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诞生与死亡
——福柯的主体批评理论研究
2012-04-13李小海
李 小 海
(南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人的诞生与死亡
——福柯的主体批评理论研究
李 小 海
(南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福柯在《词与物》中批判了两百年来西方主要的理论形态——人类学主体主义,认为文艺复兴、古典时期不存在主体,主体是19世纪第二次知识断裂的结果。福柯的“人之死”指的是与人相关的知识、人文学科的死掉,这里的“人”是概念上的人,并非真正意义上实体的个人。
人之死;主体;福柯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是西方世界中最受关注且比较有争议的思想家。他的思想无论在哲学、政治、历史、文学、教育、法学、艺术等方面都有重要的影响。法国著名哲学家夏特莱曾说:“福柯的著作使人对西方文化的过去产生一种全新的看法,对西方文化现在的混乱产生更加清醒的认识。”[1]2福柯广为人知的三部著作是《疯癫与文明》、《词与物》和《规则与惩罚》。福柯闻名于世的是权力理论,但是它研究的主题却不是权力,而是主体。福柯的著作主要是对历史中各种塑造主体的权力、知识模式的考究,这些问题可以归之于尼采式道德谱系学范畴,即现代人如何塑造成型。但就这些问题而言,他比尼采探讨的领域更为宽广、具体和细致。给福柯带来最高声誉的是他的作品《词与物》,他在这部作品中继尼采宣布“上帝之死”之后,又宣布了“人之死亡”——人本主义的终结。当然,这里的人不是实体的个人,而是“作为知识、自由、语言、历史之起源和基础的人的死亡”[2]83。
一、对主体的批判
对主体的批判是福柯思想的精髓,他通过对两百多年来西方思想知识的考古,对西方主体思想进行了历史性的批判,认为西方文化中并不存在着一个“统一的、普遍的、绝对的主体”[3]7,主体不过是现代人文知识对人的抽象而形成的历史观念。
福柯在《词与物》中讨论了17到19世纪发生在西方认识论中的两次巨大断裂:“第一次认识上的断裂是文艺复兴的结束和古典时代的开始。这标志着能构建知识相似性的原则被同一和差异原则所取代,这标志着阐释被分析所取代。第二次认识上的断裂标志着古典时代的结束和现时代的开始,在现时代表象理论、语言都消失了,同一与差异被有机结构所取代,人只作为物之序中的一条裂缝首先进入西方知识领域。”[3]3人类学诞生了,它打开了适合于人的人文科学空间,“人”也就由此诞生了。
一般认为,人文主义开始于16至17世纪,而18世纪是理性主义盛行的时期。理性、科学是探求知识的必要手段,实证科学、推理被运用在社会学、生物学、心理学等学科,人们通过这些方法认识世界,认识主体自我。但福柯认为16、17世纪是符号表征时代,世界是一个可阅读的符号世界,“词”与“物”是分离的,“词”是“物”的象征、表意。作为主体的人消失在与自己相似的表象里,表象就只能作纯表象出现,主体被消除了。世界的可认知性是通过符号的合理秩序来认识完成的。
福柯认为现代思想所构建人的存在方式使人起两个作用。第一,人是一切实证的基础,同时他也是人类经验物中的一要素。19世纪的人文科学真正把经验主体的人作为自己认识中的一个客体,而17、18世纪无论是在“哲学、政治、道德、经验科学,都没有把人(生命、劳动、语言)提出,也没有对人身的观察,任何对感觉、想象、激情的分析都未碰到过,因为人并没有出现”[4]344。福柯认为18世纪也并没有以人性或人向人文科学传递一个外表但内在空虚的空间,这个空间就是人文科学所涵盖所分析的空间,因为人(生命、语言、劳动的人)并未出现。
