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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的念想

2012-04-29闵凡利

西部 2012年8期
关键词:表叔乡长白石

闵凡利

对何老二来说,事情来得有些突然。

天已是黄昏了,太阳像个黄透的蛋,滚到山下的窝里了。何老二走在回村的路上。何老二装了一肚子的气。气是在村里生的。到了乡里,等了一天乡长,把肚子等大了,才等来乡长。对于他的事,乡长说了一番话。一番话说得他肚子的气不光没消,反而更大了!想一想,乡长说得也在理。他何老二就只有干憋气的份了。乡长说,老何啊,你要体谅白主任。你想想,白主任敢给你开这个口子吗?你要老年宅,他也要老年宅,一个村的上岁数的都要老年宅,一开口子了,你们村里的耕地得要划去多少?什么,你们村划过老年宅?给别人划?喔,我知道,那也是特殊情况。再说了,你得从你自身上找毛病,别老鸹落在猪身上,光看着儿媳妇不好。我看,是你不好!就你这性格,儿媳妇怎么愿意和你在一块住呢?你的性格也得改改,现在中央要建设和谐社会,家庭和睦是第一重要!你老何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要什么老年宅,而是要改你这个性格。你的性格不改,就是给你划了老年宅,你儿媳妇还是照样追到你门上去闹,去骂你!

等了半上午和一下午,何老二满怀豪情来的,就等来了乡长的这一顿说。他才想给乡长辩论,没想到乡长把手一挥,说,我还有事,你回吧!说完就钻进小乌龟壳,屁股一冒烟,“哧溜”走了。

看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小乌龟壳跑去的方向,何老二越想越有气,好像他在乡里等这一天,专为等着挨这顿熊似的。

憋屈啊!

乡政府大院的人都三三两两地走了。何老二知道,他不能再在这儿蹲了,没人管饭不说,要蹲还得花伙食费。唉,该回了。

何老二踏上返家的路。从乡里到他们的村子有十五里,何老二是跑着来乡里的,回的时候当然也是跑着回了。虽然从他们村到乡里有这么远的路,可路都是好路,是刚铺没多久的柏油路。去年市里启动了“村村通柏油路”工程,他们村第一批响应号召,把柏油路铺好了。从他们村到村西的104国道,有四里的路程,柏油路就从国道一直铺到他们村子中间。铺路时,全村人集资,每个人都集,他何老二个人还拿了一百块呢!这一百块钱让他心疼了好多天。要是买盐吃,能吃两年多呢!村里人人都拿,他何老二也不是高庄上的,也不是比别人多长两个蛋子,也只好拿。当然,拿的时候,还是出了一点儿小插曲。他当时给村主任出了个难题。他对村里来收缴的人说,你们来收缴我不给,来的次数再多也不给,只要白主任来,我就给!白主任叫白石虎,是他们村的村长,又名村主任。他何老二这么说,有他的小九九。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呢,目的就是为了引白石虎来。

没想到白石虎那天还真来了。只是,白石虎离老远就把嘴撇得像裤腰,他看着何老二说,呦,你看何二表叔要多大的死味,就这一百块钱,还非让我来收,要是一个村的兄弟爷们都像你,那不得累死我?

何老二看白石虎来了,忙从口袋里掏出那已经揉搓得不成型的香烟,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白石虎。没想到白石虎不接何老二的香烟,还一把打掉说,今儿来,我是告诉你,我来也不是专收缴你的钱的。你要想交,就到村委会,那儿专门有人收。修路架桥,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一个村的人都拿了,你不拿,以后,就别想走柏油路。你只要走,我就找人砸你的腿!

何老二说,我不是不交,我是说,人家都给划老年宅了,也得给我划一位!

白石虎说,老年宅是老年宅,那得经村委会研究,给划不给划那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集资款是集资款,任何人都得交,这是两码事,不能混成一锅粥,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何二表叔,你要是拿着老年宅来要挟我,我告诉你,那是大闺女喂孩子——嘛(妈)门不通!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老二只好交了铺柏油路的集资款。交款的那天,白石虎恰巧在。何老二看到白石虎眼望着他交钱的手,嘴角流露着得意的笑容。

没过几天,何老二又到村委会找白石虎。白石虎说,你何二表叔不是有种吗?不是集资修路的款都不交吗?

何老二就很委屈,说,我不是交了吗?你不是看到了吗?

白石虎说,我是说,你连我白石虎都不怕,还怕你那儿媳妇?

何老二把脖子一梗,我什么时候怕过?关键是,我那个好儿媳妇,她不给我来硬的,她用软刀子割我呢!

白石虎一愣说,问,什么软刀子?怎样割的你?

何老二“唉”了一声,说,一看我在家,她解手的时候,故意当着我的面;奶孩子的时候也不避讳我!

白石虎哈哈笑了,说,那好啊!你天天不花钱就看三级片,多好啊!你何二表叔太有眼福了!太羡慕你了!

何老二说,爷们,别说风凉话。她这是骚我呢!她这是逼着我走呢!这种法子比骂我、扇我耳光还重呢!

白石虎脸色一正,说,你装作看不见就是了!

何老二说,她在我面前,我能装着看不见吗?我看不见那不是瞎子吗?可我不是瞎子。

白石虎说,那你儿媳妇骂你说你,这就怪不了别人了!

何老二说,你就给我划一位老年宅吧。我只有搬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儿媳妇也就彻底不闹了!

白石虎说,你说得怪轻巧,这又不是锅底下掏芋头。老年宅是随便给的吗?你说要就给你,有这么随便吗?难道这个村委会是你家开的?

何老二说,我是说,我的情况特殊。

白石虎说,你的情况特殊,咱村上比你特殊的人多得是,谁像你,天天给大年家里的叮叮当当?不从自身上找原因,反怨没老年宅,这不是拉不下屎怨茅房!

何老二一脸无辜,说,村长啊,我什么时间怨过茅房啊?我就是想让你给我划位老年宅,我搬出来住,这样不就了了心事了吗?

白石虎大声说,老年宅不是谁要就给谁的!要那么随便,那还有章法吗?

何老二说,在咱们村,谁不知道,你就是章法。你说给谁就给谁,你就是咱们村的天!

白石虎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说,何二表叔这么抬举我,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咱们村的天?是咱们村的章法?说完,白石虎把脸一撩说,何老二,你别给我胡乱放屁!就你这态度,别说没有老年宅,就是有,只要我在台上干一天,你就别想要!

何老二问,你,你为什么不给我?

白石虎说,就是因为你是何老二!

何老二说,你要不给我老年宅,我到乡里找乡长去!

白石虎说,你去找吧。你看看乡长会给你划老年宅?

何老二不信这个邪,奶奶的,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共产党就是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干部不为我做主!……

何老二真去了乡里,可令何老二想不到的是,共产党的干部也不为他何老二撑腰,只三言两句就把他打发了。想一想,气啊!窝气啊!但那有什么办法,何老二憋着一肚子的火,只好踏上回家的路。

走在回家的路上,何老二越想越窝囊:要是白石虎给了他老年宅,他就不会来乡里了。不来乡里,就不会挨乡长的熊了。说起来,归根结底,都怨白石虎!想到这儿,何老二不由地骂起来,白石虎,你个婊子的儿!

骂完这一句,何老二心里觉得舒坦了。他觉得不过瘾,就又来了句,白石虎,我操你娘……骂完后,何老二觉得心里的气泄了些。之后,他前后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没有人,胆子就大了起来,就大声骂了句:白石虎,你个王八蛋。骂完后,心里说不出的凉透,哎呀,真是解恨!

就这样一路骂着,本来十多里的路,何老二在不知不觉中走过来了。当然,这个时候,天已经扯上黑影了,很多去城里打工的人都骑着电动车摩托车什么的匆匆往回赶。

何老二此时已从104国道拐上了去他们村的路。这段路是刚铺的柏油路,也就是铺这段路,白石虎给了他难堪。说到底,也是他自找的。可你给我老年宅,我会给你提要求吗?会自己给自己找这些没意思吗?想来想去,何老二还是觉得这事怨白石虎。都怨白石虎!何老二又狠狠地骂了句,白石虎,你个婊子的儿! 走在这像镜子一样平的柏油路上,何老二想,奶奶的,怪不得说钱不花空地里,铺上柏油,下雨下雪不趟泥了,真好!闭着眼,他何老二也用不了两袋烟的功夫就可以到家,真好啊!

就在何老二想着“真好”的时候,身后传来摩托车急刹车的声音。何老二走路常遛路边,一听声音,他一下子躲到路旁的排水沟里,差一点儿摔倒,身后接着就传来一声呵斥,老东西,你找死!

