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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班

2012-04-29刘剑波

青春 2012年8期
关键词:小猪

9月初,子轩参加市教育局举办的一个读书班。这类读书班每年都有,找一个地方,听听讲座,游玩游玩,休闲休闲,放松放松绷紧的神经和僵硬的身体。读书班一般都安排在江南的风景地儿,前年在乌镇,去年在沙家浜,今年则放在苏州太湖边上的国家旅游度假区。

按照要求,子轩应该在那天早上赶到市里,与参加活动的人员会齐,一起乘大巴赶到苏州,但是那天子轩要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只好在下午孤孑前往。

子轩是在下午3点开私家车从掘城出发的,先到南通,再从南通上高速。高速上有很多眼花缭乱的出口,其中有一个出口是去往苏州的,但究竟是哪一个出口,平素很少驾车出远门的子轩茫然无知。好在有车载导航。导航这个玩意儿,能把地球变成一个村,再把村变成一个庭院,你其实就在一个庭院里开车。你不仅对每个交叉的小径一目了然,你还能看清楚每条路的纹理呢。事实上,在导航的指挥下,子轩开着他的帕萨特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不过,这样说不太准确,准确的说法是,子轩顺利进入的是住宿宾馆所在的区域。上路时,子轩已经将要落脚的住宿宾馆设定在导航上。按理,导航应该一路将他带到住宿宾馆的停车场,可恰恰在这时出了问题。住宿宾馆在苏州西山附近,通往那儿的是一条新修的公路,无法在导航里反映出来。于是,子轩驾着车一直在住宿宾馆外围瞎子似的打转转。

那时天色已晚,子轩心里着急,打电话给负责活动后勤的会务组。会务组也是人生地不熟,说不出所以然来,子轩只好瞎子摸象。结果,摸到苏州市区里去了。

子轩最后找到座落在山脚下的宾馆时,已经是12点多了。子轩饿得前胸贴后背,读书班上的几个哥们儿一吆喝,走,吃夜宵去。

出了宾馆往东不远,是个三叉路口,空旷的草地上有个大排档,虽然是夜半更深了,但大排档的生意却正趋佳境。大案桌上一长溜摆着几十种洗净择好的家常菜。大铁炉子油烟蒸腾,菜香四溅。掌勺师傅半裸着身,臂上刺的一条青龙傲气十足睥睨在几张方桌上猜拳喝酒的过往司机。

子轩一干人拣了张干净桌子坐了。待到坐下,子轩才发现内中竟有个陌生的留着长发的妩媚女子,不禁多看了几眼。便有人向他介绍说,她是赵县教育局的才女,叫赵思楠,不仅深谙教育理论,而且会赋诗作曲,出版过诗集。而对子轩的介绍词是这样的:掘城教育局官员,教育家,书法家,昆曲爱好者,此外,还是李渔研究专家。的确,这几年子轩迷恋上了李渔,他的有独到见地的李渔研究专著让他在学术界出了点风头。

点了一桌子的菜,酒是二锅头,把几个大玻璃杯集中在一起,都倒满,满得似溢未溢,各人领一杯。让子轩吃惊的是,赵思楠也领了一杯。

先是轮流说黄段子,似乎只有黄段子才能助酒兴。子轩说了一个不怎么黄的,自己也觉得无聊。当然,这些年他积累了很多黄得很厉害的段子,但他当着赵思楠的面难以说出口。

轮到赵思楠了。子轩以为赵思楠会忸怩着推脱,可是赵思楠很率真,一点都不忸怩。她说了一个小猪贩子的故事。大意是,小猪贩子途中到一寡妇家投宿,以小猪作为交换,敲开寡妇门,而后,由堂屋到灶头,再由灶头到寡妇卧房。寡妇只允许小猪贩子睡在床下的踏板上,小猪贩子又豁出去一头小猪,于是被允许上床。当小猪贩子爬到寡妇身体上时,他已经一头猪都没了。翌日,寡妇意犹未尽,央小猪贩子再做,每做一次就退回一头小猪。两个人做了整整一天,那些小猪又完璧归赵。赵思楠的叙述很干净,而且故事里有文学的东西,子轩便对赵思楠产生了好感。

