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瑕·玉碎
2012-04-29白云漫
白云漫
七年前,他神情紧张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她牵过他伸出的手,一双翦瞳深深望着他:“玉如有瑕,宁碎不全。你能做到吗?”
初 端
第一次,他一晚上没接她的电话。
隔着晨曦灰蒙的光线,她站在街对面,看见他和另一个女子同时往他的公司走去。那个总是甜甜地叫她姐姐的女子,许望熙。
她如花瓣般饱满的嘴唇,失望一笑,不再去看已经变得湿润的风景,转身隐没进人群。
正要步入公司大楼的他,好像一瞬间觉察到了什么,急急回头,却除了人来人往什么也没有看见。
走进电梯,他与许望熙分别进了各自的楼层,心中却一直梗着对白如与的不满。昨晚他一夜未归,今晨在醉熏中醒来,却没有见到她的一个电话。他在她心中究竟还有几许位置?
想到这里,他不禁拨通了她的电话,只响了一声,听筒便传来了她的声音:“在公司了吗?”
听到她这么一问,他心中的怨气柔软了下来,她还是关心他的吧,是怕他会迟到才如此问的吧。
“嗯,到了。”他顿了顿,“昨晚我……”
“公司应酬,我知道。”她平静地说,平静得有些冷淡。
听到她率先给出的这级台阶,他一愣,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呵……今晚我会回来吃饭……”
“嗯,我等你。”她简单地回答,两人便挂断了电话。
他长吐一口气,耳边一直回响着她的声音。她的平静,像是时时刻刻都在挫伤他的骄傲。
出轨的男人,享受的其实并不是比妻子多一个女人,而是在妻子面前隐藏出轨的那份刺激,否则,又怎会说妾不如偷?
可是昨晚他和许望熙两人明明出轨了,为何他在白如与面前,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出轨的刺激?是她太冷淡了吧。从认识她开始,她便是如小龙女一般,温柔,娇美,同时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平静冷淡,仿佛万事万物都无法动摇她的情绪。
他便是如此被她吸引,如今,便也是因为如此,他似乎找不到他在她心中的存在。
在白如与面前,他像是一个狼狈的孩子,总是期望能得到她哪怕多一点的在乎。
刚在办公室里坐下不到20分钟,MSN上便传来了许望熙的留言:我可以继续喜欢你吗?
看到这条留言他哑然失笑,他早该料到,以他和许望熙的关系,想把昨晚的事简单的归结为一次酒后失误,是断断不可能的。许望熙对他的爱慕,他再清楚不过,只是他的心思并不在许望熙身上。
望熙,我已经结婚了。他打字回复到。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我只希望能够继续喜欢你,关心你。许望熙说道。
他看着电脑屏幕,没有再多回复。沉默,便是默许。
有些事情,似乎便是该如此的自然,不露痕迹。从此他和许望熙也开始上演这个社会最滥俗的戏码。
第一个在许望熙的房子里度过的夜晚,凌晨12点,没想到会收到白如与的电话,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在哪里?”
语气依然是平静,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听了一阵失神,随后语气尴尬地说:“我……今晚加班,不回来了。”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一笑:“呵……不打扰你了……”
他还未再开口,她便匆匆挂断了电话,像是在逃避什么。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匆匆穿上衣服,在凌晨的街上开着车赶回了家。
刚开门,便看到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丰盛的晚餐,他愣在原地,她从卧房轻轻走出,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艰难一笑:“你回来了?”
“你还没吃晚饭?”看着她的脸色,又看看桌上未动的碗筷,他问道。
“呵,今天是恋爱七周年的纪念日,想等你回来。”她语气淡淡地说,勉强一笑,“回来就早点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卧房,他上前两步,追着她说:“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她听了摇了摇头,苦涩一笑:“只是胃疼,晚上喝了点儿粥,没什么。”他看着她抚着腹部,轻轻地走到床边,纤薄的身体,背着他侧身躺下。
若说不爱他,她偏偏还记得两人的日子,为他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若说爱他,为何见他回来,她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还记得他对她表白的时候,她才刚刚进大学,喜欢穿白色的衣服,齐肩的直发会随着成都时起的微风轻轻起伏。淡如白茶的女子,只一眼便将他深深吸引。于是他打听她,靠近她,试探她。
现在想来,那时的他就已经像个雀跃的孩子了吧,她从一开始就剥夺了他作为学长应有的稳重和骄傲。
对于他们的关系,他如何想都只是充满挫败感,于是他便索性不想,洗了澡便在她身边躺下,习惯地揽过她的身子,便听到她说:“有段日子没和望熙联系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许望熙,他心中咯噔一下,故作不在乎地说道:“在写字楼里见过几次,还是老样子。”
“下个月你生日,把她叫来家里吃顿饭吧。”她说道,语气平静,却搅得他心中阵阵起伏。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儿,他简单地敷衍道:“到时候有空再说吧。”
行 迹
第二次,他久久不归,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
隐在床头灯的阴影里,她听着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说在办公室里加班,今晚不回来。虽一声未响,她却像是仍能听见许望熙轻甜的鼻息声。
她如雪片般苍白的唇角,苦涩一抿,不再去听那端暧昧的呼吸,转身奔进卫生间,腹中涌出阵阵恶心。
在他身边的许望熙,看到他望着听筒失神的眼神,立刻浮上笑容,刚想揽过他的肩膀,他却站起身穿上衣服,准备离开。
望着顾甯之穿衬衣的身影,紧张的神情却不是为她,许望熙的心中失落得泛出点点嫉恨,酸楚地问道:“不是说好今晚上陪我吗?”
