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来了
2012-04-29
白壁斋,宏猷书房之谓也!四壁皆书,顶天立地,壁岂不白乎?又崇尚大无,大白,白壁虽白,大无中自有大千世界也。宏猷爱好广泛,却以淘书,藏书为最。每至一地,必寻书店;每得一书,如获大宝,反复品味,以为源也。几十年过去,藏书渐丰,得以屋载,其中淘书之乐,品书之趣,常想与朋友共享,乃借《大武汉》一角,设书话专栏一,清茶一,书友三五,品茗谈书,岂不乐乎?开篇之时,东湖樱花正开,谨捧碧水书香,就教于读者诸君也!
1919年4月27日,美国哲学家约翰·杜威在日本熊本港乘坐熊野丸号,前往中国上海。陪同他一起开始中国之旅的,还有他的夫人爱丽思和女儿露西。
熊本又名银杏城,位于日本的西端,山环海绕,气候温暖。杜威先生在这里很愉快。在他的远东之行中,并没有到中国讲学的计划。
但是他的学生胡适此时正在中国的北京大学任教。在美国求学期间,胡适就亲聆过杜威的教诲,并深受其影响。现在,老师到远东来了,他能不高兴吗?
胡适便想邀请杜威到中国来演讲。
也许是一种天意,恰巧胡适的两位朋友正在日本,一是北京大学的蒋梦麟,一是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校长郭秉文。受胡适的委托,他们立即登门拜访杜威夫妇,盛情邀请他到中国讲学。
于是,便有了杜威的中国之行。
熊野丸号在蔚蓝色的大海上朝着中国进发。海风吹动着杜威的卷发。在他看来,中国之行只是远东之行的一个小小的休憩。他完全没有想到,此次一去,竟然会在中国一呆就是两年,而且,就在他抵达中国不久,他就亲身经历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五四运动”。
从此,与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
杜威即将来中国演讲的消息,已经引起了舆论轰动。4月28日,《申报》就发布了美国哲学家杜威博士定于30日到沪的消息,并称“博士为世界思想领袖,教育先导”,所以“教育部、北京大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江苏省教育会和浙江省教育会均将派代表欢迎”。
杜威到达上海,正是五四运动爆发的前三天。首场演讲会,由陶行知负责组织,沈恩孚主持会议,蒋梦麟翻译,潘公展记录。5月3日和4日,在江苏教育会会场,杜威先后作了两场《平民主义的教育》演讲,有千余青年冒雨赶来,“座为之满,后来者咸环立两旁”。 由此,杜威开始了中国的演讲之旅。
三天后,“五四运动”爆发了。原打算过了夏天就回美国的杜威夫妇,被这场运动所吸引,这个“奇怪的国家”也对他们具有一种奇怪的魅力。当中国的学生们希望他能在中国多待一些日子时,他很乐意,并向哥伦比亚大学请假一年,后来又续假一年,直到1921年7月11日,才回国。这样,杜威在中国待了两年零两个月之久。两年中,他的足迹遍及中国的奉天、直隶、山西、山东、江苏、江西、湖北、湖南、浙江、福建、广东十一个省,马不停蹄地作了数百次的学术讲演和大众化演说。一时间,杜威的大名出现在中国各大报刊上,他的演讲被翻译后,连篇累牍地在各地的报纸与杂志上发表,1919 年6 月,上海《时事新报》副刊《学灯》开始连载杜威演讲,十多种演讲一直连载到1920 年的6 月。