说完了黄段子,酒还有很多,更重要的是,酒兴还刚刚勃起。有人提出猜拳,赵思楠说猜拳太俗了,不如往雅上靠靠,来唐诗接龙,谁接不上就喝酒。

赵思楠的提议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在座的都是大学中文系出身,对《论语》《诗经》说不上如数家珍,可是唐诗宋诗还不都烂熟于胸,谁怕谁啊。

都叫赵思楠先起头。赵思楠喜欢李商隐,便拣了《锦瑟》,念出首句,锦瑟无端无十弦。

子轩坐在赵思楠的下首,该由他接。李商隐他是熟悉的,读大学时李商隐的诗他能倒背如流。他听到赵思楠说接李商隐的诗,还心中窃喜,认为这下撞到老子枪口上了。可是,当赵思楠说出首句,他却张口结舌说不出下句。大家都催他,快念,快念啊。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邂逅一个很熟悉的人,但却突然想不出来他叫什么名字。他就那么傻子似的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众人哄笑,罚了他一杯。他是那种好酒,但不能喝得很多的人,再三央求之下,喝了三分之一,算是结束了第一个回合。

第二个回合由子轩起句,他也想拿李商隐说事儿。然而,让他吃惊的是,大时时代他背了李商隐那么多的诗,现在别说一首,连一句都想不起来了,整个就是失语的状态。他记得,大学时代,老师要求每个学生至少要有30篇古文,七八十首唐诗宋词的库存。他不仅做到了,而且远远超过了,然而,现在他的库存却空空如也。

那就绕开李商隐吧,接李白的。如果说李商隐有点生僻,那么李白应该是大众化的。子轩便去想李白的诗。要死了,李白的诗除了那句“床前明月光”,别的也都一句想不起来。子轩心里叹了口气,悻悻道,床有明月光。话一出口,赵思楠就捂嘴笑了起来。

谁知,刚才子轩的尴尬局面被复制了,坐在子轩下首的人竟也不能对出下句。那简单的五个字,连小学一年级的黄口小儿都能脱口而出,可是一个学过大学中文系的人却卡了壳。出于对自己的愤怒,他一口气把一杯白酒倒进胃里。胃子发出强烈反抗,结果激烈咳嗽起来。弯着腰咳,抱着肚子咳,眼泪咳出来了,鼻涕也咳出来了,最后跑到远处的树丛里呕吐起来。

一人向隅,举座不欢。气氛有点闷,不再唐诗接龙,大家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儿话,就散了。

回宾饭的路上,子轩和赵思楠走在最后。那时大概凌晨两三点了,夜深人静,偶尔有一辆车擦着他们开过去,猩红的尾灯就像一枚醒目印章,在夜的尾子上戳一下,把这个难忘的夜晚留在记忆里。

都有点醉了,大家脚步都发虚,有点东倒西歪。正是借着这点醉,子轩抓住了赵思楠的手。赵思楠没有拒绝,她让子轩握着她,温顺地依偎着他。子轩闻到了栀子花的气息,可是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栀子花呢?他凑近赵思楠的耳朵,轻声说,你是一朵栀子花。

根据日程安排,第二天要听两个专家讲座,分别安排在上下午。

讲座在一个报告厅举行,大家都像学生那样正襟危坐在课桌前,都觉得很新鲜,那新鲜里也含有对远逝的学生时代的眺望和追忆,所以大家都流露出虔诚的表情,整个报告厅鸦雀无声。这让做讲座者十分欢喜,因为只有寂静才能使金口玉言掷地有声。

上午由一位著名的女心理师讲《实现丰盛的人生旅程》,主旨是克服人生的心理缺陷,去拥有一个充沛美丽的生命。女心理师让大家用左手拿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一棵树,要求独立完成。

