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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中的天台仙境

2012-04-13

关键词:琼台天台山天台

陈 再 阳

(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1815)

唐诗中的天台仙境

陈 再 阳

(上海师范大学 对外汉语学院,上海 201815)

作为道教圣地之一,天台山在唐朝享有特殊的政治和文化地位。在唐代诗人的笔下,这是一处不同凡俗的人间仙境。唐代莅临天台山的诗人,留下涉及道教的诗歌一百五十余首。这些诗对天台山的抒写,主要集中于两大体系:一为天台山的风物胜迹,一为天台山的道教宫观。诗人们正以此为核心营构诗歌的意境。大体上看,高峻辽阔、偏远险要、静谧幽冷、朦胧飘忽与清美和谐的意境,一起构成了天台山的“仙境”特色,而这也正是唐代有关天台山道教诗的艺术境界。

唐诗;天台山;道教;意境

作为道教圣地之一,天台山在唐朝享有特殊的政治和文化地位。唐人心目中的天台山已经不是一座普通的山,而是一处不同凡俗的人间仙境。据不完全统计,唐代莅临天台山的诗人,留下涉及道教的诗歌一百五十余首。这些诗对天台山仙境的勾勒,主要集中于两大体系:一为天台山的名山胜迹,如赤城山、桐柏山、华顶、玉霄峰、琼台双阕峰、石桥(又称石梁)等;一为天台山的道教宫观,如桐柏观、桃源洞、妙乐观、福圣观、洞天宫等。综而观之,唐代诗人笔下的天台山仙境主要呈现以下特色。

一、高峻辽阔

与神仙日行万里、“游于无穷”的空间要求相适应,也与道士“好高骛远”、不喜局促的心理状态相契合,更便于连接天上与仙人同语,诗人们笔下的天台山,总是显得高峻旷远,辽阔无边。如:“上逼青天高,俯临沧海大。”(孟浩然《越中逢天台太一子》)“高高翠微里,遥见石梁横。”(孟浩然《寻天台山》)“上尽峥嵘万仞巅,四山围绕洞中天。”(孟浩然《玉霄峰》)高峻辽阔中充盈着豪迈雄浑。在李白的笔下,天台山不仅显得高峻,如:“灵溪咨沿越,华顶殊超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并序》)“门标赤城霞,楼栖沧海月。”(《天台晓望》)而且还有雄健气势,如:“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梦游天姥吟留别》)晚唐诗人对天台山仙境的描绘,虽然少有盛唐诗人的那种豪迈雄浑,但也都特别突出了天台山的高峻深邃,如:“星河半落岩前寺,云雾初开岭上关。”(许浑《早发天台》)“若到天台洞阳观,葛洪丹井在云涯。”(薛逢《送剡客》)“石上丛林碍星斗,窗边瀑布走风雷。”(方干《因话天台胜景奇异仍送罗道士》)“想入红霞路深邃,孤峰纵啸仙飚起。”(贯休《寒月送玄道士入天台》)“晴峰见沧海,深洞彻丹霄。”(王贞白《寄天台叶尊师》)相比之下,盛唐诗人似乎更突出其立体型的广度,视野显得更为开阔;晚唐诗人似乎更突出其直线式的深度,视野显得较为逼仄。

二、偏远险要

在唐代诗人的笔下,天台山人间仙境所拥有的空间高峻而辽阔,它所处的区域却偏远而险要。张九龄就曾担心因天台山太遥远而难得与友人重逢:“此地烟波远,何时羽驾旋。”(《送杨道士往天台》)李白虽两次游天台,也感叹“东行路超忽”(《送杨山人归天台》),白居易用“时人不到处,苔石无尘踪”(《题赠郑秘书征君》)形容那里的荒远幽僻。此外,诸如:

“可知刘阮无人处,行尽深山又是山。”(许浑《早发天台》)“积翠千层一径开,遥盘山腹到琼台。”(方干《因话天台胜景奇异仍送罗道士》)“缑山碧树遮藏密,丹穴红霞掩映深。”(齐己《酬秦府高推官辇》)均描绘了天台仙境的偏远。在诗人眼里,天台山不仅处地偏远,而且处势险要,孟浩然访桐柏观得“扪萝亦践苔”(《宿天台桐柏观》),李白登石粱竟“侧足履半月”(《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并序》)。就天台山的地势而言,孟浩然的写实非常客观,李白的夸张也合乎情理。《太平广记》卷四一引《启蒙记》注:“天台山石桥,路径不盈尺,长数十步,至滑,下临绝冥之涧。”又云:“唯忘其身,然后能济,济着梯岩壁,扪萝葛之茎,度得平路,见天台山蔚然绮秀,列双岭于青霄,上有琼楼、玉阁、天堂、碧林、醴泉,仙物毕具。”《法苑珠林》亦载:“天台悬崖峻峙,峰岭切天。古老相传云,上有往时精舍,得道者居之。虽有石桥跨涧,而横石断人,且莓苔青滑,自终古以来,无得至者。”天台山的险峻,连同天台山的莓苔之滑,晋人孙绰的《游天台山赋》早已写到:“践莓苔之滑石,搏壁立之翠屏。”李善注:“《异苑》曰:天台山有莓苔之险。”因此,为了突出天台山之险要,唐代诗人多写到那里的莓苔:“屡践莓苔滑,将寻汗漫期。”(孟浩然《寄天台道士》)“因忆莓苔峰,初阳濯玄发。”(常建《白龙窟泛舟寄天台学道者》)“远学临海峤,横此莓苔石。”(韦应物《题石桥》)“径侵银地滑,瀑到石城闻。”(贯休《送道士归天台》)等等。在诗人看来,这里的莓苔也成为仙人境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如孟浩然就说:“莓苔异人间,瀑布当空界。”(《越中逢天台太一子》)

三、静谧幽冷

天台山地势偏远而险峻,人迹罕至,因此静谧幽冷也就自然而然成为其一大特征,这也是天台山之所以能引来道教栖息的原因之一。大中八年(854)进士刘沧说:“静者多依猿鸟丛,衡门野色四郊通。”(《赠天台隐者》)尤其,天台仙派的道士司马承祯、吴筠及杜光庭等都主张修道主静去欲,保持内心的空灵。比如杜光庭对于修仙成道之法,在《道德真经广圣义》中提出:“摄有用之迹,归无为之本。”他认为修道的方式有千万种,但都离不开“守一”,即收心于一处,保持内心的虚静。而修心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山林薮泽,那里人迹稀少,没有尘世的喧嚣。因此,在唐代诗人的笔下,静谧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幽冷感,构成了天台山仙境的主要氛围,如:“白云悠悠去不返,寒风飕飕吹日晚。”(司马承祯《答宋之问》)“秋风过楚山,山静秋声晚。赏心无定极,仙步亦清远。返照云窦空,寒流石苔浅。”(钱起《过桐柏山》)诗人将桐柏观安置于暮秋季节傍晚时分,夕阳的余辉从云隙中返照着大地,流水透着寒气缓缓从石苔上流过,整个桐柏山显得幽静而寒冷。再如:“郡斋三四峰,如有灵仙迹。方愁暮云滑,始照寒池碧。”(韦应物《题石桥》)“丹壑树多风浩浩,碧溪苔浅水潺潺。可知刘阮无人处,行尽深山又是山。”(许浑《早发天台》)深山过了一重又一重,就是不见人影,潺潺水流,浩浩风声,使人倍感静谧而幽冷。“鸟鸣松观静,人过石桥稀。木叶摇山翠,泉声入涧扉。”(马戴《山中寄姚员外》)松林深处虽有道观静立,但那里人迹罕至,鸟的鸣叫声、风吹树叶声、山泉的水流声,只是陡增了那里的静谧幽冷。

