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研究述评*
2012-04-14陈龙
陈龙
(湘潭大学,湖南湘潭411105)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研究述评*
陈龙
(湘潭大学,湖南湘潭411105)
近二十年来,学界围绕新民主主义社会论这一主题,对其形成和发展、结束的原因、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关系等方面多有探讨。实际上,从新民主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都暗含了一个深层的理论背景,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都是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张力关系建构的结果。
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社会主义理想;中国现实实际;张力
理想和现实二者是矛盾的,但是又有着一种内在关联,存在着一种既相互吸引、又相互抵牾的对立统一关系。现实不能完全理想化,否则会使人丧失对眼前实际的关照和脚踏实地的行动;而现实如果失去理想的关指,则会让人沉湎于粗鄙的实用主义,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因此理想与现实之间,必须建构一种必要的“张力”。具体对中国社会而言,就应当在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建构一种必要的张力关系,使其既不缺实事求是的原则又不失价值理想的范导。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就是这种张力关系的体现之一。
对于“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一说,有的学者并不赞同,认为毛泽东是真正理解并彻底实践马克思主义不断革命思想的第一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不能成立,新民主主义社会论是编造出来否定马克思主义革命转变理论,进而达到否定毛泽东思想、否定社会主义改造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目的。(参见李伟.“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不能成立[J].探索,2008(4))而自从于光远先生在1988年中央文献研究室和湖南省委共同举办的纪念刘少奇诞辰90周年的“刘少奇研究学术讨论会”上正式提出新民主主义理论应该包括“新民主主义革命论”和“新民主主义社会论”两个部分以来,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者认同了这种观点,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就是关于革命胜利后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的理论,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并在此基础上展开了广泛的研究和讨论。
一
20世纪上半叶,对于信奉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共产党人来说,面临着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人们在试图将马克思主义的共产主义理想付诸实践时,发现社会主义革命并不是在西方发达国家首先实现,而是在以农业为主的并不具备高度发达生产力水平的东方落后国家中率先获得成功。那么,应该如何在这样极端落后的条件下进入社会主义,实现马克思主义所描绘的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呢?在经过了或“左”或右的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的磨难与考量后,以毛泽东为首的第一代中国共产党人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从中国现实实际出发,在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建构了一种恰当的张力关系,提出在新民主主义革命后建立一个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理论构想。
论者普遍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有一个孕育、形成和发展的过程,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是伴随着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一起成长发展的。五四时期到遵义会议之前是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萌芽和孕育期。刚建立不久的中国共产党在当时已经认识到要“渐渐地经过非资本主义的过渡阶段渐渐地走向社会主义”[1]P791,这表明党在实质上有了一个从落后阶段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发展路径的初步构想。长征以后,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革命以及中国社会未来的前途理解逐渐加深,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逐渐发展成熟。中共在边区根据地实行了鼓励私营工商业的发展,给予私营个体经济、工商资本家应有的政治权利等政策,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诞生提供了难得的实践经验。在此基础上,根据国内外抗战的环境,毛泽东发表了《中国革命与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等一系列论著,勾勒出了中国革命胜利后如何超越资本主义阶段、实现在半殖民地半封建“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大厦”的蓝图,标志着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最终形成。20世纪40年代初以后直到建国初期,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又在实践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充实和发展。而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中,刘少奇、张闻天等党的领导人也作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对此,王智等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创制与放弃》(《党的文献》2000年第1期)、沈雁昕在《毛泽东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思想的形成与发展》(《高校理论战线》2004年第9期)、王丽荣在《刘少奇对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贡献》(《毛泽东思想论坛》1996年第2期)、鲁振祥在《建国前后新民主主义经济建设探索中的张闻天和刘少奇》(《党的文献》2000年第2)、高化民在《管窥张闻天从个体农业经新民主主义走向社会主义的构想》(《当代中国史研究》2000年第6期)中分别有所论及。