他奶奶的,这是谁,这么不讲究!我躲了,还骂?真不是人玩意!何老二转身看去,真是冤家路窄,骂人者是白石虎的儿子白小豹,喝得醉醺醺的,正对着他狗一样地呲牙呢!何老二想,好鞋不踏臭屎,他压了几压从心底窜起的气愤,用鼻子哼了几哼,爬上沟,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屑,走了。

后面的白小豹扶好摩托车,嘴里骂骂咕咕,一抬腿,又骑上摩托车。只听油门一轰,摩托车如脱弦的箭,向前射去!

看着白小豹的背影,何老二在背后骂一声,王八羔子,骑这么快,找死呢!

何老二的骂声还没落地,前面传来急刹车的声音:吱—嘎!接着就听“哎哟”一声。听那急刹车的声音,何老二就知不好了,肯定是出事了。看了看前面和后面,路上此时恰巧没有人,何老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并着一步跑,离老远就看到前面一辆自行车摔在路一旁,有一个人正弓腰躺在路旁,而肇事的摩托车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何老二快步跑过去一看,洋鬼子看戏——傻眼了:此人不是外人,是他老大的孩子何大臣。何老大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这三个孩子都早已成家,大臣今年有小四十了,在县城里一家私营企业打工。

何老二忙去扶大臣。大臣脸上都是血,看是二叔,就说,叔,快,快把我送医院……说完,昏了过去。

何老二抱着侄子,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从公路上“蹦蹦蹦”下来了一辆机动三轮车,是村里以贩玉米为业的孟双福。何老二忙叫住,说,爷们,帮个忙,快把大臣送医院!

孟双福一看何大臣这样,就忙停下车,问,怎么回事?边说边下车,并安排下了车的老婆快回家,给大臣家的人捎信,就说大臣让车碰着了,快打车去县人民医院的急诊室。孟双福处理这样的事很有经验,他问何老二,表叔,报警了吗?何老二说,没有,我正愁着不知怎么办呢!

孟双福说,好办,我先报警,然后,咱再去医院!此时的何老二连惊带吓,早没了主意,只说“好好好”。孟双福给县交警大队报了警, 接着和何老二一起把大臣抱到车上,并让何老二在车上抱着侄子,自己开起车子就往县城里赶!

赶到县城的人民医院时,何大臣的老婆和何老大都在医院门口等着呢。几人忙着把何大臣架到急诊室。经过紧张抢救,何大臣苏醒过来了。大臣的老婆就问大臣,你知道是谁碰的你吗?大臣说,我没看到是谁。我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就听后面来了摩托车,听声音骑得很快,我就往路旁躲,正躲着的时候,我就被后面的摩托车撞了,我一头栽倒在地上,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老大问,你看到是谁碰的你吗?

何大臣摇摇头。

何老二在一旁气呼呼地说,白小豹,是白小豹个王八的儿!

何老大问,你怎么知道是白小豹?你看到了?!

何老二说,我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白小豹个王八孙子!他把摩托车骑得像投胎!还差点儿撞了我!

何老大就问在一旁的孟双福,侄子,你看到是谁碰的你大臣哥了吗?

孟双福摇了摇头说,我没看到。我在何二叔后面呢,等我赶到时,大臣哥已经被撞了。

这时,孟双福的手机响起来了。孟双福打开电话,原来是县交警大队的。县交警大队的问,是你打电话报警的吗?孟双福说,是。县交警大队的人说,我们现在你说的肇事现场,现场只有丢下的自行车,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啊?!孟双福说,我们现在医院,你把现场拍完照后再来医院吧!我们都在医院里呢!正在抢救被撞的人呢!县交警大队的说,忙完这边我们就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孟双福扣了电话,就对何大臣一家说,县交警大队的要来了解情况,你看怎么说呢?

何老大说,这个还怎么说?咱实事求是就是了。老二,你当时看到的是谁,当时只有你在场,你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就是了!

何老二说,就是的,他王八羔子白小豹,喝得醉醺醺的,从公路上下来,投胎似的,开始差点儿碰着我,后来又碰的大臣!

何老大说,到时你这么说就是了!

孟双福说,表叔,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回去了?

何老大说,那谢谢你,侄子,要不是遇到你,你大臣表哥还不知怎么样呢!你是你大臣哥的救命恩人呢!

孟双福说,表叔,别这么说,这是我应该的。就是遇到别人,我也会这么做!做人嘛,哪能见死不救呢!

何老二说,哎,双福这样的孩子真的是少见啊!等你大臣哥好了,让你大臣哥专门去你家……找你喝酒!

孟双福说,你太客气了,大臣哥现在醒过来了,那我先回了,有什么事,再招呼我一声。说完就走了。

看着孟双福背影,何老二对何老大说,大臣是大命的,多亏遇到双福啊!

何老大说,嗯,也多亏了你遇上。换了别人,也不好说了。你没听医生说,要是再晚来一会,就会有生命危险!

说到这儿,何老二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的千恼万恨,都化作从嘴里出来的一句骂,白石虎,你是王八的儿……

县交警大队勘查事故的人员来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何大臣已经睡着了。当然,是在监护室里。何老大和何老二都在监护室外的门厅里等着交警大队的人。来了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是科长。女科长告诉何老大说,今天咱们县里车祸多,我们这一组今天勘察两起事故了,你这是第三起。现场我们勘察完了,大致的情况基本清楚了,责任都在那个肇事者。那个肇事者逃逸了,是不是有人看到过是谁?

何老二在一旁说,我看到了,撞大臣的就是我们村村长白石虎的那个龟孙的儿!

女科长问何老二,你看到肇事者了?

何老二说,当然看到了。我当时在大臣的后面,离大臣也不过三四百米。龟孙的儿白小豹是骑着摩托车从我后面超过来的,差点儿把我碰沟去!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他,是他碰的何大臣!

女科长说,你们这个事好处理,既然有目击证人,并且知道肇事者是谁,我明天就给白小豹打电话了解情况,给你们解决处理这个事情。之后就让一旁记录的那个交警给何老二念了一下关于这个事件的笔录。

念完笔录,女科长问何老二,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何老二说,过程就是你记的这么回事。这个王八的儿他撞完人连车都没下,骑着车子就跑了,要不是我恰巧在后面,大臣就没命了!

女科长让何老二在笔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何老二在笔录的后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何进才。

何老二走进家门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那时大臣已从监护室里出来了。也就是说,大臣的生命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上午,大臣又在医院里做了CT,把身体全部检查了一遍。关键是在医院里养好伤,不然出来之后再有伤什么的,就是一辈子的事。

何老二前脚刚进大门,村主任白石虎后脚就进了他的门。白石虎这次没进门就喊,进才表叔在家吗?

白石虎从来没有喊过“进才表叔”,这次是破天荒。何老二在屋里不知道是谁,就问,谁啊?

白石虎在院里答,表叔,是我,石虎。

何老二忙走出屋子,一看是白石虎,当然那气就“腾”地起来了。心想,你儿子撞人了,你这喊我进才表叔了,以前你不是叫我何老二吗?他压着气问,你来干什么?

白石虎脸上堆着笑,说,是这样的,表叔,你不是想要个老年宅吗?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村委的人商量了,像咱们村的这种状况,大家一致说,就得给老年宅。不然,孩子结了婚,有年纪的人就没地方去。

何老二心知肚明,就故意问,老年宅的事,现在商量了?

白石虎脸上赔着笑,说,是啊,这个问题在咱村太突出了!你看你,为这事,都去乡里找领导了。

何老二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奶奶的,你儿子要是不撞人,你们村委会永远也不会商量。就又故意说,怎么是现在想起来商量呢?前几天咋不商量呢?以前咋不商量呢?!

白石虎知道何老二为什么这么说,就在心里恨恨了几下,他白石虎什么时候受过这个气,要放以前,他早就给何老二个鼻钳戴上了,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赔笑。他就笑了笑说,那几天,你不是还没和儿媳妇吵架吗?那几天,你不是还没有去乡里找乡长吗?

何老二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是。

白石虎说,表叔,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当村干部的,天天就是一块补丁,哪里有事往哪里补!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什么重大的事,能拖一天是一天,不然,能累死了!

何老二把脸一仰,说,我的老年宅,你们商量怎么安排?

白石虎说,像你这种状况的,咱们村有十七家。我给大家说了,另外那十六家先放一放,先给你解决。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想问一下,这个老年宅,你是真要,还是假要?

何老二把眼一竖说,我要是假要,怎么会去乡里找乡长!?

白石虎说,好,你是真要,那我就真批给你。但我丑话说到前头,要成要不成,还要看你。

何老二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石虎说,什么意思,还要我说白吗?

何老二说,我是个大老粗,你有话说到桌面上!

白石虎说,好,表叔是个爽快人,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我把话说到桌面上。不是大臣被车撞了吗?你不是出面作证说,是小豹撞的吗?我问过双福了,现在大臣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在医院里休养休养就可以出院了。

何老二说,你想说什么?大臣就是你儿子白小豹撞的!

白石虎说,好,你说是就是,我不跟你争,好吗?

何老二说,咋我说是就是,实际上就是,我亲眼看到的!