子轩心里又出现了昨夜的那种恐慌,因为他发现他连一棵树都不会画了。考虑比划了许久,才画出来。他画的树瘦弱丑陋,一点都不像树,蜷缩在白纸的左下角。

女心理师总结道,如果我们所画的树位置偏左,那就意味着怀旧。画在正中则表露有成为众人关注中心的欲望。画了树根表示自己有自豪的渊源,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在树枝上画了果实的,表示对未来有雄心勃勃的展望。而在树干上画了疙瘩的,则暗示自己在成长中有心灵创伤。还有,笔触虚的,会暴露出绘画者性格敏感脆弱,笔触粗的则强硬,有攻击性。

子轩悲哀地发现,他画的树既没有树根,也没有果实,可是却有累累疤痕。他的笔触细若游丝,而且时断时续。他转身朝后看,赵思楠正聚精会神埋首画,想必还没画完。

画完了树,作完了总结,女心理师娓娓而言,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做五次深呼吸,吸气要很深,深到腰腹两叶肌肉尽可能相贴。然后把气吐出来,要慢,非常非常慢,慢到心都要跳出来。

心理师最擅长的催眠术开始了。大家都紧闭双目,开始进入太虚幻境,一屋子都是细碎的呼吸声。女心理师变成了巫师,她开始用有点古怪的柔声柔气的声音导引。她站在讲台上,就像仙人指路,两袖一拂,大家眼前便出现了一条林间小径,清风徐来,鸟语花香,更有潺潺流水。你们一直往前走。你们看到了什么?不过,你们不要告诉我。因为你们每个人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这是由你们的出身、环境、教养、个性、经历、气质和荷尔蒙决定的。无论看到什么,你们都不要吃惊,也不要躲避,你们要虔敬地接受,与之妥协,并与之重叠,你们以后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时间。

子轩的眼前出现的并不是那条林间小道,而是一座黑暗寂静的水泥桥。桥很长,两旁昏黄的路灯一直绵延到远处。他听到的也不是啁啾的鸟鸣,而是低沉的水声,在天光的映照下,桥下漫无目的流淌的水发出梦幻般的光芒。子轩发现自己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处在桥中央,对来路和去路一无所知,只好硬着头皮信步朝前。他一边走,一边纳闷,这座漫长的桥是不是象征着黑夜呢,我要走我多久才能穿过黑夜?正在绝望之际,看到前面有个黑影趴在桥栏上。走近去,发现是个女人。那女人似要轻生的样子,她不是趴在桥栏上,而是坐在了桥栏上,随时要跳下去。子轩见状一把抱住女人,想把女人抱下来。可是女人死活不依。女人撕他,咬他,放开,放开,你快放开,你凭什么抱住我?子轩说,我不能见死不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女人还是不肯下来,女人说,你不要救我,我不想活了。因为桥栏很高,子轩只能抱住女人的双腿,他觉得女人的腿很修长,他喜欢腿长的女人。他说,好死不如赖活,你干嘛要寻死啊。女人说,我被他抛弃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对女人说,你快下来吧,要不,真的掉下去,你就回不来了。其实他并不希望女人下来,他觉得他就这样抱着女人的两条腿挺好的。但是女人说,要我下来也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问,什么条件?女人说,你得答应和我结婚,要是你能答应和我结婚,我就下来。这么说吧,和你结婚是我下来的唯一理由。他恍惚想起来自己是有妻室的,可是暂且不管有没有妻室,先答应下来再说。于是他说,我答应和你结婚。可是女人很性急,女人说,我们现在就结婚吧,让天和地,让这座桥和这条河为我们作证。女人终于从桥拦上下来了。他抱住女人。他为女人宽衣解带。他急着要和女人交欢。女人与他交颈相吻,他闻到一缕栀子花奇异的香味。他听到女人在他耳边呢喃,你快进来,你快进来,我已经等不及了。他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了。可是他却发现,他在和一根桥桩交欢。他惊异得大叫一声。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原来是南柯一梦。他惊奇自己怎么做了这么个荒唐的梦,而更让他惊奇的是,他那个地方已经勃起了。

女心理师来到他身旁,把话筒递给他。女心理师说,你刚才一定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梦吧,能说出来和大家分享吗?