四、朦胧飘忽

因为神仙不受时空的拘束,来去自由,飘忽不定,神通广大,具有超越现实的本领,故在人们的印象和感受中,仙人居息之处极富神秘性,总是若有若无,若隐若现,近在尺咫又远若天边,似乎可望而又难及。与这种信仰或感受相应,唐代诗人笔下的天台仙境,也总是显得恍恍忽忽,朦朦胧胧,如:“夕映山翠深,余晖在龙窟。扁舟沧浪意,黯淡花影没。西游入天台,南望对云阙。”(常建《白龙窟泛舟寄天台学道者》)夕阳的余辉映照在翠林的深处,已是一片朦胧;暮色黯淡,吞没了花影,更是朦胧;天台南望,云雾缭绕,还是朦胧。再如:“石桥如可度,携手弄云烟。”(李白《送杨山人归天台》)在李白的心目中,石桥仙界一定云烟蒸腾。再如:“天外鹤声随绛节,洞中云气隐琅玕。”(李绅《望华顶峰》)天外的鹤鸣伴随着仙人手中的红色符节,隐隐约约在耳边飘荡,洞中云气弥漫,美丽的琅玕树隐藏其中,显得格外朦胧。又如:“坛上独窥华顶月,雾中潜到羽人天。飞流夜落银河水,乔木朝含绛阙烟。”(李绅《题北峰黄道士草堂》)仙坛、月亮、瀑布、乔木,皆出现在“雾”与“烟”的背景中。另如:“仙岩接绛气,溪路杂桃花。”(李德裕《临海太守惠予赤城石报以是诗》)“映岩日向床头没,湿烛云从柱底生。更有仙花与灵鸟,恐君多半未知名。”(方干《送孙百篇游天台》)“天和树色蔼苍苍,霞重岚深路渺茫。”(曹唐《刘阮洞中遇仙人》)“闲窥碧落怀烟雾,暂向金庭隐姓名。”(陆龟蒙《和袭美送孙发百篇游天台》)均制造了一个烟雾弥漫、朦胧飘忽、亦真亦幻、若隐若现的神秘境界。

五、清美和谐

营造仙境的高远险峻神秘,正是为了强化仙道所处环境的宗教氛围,激化人们的宗教情感。毕竟,仙境是仙人逍遥自在的场所,是世人向往的乐土。因此,无论它多么高远险峻,无论它多么静谧幽冷,无论它多么飘忽朦胧,它都不至于让人望而生畏。于是我们看到,在唐代诗人的笔下,天台山人间仙境也多体现为清和恬美,它的总体气氛呈现为和谐自然。沈如筠有一首《寄天台司马道士》:“河洲花艳爚,庭树光彩蒨。白云天台山,可思不可见。”白云环绕的天台山,繁花似锦,草木亮丽。张子容亦有《送苏倩游天台》:“灵异寻沧海,笙歌访翠微。水鸥迎共狎,云鹤待将飞。琪树尝仙果,琼楼试羽衣,遥知神女问,独怪阮郎归。”李白亦有《琼台》:“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碧玉连环八面山,山中亦有行人路。青衣约我游琼台,琪木花芳九叶开。天风飘香不点地,千片万片绝尘埃。我来正当重九后,笑把烟霞俱抖擞。明朝拂袖出紫薇,壁上龙蛇空自走。”

琼台,山峰名,在今浙江天台县桐柏山西北,后倚百丈崖,前对双阕,下临龙潭,三面绝壁,孤峰卓立,惟沿峰腰悬蹬高台,台形似马鞍,台上有石状如椅子,传说李铁拐常在秋日明月之夜来此席椅赏月,台前小山一座,人称“琼台双阕”。晋孙绰《游天台赋》有“双阕云竦以夹路,琼台中天而悬居”句,这里,青衣神仙为李白导游,他眼中的琼台仙境,俨然是一个芬芳四溢的大花园!