白石虎说,好好好,就算是小豹撞的大臣。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说,你要永远不想要老年宅,你就指定是小豹撞的;你要是真想要老年宅,那你去县交警大队那里,把你说的话,修改一下。

何老二说,怎么改?

白石虎说,这个还要我教你?你就给交警说,大臣不是小豹撞的就是。

何老二说,那是谁?

白石虎说,你就说你没看清面目,撞完就跑了!

何老二哼哼冷笑两声,说,我明白了,你今天来,就是拿着老年宅作为一个交换条件,让我给办大臣案子的人去说,大臣不是白小豹撞的。目的就是让我翻供。要不翻,你就不给我老年宅!

白石虎说,你愿意这样理解就这样理解。

何老二说,白石虎,你这样做,是不是缺八辈子德?

白石虎说,表叔,我大人不计你小人过。你怎么骂我都接着。我今天来,也是你理解的那个目的。不问怎么说,大臣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就是指认是小豹,我最多就是多给大臣丢几个药费医疗费的事。对于大臣,我清楚,大臣办了意外保险,在医院花的钱,保险公司能报个百分之五十。再加上咱们新农村合作医疗的报销,大臣花的钱基本上都能找回来。但对于你,可就不一样了!

何老二问,我咋不一样?

白石虎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你不翻供,没有老年宅;你要翻了供词,就能得到老年宅。

何老二说,你……

白石虎说,就这么简单。表叔,我也不给你多说了。你要是同意翻供,你过一会儿去村委会,交警大队事故科的人马上就要来咱们村核实,你到时直接给他们说就得了。这样呢,咱们都皆大欢喜。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自己考虑着办吧!

白石虎说完就转身走了,留下何老二站在院子里发呆。直到白石虎走得无影无踪了,何老二才对着白石虎离去的地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啊,呸!……

何老二走进村委会的时候,县交警大队事故科的人还没有来。村委会里只有白石虎一个人。白石虎看到何老二来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白石虎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对待何老二这样的,还得要赔着笑脸,就忙起身,离老远就招呼,进才表叔,你老来了!

何老二淡淡地说,来了。

白石虎忙给何老二搬了个椅子,等何老二坐下,低声问,何表叔,想明白了?

何老二说,你这是挖了个坑让我跳,做了个套让我钻呢!

白石虎心里一喜,原先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说,表叔,咋能这么说呢!一样的话,到你嘴里,咋就那么难听呢!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谁不知道表叔你,是个能掂量哪头轻哪头重的人!

何老二长叹一声,说,我这么办,有些伤良心呢!我对不起大臣呢!

白石虎说,咋能这么说呢?什么对不起对得起。你没房子住,谁给你腾地方住了?大年家里的故意往外撵你,谁去帮你劝劝大年家里的了?你对不起他,那谁对不起你?!白石虎说的大年是何老二的独子,老实人,现在外面打工。

何老二又“唉”了一声。

白石虎听到何老二的第二声“唉”,心中暗喜。他清楚,他的话已如打蛇一样,打到何老二的“七寸”上了。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时间还早。白石虎明白,在交警队事故科的人来到之前,他还得用话再夯实夯实何老二。

白石虎说,表叔,老俗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现在这社会,谁办事不都是把自己放在前面?再说了,当时是黄昏,你没看清人,这个都能说得过去。况且,你只要改口说不是小豹的事,你还能得到老年宅。这样的好事,你只要动动嘴就得到了。

何老二没吱声。

白石虎扔给何老二一支烟,烟打了一个滚,落在了何老二的眼前。何老二看着烟,他伸了一下手,想拾,但看到白石虎在他跟前,觉得拾他的烟,很掉价,也很丢面子,就把手缩了回去。白石虎不由得在心里笑了,他清楚,何老二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呢,就说,掉地上了,脏,别拾了。上前又递给何老二一支。何老二接过,点上火,深深吸一口。白石虎说,表叔,俗语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现在要是把握不住机会,到时候,你后悔可就晚了!

何老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

这一声叹气叹得白石虎那个舒服,白石虎明白,他今天所有的低三下四,所有的努力都为何老二的这声叹息……

大臣知道他不是白小豹撞的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自从县交警大队事故科的同志来调查后,他就在一直等着处理的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大臣坐不住了,打电话去问。事故科的同志说,你的事情还是个麻烦事,一时半会还不好处理。大臣说,这不是板上钉钉吗?我是白小豹撞的嘛!事故科的同志说,我们前几天去你们村找目击者调查,目击者说肇事者不是白小豹。大臣说,咋回事?哪个目击者?事故科的同志说,我给你查查笔录,你稍微一等,是何进才。大臣一听是他二叔的名字,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说,不会吧?你是不是弄错了?事故科的同志说,白纸黑字,还会有假?是何进才!

大臣的脸一变颜色,他媳妇就问是怎么回事。大臣说,咱二叔改口供了,说不是白小豹撞的我。大臣的媳妇说,咋会呢,别胡说八道了。咱二叔这么大岁数了,能办那样钻过头不顾腚的事?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大臣说,我也不相信,可人家事故科的同志是这样说的。

大臣媳妇说,不管谁说,我就是不信。我感觉这是事故科的人在找借口,故意不给咱处理事才这么说的!

大臣说,但愿是这样。他好像不放心,之后又对媳妇说,不然,你去事故科问一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不好?

媳妇想了想,说,好,我去。咱只有这样亲眼看了,才知道事故科的人骗没骗咱们……

何老二等了两天没有等来白石虎,没有等来白石虎告诉他他的老年宅在哪儿。何老二沉不住气了。奶奶的,白石虎个婊子的儿,别把我这事忘了吧?何老二想,不行,我得去找白石虎!

村委会里没有白石虎。

何老二狠狠心去了白石虎的家。白石虎阔门大院,占地一亩多,在他们村,那是首屈一指的大院。大门洞开着,门口一左一右拴着两条狗,都如牛犊般大小,是狼狗。

看到他,两条原来坐着的狗都站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村里人都知道白石虎家的狗厉害。以前白石虎家只有一只狼狗,被人药死了,白石虎在村子里的大广播上整整骂了一星期。后来,白石虎就找来了两条狗把门。两条狗看见人就嗷嗷地发威。胆子小的人一般不敢从白石虎家门口过,谁要进白石虎的家,离老远就得喊,让他们把狗看起来。

何老二离老远就喊,石虎在家吗?没人答理。何老二就又喊,村长在家吗?也没人搭理。见何老二这么大声地喊,一旁正在唠闲磕的一个老人问,进才啊,怎么 ,你找石虎啊?

何老二说,是啊,你看见他了吗?

老人说,石虎刚回家,刚来没多大会儿,你喊,他怎么不搭理呢?

何老二说,我也不知道。说不知道,何老二隐隐约约也知道白石虎为什么不搭理他了。他就想硬往白石虎家去。拴在门口的两条狗就像两只虎似地呜呜呜地扑上来,吓得何老二连连后退,没注意后面有块砖头,一下子被砖头绊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好实在啊,何老二就感觉他的两瓣腚已摔成是四瓣的了,不,是六瓣的了!

何老二好一会儿才爬起,他捂着腚,狠狠地骂了一句,白石虎,你个狗日的儿……

回到家,何老二摸着腚,越想心里越气愤。不见我,你白石虎躲了初一,能躲了初二?不行,得再去!这次何老二多了个心眼儿,他带了根可手攥的木棍。

何老二还没来到白石虎门前,两条狗就“呜呜”地从门里冲出来了,要往他身上扑。何老二抡起手中的棍,朝着往自己身上扑的一条狗就是一棍,那狗“嗷嗷”地叫着,躲到了一边。另一条狗见势扑上来,何老二一偏身子,狗扑了个空。狗被惹急了,反过身就又向何老二扑,何老二照着那狗的身子就是一棍。这一棍好重啊,狗“嗷”的一声尖叫,夹起尾巴躲了。这时,屋里跑出白石虎的老婆梨花。梨花说,是谁?是哪个龟孙打我的狗?

何老二说,是我打你的狗!是我何进才打你龟孙的狗!

梨花说,噢,原来是何老二,你凭什么打我的狗?

何老二说,我什么也不凭,就凭它要咬我,我才打他!

梨花说,你在你家我的狗能咬着你?我的狗是到你家去咬的你?

何老二说,我到你家来,你家的狗不让进。

梨花说,狗是看家的,当然不让人进家了!你拿着木棍到我家来,这是想干什么?你何老二想干什么?

何老二说,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是想见白石虎!

梨花说,白石虎是你什么人,他是你爹,你想见就见?

何老二知道白石虎的老婆是一只母老虎,是个不能惹的角色,就压着一肚子的火说,他要不是咱们村的村长,我才不尿他呢!

白石虎这时从屋里走了出来,说,呦,谁这么大的口气?不尿我啊?!

何老二说,表侄,是我!是你表叔何进才!

