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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祥屯

2012-04-29鲍十

西部 2012年8期
关键词:沈家县里

鲍十

瑞祥屯最早的名字叫沈瑞祥屯,后几经演变,成了瑞祥屯。

沈瑞祥是一个人名。

像这样以人名命名的村子,在东北有好多,有些至今还在使用。

在当年,沈瑞祥是屯里最富有的人,用一句流行的话说,他就是个大地主,大粮户,大土豪。

今天说话儿,这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说起当年,沈瑞祥的名字可是响当当的。家财万贯自不必说。现在瑞祥屯名下的土地,包括域内的水塘、树林和草地(当地叫草甸子),从前都是他的,加起来有三百多垧。

另有房屋近百间,佃农七十余户。

现在,瑞祥屯还残存着沈家当年的老房子,不过不多了,仅仅有几间。几间房子都是砖墙瓦顶——砖是青砖,上覆灰瓦。听当地一个村干部说,在当年,沈家可是不得了,就说房子吧,多到数不过来。什么上房啊,下房啊,前房啊,后房啊,东房啊,西房啊,膳房啊,账房啊,还有专门的书房和客房,还有针线房和使女房,包括长工房。

据他说,土改的时候,这些房子大多分给了屯里的乡亲,剩下的有几间做了村委会(及至后来的大队部),还有几间给屯里的小学做了教室。那些分给各家各户的,因为不停地分家,多半叫他们拆了。村委会那几间,也因为扩建,在前几年翻盖成了新房子。只有小学校的那几间,因为给他们批了新地块,建了新校舍,腾出来了空在那儿,还没来得及拆。

村干部说,现在各地都在搞“乡村游”,最近县里下了指示,要他们把这些房子“装潢装潢”,搞一个旅游景点。

就残存的几间房子看,好像还都很结实,且举架很高,宽敞明亮,用当今的话说,工程质量蛮好。

沈家当年人口很多。沈瑞祥一生娶了两房太太。两房太太各有儿女,其中大太太生了一子三女,二太太生了二子二女。儿女们也早就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又都有了自己的儿女。这样,若再加上那几个儿媳,加上孙子孙女,全家就有三十多口人了。

直到现在,凡是说起沈瑞祥的人,还都认为他有本事。这话大概不会错。能把家业折腾到这个程度,还操持得那么好,若没一点儿本事,肯定是不行的。听屯里人的意思,第一是说他头脑活络,有心计,会算计;第二说他会看形势,能抓住机会;第三说他善于拉关系找靠山,官、匪皆有交往,还会利用这个给自个儿造声势,弄得谁都不敢招惹他;第四说他有软有硬,会软会硬,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不带含糊的。

据查,民国元年(1912年),他还选上过县议会的议员(初叫“临时县议会”),后又当过县协和会的分会长(伪满时期)。

屯里人说,他可不是一般的土财主,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穿衣戴帽都特讲究。绫罗绸缎,长衫马褂,头戴礼帽,手拿一根文明棍,偶尔还穿穿皮鞋(天气好的时候),往街上一站,就像一个从城里来的“老客”。再就是吃。据说他餐餐都是四菜一汤,山珍海味谈不上,却也是有鱼有肉,外加时令青菜。主要还是做得精细。为此,他还花高价从城里的饭馆请来了一个厨子,每天调着样儿地给他做菜。因他喜吃爆炒鸡心,家里就养了好多的鸡,隔几天便杀一批。他常对家里人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

这都是人们从他们的父辈或祖父辈那里听来的。

再有一点,就是他从不高声说话,不论什么情况,也不论跟谁,他说话都慢条斯理、蔼声蔼气的,就像跟你商量事儿。年纪越大越是这样,绝不会跟你急。可是由于他的身份,他的话你却不敢不听。实际情况是,在当年的瑞祥屯,他绝对是说一不二的,他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他叫你往西,你不敢往东。