实际上,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形成发展过程,就是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张力关系的建构过程。早在五四时期,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就认识到:“大凡一个主义,都有理想与实用两个方面”[2]P3,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本国实际问题的解决“有不能十分分离的关系”:“一方面固然要研究实际问题,一方面也要宣传理想的主义。这是交相为用的,这是并行不悖的。”[2]P1一方面要唤起群众,宣传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另一方面又强调当前“涉及实际问题的少,以后誓向实际的方面去作”,“一个社会主义者,为使他的主义在世界上发生一些影响,必须要研究怎么可以把他的理想尽量应用于环绕着他的实境。”[2]P3虽然没有明确表述要在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建构一种张力关系,但当时的知识分子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关系的重要性,基本形成了建立这种关系的设想。
实践的道路总是曲折的,在经历一系列的失败后,中国共产党人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奉共产主义理想为圭臬,教条主义的执行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或苏联经验,搞“二次革命”或“一次革命”,在中国现实条件下都是行不通的,“左”和右的错误一再发生都是没有正确处理好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张力关系的表现。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和社会理论就是以毛泽东为首的第一代领导人在探索中国革命和建设的过程中所建构的这种张力关系的集中体现。这个新民主主义社会:政治上,它是一个“在无产阶级领导下的一切反帝反封建的人们联合专政的民主共和国”[3]P675;经济上,实行公私营经济并举的新民主主义经济政策,是一种介于欧美式私有经济和苏联式公有经济的过渡形态;文化上,它要建立的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都是根据中国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废墟”上的实际情况而来的,具有强烈的现实性,但是“由于其都是无产阶级领导的缘故,就都具有社会主义的因素,并且不是普通的因素,而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3]P704-705这个社会在将来发展到社会主义,“这个前途是肯定了的”[4]P101,这又使其具有了坚定的社会主义价值理想诉求。更进一步的,对于这种理想与现实的张力关系,毛泽东思想将其建构为现实纲领(最低纲领)和将来纲领(最高纲领)之分。“在现在,新民主主义,在将来,社会主义,这是有机构成的两部分”[3]P686,中国革命必须做两步走,第一步是新民主主义(注:“新民主主义”概念提出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毛泽东和中央是将其定性为“新式资本主义”的,但到了1948年9月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否定了这种看法,认为还是叫新民主主义经济好。可是建国以后,由于过于严重地估计了新民主主义条件下民族资产阶级与国营经济对抗的一面及农村两极分化的现象,他实际上又把新民主主义纳入了资本主义的范畴),第二步才是社会主义,而且“第一步的时间是相当地长,决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3]P684“因为中国太落后,只有走过新式资本主义的第一步,才能走社会主义的第二步”[5]P4,“我们不是空想家,我们不能离开当前的实际条件”[3]P684,“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是我们的理想。发展新式资本主义,是我们的现时任务,也是我们当前的具体工作。若把理想当现实,乱来一阵,会弄糟糕的。”[5]P4
如是观之,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这个充满实践智慧的社会理论渊源是什么?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性质特征的社会?对此,学界有不少讨论,如:吴茜的《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形成和放弃的理论探源》(中央党校,2009)、郑国瑞的《再探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理论之源》(《毛泽东思想研究》2006年第5期)、夏贵根的《对毛泽东和刘少奇的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思考》(《毛泽东思想研究》2000年第6期)、熊启珍的《40年代中期至50年代初期毛泽东关于我国工业化的战略构想》(《武汉大学学报》1998年第6期)等等。对于其理论渊源,普遍认为来源于三个方面,即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落后国家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理论;列宁的过渡时期理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理论。并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以及理论著作进行了解读与比较分析。但一涉及到其性质问题时,由于毛泽东等人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性质本身表述不够清晰且有前后矛盾的地方,这种模糊性与矛盾性为学界展开研究增加了难度,这也是讨论上存在分歧的根本原因。第一种意见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中国社会发展“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是区别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相对独立的社会形态”,它有自身的规定性和发展阶段性。第二种意见表示,既然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从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其发展前途是社会主义,那它的主要性质就是其过渡性或中介性。第三种观点则是赞同过渡时期总路线所宣传的,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社会主义社会的一个阶段,前者真包含于后者。还有一种观点则认为,因为其前途是社会主义,所以带有过渡性,但它又不同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因而又具有独立稳定性。就过渡而言它是短暂的,就其自身发展而言它又要经历相当长时期。
对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看法的分歧,直接导致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结束问题的争议,既把新民主主义社会当作独立的社会形态又把它看作过渡时期,从理论上来说本身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如果它是独立的社会形态,为何又会那么快的开始社会主义改造?而如果只是一个过渡时期,那将其命名为“社会”还有何意义?并且为何又会发生社会主义改造后长时间的迷茫与错误?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实际上牵涉到新民主主义社会与过渡时期总路线的关系、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结束原因等问题。