白石虎就嚷梨花说,去去去,你老娘们咋呼个啥?何二表叔,今天你在家,大年家里的给你做了什么吃的?说话怎么这么冲?

何老二没有接白石虎的话茬,他问白石虎,我刚才来,你为什么躲屋里不见我?

白石虎说,我什么时候不见你了?我这不是刚从乡里开会回来。还没坐下呢,你就来我家打我的狗。我的狗怎么得罪你了?你看,还带着木棍。何老二,你说你到底想怎么着?

何老二一看白石虎发怒了,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棍,口气先软了下来说,爷们,你先消消气,我今天到你家来,是想问你我老年宅的事。

白石虎把脸仰得高高地说,我不是给你说很多遍了吗?老年宅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你想要,他想要,大家都想要,咱们村就这么点儿地,都要了怎么办?

何老二低着声音说,你不是说好了吗?怕白石虎不承认,何老二故意提醒说,就是前天来调查的时候,你不是说要给我吗?

白石虎说,你还好意思说呢!大臣撞着了,本来根上梢上没小豹的事,你不是硬说是小豹撞的吗?我不那样做,你会给来调查的同志说真话吗?因为这个事,我没找你的事,没告你个诽谤诬陷罪,就是给你面子了!

何老二一下子被白石虎说的话打懵了,气得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半天他才用手指着白石虎说,你,你,你……

白石虎说,我怎么了?

何老二说,你,你说话不算数!

白石虎冷笑了两声,说,对你这样的人,能说话算数吗?……

何老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清楚,他被白石虎操了。不光操了,而且是实实在在严重地被操了!

何老二越想心里越憋屈,一路上他都不停地骂着,天杀的白石虎!

大年家里的正奶着孩子,看见何老二进门,不光没躲闪,反而把奶子往上掀了掀,一片白如太阳光一样刺了何老二一下。何老二的头立马就低下了,他重重地用鼻子哼了声!

儿媳也哼了声。

何老二知道儿媳妇为什么哼。他清楚,跟白石虎吵,越吵他越光荣,他越是个人物;可和儿媳妇吵,他会越吵越不是人。何老二只好硬硬地把要涌上喉头的话压下去了。

这个时候,大臣的媳妇来了。大臣的媳妇先去的交警大队的事故科,找到了处理大臣被撞事件的人。人家把何老二写的证明材料给大臣媳妇看了。大臣媳妇虽然在去之前有心理准备,但看了她叔何进才的签字,也一下子懵了。她不明白她叔何进才怎么会有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指证是白小豹。别说是他,就是别人,实事求是地指证肇事者,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做人原则。并且,指证了白小豹,大臣花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因为现在新农村农民合作医疗那一块报销的只是看病,而不是看伤。大臣所花的这些钱根本不是病,是伤,不在报销的范围内。

何老二看到大臣的媳妇来了,眼神就先有些慌了,说,侄媳妇,你,你怎么来了?

大臣媳妇强压着怒火问,二叔,我是来问你一件事的。

何老二明知故问,什么事啊?

大臣的媳妇说,事故科来调查的签字是不是你签的?

何老二低下了头。

大臣的媳妇不依不饶,我要你亲口对我说,是不是你签的?!

何老二小声说,是我签的。

大臣媳妇的火“腾”地起来了,你快七十的人,怎么睁着两眼说瞎话?明明你看到是谁撞的大臣了,怎么在签字的时候胡说呢?

大年家里的抱着孩子过来了,她问大臣媳妇,嫂子,怎么回事?你看你气的,消消气再说!

大臣媳妇就握住大年家里的手说,妹子,我可叫你公公把我气死了!之后,大臣媳妇就把她去事故科看到的签字的事一五一十给说了。大年家里的说,不会吧,这可是脑子进水的人办的事,他脑子没进水,他不会办的!

大臣的媳妇越说越气,好狗还知护三村呢,你白活这么大年纪!

何老二理亏,他想解释,但不知怎么说好。

大年家里的说,大臣可是你的亲侄子,你咋会办这样的事?啊,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何老二的大哥来了。何老大呵斥了儿媳和侄媳妇,你们都给我少说两句!说多能解决问题吗?都给我闭嘴!

何老大拉着何老二进屋了。何老大自个找了个板凳坐下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扔给何老二一支,然后自个点着,狠狠吸了一口。

何老二也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点上烟。

过了一会儿,何老大问,老二,你告诉我,白石虎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何老二说,我什么好处也没得啊!

何老大仿佛不认识何老二似的,说,什么,你什么好处也没得?鬼才信你!

何老二说,是这样的,之前白石虎说给我老年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大年家里的住不到一块去!

何老大问,我说呢,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不然你不会反水。老年宅给了吗?在哪儿?

何老二说,别提了,我正一肚子气呢!我刚从白石虎个婊子那里来,他原来是骗我的,根本没打算给我!

何老大说,该!活该!白石虎是什么人?你跟他玩,他玩死你!

何老二说,哥,你看,这事还有什么补救吗?

何老大说,老二啊,你知道你这是办的什么事吗?这叫人嫌狗臭!你活到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这么点儿事你还不明白?不说是为你侄子,就是别人,你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啊!做人啊,心要放正,脊梁骨才直溜!

何老二说,哥,我错了,你看这事咋办?!

何老大抽着烟,长叹一声“唉”!这一声“唉”的里面有什么,何老二全听出来了。何老大沉思一会儿说,俗语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看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去趟交警队事故科,实事求是地把你那天看到的情景说清楚就可以了。

何老二问,再去说,人家能信吗?

何老大说,我看,也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何老二是第二天和大臣的媳妇去的县交警大队事故科。找到处理大臣车祸的那几个人,何老二对办案的女交警说,我是来举报是谁撞的何大臣。

女交警说,好啊,欢迎你提供线索。并说,上次我们去你们村调查,你不是都回答了吗!?

何老二说,当时在村里,有些话我没敢说。

女交警说,这次可不要说一半留一半了,对谁都不好。

何老二就把那天看到的一五一十地给办案的人说了,最后说,大臣就是被白小豹撞的,我也差点儿被撞着呢!

之后做笔录的把记下的让何老二过目,看看还有哪些地方没写清楚,或写得不到位。何老二看了一下,说,好,很好!之后,他就在笔录的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大名:何进才。

白石虎走进何老二的院门是何老二从县交警大队事故科回来的第二天。是晚上。因为在第二天,县交警队事故科的人就去白石虎家找白小豹了解情况了。白小豹一口咬定他那天没喝酒,一直在家里,没出门,他根本就不知道大臣怎么会被撞。办案的人员说,有目击证人看到你撞人了,并且目击证人说的,和那天何大臣被撞的情景完全一致。之后,办案人员去白小豹家看了他的摩托车,轮胎的胎花和现场留下的胎印完全一致。

虽然如此,白小豹还是坚持说自己一直在家,没有出门。办案人员把何老二的笔录翻给白小豹看,并说,证据确凿,还怕你不承认吗?!白小豹说,我没撞就是没撞。办案人员说,你说没撞就没撞吗?到时候证据会替你说话的。当办案人员一走,白石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小豹问白石虎,爸,咋办?

白石虎问,你看清真是何老二签的字?

白小豹说,签的是何进才。何进才不就是何老二吗?

白石虎皱着眉说,咋回事,上次他不是作证说不是你吗?!

白小豹有点儿不耐烦地说,那我还想问你呢!

白石虎长出一口气说,对了,你不是有一个表叔在县交警大队吗?是什么副队长。我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

白石虎之后就打了,没多久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白石虎没有想到何老二又去了事故科重新做了笔录。白石虎就问表弟,现在怎么办?表弟说,要说不好办也不好办,要说好办也好办。

白石虎说,你说好办是怎么个好办?表弟就给白石虎支招,你让原来的证人再去一趟事故科,让他重新做一次笔录,就说肇事者不是白小豹。要是他们问,那你现在说的是不是真话,就让他说他对你有意见,故意报复你的,后来良心发现了,所以又重新来做的证!

白石虎一听,说,好好好,这个好办。只要你给我说出办法,我会千方百计让做证的人为咱服务,替咱出力!

想来想去,白石虎知道,他只有如此这样了——

何老二家的大门虚掩着,白石虎推门就进来了,一进门就喊,何表叔在家吗?何表叔在家吗?!

何老二出来,问,谁啊?看到是白石虎,何老二大声说,我没看清,原来是村长表侄啊!

白石虎说,怎么,表叔。还生着我的气呢?你呀,太小心眼儿了!你看,我早就不生气了!

何老二说,我又不是村长,我哪有你那么大的心胸?

白石虎说,好了,表叔,就算我来给你老赔不是的,好不好?!你老人家消消气,气大伤身啊!

何老二“哼”了一声。白石虎说,怎么,表叔,你就这么没人情味儿?我到你家了,也不让我到你屋里去坐坐?再说了,我今天来,是为你老年宅的事来的!