即便是跟下人,或者子女,也是这样。

如前所说,沈瑞祥总共生了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他对他们都很疼爱。

儿女们的情况不尽相同,却也大同小异。就说几个女儿吧,她们的不同之处,大概只表现在所嫁的对象上,有的好些,有的不那么好。比方说,有的家里越来越富,有的则由于丈夫不争气,又嫖又赌,使家道中落了;有的丈夫做了官,有的丈夫却得了肺痨,或者其他什么病,一家人都了无生趣;反过来,因那做了官的丈夫又讨了一房“小”,闹得家中鸡犬不宁……大概不外乎如此。

三个儿子的情况也大致如此。

这三个儿子,一个叫沈家文,一个叫沈家武,一个叫沈家斌。

在所有孩子中,老大沈家文排行第二(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老二沈家武排行第六,老三沈家斌排在最后一位,本地称作老疙瘩。这其中,沈家文因是长子,被沈瑞祥选作接班人(有点儿皇帝选太子的意思),留在身边帮他操持家业;老二沈家武,他则花钱给他在县里买了一个闲差,类似于某个部门的科员,期望将来可以混个一官半职,老婆孩子还留在屯里;三兄弟中,只有沈家斌的情况复杂一点儿:沈家斌天性聪敏,却自小身体羸弱,总是病歪歪的,七岁起便被送到省城读书,他让沈家斌的妈妈跟着,还专门在那里买了一套院子,并派了几个佣人去服侍他们。沈家斌先读了几年私塾,继而进了官办的学堂,因为读得好,一直读到了大学(那个大学在北平)。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年他却失踪了——突然间就没了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确信沈家斌失踪后,沈瑞祥大病了一场。

本来,在所有的孩子中,沈家斌是沈瑞祥最疼爱的。他觉得他聪明、乖巧、有正事儿,再加上自小身体不好,天生就让人怜爱。

一病病了三个多月,他才一点儿一点儿好起来。

有人问起他的感受,他总是声音低低地说:“心疼,我就是心疼……”

三个多月的时间,他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每天只喝一点儿稀粥,家里人给他买了那么多好吃的,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就连那些平常最爱吃的东西,他也压根儿不想吃了——甭说吃,那些鱼了肉了,一闻到气味他都会干噎。

见他这个样子,家里人都特别焦急。那个他花高价请来的厨子,简直绞尽了脑汁,一天到晚琢磨着做点儿啥他才吃得下,可都没有用。有一天,厨子实在急得不行了,就跑到他跟前,带着哭音儿跟他说:“东家,你这样可不行啊!你这样光喝稀粥,几天身板儿就糟烂了。你总得吃上点儿荤腥儿,这样才挺得住哇……”

他呆呆地看着厨子,似乎想说什么,不过并没有说,那样看了一会儿,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他一度精神也出了毛病。

比方说,有一阵儿他总在那儿哭,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沈家斌的名字:“家斌呀,家斌呀,你到底跑哪儿去了?你总得给我来个信儿呀……”

有一阵儿他不哭了,总是夸奖沈家斌,见人就说:“家斌才是最聪明的,打小儿就聪明,别看他不喜说话,那心里才有数呢,要不他能考上大学吗?那可是北平的大学呀!”

有一阵儿,他还出现了幻听,动不动就一惊一乍地嚷嚷:“我听见大门响了,还有皮鞋底子声……快去看看,保准儿是家斌回来了,把他领到我屋来……”大门离他的房间那么远,其实是啥也听不到的。

有一阵儿,他还硬说见着沈家斌了,他会说:“家斌出去了?咋这么麻溜呢?是不是上茅房了?让他快点儿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开始的时候,人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说:“家斌在哪儿呀?我咋没看见……”他就说:“我们爷俩儿刚还唠嗑来着,你还说没看见……嘁!”后来大家明白了,凡有这种情况,都是在他刚刚睡醒的时候,也就是说,他说的是梦里的事情。