他的脸涨得通红,什么也说不出来。

讲座快结束的时候,女心理师对“丰盛的人生”进行了概括,她认为,“丰盛的人生”应该包括完善的健康、圆满的人际关系、独立自主的金钱和喜悦的生活感受。女心理师在“喜悦的生活感受”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她认为有爱的人内心才丰盛,但是光有爱不不行,还要善于表达爱,而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世界上最有魔力的那四句话:“对不起”、“我爱你”、“我接受“、”谢谢你”。请经常说说这四句爱的咒语吧,如果你经常说,一定会发生奇迹。

子轩翻开“会务手册”,按图索骥,找到赵思楠的手机号码,发了个短消息,我爱你,子轩。

很快,他就收到赵思楠的回复,我接受。

中午,大家在餐厅就餐时,张口一个“我爱你”,闭口一个“我接受”,其乐融融,让人感动。

下午,听东南大学艺术学院的一位博士生导师讲《艺术与时代》。博士生导师认为,处于这个时代的我们已经不思考这个时代了,因为我们不愿意思考,也不想思考,我们只停留在娱乐状态。我们以笑代替思考,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笑,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笑会带给我们什么。赵本山的小品固然会带给我们笑,但这种笑是肤浅的笑,是缺少幽默感的笑,在这种肤浅的笑中,我们很有可能毁掉我们的文化。

博士生导师还谈到了电影《建国大业》和《建党大业》,认为这两部电影对观众只有视觉冲击力,而没有心灵冲击力。这是金钱带来的结果,这个时代的艺术家已经对民族失去了引领作用。

子轩对博士生导师在屏幕上打出的三幅画印象良深,三幅画是李鸣鸣的《继往开来》、袁武的《没有风的春天》和陈坚的《公元一千九百四十五年九月九日九时·南京》。而让他感慨的是,博士生导师在谈到伤痕文学时,在屏幕上打出的刘心武的照片。那是刘心武在写完《班主任》后照的。那时的刘心武英气勃勃,风华正茂,多年轻啊,年轻得让人心痛。同样让他心痛的,是不久前在央视《百家讲坛》看到喋喋不休讲《红楼梦》的老态龙钟的刘心武。再联想到自己,当年大学读《班主任》的时候,还是个翩翩少年,如今却是大腹便便,两鬓斑白了。啊,曾经的风流倜傥安在?啊,时间就是让人心痛的吗?时间除了催人老,还能干些什么?

他给赵思楠发了条短信,如果我们现在再不抓住点什么,那我们就再也抓不住什么了。

赵思楠的回复仍然是那句,我接受。

子轩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讲座结束,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回房休息。

在回房的路上,子轩和赵思楠走到了一起。子轩想说点什么,却一下子不知道从何说起。赵思楠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约而同的,两个人的手机都响了两声信息提示音。子轩打开一看,是证券公司发来的股票信息。巧的是,赵思楠收到的也是这样的信息。两个人交换看了,笑得前俯后仰。

赵思楠的房间在二楼,子轩的在三楼。赵思楠把房间门打开,对子轩说,进来坐会儿吧。子轩进去才发现,原来赵思楠一个人住一间屋。子轩有点懊丧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赵思楠把一杯香茗递给子轩,说,莫名其妙,我干吗要告诉你啊。

子轩半真半假地说,要是你早点告诉我,我昨晚就过来了。

赵思楠也半真半假地说,你又没说要过来啊。

电视里在放一个无聊的宫廷剧,赵思楠从枕头边找到遥控器,把电视关了,顺便就坐在了床上。子轩坐在离床不远的布面软椅上。他产生了想坐到赵思楠身边的强烈冲动,可是,有什么阻碍了他,就像是被梦魇住了,想动却动弹不了。这时,他又闻到了栀子花的香味,他在屋子里找来找去。