这时大年家里的从西边屋子里出来了,一看是白石虎,就招呼,是白主任啊,快屋里坐啊!

白石虎说,你看我家弟妹多懂礼!哎呀,表叔,您家能娶到弟媳这样的儿媳妇,是你表叔八辈子烧高香烧出来的!

大年家里的被说得不好意思,说,看你白主任说的,你们屋里去喝茶!

白石虎进了何老二的屋子。何老二住的房子是四间平房。他住东边两间,儿子住西边两间。因为老伴前两年有病去世了,所以何老二就一人住着两间。何老二早就和儿子分家了。可现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说一家不是一家,说两家不是两家,住得很憋屈。大年家里三口人住两间屋子,也住得很拥挤。何老二很明白儿子的状况,早就想搬出去了,可苦于没老年宅,一直和儿子困在一起。

白石虎坐下就说,表叔,我今天来是为你老年宅来的。

听白石虎说起老年宅,何老二心里一动,嘴上却说,老年宅这么难要,我不要了。我今年已经奔七十了,还能再活几年?不要了!

白石虎知道何老二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心里有气呢!好,我让你有气!白石虎说,嘿嘿嘿,我不知何表叔不要老年宅了,看来我今天这一趟是不该来的!那好,表叔,我走了,你忙吧!

白石虎说完站起身就走,边走边说,这一趟真不应该来!真不应该来!

何老二没想到白石虎说走就走,他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愣在了那里。白石虎这时走到了院子里,就听见大年家里的说,白主任,咋不再坐会儿?这就走?!

白石虎这时也怕何老二不出来追,一出门他就有些后悔了。但没办法,话一出口了,就像泼出去的水,不好收了。大年家里的这样一招呼,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就坡下驴,稳下身子说,我来给你公公说老年宅的事,没想到你公公说不要了。你看,我这不是多来一趟吗?我真是拿了个热脸碰了个冷屁股!

大年家里的说,我公公说不要老年宅了?他这不是过糊涂了吗?大年家里的故意提高声音说,他才多大,就这么糊涂了?

何老二也从屋子里出来了,看到大年家里的要动气,就忙拉白石虎,说,表侄,你看看,我还没一说呢,你就走了。我咋能不要呢!走,咱们屋里去说!

白石虎心里暗暗得意,故意拿把说,表叔,你看,你都说不要了,你不要我还在你这里呆干啥?我还是走了!说着就转身要走。

大年家里的就一把把白石虎拉住了,说,白主任,咋能走呢?!我爸要老年宅。他要不要,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何老二心里那个气啊,但又不好意思说,只是说,你看,我说句话你就当回事,我不是说气话嘛!我哪能不要呢!

白石虎说,谁不知你何表叔是说一不二的人,你说不要就不要。我还是不坐了。我扛着热脸来对你这个冷屁股,我犯贱啊,我!不坐了,说啥不坐了!你何老表叔下一步想要,你也别找我了!

大年家里的说,你看我爸这事办的,什么事你说你办不瞎?人家白主任上咱家来说老年宅的事,你不光不感激,还往外撵,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石虎说,就是。还是表弟媳妇懂事理!我刚才不是说嘛,何老表叔家能娶你,是他八辈子烧高香了!

这句话说得大年家里的差一点儿找不着北,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白主任说的。不管怎么样,得给我爸个老年宅。不然,我们的小孩要是娶了媳妇,我们到那里住去?我和大年反正不像我爸这样,惹人烦了还不知道!

白石虎说,是啊,是啊。还是表弟媳妇有远见,不做那些现上轿现扎耳眼的事!

何老二越听越不是滋味,儿媳和白石虎都是话里有话,都是针对他的。他忙着让白石虎到自己屋里去,白石虎只好趔趔趄趄地跟着何老二进了东屋。

白石虎说,你不是不要吗?怎么拉我干什么?

何老二说,爷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说你今天来干什么的?!

白石虎说,我是来给你商量老年宅的事呢!

何老二说,爷们,你来干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白石虎故意问,你说你清楚,你告诉我,我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何老二说,你今天来,是为了我作证的事!

白石虎说,你作证的事?你做的什么证?

何老二说,我证明大臣是白小豹撞的!

白石虎说,你不是作过证,证明不是吗?

何老二说,我后来觉得我不能说瞎话,不能昧着良心胡说,就又去了县交警队事故科,把真话说出来了!

白石虎说,你何表叔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出尔反尔,你这样的人怎么能交呢?

何老二说,我出尔反尔了?我什么时间出尔反尔了?我去你家找你问老年宅的事,你就在家里却不理我。你那是逼我呢!

白石虎说,我什么时间逼你了?何老表叔,你说我什么地方对不住你?我千方百计给你弄老年宅,你不感谢,我也不生气,你是表叔。再说我是村长,这些事是应该干的,可你却到我家打我的狗。你说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何老二说,我到你家找你说事,你躲着不理我,你家的狗又把着门不让进,我当然要打你家的狗呢!

白石虎说,打狗你也得看主人,你到我家打我的狗,你这是在打我呢!俗语说,是鳖还得扒扒沙呢!

何老二说,这么说,什么事都怨我了?

白石虎说,不怨你还怨我?当然是怨你了!

何老二说,所以你说不给我老年宅?

白石虎说,不是气话吗!你打了我的狗,我要再说给你老年宅,我白石虎成什么了?不是成了谁想欺负谁就欺负的人了吗?我以后还怎么在咱村子里混?我这个村主任还干不干?!

何老二说,那这么说是我做错了?

白石虎说,你说你什么事做得新鲜过?你不都是活鲜的鲤鱼不吃,专等到臭了糟了才吃?

何老二说,我怎么觉得,这些事都不怨我呢!

傻子还不说自己傻呢!白石虎说,这个事咱不说了。我跟你不计前嫌,何老表叔,今天来,以前的事咱不说了,就是来说老年宅的事。做人咱得讲良心,我就这样为你办事,我想,你以后也得这样为我办事。我心换你心,四两换半斤嘛!

何老二说,我什么时候办事不讲良心了?

白石虎说,你刚办了一个烂良心的事!你明明说不是小豹撞的大臣,没想到你又偷偷去县交警大队事故科,胡说是小豹的事!

何老二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白石虎说,我今天这么晚来,就是来问一下你要不要老年宅的事。你要是打算要,到时候村两委再商量给谁的时候我提出来,请大家讨论。你要是不要,那就拉倒,算我嘴上抹石灰——白说!

何老二说,我要。哪能不要呢。我一定要!

白石虎说,你要是真要,咱好说,你明天去县交警大队事故科,把你胡说的话改过来。不然,我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何老二说,我刚改完,怎么能再去改?这不是小孩玩尿窝窝吗?

白石虎说,你不改过来,我怎么给你说老年宅的事啊?你这不是明显地在操我吗?在给我玩里格楞吗?

何老二说,我没操你啊?!

还说没操我?你头天说的,第二天就改了。这叫磕一个头放十八个屁!白石虎看自己的话打着何老二的痛处了,何老二要慢慢地软下去,底气就上来了,他用手指着何老二的鼻尖说,何表叔,你想要老年宅咱好说,你去事故科把你说的话再改过来。你回来我就给你老年宅。不然,你想要老年宅,下辈子吧!

何老二说,你这不是在吓唬人吗?

白石虎说,我就是吓唬你了!你不去改过来,就别想要老年宅!

何老二说,交警队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说去改就能改!

白石虎想对何老二说他已经给事故科的人说好了,去了就能改。想了想,这话不能说,说了,他就等于把他找的人供出来了,给何老二留下把柄了。就说,你去就是,你只要给他们说你是去作证的,你这次绝对说的是真话,他们就会给你改?

何老二说,我再去?那我成什么了?我,我能对得起我大臣侄子!

白石虎说,对得起对不起你自己掂量着办!大臣是皮肉伤,说好是很快的。可你的老年宅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以后再也不会划了!

大年家里的这时进屋了,看样她在门外边听多时了。她进屋就对何老二说,爸,白主任说得有道理,你明天去交警队就是,看看能不能改过来!

何老二用眼白了一下儿媳妇。大年家里的知道何老二为什么这么看她,就说,这有什么难的,明天去一趟县里不就得了!

白石虎说,还是表弟媳妇是明白人。何老表叔,你以后得要多向大年家里的学学!说完就指着脑袋对大年家里的说,多给何老表叔上上课,他这儿,缺油了!

之后就走了。

看着白石虎的背影,何老二“呸”了一声。

大年家里的说,贼走了伐扁担,有什么用?

何老二说,他这是给我做交易呢!

大年家里的说,做怕什么,咱又不吃亏!

何老二说,怎么不吃亏?吃亏大了!

大年家里的说,大什么大?大臣哥没有生命危险,说好是很快的。大臣哥最大的损失也就是个医疗费的问题。现在有农民合作医疗了,看病能报销一部分,即使损失也只是两三千块钱的事,可你呢,你却损失一位老年宅。现在这老年宅不是你拿钱就能买来的!五千八千你能买来吗?你要能买来,我们两口子给你出钱!