二
过渡时期在时间上一头牵着新民主主义社会,另一头又连着社会主义改造后进入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在主要矛盾上既同新民主主义主要矛盾交叉,又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主要矛盾交叉,具有双重性、交叉性和过渡性,处于关键性的位置。关于其与新民主主义社会关系,有论者与总路线宣传提纲一致,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和过渡时期是等同的;也有学者坦言过渡时期总路线背离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意味着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结束,两者是两个不同的历史过程;还有一些论者则表示过渡时期总路线与新民主主义的过渡思想在过渡性、目标和任务、和平过渡的方法等方面是一致的,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不仅顺应了当时变化了的客观形势发展的要求,而且也是对新民主主义过渡思想的深化和发展。个中观点可参见石仲泉主编的《毛泽东研究述评》(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P208-209)、于光远著的《从“新民主主义社会论”到“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人民出版社1996、龚育之写的《新民主主义·过渡时期·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共党史研究》,1988,1)、奚兆永写的《关于新民主主义社会和过渡时期的关系问题——《毛泽东放弃新民主主义社会论的重要动因》一文质疑》(长白学刊,2003,4)等。诚然,如薄一波所说:“我们党在立国之初,要搞一段新民主主义,是真心实意的。”[6]P31但不可否认的是,过渡时期总路线的提出,使原本计划要搞一二十年到二三十年时间的新民主主义建设发生改变了,而且这种改变进一步急剧变化,原先设想经过至少三个五年计划的过渡时期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宣布我国进入社会主义社会。
如此迅速改变的原因是什么?学界对这一问题讨论十分热烈,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结束的原因(或者说过渡时期总路线提得过早的原因)是十分复杂的,归纳起来大致有以下方面:一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本身的模糊性和局限性。当时,党中央一方面认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另一方面又一再强调恢复与发展经济建设是我们的“中心任务”,主要矛盾与中心任务之间存在二元悖论,而且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性质认定几经反复,在新民主主义社会性质问题上具有不确定性。二是国内形势发生了改变。一方面国内政局稳定,抗美援朝胜利,国民经济恢复取得了巨大成就,大大增加了党中央和群众的信心;另一方面随着土改的完成,农村中已经出现两极分化的苗头,城市里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产阶级“五毒”情况出现,其固有的唯利是图、投机取巧等恶劣本性和强烈发展资本主义的欲望进一步暴露和膨胀起来。同时,国家的工业化目标与发展被小农经济拖了后腿,迫切需要让分散的农业经济走社会主义合作化道路。这些情况的出现,对党中央和毛泽东决策的改变起了很大的影响。三是国际形势以及苏联的影响。当时东西两大阵营对峙明显,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中国采取孤立遏制政策,新中国则“一边倒”向苏联,苏联的经验和支持对中国搞社会主义改造是有重要影响的。四是认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具有政纲与政策两重性。毛泽东是从政治上考虑问题的,通常以“力量对比”为尺度来制定和决定政策,新民主主义可以是较长时期也可以是较短时期,怎么说,要看其时的政治形势和力量对比。那么毛泽东和党中央根据政治形势的变化结束新民主主义社会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五是党中央和广大群众对社会主义认识不成熟。建国初党的第一代领导集体对这种先有理论后有实践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并没有什么充足的经验,对什么是社会主义,如何建设社会主义的认识并不成熟,而当时世界仅有的苏联社会主义模式在实践中的弊端还未显现,广大群众心中的社会主义就是幸福的代名词,并普遍把搞社会主义看成是一种进步的政治行为,热烈欢迎拥护。六是毛泽东的权威。建国后毛泽东的社会威望和领袖地位以及将理想付诸实践的顽强意志使其理论观点和政治态度成为新民主主义社会实践继续与否的决定因素之一。这些观点分见于石仲泉的《毛泽东的艰辛开拓》(中央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梅利克谢托夫的《“新民主主义”与中国对社会经济发展道路的选择(1949-1953)》(《远东问题》,1996,1)、杨奎松的《毛泽东为什么放弃新民主主义——关于俄国模式的影响问题》(《近代史研究》,1997,4)、王智的《试析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与实践中断的原因》(《毛泽东思想研究》,1998,3)、黄爱军的《新民主主义社会提前结束原因研究述论》(《中共党史研究》,2004,1)、徐成的《毛泽东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嬗变的客观动因》(《求索》,2004,9)、刘振清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放弃和新民主主义社会过早终结的原因》(《求实》,2006,2)等文著中。
其实,从客观分析来看,学者们争议的不论是“结束过早”还是“过渡过急”,其本质上都暗含着一个前提,即中国的生产力水平还远远达不到进入社会主义的标准,中国社会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基础还没有牢固奠定,反封建残余和发展生产力的任务依然存在。而从其深层分析而言,造成新民主主义社会结束(或者说过渡过急过快)的诸多原因的理论大背景是,党中央和毛泽东对原先经由新民主主义革命建设的初步探索建构起来的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社会现实实际之间的合理的张力关系逐渐失衡。一方面,对理想主义追求越来越急切,政局的稳定,工农业总产值的连年递增,国营经济的迅速恢复发展,使得全国人民深受鼓舞,也使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产生了过于乐观的情绪,过高的估计了当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和精神力量,举国上下对实现社会主义的愿望和信心骤增,而当时社会主义理想的代表就是苏联社会主义模式,这样,盲目追求工业化,追求解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消灭资产阶级,达到“一大二公三纯”的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理想就使得这种发展越来越好高骛远和剑走偏锋。另一方面,表面上城市资产阶级恶劣本性逐渐暴露、农村出现阶级分化,社会经济迅速发展等情况的出现是符合客观现实的,然而实际上,这恰恰不是中国的现实实际的全貌:城乡资本主义发展状况被错误地认识了,资本主义恶劣的一面和消极作用被夸大,进而否定排斥许多被扣上“资本主义”帽子的先进生产、经营以及管理方式,在看到资本主义腐朽一面的同时却没有看到其仍对国计民生有用的积极的一面;农村个体所有制的积极性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阶级分化的情况就被夸大了;国民经济虽然发展迅速,但却忽视了我们的底子十分薄弱的境况;公有制经济虽然在量上占有了一些优势但在质上却还没有足够的控制力,并不表明在这样的经济基础之上就可以建立起合格的社会主义;此外,民主政治建设的发展和人民群众的文化教育水平还远没有达到社会主义的要求,文盲还大量存在,与封建主义残余的斗争仍然不够彻底。因此,对中国确切的实际情况的误认和背离与对苏联模式的理想的偏执和不断强化就使得原本合理的张力关系开始失衡了,新民主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改造在先天不足后天过急的条件下完结。