赵思楠问,你在找什么啊。

子轩说,我在找栀子花。

赵思楠说,哪有什么栀子花呀,这个季节不会有栀子花。

子轩找到赵思楠跟前去了。他在赵思楠身边坐下,顺执抱住了她。他像一个青涩少年,说了一句青涩的话。他说,你就是一朵栀子花啊。他奋不顾身将赵思楠往怀里搂。

赵思楠抗拒着,但也不是多坚决,是那种象征性的,装个门面。这个门面其实是用纸糊的,是不堪一击的。依着子轩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和力度,应该不怎么费事就能破门而入。但是,子轩恰恰在这个时候停住了,他被什么阻碍住了,欲罢不能,却又难以为继。两人个僵持了一会儿,有点无趣,便又分开。子轩仍坐到那张布面软椅上,他有点尴尬。或者说尴尬并不准确,应该是惶惑。是的,惶惑,他陷入惶惑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犹疑和胆怯。他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晚上聚餐,子轩和赵思楠坐在了一起,而且紧挨着。因了下午在赵思楠房间的失败,子轩闷闷不乐,他想把自己喝醉,然后睡一觉,把一切都忘了。他到各个桌上去敬酒,都是先干为敬,一杯接一杯倒进苍凉的胃。他是不善酒的,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多的酒,可是他喝了很多酒后却安然无恙。这个发现让他惊骇不已,原来禁区是人为设置的,只要有勇气就能冲破这个禁区。他忽然想到下午在赵思楠房间里,是不是也是人为设置的禁区呢?可是,当时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勇气冲破它呢?女人其实也是酒啊,就看你有没有胆量去喝了。

回到自己桌上,刚坐下,赵思楠就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他看了赵思楠一眼。赵思楠正笑吟吟的和邻座的女人说着话。服务员过来斟酒,子轩说,倒满倒满。赵思楠又踢了他一脚。他知道,这是赵思楠不让他多喝酒。他心里滚过一阵温暖。他觉得自己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暖了。

酒席散了,很多人都去喝歌。这个度假区真是个好地方,它不仅有报告厅、会议室这些安放心灵的地方,还有游泳池、健身房、乒乓球室、台球室,棋牌室和KTV歌房这些舒展身体的地方。

子轩一个人兀自往大门方向走。大门外面是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泥路,树木蓊郁,寂寥无人。子轩后来知道,这条路叫舟山路,朝东到市区,向西往太湖大桥。他在大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赵思楠。

两个人手挽着手朝西散步。赵思楠的手潮湿冰凉,微微颤抖。子轩问道,你怎么了?赵思楠说,我只要一喝酒就发酒寒,夏天也这样,你快抱紧我。

子轩抱住赵思楠,两个人相拥着往前走。因为两侧林木遮蔽,这条路显得像幽深的隧道。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被草丛里聒噪的虫鸣淹没了。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太湖大桥。桥不太宽,也岑寂,桥两旁昏黄的路灯一直绵延到远处。子轩吃了一惊,他联想到上午在听女心理师的讲座时做的那个梦,他觉得现在他来到的不是太湖大桥,而是他的梦境。梦境里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赵思楠呢?他很想把那个梦境告诉赵思楠,但最后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你有过轻生的念头吗?

赵国楠感到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时,他们来到了桥中间,也是梦境发生的地点。子轩更紧地抱住赵思楠,没什么,随便问问。