何老二说,你大臣哥那边我怎么交代?

大年家里的说,怎么交代?不好交代你不交代就是了!真是的!

何老二说,那我怎么办?

大年家里的说,怎么办?明天去县交警大队一趟,改过来就是!

何老二说,那……

大年家里的说,那什么那,去就是!真■嗦!

何老二第二天就又去了县交警大队事故科。

事故科一个带眼镜的同志说,你不是前几天来过的吗?

何老二说,是的,我前几天来过。

那带眼镜的同志问,你是牵扯谁的案子来的?

何老二说,是何大臣被撞的事。

那带眼镜的同志一听,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来当证人的,是不?何老二忙点头说,是是是。

坐在一旁的一个男的一听,忙过来伏在带眼镜的同志耳上说了几句。带眼镜的同志听着点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我重新取证就是。

之后那带眼镜的同志就从档案橱上抽出一个文件盒,从里面取出一沓笔录,看了两眼,问,你不是做完笔录了吗?

何老二不知如何再说,只是点头说,以前做的不算。不算!

带眼镜的同志说,你这次说的算不?

何老二说,这次算,这次算!

之后带眼镜的同志就给何老二重新做了笔录。做完了,让何老二看。当何老二看到上面写着“自己没有看到白小豹撞大臣”的字样时,脸上就一阵儿发烧。唉,伤天良呢!

带眼镜的同志说,你签字按手印吧!

何老二签了字按了手印。

带眼镜的同志说,你看你,反反复复,你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可不允许你再来改了!

何老二说,不会了,不会了,我咋会再改呢!

何老二从县里回来就直接去了白石虎家。

白石虎在家。白石虎的老婆梨花一看到何老二就“哼”了一声。何老二装作没看见,他对白石虎说,我去县里了!

白石虎问,去了?

何老二说,我又做了笔录。

白石虎说,你怎么说的?

何老二说,我说我没看到是谁撞的大臣。

白石虎说,就这些?

何老二说,我说大臣不是白小豹撞的。

白石虎说,本来就是嘛。老何啊,有句话你知道吗?

何老二说,哪句话?

白石虎说,好人都死在证人嘴里!

何老二咽了两咽唾沫,把来到嘴头上的两句话硬压下去了。他长出一口气,说,表侄,你看,那个……

白石虎没等何老二说完就接话说,是不是老年宅的事?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是!还有,你说你去县里了,别是骗我的吧?

何老二说,我怎么会骗你呢?我那是什么人了!

白石虎说,你前两天不是刚骗完我吗?谁知你这次骗不骗我?

何老二说,你要是不放心,你到县里去查一查,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白石虎说,问我是一定要去问的,因为,我对你不放心。

何老二把又到嘴上的话压下去了,低着声音问,表侄,你让表叔办的事,表叔都办了,你答应表叔老年宅的事,你也得给表叔办。

白石虎说,我让你办什么事了?我怎么听你是在要挟我呢?!我让你办什么事了?你重新去做笔录,这说明你良心发现。不是小豹撞的大臣,你硬说是,天地都不容呢!你去重做了笔录,这说明你能及时改正你的错误,没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你知道吗?你那是做伪证。做伪证,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这个说起来,我们家是能告你诬陷罪的!

何老二说,你怎么这么说呢!

白石虎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真的就是真的,雪窝里卧死孩子,那是早晚的事!

何老二听了,气得像老牛一样,不停地大口喘气。白石虎用眼角瞅瞅何老二,他清楚,他要再多说几句,何老二一定会扭头就走。话说出去还得要收回来,不然,就要像上次一样,他要犯大难为了。

白石虎说,表叔,你回家等着吧。什么时候安排给你老年宅,我心里有数,不就行了!

何老二说,你不是说一定给我吗?

白石虎说,你回家吧,有些事,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何老二说,那要什么时候能给老年宅?

白石虎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你在家耐心等着就是。

何老二说,那,我,就先回了?!

白石虎说,先回吧,该给你的到时候自会给你!……

何老二回到家,大年家里的问,你去县里了吗?

何老二说,去了。

大年家里的问,改过来了吗?

何老二说,改过来了,说完长出一口气。

大年家里的说,改过来好,改过来好。

何老二在心里骂,好个屁!他没敢说出来,只有在肚子里骂。骂过了,心里就舒服多了。之后,何老二就感觉到了害怕。这个怕来得无缘无由,说来就来了,有一种偷人东西被抓住似地怕。这是怎么回事呢?

何老二明白,他的这个怕,是来自自己的良心…

何老二就窝在家里不出门。这几天,族里一个近门的孙子结婚,请他去执喜,他没去,闷了人家的帖。结婚那天,近门的孙子把他爷爷搬出来专门来请,何老二只好去了。去了也净往人少的地方去。族里人都说何老二变了。以前的何老二可是哪儿人多往哪儿去的,并且还喜欢乱支派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何老二心里有他的小九九。他清楚,他怕的是谁。那一天何老二一直呆在发放烟酒的屋里,帮着内柜上的人发放烟酒。到喜事罢了,所有来执喜的都在一个棚底下喝酒。当然,他哥何老大也在。何老二趁人没注意,偷偷溜回家了,惹得近门的孙子又来家里叫。何老二好说歹说,说自己头疼不舒服,才没去。

忙了一天没吃啥,何老二送走了近门孙子,就觉肚子饿了。他到厨房里找饭吃,看有剩下的半碗菜,又往里面倒半碗开水,就着煎饼,吃开了。

大年家里的看到了,就用鼻子哼了一声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放着现成的大席(席桌、喜宴)不吃,到家里来吃剩菜泡煎饼。最后又加了句,爹,你哪辈子吃够的大席?

何老二看了看儿媳,张嘴想给儿媳妇说他为什么不吃大席的原因,后来想了想,说了儿媳妇会更看不起他,就只好又趴下头吃起来……

之后没几天,趁一个晚上,何老二又去了白石虎家。可巧,白石虎刚从外面回来,他问何老二,还是老年宅的事吧?

是,爷们。你看看,尽快给了吧!

这个事一直没有定呢。等商量定的时候再说吧。

什么时候商量定呢?

不好说啊!

怎么不好说呢?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表叔,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什么是我一句话的事?

你不是咱村的村长吗?村里不是你说了算吗?

村里不是还有支部书记吗?他是一把手,他说了算。

你是说石头吗?石头他是骡子的■,不管事的。谁不知道,咱村上的事,你说了算!

你怎么能这样说何书记呢?你这样说,不光是对他不尊重,而且是对我们村支部不尊重呢!

我是说,谁不知道,咱村的事,他说了不算,只有你说了算!

是这么回事,也不能这么说,知道吗?

为啥?

要尊重人。尊重人,知道吗?!虽然他是你本家侄子,你也不能叫他小名石头,要叫玉福书记,或者是何书记。

嗯,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关于老年宅的事,我比你还急。上头这事那事的。这不,计划生育的明天又来检查,听通知说是市里来抽查,抽查出哪个乡镇不合格,书记镇长当场捋,现在咱们全乡都在忙这事呢!

那我的事?

你说是你的事重要还是这个全乡的计划生育抽查重要?

当然是全乡的工作重要了。

就是啊,何表叔的思想有进步了。是不是我的表弟媳妇给你上政治课了?说起来,你的事是芝麻,而计划生育是西瓜,我们不能为了你的这个小芝麻而丢了大西瓜,对不?

那……

再多等几天吧,你放心,我会把这事放心上的!

那,那你一定当回事,别忘了?

我咋能忘了,你放心。回吧,啊……

那,那我就回了。何老二趿拉着步子回了……

这天,大臣出院了。是大年家里的告诉何老二的。

何老二当时坐在院子里用柳条子编着一个条筐,就问,出院了?

大年家里的说,那还有假。我刚从他家门口路过看到的,是出租车送回来的。

何老二一边编着条筐一边寻思,怎么说也应该去看看大臣。

之后何老二收拾了一下手中的活儿,然后出门了。他去了代销点,狠了狠心,买了一箱蒙牛牛奶,去了大臣家。

来到大臣家大门口,何老二不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正寻思间,大门开了,大臣媳妇站在了门口。大臣媳妇看样子想出门,看到何老二,声音大了,问,呦,这不是二叔吗?二叔你这是干啥去?

何老二说,听说大臣回了,我来看看。

大臣媳妇说,你有这么好的心吗?你的心不是被狗吃了吗?

何老二说,侄媳妇,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我是你叔。

大臣媳妇说,你还知道你是我叔,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叔吗?你说有吗?

何老二说,我,我咋了?不是我看到大臣被撞了,送到医院去的吗?

大臣媳妇说,咦,你还好意思说呢!我都替你脸红呢!

何老二说,我脸红什么?不是我救的大臣吗?