中唐以后,与时代的衰落相呼应,诗人笔下的天台仙境,虽然少了盛唐时期的绚丽,多了一些冷峻,但总体看,还是呈现为和谐自然。柳泌《琼台》云:“崖壁盘空云路回,白云行尽见琼台。洞门黯黯阴云散,金阙瞳瞳日殿开。”金阕,道家谓天上有黄金阕、白玉京,为仙人或天帝居处。旧题汉东方朔《神异经》:“西北荒中有二金阕,高百丈。”晋葛洪《枕中书》:“吾复千年之间,当招子登太上金阕,朝宴玉京也。”这里写到琼台仙境的高险与昏暗,但当他找到神仙的住所时,眼前却是一片光明。再看牟融的《天台》:“碧溪流水泛桃花,树绕天台迥同赊。洞里无尘通客境,人间有路入仙家。鸡鸣犬吠三山近,草静云和一径斜。此地不知何处去,暂留琼佩卧烟霞。”一个多么清美祥和的世界!那么恬静,那么自然,一个实实在在的世外桃源!大历年间的进士张祜,作了首《忆游天台寄道流》:“忆昨天台到赤城,几朝仙籁耳中生。云龙出水风声急,海鹤鸣皋日色清。石笋半山移步险,桂花当涧拂衣轻。今来尽是人间梦,刘阮茫茫何处寻。”在张祜的记忆里,天台山天朗气清,风声、水流声和鹤鸣声,声声入耳,合成人间仙籁。山势险要,游人举步维艰,竹笋却从石缝中顽强地钻出,默默地呈示其生机活力;山涧的桂花香气远出,悠闲自在,随意地轻拂游人的衣裳。一生未曾入仕的桐庐人方干,曾作《因话天台胜景奇异仍送罗道士》,其中“藕花飘落前岩去,桂子流从别洞来”给人轻松和谐之感。周朴是方干的诗友,曾作《桐柏观》,诗曰“东南一境清心目,有此千峰插翠微”,又曰“门静花开色照衣”,渲染了清美的氛围,所以最后发出“欲识蓬莱今便是”的由衷感叹。姚鹄曾任台州刺史,其《行桐柏山》曰:“际海礼冰碧,穿云来玉清。千山盘鸟道,十里入猿声。草木飘香异,云霞引步轻。谁言鳌顶上,此处是蓬瀛。”玉清,是道教“三清”境之一,《云笈七籤》卷三云:“三清境者,玉清、上清、太清是也。”玉清为元始天尊所居。诗人登上桐柏,以为来到玉清仙境了,看曲径,听猿啼,闻异香,逐云霞,体验清美和谐的仙界生活,体验超尘脱俗的幽雅致趣。咸通五年为安南都护的诗人高骈,曾来天台拜访道友,不巧未遇,遂为《防隐者不遇》一诗:“落花流水认天台,半醉闲吟独自来。惆怅仙翁何处去,满庭红杏碧桃开。”尽管因不遇友人而有落花流水般的惆怅,但“满庭红杏碧桃开”的人间仙境足以使人心醉神闲。

在唐代诗人的笔下,高峻辽阔、偏远险要、静谧幽冷、朦胧飘忽与清美和谐,一起构成了天台山的“仙境”特色。本来,道教中的神仙境界大多设在虚无飘渺的海中,或神秘莫测的天上。道教之所以也认为神仙居住于人迹罕至的名山洞天,那是因为道教实践的主体道士也是来自凡世,撇开精神领域的想象,他们既无法上天也难于入海,只能寄望于自身刻苦修炼,力求生命的延长或竟至成仙,他们需要在现实的土地上寻找一个最终修养圆满的去处。于是,他们找到了丛林深山,那里地势高峻直摩苍天,便于与天上的神仙直接沟通;那里偏远僻静远离尘嚣,便于静心修炼最终羽化成仙;那里岚烟缭绕若隐若现,总给人以仙境般的感受天台山正具备了这些自然条件,恰如明代的传灯所指出的:“山水清幽,林木深邃,人烟僻绝,仙圣幽栖。以故遁世无闷之士,不事王侯之宾,或梯山航海以孤征,或挈家携朋而止,饮啄林泉,栖迟人外,污言本所不闻,何须洗耳烟霞,终日属目,故自陶情。”(《天台山方外志序》)今天我们重读这类诗作,何尝不可“陶情”?

[责任编辑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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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2359(2012)04-0207-03

陈再阳(1974-),女,浙江天台人,上海师范大学对外汉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师范大学天华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研究。

201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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