“改天吧,如与不太对劲,我回去看看。”顾甯之一边系领带,一边说道。
许望熙听了没有再说什么,唇角抿了抿,便下床为他系衬衣的袖扣,如墨的睫毛下,流溢出深深浅浅的委屈。
看到这样的神情,顾甯之无奈一笑,揽过她的肩膀,在她额头深深吻下:“对不起,下次补给你……”
她贴在他的怀里,眼角湿润,深深吸进他的气味,问道:“把对她的爱,补万分之一给我,好吗?”
他听了一愣,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没有回答。
沉默,便是否定。
她没有再追问,而是仰起头轻轻一笑:“只是一个玩笑,别当真。”
他神色黯然,捧着她的脸颊,愧疚道:“望熙,你不该这样……我欠你……”
许望熙简单地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地说:“既然我忘不了,就这样挺好。”
再多的缠绵,最终还是敌不过白如与隐隐约约透出的一个‘不对劲。许望熙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车隐没在夜色中,无可奈何地苦涩。
从小她就是如此,只能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他比自己长三岁,四岁那年,看着他背起书包匆匆去上学,留下她一个人在院子里等着去幼儿园。
九岁那年,看着他领了毕业证,转身步进了中学,留下她一个人在小学里等着时光。
十五岁那年,看着他提上行礼走上了火车,留下她一个人在高中等着远方。
十八岁,她终于考进了他的大学,却发现他的身边已经有了白如与。从未想过,三年的距离刚好长过她的指尖,永远在她将要触碰的时候滑走。
努力了她所有的青春,如今已经在同一个城市,这一次,她不要再看着他从身边走开,即使不惜背负千古耻辱。
所以,她在他烂醉时成了他的人,在他宿醉时删除了白如与的未接来电。
她终于得到了,终于走进了他的生命,成了他无法抹去的女人。却没想到,只因为一个电话,他便离开了她。她再一次看到了他的背影,只是如今,和白如与比起来,她只配看到他的背影。
妾,终究不能如妻。
那晚之后,顾甯之再没有对她提过整夜留宿陪她的事。从小便追着他的步伐走,呼吸与共,如今的刻意疏离她如何会感受不到?
她从不对他提要求,因为她知道,只要白如与在,她的任何要求都会成为无理取闹。她只能不停地为他买礼物,让他的身边充满了她的物品,烙上她的烙印。
第一个星期,是一只烟盒。
第二个星期,是一条领带。
第三个星期,是一瓶香水。
第四个星期,是他肩头上的一个齿印。如果不能住进他的心里,至少也要栖在他的肩上。
躺在他的臂弯里,指尖抚着方才留下的齿印,她第一次感到了满足。顾甯之身上的第一个齿印,便是她许望熙留下的。
浸在暮色的晕黄中,隔着他呼出的烟雾,许望熙安静地享受着稍纵即逝的幸福。听得他说:“后天我生日,如与说在家里过,让你也去。”
“不是说我们俩要去……”
“我知道……”她还未说完,他便打断,“下次吧。”
见他如此,她什么都不再坚持:“后天……几点钟?”