大约三个月之后,这种情况才渐渐消失了。他也会从炕上爬起来,偶尔到院子里晒晒太阳,顺带活动活动手脚。

据说他当时特别瘦,人都变了形,就像一根麻杆。

人们曾经推测沈家斌失踪的原因,一个是被抓进了笆篱子(监狱),思想犯啊,政治犯啊,这种事情当年多得很,另外可能是遭人绑票又撕了票,图财害命呗,还有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再就是做了什么“天诛地灭”的事儿,跑到什么地方,隐名埋姓,不想见人了……

说起来,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啊。

谁都没想到的是,沈家斌突然回来了。

沈家斌回来的这一年,沈瑞祥已经七十八岁。这时候,他已基本上恢复过来,能吃能喝了,不过身子一直有点儿虚,跟前些年是没法儿比了,再加上年岁越来越大,已经走不了远路,顶多就是在院子里转悠转悠。另外他还落下了一个毛病:听不得沈家斌的名儿,听到就会当场晕厥,如果当时他是站着的,便会立刻四肢僵直,一头栽倒在地。因此,家里人这几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避免提到沈家斌的名字。

沈家斌是在1946年回来的。

在此前一年,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统治东北14年的“满洲国”也跟着倒台了。

本县的县志记载了这段历史:

1945年8月13日晚,日籍副县长××××(人名)及在县城的日本人乘马车逃往××(地名),后又逃往×××(地名)。逃走前焚烧了大量文件和书籍。

8月15日,以伪县长吴焕章为首,组成了地方维持会。

8月21日,苏联红军一部和东北抗日联军一部进驻本县县城。

9月上旬,成立国民党××(地名)县党部。

10月上旬,苏联红军纸币百元、10元、5元、1元在市场出现,与伪满纸币等价流通。

下旬,苏联红军查封国民党××(地名)县党部,勒令解散“党专”××(地名)支部。

本月,民主大同盟××(地名)分会建立。1946年初,该组织改为中苏友好协会××(地名)分会。

11月,中央东北局派××、×××(均为人名)等人接收本县伪政权,××任县工作委员会政委(即县委书记),×××任县政府主席。

下旬,成立县武装大队。

1946年1月,县武装大队到本县××区围剿土匪,击毙匪首黄虎。

3月,开展“二五减租,分半减息”运动。

中旬,原县政府主席×××因工作需要调省,沈鸿接任县政府主席。

3月20日,驻本县苏联红军撤离回国。

下旬,县政府主席沈鸿发布训令,改革了伪县公署遗留下来的机构,重新配置了工作人员。

……

就在这年(1946年)的春末夏初,确切说是四五月间,沈家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有人在县里看见了一个挺像沈家斌的人,穿着一身灰军服,戴着眼镜,可还不敢确认,因为他没在跟前,只在街上远远地看了几眼。

还说这人亲耳听见有人喊他:“沈主席……”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家里人还不敢相信,毕竟这是道听途说,况且只是“挺像”,只是姓沈而已——全天下姓沈的人多了去了,而且,如果他是沈家斌,离家这么近,他怎么着也得先回家看一眼吧?看看爹,看看妈(不幸的是,因伤心过度,沈家斌的生母已于几年前去世),看看兄弟姐妹、侄男甥女。

沈家的老大沈家文更是半信半疑,于是当即就让老二沈家武去了一趟县里(他已于去年混乱时跑回乡下),让他探个究竟,因为他在县里熟人多。

沈家武去了三天,回来了。

沈家文问沈家武:“咋样?”

沈家武说:“这人可能不是家斌,他姓沈没错儿,可名字是叫沈鸿。听他们说,他是跟着八路从关里过来的,是个共党的大官儿。”

沈家文叹口气说:“要是能亲眼见见就好了。他们可是说有点儿像……”

沈家武说:“我也这么打算过,上门去看个究竟,可我是给伪政府当过差的,就怕叫人家给逮住喽,那里现今全是共党的天下了……”

沈家文说:“那就先这样吧。这事儿你可别跟爹说。唉,我咋总觉得那就是他呢……”

后来终于证实了,沈鸿确是沈家斌。沈鸿是沈家斌参加革命时给自己重起的名字。在当年,这种情况是很多见的,很多人参加革命后都改过名字,而且后来还一直使用(这样的例子不少)。