值得一提的是,相比于毛泽东的急剧转变,刘少奇、张闻天、邓子恢等领导人曾表现出维持这种关系的观念,如“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但由于诸多原因,最后都统一到毛泽东的意见上来,使这种张力关系的稳定结构最后失衡。过急过快的进入社会主义也由此留下了关于毛泽东民粹主义的争论以及新民主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之间的关系的持久探讨。
三
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社会现实之间张力关系的失衡,使中国社会渡过了一段漫长的曲折岁月,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这种合理的张力关系才被以邓小平为首的第二代领导集体重新建构起来,并为以江泽民、胡锦涛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所继承发展,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一方面,“社会主义”显示了中国将坚持以共产主义社会为最终发展方向,体现了一种价值理想的诉求,“我们多年奋斗就是为了共产主义,我们的信念理想就是要搞共产主义”[7]P137,“坚持把实现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作为坚定信念和远大理想”[8]。另一方面,“中国特色”又表明了社会主义没有固定模式,马克思主义理想“一定要和实际相结合,要分析研究实际情况,解决实际问题”[9]P191中国要从基本国情出发,走自己的路,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来制定适合本国发展的方针政策,“离开本国实际和时代发展来谈马克思主义,没有意义。静止地孤立地研究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同它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动发展割裂开来,对立起来,没有出路”[10]P13。因此,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本身就是将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这种重构起来的合理张力关系延续发展下去,理想与现实偏废任何一者都会出问题,“忘记远大理想而只顾眼前就会失去方向,离开现实工作而空谈远大理想就会脱离实际”[11]P363-364。正是在这种张力关系的架构下,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各项政策措施都体现出既注重现实情况的发展又强调社会主义理想范导的特色。
虽然我们已经进入社会主义,也在搞社会主义,但当邓小平指出我们的社会主义“事实上不够格”[7]P225时,当党中央强调我国现在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时,人们逐渐意识到,历史毕竟已经成为历史,留下的是经验与教训,与其纠结于张力失衡的那段曲折岁月的孰是孰非,倒不如更加关注当下的实践与未来的发展。因此,越来越多的学者将重心放在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比较研究上,以总结其理论得失,鉴照当代社会的发展。
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这正是社会主义理想和现实实际之间张力关系的题中应有之义——我国当前的实际是,包括生产力在内的各方面情况还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的水平。“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坚持社会主义,要建设对资本主义具有优越性的社会主义,首先必须摆脱贫穷”[7]P225。这就决定了我们当前的主要任务仍然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实现国家的工业化,努力建设民主制度,发展科学文化教育事业。为此,我们在政治上进一步巩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完善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经济上允许多种经济成分并存,允许资本主义存在和发展,实行按劳分配为主导,多种分配方式并存;文化上大力繁荣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文化。可是,随之而来的疑问是,既然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新民主主义社会在张力关系上具有同构性,并且其主要任务、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分配方式都具有极大的相似性,那么是否意味着新民主主义社会结束过早,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是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复归”或“恢复和发展”呢?[12]
对“复归”说的疑问,学界展开了积极的分析和探讨。不可否认,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和新民主主义社会在社会主义理想和中国现实之间的张力关系结构上的确具有同构性,然而由于时代环境、主题任务的不同,决定了两者在张力建构的具体内容上迥然有异。如果仅从发展生产力和完成历史遗留任务的角度来看,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也的确具有“补新民主主义社会未完成的课”的意味——补课论观点可参见:张海山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具有新民主主义补课任务》(《山西大学学报》,1989,2)、张兆楠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应继续完成新民主主义时期的经济任务》(《求实》,1989,6)、江丹林的《论‘民主主义论’与初级阶段社会主义》(《学术界》,1998,2)等,在此基础上称其为“后新民主主义社会”也未尝不可。有论者表示,我国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并没有得到应有的成长和发展,留下许多历史任务要在现阶段完成。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民主主义社会还没有真正成为历史。而所谓后新民主主义社会,是相对于新民主主义社会而言的,有泛指和特指。泛指既包括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后期,又包括后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及社会主义社会等;特指是指后于新民主主义社会,先于社会主义社会的社会。[13]但就各具体内容分析而言,两者表现出了很大的差别。第一,就理论完备性来看,新民主主义社会是先有理论后有实践,而且理论上存在着不彻底性和矛盾的地方;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则是先有实践后有理论,理论上更为完备,是一种更为现代化的理论。