我经常有这样的念头,如果不是因为孩子还小,我可能早就……

子轩用唇堵住了赵思楠的嘴。他的酒兴上来了。他忽然想到自己那么放肆喝酒的真实目的了,原来是想借着酒的力量来闯过那个禁区。他将赵思楠抵在桥栏上,这样,赵思楠就无处可退了。这景象与梦中的完全吻合,他有点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了。他把头伸向赵思楠的脸庞,亲吻她。赵思楠迎候着他。他感到赵思楠的舌头温软而凉爽。他把手伸进赵思楠的内衣,抚摸她的乳房。他感到赵思楠的乳房很大,却不结实,有点松。他的手朝下游走,伸到赵思楠的裙子里,欲褪下她的内裤。这时,赵思楠开始抵抗,奋力拱卫自己的门户。这与下午在房间的那种装门面完全不同,这次是认真的,有决绝的味道。这是正是需要酒力帮忙的时候,可是酒力一点忙都帮不上,子轩又一次被什么阻隔住了,那种阻隔的力量远胜于酒力。

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手挽着手。喧嚣的虫鸣在祭悼着逝去的夏天,走在初秋的夜里,两个人都感到遍体是凉意。

第三天上午,读书班全体学员乘大巴赴苏州开发区,参观苏州文化艺术中心。中午在昆山一座生态公园的大玻璃房子里享用美餐。下午则去昆山,游览千灯古镇。

作为一座历史文化古镇,千灯镇距今有2500年的历史。它其实就是一座小庙、一座破塔、一条石板街、几个名人故居而已,但是它极富韵味,它的韵味源自它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棋盘格局和小桥、流水、人家的古朴风貌。江南很多古镇都有这样的韵味,但千灯镇除了韵味,还有它的情怀,而有情怀的古镇却并不多。走完了由2072块长条形花岗岩铺设而成的石板街后,大家去茶室听昆曲。子轩迷恋清丽悠扬,婉转缠绵的昆曲,尤其喜欢李渔的《风筝误》。

晚上,在一家名叫奥灶馆的饭店聚餐,结束后乘大巴返回南通。三天的读书班就这样结束了。

到南通已是晚上九点多,已经没有去赵县的班车了,这让子轩感到庆幸,因为他有送赵思楠回家的理由了,他渴望能在路上与赵思楠发生点什么。但是路上什么也没发生,主要原因在于赵思楠。赵思楠并没有像子轩希望的那样坐在副驾驶座上,而是坐在后排车座上,一路上落落寡合,很少说话。

很快就到了赵县,一直开到赵思楠居住的小区。子轩以为赵思楠会在小区门口下车,然后很有礼貌地跟他告别。可是,赵思楠一直让他开到她住的那幢楼下。子轩看了看时间,十点一刻。赵县离掘城不远,他可以赶在十二点前到家。

赵思楠下了车。子轩已经摇下了车窗,伸出脑袋来跟赵思楠话别。赵思楠走到子轩那么,轻轻摸了一下子轩的脸,轻轻地说,上来喝点东西吧。子轩说,这么晚了,方便吗?赵思楠说,快下车吧。

楼道里的灯一个都不亮,两个人相拥着上楼。子轩问赵思楠,你离婚了吗?

赵思楠以沉默代替肯定回答。子轩又想到昨天上午在听讲座时做的那个梦,便感到骇然心惊。赵思楠住在五楼,爬到五楼时,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房子面积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所有的灯都是暖色调的。赵思楠让子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进卧室换衣服。她爱干净,到家就换上家居的衣服,通常都是质地柔软的全棉睡衣。

穿着花睡衣的赵思楠显得很窈窕,她把两杯香气馥郁的热咖啡摆放在茶几上,又打开音响,然后在子轩身边坐下。子轩端起咖啡啜了一口。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急着咖啡,可是除了喝咖啡,他什么也干不了。他变得冷静,出奇的冷静,冷静得可怕。他没话找话,他说,咖啡真香啊。

赵思楠也端起咖啡。她没喝。她看到咖啡映出一个脸色绯红,面目憔悴的女人。

一杯咖啡没喝完,子轩就起身告辞了。赵思楠说,我不送你下楼了。她就依在门框上目送着子轩走下楼梯。子轩下楼时,一直没听到赵思楠关门的声音。

责任编辑⊙育邦

作者简介:

刘剑波,江苏如东人,发表小说多篇,曾获贝塔斯曼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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