“随便,可以早点来,免得堵车。”他简单地说道。
终 局
第三次,她看到了他肩上的齿印。
贴着他的背,她嗅到了许望熙用惯的香水味。眼前浮现出他第一次对她表白时的情景,一生一世,绝不负她。
她如雀喙的眼角,衔泪一笑,不再去想那些儿戏般的誓言,拿起他的衬衣,转身走进了洗衣房,将他的衣物狠狠浸入水中。
他生日这天,他还在床上,她便起身出门去买做宴席的材料。在商场里一圈一圈地推着购物车行走,从采购变成了闲逛,从闲逛变成了消磨时间。
昨天,她对许望熙说,可以中午的时候就过来。
昨天,她对顾甯之说,要花整个下午来做菜,晚上,会有个惊喜告诉他。
今天,她在超市里的闲逛像是忘记了时间,直到下午五点,才启程回家。
刚打开门,屋子里空无一人,只看到卧房门口隐约露出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她缓缓关上房门,提着手里的蛋糕,一步一步走到了卧房门口,房里的两人正匆忙地穿戴。
她唇角冷然一笑,像是早料到如此,一字未说地转身走出房间。他恍惚间像是看到她眼角的泪,于是更加迅速地穿上衣服,刚起身,便听到门外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三两步便奔出房间,看到白如与正站在沙发上,沉默地取下照片墙上的相框。
“如与!”他见了立刻往她走去,却见她转过头来,嘲讽地看着他,沉默地将手里的相框狠狠朝他脚下砸去。
碎裂的玻璃渣触地即碎,弹溅起来擦过他的眼角,他本能地偏过头,感到玻璃渣掠过自己的眼睑。
“甯哥哥!”许望熙见他险些被玻璃砸到,立刻上前护住他。抬眼看向白如与,正好目光相对:“如与姐,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谈的。”白如与的语气依旧平静如冰,却带着喉头强忍的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的哽咽,整整七年,她从学校里便是无悲无喜的模样。今天,这一次,他却听到了她喉头强忍的哽咽。
“如与,你快下来!”他没有多想,推开身前的许望熙,往白如与奔去,想把她从沙发上抱下来。
白如与几乎想也未想,又从墙上取下一只相框往他砸去。这一次他伸手挡开了相框,白如与见他靠近,便一边往后退,一边用脚踢开他的手。
“顾甯之,你别碰我!”白如与见他伸手想抓住自己的脚,第一次冲他怒喝。他听了一怔,不敢相信地抬眼看向白如与。她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从来没有哭过,今天却冲他怒喝,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对他哭喊。
见他怔愣,白如与便又从墙上取下相框往他狠狠砸去。他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没有阻止,只是沉默,坦然地承下她的怨怒。
第三个相框应声落地时,许望熙再也按捺不住,冲向白如与:“白如与,你发什么疯!”
他没有想到许望熙会突然冲上来,也没有想到许望熙冲上来后并不是挡在自己身前,而是径直往白如与冲上去。
站在沙发上的她被许望熙一拽,身体失去平衡,从沙发上跌倒,狠狠倒在茶几上。
“如与!”他被眼前的一幕给彻底惊呆,狠狠推开许望熙,发疯似的把她抱进怀里。怀里的她眼角还带着泪珠,脸色苍白地紧皱眉头,疼痛得一字不说。
“如与,如与,有没有伤到哪里?哪里在痛?”他紧张地检查她的身体,胳膊,腰肢,脚踝,膝盖,一股热流蓦地盈满他的手掌。
“啊……!”身边的许望熙突然惊慌地尖叫起来,他顺着许望熙的目光,看到白如与的双腿间缓缓涌出鲜血。
尾 声
第一次,他俊朗的面容变得胡子拉碴。
浸在医院惨白的光线中,她看到他守在自己的病床边,满脸憔悴。许望熙的身影隐约在门口晃过。
她如雪片般苍白的脸色,艰难一笑,问道:“孩子,怎么样……”
他听了紧咬的嘴唇隐隐颤抖,深深望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双手合十撑着额头,埋头痛哭:“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
她听了苍凉一笑,伸手轻轻抚在他的头上:“本想给你个惊喜……现在什么都没了……”
他听了哭得更加痛心,她抚着他剧烈起伏的背,目光遥遥与病房门口的许望熙相望。四目相对,一个嫉中含恨,一个淡如山茶。
她的病情稳定下来,他便匆匆赶往公司。许望熙缓缓踱进她的病房,见她的神情像是早已在等候自己。
“我根本没有用力。”许望熙直直地看着她,眼神质问。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无悲无喜。
“呵,你真是故意的。”许望熙冷笑,“不过,下一次你不会再赢。”
她听了平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这次你已经赢了。”
许望熙听了一怔,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是说……”
“离婚。”白如与平淡地说道,坦然地等待着许望熙的反应。
许望熙愣了一秒,随即回过神来,嘲讽憎恨地看着白如与:“呵,呵呵呵呵……现在顾甯之整个心都在你身上了,你再把他丢给我?呵……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白如与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你的了。”
啪!
白如与刚说完,许望熙就落下一个巴掌给她,然后转身摔门而去。看着许望熙的背影,她的唇角惨然一笑。
七年前。
校园的湖水顺着风泛起丝丝涟漪,她站在湖岸边的柳树下,看着面前的他神情紧张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她听了浅浅一笑,牵过他伸出的手,一双翦瞳深深望着他:“玉如有瑕,宁碎不全。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