大臣媳妇说,你还提你救大臣的事,你没把我们家坑死啊!说着大臣媳妇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

何老二说,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话!大臣回来了,我来看看大臣,你就说这么多,真是的!说着把蒙牛奶放下说,我给大臣买的。我走了!

大臣媳妇看见那箱子牛奶,气更大了,她弯腰提起那箱子牛奶,狠狠朝何老二身后扔去,说,我们家不稀罕你的牛奶!

何老二听到身后箱子落地。再看大臣媳妇,已返身进家关上大门,心里那个气啊。一旁有人就劝,说,老二,大臣家里的既然不要,你也就别找这个没意思了,说着把摔在地上的牛奶拾起交给何老二,并用手推着何老二回去。

何老二接过那箱子牛奶,拍拍上面的土,对着大臣家哼了两声,回了。

何老二没先回家,而是先去的代销点。他想把这箱子牛奶退了。代销点的老板接过奶箱一看,说,老二叔,不是我不给你退,你看,你把箱子都摔坏了。包装坏了,是不好卖的。

何老二说,不然你就多扣两个钱,行不?

老板说,不是多扣不多扣钱的事,关键是我不好再卖了。要是箱子不坏,退你钱就是。以前,你拿的一些东西,用不了,不是我都给你退了吗?老二叔,这箱子牛奶又不是值钱的物,你留着喝就是。

何老二说,我这么大岁数,还喝牛奶,说出去人家不笑掉大牙!

老板说,老二叔,你看你老土了不是?现在都时兴有年纪的喝牛奶呢,你就留着喝吧。

何老二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提着回家了……

何老二一进家门,大年家里的看他一脸不高兴,手里还提着箱牛奶,就问,咋了?

何老二把牛奶放下说,别提了,我拿热脸碰了个冷屁股!之后就给儿媳一五一十说了。

大年家里的说,你那是自找的!

何老二说,我咋是自找的呢?我去看大臣,不光不让进门,还把我的东西扔了。哼,当官还不打送礼的呢!

大年家里的说,你去看大臣,是你自己觉得理亏。你想了,大臣嫂子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抱着侥幸的心去找没意思,我就说活该!

何老二说,怎么,你也这样说。那我怎么办?

大年家里的说,心里没病死不了人。你心里装着事,还以为自己做的事高明,雪窝里能卧死孩子?

何老二知道儿媳妇一句话说到根上去了。是啊,他心里要不是觉得理亏,他怎么会去看大臣呢?这不是心里有愧是什么?何老二“唉”了一声,不再吱声了。

刚吃过午饭 ,大臣家里的来拍何老二的门。大年家里的开的门,见是大臣家里的,一愣,接着笑着说,嫂子,家里坐。

大臣家里的说,二叔在家吗?

大年家里的用嘴一哝,说,在他屋呢。

何老二听到是大臣家里的,知道躲在屋里显得自己见不了人,就走出东屋的门,他迎住大臣家里的问,你来找我干什么!?

大臣家里的问,我来问你,大臣是不是姓何的骨血?还是大臣是南边大路上张三李四的亲孙子?

何老二一愣,问,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大臣家里的见何老二不正面回答她的话,就说,不然你为什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好狗还知护三村呢!你呢,连你侄子都不护。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怎么变化这么快!

何老二嘴上还强硬说,我怎么了?

大臣家里的说,怎么了,你自己不知道吗?明明到事故科把你看到的改过来了,你什么时候又转轴子了?你给我说,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时,何老大从门外走了进来,来到何老二跟前,“啪”地抽了何老二一巴掌。何老二看着大哥说,你,你,你怎么扇我!

何老大说,我扇你这是轻的了!老二,我问你,你哥我对得起你吗?

何老二说,哥,你怎么这么说,你对得起我。

何老大说,好,我问你,你为什么又去县交警大队把证词改了?

何老二低下了头,喊了声,哥……

何老大不依不饶,当着大臣家,当着你大年家,你给说清楚!

何老二抬头看了一眼儿媳妇。大年家里的抱着孩子去一边了。何老二清楚,儿媳妇是不会给他解释了,只好说,这样好不好,咱别在院子里,咱屋里去,我把前因后果给你说清楚。

何老大看了看一院子的人,知道何老二肯定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隐情,就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先进屋了。

何老二看大哥进屋了,就也进屋了,大臣媳妇双手抱膀也进屋了。

何老二看大家都进屋了,就把他想要老年宅的事和为什么两次改口的事说了。之后何老二说,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和大年家里的关系紧张。我这么做,就是想给自己讨位老年宅。

话还没说完,何老大就先“呸”了何老二一口,然后气得站起来用手指着何老二说,我再问你,老年宅,白石虎他给你了吗?

何老二摇了摇头,说,没呢。

何老大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上一次我还是在这儿给你说了,白石虎不会给你的。白石虎在耍你呢!你用笨脑子想一想,要给你老年宅,他不早给你了?还等着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

何老二说,我也觉得他有些玩我!

何老大说,你信他的话!他让你去东山,你去西湖保证能遇到他。他卖了你,你还得帮他数钱!

何老二说,他给我保证过的啊!他说一定给!

大臣媳妇说,保证过的?那当个屁啊!你不想想,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再说了,谁近谁远你心里没数吗?

何老二说,我咋没数呢?我不就是想要个老年宅嘛!

大臣媳妇说,不能因为想要个老年宅,你这么大岁数就把良心卖了呀!

何老二“我我我”了一通,不知说什么好。何老大说,老二,我给你说,咱人活到这么大岁数了,心里应该有个数了,不能像墙头上的草,刮哪风往哪里倒。虽然大臣现在伤基本上都看好了,钱也没花多少,但大臣被白小豹撞了,不能白撞。咱不吃馒头,咱要(蒸)争这口气。他找人,咱不会找人?我告诉你,大臣媳妇的表哥在市政府里,他过问了这事。这不,市交警大队事故科明天就要来咱们村重新调查,重新做笔录。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到时候,你看着办吧!

何老二说,我、我怎么办?

大臣家里的说,只要你不弯着舌头,你就把你看到的,实事求是地说出来就是了!

何老二说,我,我知道了……

到了晚上,何老二的大门被敲响了。敲门的声音不是很大,而是很有节奏,啪,啪,啪。刚开始,何老二以为是风吹的门环呢,后来听出是有人在敲门。就问,谁啊?

外面有人答话了,是我,双福。

何老二听清楚了,是孟双福。忙起身去开了门。孟双福进来了。何老二问,双福,这么晚来,你,你有事?

孟双福显然料到何老二会这么问,就笑了一笑说,也没有什么事,主要是来看看你!

看看我?何老二想,他和孟双福以前的交往并不是很多。孟双福开着个三轮车,走乡串户地买玉米,然后再倒腾到淀粉厂面粉厂等地方去卖,挣的就是一个辛苦钱。再说了,自己的玉米也不是很多,就是卖,也没卖给过孟双福。以前他见了孟双福也就是“吃了、喝了”地打声招呼,没有什么交往的。要不是前段时间大臣被人撞了,他和孟双福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何老二不知说什么,就叹了一声,唉!

孟双福问,我听说大臣家里的今天又来找你的事呢?

何老二附和着说,嗯。

孟双福说,大臣家里的也是的,就这么大点儿事,值得吗?

何老二说,想想也怨我,唉!

孟双福说,怨你什么呀,不论如何,你是叔啊。再说了,那天要不是碰上你,他大臣不早就回去了嘛!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呢!

何老二说,就是。

孟双福说,再说了,大臣的伤也好了,也没落下什么后遗症,犯的着给你这样?

听话听音,何老二心里一惊,他隐约地知道孟双福今天为什么来他这儿了。他想,你不说破,我就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孟双福说,老俗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表叔没有什么错。

何老二又“唉”了一声。

孟双福说,在咱们村,你说,有谁敢给白主任叫板?谁叫板,谁最后都没好果子吃。

何老二说,就是的,那白石虎比恶霸还恶霸呢!

孟双福说,关键是他的口大。他说的话,上面的领导还都信他的!你说得再好,再对,没人理咱,是不?

何老二说,是啊,你说得太对了!

孟双福说,其实,表叔,有些事不要这么认真。就拿大臣被撞这个事吧,假如大臣哥没救过来,那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可现在大臣哥出院了,也没有落什么后遗症,你犯的着去得罪人,去落这么一个仇人?

何老二见孟双福已经这么说了,就说,爷们,你告诉我,是不是白石虎让你来的?

孟双福说,是叫我来的怎么样,不是叫我来的又怎么样?这个事,瞎子都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你指证是白小豹又该怎么样?顶多就是抓起来关两天、罚几个钱的事。又不能杀了他剐了他。他出来之后不照样还是他!

何老二说,爷们,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是白石虎差来劝我的!爷们,你不知道我和白石虎之间的事,你要是知道了,你也会赞同我的做法的!

