范围,几乎成了让人谈虎色变的禁地。调查显示,附近民众只有不到40%愿意回归故土,事故核心圈10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几乎没人愿意重返家园。
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福岛周边都将经历长期低强度辐射,是否会导致附近居民在未来数十年内罹患疾病,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对数以百万计的日本人来说,2011年的3月11日,是一条巨大的鸿沟。此岸望不到彼岸,彼岸望不到此岸。
那些已经被改变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