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日本士兵，让我们永远记住他

赖晨

一、为一名日本士兵举行的葬礼

1933年4月3日，清明时节，吉林省安图县嘎斯河下游的马家大屯村（今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汪清县红区中心马家大屯），由抗联第五军军长，中共满洲省省委、军委书记周保中主持，我几千名军民为一名日本士兵举行了肃穆而隆重的追悼会。

周保中眼含热泪，向全体军民讲述了这位日本兵的英雄事迹和牺牲精神，号召大家发扬爱国主义精神，不怕困难，英勇战斗，坚信我们反对侵略、保卫祖国的壮举一定会得到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包括日本人民的正义支持！

追悼会后，抗日军民把这位日本兵和牺牲的抗联烈士合葬在一起，让他们长眠在白山黑水、青林翠谷中，大家脱帽，围着他深深鞠躬。军民一致同意把马家大屯小学以这位日本士兵的名字命名，以永远纪念他。

在这位日本士兵的精神激励下，抗联战士艰苦练兵，提高思想觉悟和军事技能。6月16日，在周保中和李延禄将军的指挥下，一举攻克了安图县城，消灭了日本侵略军，俘虏了伪警察局长，促使伪军全部起义反正。

不久，在共产国际七大上，季米特洛夫主席郑重地提到这位日本士兵的名字，对他进行了高度的评价，并号召全世界人民纪念他。

这位日本士兵是谁？为何东北抗联和共产国际如此赞颂他？

二、森林里满载着10万发子弹的日军辎重车

1933年初春，春寒料峭，东北大地的高山森林，覆盖着皑皑白雪，周保中率领着抗联第五军，活动在吉林省安图县（汪清县）明月镇一带。

3月30日，周保中带着侦察员登上了安图县城北的明月山，考察被日军侵略的县城地形，准备打下这座县城，鼓舞东北人民的抗日情绪。

就在这一天，在安图县境内发生了一场战斗。在距安图县城300多公里的嘎斯河下游，活动着一支由李延禄领导的“抗日救国游击队”（即抗联第四军）。日军为消灭这支刚成立的千人抗日部队和东满特委，派出装备精良的鳖刚村一（也译龟冈村一）驻扎在东满延吉、珲春、和龙、昌图四县的3000多名日军发起追剿，战线一直延伸到马家大屯一带。

日军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对我军阵地孤独山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游击队员英勇抗击。从早晨打到到晚上，我军弹药消耗殆尽，而敌军不间断地发起进攻。

我军急需补充弹药，情况十分危急。奋力打退敌人一次进攻之后，趁黄昏战斗暂息之时，战士们冒险在战场上收集敌军尸体上的弹药。

在大肚子川沟，李光发现地上有汽车轮印，他感到纳闷，这里离公路很远，咋会有汽车轮印呢？他带着战士们沿着汽车轮印向森林深处寻觅，竟然在密林深处发现了一辆装满步枪和子弹的日军运输卡车！

卡车的发动机被破坏了，车身用松枝伪装起来。

敌人为什么不把它拉走，反而破坏发动机呢？李光兴奋地让战士们把子弹箱搬下车，一清查，整整有10万发子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上天帮助我抗日部队，要不日军咋会把汽车开到深山密林之中呢？难道汽车迷路了？正在迷惑不解的时候，一位战士在离汽车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具日本士兵的尸体，旁边地上还有一把手枪。

这里是日本侵略军没有到达的地方，也没有发生过战斗，咋会出现日本士兵的尸体呢？

大家在尸体周围查看，一位战士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上，发现一块石头下面压着一页从笔记本上撕扯下来的纸，上面写满了字。懂日语的战士把它翻译出来，原来是一封特殊的信：

亲爱的中国游击队同志们：

我看到你们分撒在山沟里的宣传品，知道你们是共产党的游击队。你们是爱国主义者，也是国际主义者。我很想和你们见面，同去打倒共同的敌人。但我被法西斯野兽们包围着，走投无路。我决心自杀了。我把运来的十万发子弹赠送给贵军。它藏在北面的松林里。请你们瞄准日本法西斯军射击。我虽身死，但革命精神长存。祝神圣的共产主义事业早日成功。

关东军间岛日本辎重队

共产党员伊田助男

一九三三年三月三十日

伊田助男崇高的国际共产主义精神深深地感动了每一位同志。周保中得到李光同志的报告和伊田助男的遗书后，立即指示在军民中广泛宣传这位日本共产党员的英雄事迹。

三、反战宣传的威力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东北沦为日本殖民地。东北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组织了东北抗联，进行武装抗日斗争，他们不但对敌军事进攻，还在政治思想上对敌发动攻势，进行反战宣传，瓦解敌军士气。