在把事情搞确凿之后,沈家文终于把这事儿告诉了沈瑞祥。

果不其然,沈瑞祥一听到沈家斌的名字,当下就瞪大了眼睛,接着便口吐白沫,双拳紧握,脖子向后一挺,晕倒在榆木椅子上。沈家文、沈家武,还有其他几个在场的人,马上七手八脚地给他捶胸拍背,又是掰手指,又是掐人中。过了大约十来分钟,他才悠悠地吐出一口气,苏醒过来。

沈家文说:“爹,你听我说……”

沈家文简要地把事情讲了。

沈瑞祥没等听完就流出了眼泪,吭吭哧哧地说:“这可是真的?这可是真的?”

等哭完了,也好似冷静了,沈瑞祥又问沈家文:“你说他就住在县里?都好几个月了?”

沈家文说:“我听到的也不确实,有两三个月了吧?”

沈瑞祥说:“离家这么近便,他咋不回来看看?”

沈家文说:“我寻思他是忙吧,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现今……他当了共产党了……”

沈瑞祥说:“不管他当了啥,他也不能不认我这个爹吧?你去找他,麻溜就去……”

沈家文急忙说:“行,行……这两天我就去……”

第三天,沈家文便亲自上了一趟县里,见到了沈家斌。据他回来讲,沈家斌现在是县政府的主席,身上挎着一把短枪,住在老县衙的一间偏房里,出来进去都有护卫(警卫员)跟着。说他的脾气做派跟先前差不多,好像没咋改,还是不怎么爱吭声,对人带搭不理的,没个热乎劲儿。模样儿也没大改,面皮白白静静的,就像个学生,只是下巴和腮帮子上长了一些胡子茬儿。还说,看样子他特倦乏,眼珠儿上有好多红血丝……

沈瑞祥越听越着急,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们都说啥了?”

沈家文愣了一下道:“我们没说几句话,他就问了问‘爹妈他们还好吧,家里怎么样,剩下就都是我说了……”

沈瑞祥说:“那他说没说,他啥时候能回家?”

沈家文说:“没,他没说……”

沈家斌到底没有回来。

转年,解放区开始搞“土改”。

在“土改”之前,先搞了“反奸清算”。

所谓“反奸清算”,就是要对那些在过去,尤其是伪满时期做过坏事的人进行清算。看你当年有没有坑害过人,有没有当过伪满政权的狗腿子,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图财害命,帮他们逼交“出荷粮”,抓劳工,看谁不顺眼就说谁是“思想犯”,就抓起来送官,严刑拷打,有的给打死了,有的给打残废了。包括一些在伪满时期担任过官职的人,也都在清算之列。

搞“反奸清算”的目的,也许是给“土改”做个准备吧。

“反奸清算”刚开始时,形势比较混乱,各地发生了多起死人事件,在一些群众大会上,有些人当场就被众人打死了。有时候,大家不问青红皂白,只要有人一喊“打死他!打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或者“打死这个狗汉奸”!人们扑上去就打,拳头、巴掌一齐挥舞,木棍、农具(锄头、扁担、铁锹、镐把等)也派上了用场。总之,人人满腔怒火,个个义愤填膺,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有人给撑腰。

这当中,肯定有罪大恶极的,他们倒是该死,也有不是那么坏的,就是说,他们罪不至死。

后来有人意识到了这种偏差,进行了纠正,正规的说法叫“纠偏”。“纠偏”制止了一些过激的做法,明确提出要缩小打击面,禁止公报私仇,禁止那种盲目的、一窝蜂式的打人现象。规定采取群众举报、摸查线索、由上级审查的方式,对那些确有罪行的土豪劣绅、汉奸地主,由县政权进行统一审核后,再行处理,该押的押,该杀的杀。