孟双福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你做个证吗?我告诉你,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可不能一条道走到黑,那样,鸡飞蛋打,对谁都不好!

何老二说,双福,你要是真心实意地来劝你表叔我的呢,我是衷心地感谢!你就是白石虎个王八的儿差来的,我也不说你什么。你毕竟救过大臣的命。我只是告诉你,这一次,做白小豹撞人的证我是做定了!除非……何老二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就戛然止住了。

除非什么,表叔?孟双福问。

何老二说,除非他让……说到这儿,何老二猛然想到了他在乡里挨的那顿训。自从挨了乡长的那顿训,这段时间,他哪天都没舒心过。说起来,他这不舒心的根源都在那顿训上!

让什么,表叔?孟双福穷问不舍。

何老二说,除非……除非让乡长来告诉我,把老年宅给我划了!

让乡长来给你说老年宅的事,表叔,你可真敢想啊!孟双福说,好,我把你的话捎给村长。之后又说,表叔,你别生气,气大伤身啊!

看着孟双福远去的背影,何老二冷笑了两声,狠狠地骂了句,白石虎,你个王八的儿!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没多久,村里的大广播就喊开了,何进才,到村委会来一趟,有重要事!

大广播声音还没落地,何老大就到了何老二家,说,市里来人了,来人了!这次可是一锤定音的啊,不许胡说了啊!

何老二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接着,何老二对何老大说,昨天夜晚,双福到我这里来了呢!

何老大听了眉头一皱,说,他来做什么?

何老二说,做什么?让白石虎收买了,来当说客呗!

何老大一惊说,你怎么说的?

何老二想实事求是地给何老大说,转念一想,不行,不能给老大那么说,就说,我说了,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再改口了:大臣就是白小豹撞的,我亲眼看到的!

何老大听了点了点头。

看大哥点头,何老二狠狠地骂了句,狗日的白石虎!

听兄弟骂白石虎,何老大就放心了,说,好,骂得好!之后交代何老二,我来时,大臣家里的让我告诉你,别慌,也别怕!咱是正义的。邪不压正!

何老二说,我知道了……

何老二来到村委会大门口的时候,看到村委会院子里停着两辆车,车的一旁站着白石虎和训他的那个乡长。何老二一愣。白石虎此时正伏在乡长耳朵上说着什么,看到何老二进大门,乡长就给白石虎用手一指大门口。白石虎忙迎了上来,说,何表叔,你看,又得麻烦你。

何老二“哼”了一声。

白石虎低声说,你的老年宅的事昨天晚上开会研究了,刚刚我又给乡长汇报了,乡长同意给你了。我让乡长给你说!

何老二说,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给啊?

白石虎说,这个就是比较快的了。对了,今天还是来调查那天大臣被撞的事,你可不要乱说啊。

何老二白了白石虎一眼。这时乡长已走到他的跟前。乡长说,老何啊,你的老年宅问题,我已经安排白主任给你处理了。刚才,白主任把给你划老年宅的事给我说了。给你划一位,哈哈哈,我同意!到时候,你给你们村白主任对接就是了!

何老二知道乡长为什么这么说。要按平时,他肯定要说谢谢的话,可今天,他却看着乡长那张冒着油光的四喜丸子脸,什么话也没说。

乡长在批评白石虎,可听那话,是显然说给何老二听的。乡长的声音很大:简单的事不要弄复杂,都在一个村子里过,弄僵了对谁都不好。

何老二知道乡长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有说啥,低着头向村委会的屋子里走去。

村委会是一排六间平房。何老二还没走到屋门口,里面的眼睛就都转向了他。何老二看到了吊着绷带的侄子大臣、白小豹还有穿着警服的三个人。穿警服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女的,两个男的中一个是戴眼镜的。戴眼镜的何老二认识,就是给他做过笔录的那个,另一个男的岁数大些。

何老二到的时候,那个岁数大的正在问大臣。女的看到何老二进来,就问,你是干什么的?

何老二说,不是你们叫我来的吗?

那个带眼镜的转脸对那个女警说,他就是何进才。

女警察没有吱声,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连椅对何老二说,你先在那儿坐着,让你说的时候你再说。

何老二就到连椅上坐着了。这时那个年长的交警正在问何大臣,你看清是白小豹撞的你吗?

大臣说,我骑着自行车,白小豹是从后面撞过来的,把我撞倒后就加大油门跑了。

年长的交警翻看着在现场拍摄的照片,然后问,也就是说,你没看到是白小豹撞的你,只知道是一个骑摩托车的人从后面撞的你?

白小豹在一旁说,你血口喷人!你诬陷!我那天就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我怎去撞的你?!

大臣说,有人看见你撞完我就跑了!

白小豹说,谁,谁看到了?谁说看到那是胡说!白小豹说完看了一眼何老二,目光里流露出一股狠劲儿,那意思是说,谁敢说我撞了你,我和他没完!

看到白小豹的目光,何老二心里一寒。那目光像刀,刀的寒光已经杀着何老二了。村里人谁不知道白小豹是个凶狠角色,他爹能当村主任,有一半是出自村里人对白小豹的恐惧。何老二看着白小豹的目光,把头低下了。

那个年长的警察说,你撒什么泼?现在说你撞了吗?现在是调查。知道吗?

这时乡长进屋了,说,小豹,你干什么你!陈警官怎么问,你就怎么回答!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实事求是,不会冤枉你的!

白小豹不吱声了。

陈警官看了看何老二叫了声,何进才。

何老二哆嗦地答应着。

陈警官说,你是唯一的目击者?

何老二点了点头。

陈警官说,老何,听他们说,你可是三番五次地去改口供。怎么回事啊?

何老二看了看大臣,又看了看一旁的白小豹,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短了,拙了,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警官说,我听事故的受害方何大臣说,你当时在肇事现场大约一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并且目击了肇事者肇事的全过程。请你把你看到的情景说出来。

何老二抬头看了看大臣,大臣眼里满含急切和欣喜,那意思是说,二叔,你把你看到的说出来,说吧。

何老二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乡长,乡长正含笑看着他。这含笑的内容何老二知道是什么,从刚进村委会大门时乡长说的话,何老二就清楚:乡长和白石虎穿一条裤子。乡长的话又在何老二的耳畔回响:简单的事不要弄复杂,都在一个村子里过,弄僵了对谁都不好。

何老二用双手捂住了脸,他从指缝里看到了白小豹的凶相,但还有最让他耿耿于怀的一件事,那就是他对孟双福说的,除非乡长来给他说划老年宅的事。刚才,白石虎和乡长都给了他答复:老年宅给他何老二解决了。

何老二把脸捂着,好像没脸见人似的。

怎么说?是照实说,还是说没看到?说起来,大臣的伤好了,也没落什么后遗症,大臣他们说到底是在争一个理,那个不当吃不当喝的一个理!那就是让白小豹绳之以法。孟双福说得对,关不了两天白小豹就出来了,又不能杀了他剐了他,最多是罚他几个钱就完事了。如果他何老二帮了大臣,虽把理争了,可对他却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还有最主要的,他只要帮了大臣,老年宅就泡汤了;他如果要是不指证是白小豹,那结局却是另一个样子:你看,乡长今天都给我说了,说给我解决了。白石虎也给我说解决了。白石虎说话不算数,乡长,总得算数吧!我该怎么说?是为理说?还是为老年宅说?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何老二一直在那里捂着脸不说话。

陈警官抬腕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在座的各位,他提高声音说,何进才,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说啊?!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何进才身上。

何老二“扑腾”给大臣跪下了。大臣惊呆了,说,叔,你这是怎么了?

何老二说,大臣,你的医药费叔给你掏了,行不?

大臣说,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何老二说,不就是三四千块钱的事吗?叔给你垫、垫了!

大臣说,你这是哪儿和哪儿啊?我怎么会要你的钱啊?又不是你撞的我?!

何老二说,你就当是叔撞的你,行不?

大臣忙拉着何老二说,你胡说什么啊?你到底怎么了?

何老二“邦邦”地磕头说,你,你们别逼我了,行不?

陈警官说,何进才,你这是做什么?你坐好,不要激动。

何老二被乡长拉起来了,乡长边拉边说,老何,别激动嘛!

重新坐下的何老二又把脸捂起来,好像没脸见人似的。只见他头越来越低。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何老二还是不开口,几个人都急了。

陈警官说,何进才,你说呀!

白小豹说,你快说,到底看到的是不是我!

大臣说,你说呀!说真话还这么犯难?求你了,叔,说吧!

乡长说,说吧……

这些声音在何老二的耳边沸腾着,声响越来越大。何老二就觉得他的脑袋要爆炸了,“咕咚”一声,他从连椅上滚落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何老二的身上,只见他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耳朵慌忙向门外跑去。看他奔跑的样子,身后好像跟了一群张着饿嘴的狼。

奔跑着的何老二边跑边喊,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何老二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正午的阳光下……

栏目责编:柴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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