日军受武士道精神的毒害和所谓“圣战”的欺骗，大部分士兵冥顽不化，但也并非铁板一块。罪恶的侵华战争，对广大日本人民而言，本来就不得人心，更由于日本军阀为了扩大侵略战争，不断地大规模征兵，兵役沉重，造成无数平民家庭骨肉分离，妻离子散。日本国内的报纸、电台天天叫喊说，满洲是日本的生命线，占领了满洲，就可以整批整批地往那里武装移民，在那里发财。特别是他们还用甜言蜜语蒙骗青少年组成“青少年义勇队”到东北，美其名曰“为祖国和人类的最崇高、最光荣的道路”。

35万日本移民中，8万人被强征入伍，11万青少年义勇军中，也有80％被征入伍。这些充当日本军阀炮灰的日本底层百姓，不满日本军国主义的罪恶行径，悲观厌战情绪与日俱增。

游击队对日军实行了一系列反战宣传。

中共东满特委驻扎在昌图县（汪清县）马家大屯，特委书记童长荣亲自拟定传单、标语、口号，内容主要是：日本军阀是中日两国劳动人民的共敌，日军不要为军国主义者卖命，要反戈一击，打倒日本法西斯。

1933年3月下旬，鳖冈村一部队从四面八方向马家大屯围剿时，日军拾到了我方散发的传单，很多人没有遵从上级的命令把传单销毁，而是暗地里把传单保藏起来。晚上，敌军官查夜时发现，几乎每个班都有士兵偷偷地用手遮着电筒看我方传单。结果，此旅团有20多名私藏传单者被抓去枪毙，又有2000多名士兵被送到日本延吉“纠正院”去反省。

反战攻势瓦解了日本一个旅团，其威力是显而易见的。与此同时，抗联还对日本俘虏采取优待政策，只要缴枪，便不杀，教育后放回。

四、伊田助男是一位日本共产党员

伊田助男20多岁，虽因长期扛重货物，肩膀有些斜，但长相端庄，眉宇之间透出一股浩然正气。

伊田助男来自日本广岛的一家工厂，工厂是三井物业集团的产业。他是钳工，微薄的工资勉强供养着年迈的双亲和一个小女儿。妻子在一场工伤事故中悲惨地死去了。

他的祖上曾经是武士，到他这一辈，已经对“武士道”那一套毫无兴趣，他认为老老实实做工，诚诚恳恳做人才是正道。不料世间的事情不如人意，他在工厂目睹工人兄弟饱受欺凌的现实，逐渐明白，人与人之间要实现人格的平等，必须经过痛苦的斗争，必须有一部分人为了大众利益作出牺牲。渐渐地，他与日本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有了接触，并秘密加入了该组织。

他对共产党的纲领了解得并不透彻，但他认定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应该讲平等。有了争执，要用和平方式解决，不应诉诸武力。

就在此时，他被应征入伍，在国内经过一个月的简单训练后，来到了中国东北。

就这样，他与日本共产党的基层组织失去了联系。在其联队虽有不少是来自广岛的老乡，却不知道谁是共产党。伊田助男把信仰深深藏在心里。

进入军营，尤其是参与了所谓讨伐队的行动，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人类兽行，什么叫做丧心病狂，什么叫做压迫剥削。较之以前在工厂看到的不平等情状，简直是匪夷所思。日本人对中国人的残忍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所在的部队，先后参加了侵占长春、哈尔滨和锦州的战斗，在日本“皇军”中可谓“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个人则除了跟着大部队行动，还有一段在抚顺煤矿担任守备队队员的经历。1932年9月16日，日军为了报复抗日游击队杀死日本煤矿矿长，以“通匪”为借口，制造了那一场至今在日本军队内部也不敢公开全部真相的“抚顺平顶山村大屠杀”，他不仅是见证人，而且还是参与者。由于他在大屠杀现场装病拒绝开枪，差点被魔鬼似的川上精一中尉当场处死。

在那场令人发指的大屠杀之后，伊田助男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感到战争不能再进行下去了。这种对别国民族的大仇杀，说到底对双方百姓都无好处，受益的只是日本上层军国主义分子，就是他们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如果战争失败的话。

但他不敢自由表达思想。军部所属的情报部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严厉镇压反战活动，无处不在的宪兵组织对反战士兵一律处死，绝不赦免。

他更没有能力从正面制止这场浩劫。

伊田助男左思右想，觉得唯有自杀殉人类和平之道，才是对人类和平的最大贡献，才是自己宝贵人生的最高升华。

1933年3月30日，他离开部队，从山路很快拐进一座伐木工人住过的小屋。四看无人，他将小屋棚板卸下，一辆装满步枪、子弹，用雨布罩着的汽车出现在面前。这是他经过长期策划，于昨天傍晚完成的杰作的一部分。今天，他将使这部爱好和平的杰作画上圆满的句号。

他怕离队时间太久被上司发现，寻踪追击，急忙跳上驾驶室，驾驶着满载弹药的卡车，向森林深处开去。

路的前方，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的活动区域。他看过游击队的传单，车里的弹药，是他献给游击队兄弟的礼物。

“伊田助男事件”发生后，关东军上层极为恼怒，鳖刚村一少将因此被解职，鳖刚村一旅团全体日军官兵被集中进行“思想整训”，不久被撤销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