这之后没多久,县里审查处决了一批人犯。这些人中,有“日伪”时期的官员及伪警特人员(即汉奸),有叛变革命的,有横行乡里的恶霸、流氓,有惯匪(当地称胡子)和惯盗,有借势欺压农户并身负血债的劣绅,有试图破坏运动,对群众进行威胁恐吓的地主富农,另有杀人犯、强奸犯等等。

其中包括沈瑞祥。

他的罪名有三项:一是在“日伪”时期,不顾民族大义,出任伪职;二是当年伪县公署派人到瑞祥屯来催讨“出荷粮”时,他曾经把家里的一间房子借给他们当刑讯室,对没交上和没交齐“出荷粮”的村民严刑拷打,并致一名村民当场死亡;三是强行收买、侵占他人的土地。

这个名单是由沈鸿,也即沈家斌,最后审定签署的。

那一刻,沈家斌心里会想些啥呢?

他会不会痛苦?会不会难过?

他会不会回想起往事?

他会流泪吗?

不知道。

这些,除了沈家斌自己,可能没有人会知道。

需要补充的是,在沈鸿签字之前,上述名单已经由县里的几个主要领导开会讨论过了,沈家斌(即沈鸿)也参加了讨论。讨论后又进行了举手表决,凡参加会议的人,一致举了手。

沈瑞祥被人从瑞祥屯带到了县里,临时关押在县监狱。县监狱是一些老房子,本县设立之初就有了。

有一天,沈瑞祥提出要见一下沈家斌(即沈鸿)。

沈鸿(即沈家斌)请示了县里的其他几位领导,获得批准后,在一天下午,吃过午饭后,由警卫员和一个下属陪着,匆匆来到了县监狱。

看见沈家斌走过来,沈瑞祥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并迅速把沈家斌打量了一遭,欣喜地说:“家斌……你真的长大了,肩膀也长宽了,有个男人样儿了……哈,好,好……”

沈家斌诧异了一下,不过没说话。

沈瑞祥接着说:“我总以为你还是那么瘦筋巴拉的,没长开的样子,就像个病秧子……想不到这么结实了……好,好啊……”

沈家斌还是没说话。

沈瑞祥又说:“那你成了家没?”

沈家斌这次点了点头。

沈瑞祥说:“成了?那你咋不把她带来跟我见个面?”

沈家斌说:“她不住在这儿……”

沈瑞祥吃惊地说:“你是说你们不住在一块儿?两口子,那哪行!”

沈家斌说:“她有她的工作……”

沈瑞祥说:“她住在哪儿?”

沈家斌说:“她在她工作的地方住……嗯……在南边……”

沈瑞祥说:“有孩子没?”

沈家斌说:“还没……”

沈瑞祥说:“她娘家是哪儿的?”

沈家斌说:“她老家在湖南。”

沈瑞祥说:“湖南啊……听说过……”

沈瑞祥停下来,停了一会儿,才又说:“你妈死了……你知道不?”

沈家斌说:“大哥告诉我了……”

沈瑞祥说:“他说了为啥死的吗?”

沈家斌说:“说了。”

沈瑞祥突然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吭吭哧哧地说:“你说你!你说你……你那年咋就一下子断了音信……全家的人……你大哥,你二哥,你妈,你那几个姐姐……都以为你出事儿了……以为你叫人给祸害了……叫人绑票了……叫人给杀了……你说你……你咋就不事先跟家里说一声儿呢?你都快把我急出火连症了……你说你呀……咳……”

沈瑞祥擦了一把鼻涕。

过一会儿,沈瑞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家斌,我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后悔有我这个爹了?”

沈家斌没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又过了一会儿,沈瑞祥又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家啊……”

停了停,沈瑞祥又说:“我哪能想到会是今天这个形势啊……”

沈家斌再没说一句话,几分钟后,他离开了这里。

隔过一天,沈瑞祥就和其他犯人一道,被枪毙了。

沈瑞祥死后,沈家文把他的尸首运回了瑞祥屯,直接来到屯后的坟茔地,悄没声儿地埋了。

沈鸿(即沈家斌)后来又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任职了,据说,他再没有回过瑞祥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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