杜威讲演的内容涉及很多方面,其中包括16次关于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的讲演,16次关于教育哲学的讲演,15次关于伦理学的讲演,3次关于现代三大哲学家的讲演,此外还有关于哲学思想派别、现代教育趋势、美国民主发展、实验逻辑的系列讲演,等等。比较系统的演讲,是在北京大学所作的《五大讲演》,即《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教育哲学》、《思想之派别》、《现代的三个哲学家》和《伦理讲演纪略》。在全国一片“杜威热”中,《杜威五大讲演》由北京晨报社于1920 年8 月推出初版,编入“晨报社丛书”第三种。同年9 月马上再版,成为当时影响最大的杜威讲演集译本,在杜威尚未离开中国之前,就已出版十版以上,每版印数高达一万本。杜威的讲演在当时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
我收藏的《杜威五大讲演》版本,是晨报社当年九月的再版本。封面无任何装饰,直书“杜威五大演讲”,右首直书“晨报社丛书第三种”,字体为红色。版权页记载为:“中华民国九年六月二十日印刷。中华民国九年八月一日发行。中华民国九年九月一日再版。中华民国九年十一月十日发行。”这样的记载,将印刷、发行、再版的日期分别列出,新颖有趣;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仅仅一个月,该书就获再版,定价为上下两册大洋八角。
五四前后来中国讲学访问的外国学者与作家,有杜威、罗素、泰戈尔等。但影响最大的,当推杜威。胡适说:“自从中国与西洋文化接触以来,没有一个外国学者在中国思想界的影响有杜威先生这样大的。”他甚至还断言:“在最近的将来几十年中,也未必有别个西洋学者在中国的影响可以比杜威先生还大的。”在中国的两年中,杜威肯定来过武汉演讲。他何时来汉?演讲的内容是什么?目前我的手头没有详细的资料。但是,他来武汉演讲的地点,应该是武昌昙华林的文华大学。具体的地点,是老华大的室内体育馆:“翟雅各健身所”。这所中式琉璃瓦的建筑,是为纪念文华大学的首任校长英籍人翟雅各而建,又名杰克逊纪念体育馆。著名历史学家、华中师范大学的老校长章开源教授曾经回忆说,杜威、侯仁之等中外著名学者都曾在此讲学,他自己对此类讲座印象深刻,受益匪浅。
就在杜威来武汉演讲的那段时间,英国哲学家罗素也来到了中国。他携带的不是他的太太,而是热恋中的女友勃拉克。他也曾到武汉演讲,然后去了长沙。湖南督军谭延闿为罗素举行了一次豪华盛大的宴会,就是在这个宴会上,罗素第一次遇见了杜威。在长沙,罗素连讲了四次课,其中一讲是《布尔什维克与世界政治》,有意思的是,台下作记录的人,竟然是青年毛泽东。毛泽东对这位西方大哲的每句话都详细记了下来,并作了深入的思考,而罗素当然不会留意台下作记录的青年学子,更不会想到,就是这个毛泽东,后来缔造了一个新中国。
杜威在中国的演讲,许多都是胡适翻译的。作为杜威的得意弟子,胡适不但深受其影响,而且,也与杜威保持着终生的友谊。但是,有意思的是,杜威老先生的第二任妻子,竟然与他的学生胡适先生有过一段情史。2004年,余英时先生在读《胡适的日记》时,发现在1938年的夏天,胡适与一位叫洛维茨的女子往来特别频密。这位洛维茨小姐是犹太人,父母是杜威的旧交,从小与比她大45岁的杜威相熟。1936年,她在纽约定居,与鳏居已久、年已近八十的老哲学家产生男女之情。1946年12月,42岁的洛维茨与87岁的杜威结婚,成为杜威的第二任夫人。胡适与洛维茨小姐的情缘,发生在1938年的夏天,胡适出任中华民国驻美国大使的时候。在给胡适的信件中,她称胡适为“亲爱的老头子”, 还意味深长地引用著名歌剧《蝴蝶夫人》中咏叹一对异国男女爱情的名句来隐喻她与胡适之间的感情。胡适与洛小姐亲密交往时,杜威正在与洛维茨热恋。因此,胡适的这段情缘便特别耐人寻味。师生同时爱上同一个女子,这也许是当年胡适请杜威先生来中国时,没有想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