第二,就经济基础来看,新民主主义社会当时私有制经济不论在量上还是在质上都占有明显优势,并占据着主体地位,因此它实际上是以私有制为基础,以公有制为主导发展方向的新民主主义社会;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公有制完全占据了主体地位,是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社会。第三,就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务来看,新民主主义社会还没有确立公有制的主体地位,还没有解决“谁战胜谁”的问题,主要矛盾和中心任务是二元的;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已经确立了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也已经解决了“谁战胜谁”的问题,主要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与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根本任务则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逐步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主要矛盾和主要任务已是一元的了。第四,就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前提基础以及农村土地所有权来看,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多种所有制经济是建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背景和国营经济虽居于领导地位但尚未占绝对优势的前提之下的;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背景则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早就占有了主体地位。对于非公有制经济的发展政策国家也由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节制”变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鼓励”。而在新民主主义社会里农民具有的土地所有权以及土地的处置权则被土地归集体所有所代替,土地买卖由合法变为非法。第五,就社会政权基础而言,新民主主义社会政权基础是工人阶级领导,无产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处于同盟地位;而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的领导阶级——工人阶级已经摆脱了被剥削的地位,知识分子也成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农民则由个体劳动者走上了集体化道路,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开始发生转化,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作为阶级已经不存在了,而且相比于新民主主义社会而言,中央人民政府已经不再具有联合政府的性质。此外,在文化领域,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文化也比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文化观更为开放,等等。因此,更多的学者直言,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决不是也不能是对新民主主义社会“复归”或“恢复”,而是在继承基础上的调整和补充,发展和超越。如张学安等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经济形态不是新民主主义经济形态的复归——与杨家志先生商榷》(《中南财经大学学报》,1996,5)、王智等的《继承与超越——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扬弃》(《中共党史研究》,1999,3)、张步忠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是新民主主义理论合乎逻辑的发展》(《学术探索》,2003,3)等文中都有明确表述。
毫无疑问,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重构了社会主义改造后期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失衡的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的张力关系,在这种张力关系的影响下,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进一步深化了,开辟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在中国社会主义发展的探索中,这种社会主义理想与中国现实实际之间的合理张力也将成为推动中国社会主义不断前进的不竭动力。
[1]六大以前[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2]李大钊文集(第3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3]毛泽东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周恩来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5]中共党史资料(第29辑)[M].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9.
[6]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7]邓小平文选(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8]胡锦涛.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85周年暨总结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大会上的讲话[DE/OL].http://politics.pelple.com/GB/1024/4549222.html.
[9]邓小平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10]十五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11]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
[12]杨家志.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新民主主义发展模式的复归[J].中南财经大学学报,1994,(5).
[13]乔耀章.“后新民主主义社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另一种表达法[J].江苏科技大学学报,2008,(1).
D0
A
1004-3160(2012)03-0035-07
*本文系湖南省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毛泽东的实践智慧研究》[编号:CX2010B233]的阶段性成果。
2012-03-18
陈龙,男,湖南长沙人,湘潭大学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心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毛泽东思想。
曹桂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