福柯对近代主体哲学的批判首先聚焦在笛卡尔的理性主义。笛卡尔提出“我思故我在”的命题,宣称发现了一种任何人都可用以达到一种无可置疑而普遍真理的方法——那就是直觉和演绎。福柯批判了这一观点,他认为理性经过康德、黑格尔等人的发展,到20世纪已经发展到了很高的程度。并且强调,西方文化大写的理性把非理性(例如癫狂)压制到了沉默无声的地步,并把它永久地紧闭了起来,对于理性的这种绝对垄断统治,福柯大加批判,并且认为理性和非理性都是人性的一部分,不应当过分贬低非理性而张扬理性。继对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批判之后,他又批判了从18世纪末以来的康德人类学主义。康德认为:“不仅是知识,而且道德、审美,甚至宗教等人类活动的最终条件和根据也都是人,是人的理性。人的理性既为自然立法,也为人自身立法,他明确宣告人就是目的,其余的一切都是为人展开的。”[5]从此,人与上帝、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倒转,主体人成了万物的主宰、宇宙的中心。
这里的“人类学”并非一般意义上的一门特殊学问或一门特殊学科,而是指使哲学问题全都置于人类有限性的领域之内的这样一个哲学结构。也就是说,当哲学只能对作为一个自然人或作为一个有限存在的人进行思考,那么从根本上说,哲学就变成了人类学。另外,超验试图在有限的人的基础上去探求无限的真理,这是不可能的。对于企图在有限的基础上妄求无限,福柯同样批判了胡塞尔的现象学,萨特、梅洛-庞蒂的存在主义等这种在先验层面上把主体与意识等同起来的先验人类学思想。
福柯对笛卡尔主体思想、康德、萨特等人类学主义的批判,实际上批判了把主体与意识等同起来的先验主义思想。福柯对先验主体批判的目的是为了批判观念史所谓的“起源说“、“连续说”和“总体说”。因为历史主义提前就假定存在一个先验的主体,并且由于这个先验主体的作用,历史才具有连续性、进步性和总体性。福柯在《词与物》中庄严宣布知识史和思想史是无先验主体的,是匿名的,历史是间断性的,并不具有连续性和整体性。福柯所强调的历史是尼采的“谱系学”或“真正的历史”,这个“真正的历史”强调的是“界限、断裂、个体化、起伏、变化、转化、差距,所突现的无先验主体的、分散的、散乱的、非中心的、充满偶然性的多样化空间”[3]15。哈贝马斯评价这个“真正的历史”是“一座由任意的话语形式构成的移动的冰山,这些话语形式前后涌动、上下起伏,不停地变化和重组,而无连续性”[3]15。
二、人之诞生与死亡
福柯对主体批判表明,主体是个历史性的概念,那么,作为一个概念就有其产生和消亡的过程。由此,继尼采的“上帝之死”之后,福柯宣告了“人之死亡”这一命题。福柯的“人之死”并非真正意义上人的死亡,这里的“人”是一个概念上的人,指的是与人相关的知识、人文学科。这里的“人之死”“指的是作为知识、自由、语言、和历史之起源和基础的人的死亡”[2]83。在福柯的概念里,“人”是近期的发明,是知识基本排列发生变化的结果。当人在18世纪成为语文学、经济学、生物学的对象,有限的人在语言、劳动、生命三个层面取得了一定深度时,人就诞生了。也可以这样说,当人把自己作为认识的对象,又把自己作为认识主体,人成了人文科学的中心的时候,人就诞生了。作为概念上的人、知识的人,有生就有死。所以说,随着知识更新,当知识不需要人的概念或学科时,或者说,当知识的排列发生了变化时时,人“就同大海边沙滩上的脸,注定被抹去”[4]422。
(一)人之诞生
福柯认为西方文化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种类的知识型。这种知识型结构不是静止、延续的而是历史性的、间断性的。福柯认为西方文化思想史上的三个时期有着三种不同认识类型,这三个时期分别是文艺复兴时期、古典时期和现代。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认识型对知识的构建发挥着不同的作用。文艺复兴时期,相似性是构建知识的原则,人们通过相似性或物体间的姻亲关系去认识事物。在这个时期,“词”并没有象征的含义,“词”就是“物”。文艺复兴时期的结束和古典时代的开始是西方理性发展过程中的第一次断裂。数学的分类、类推分析取代了阐释,差别、测量、数字取代了事物间的相似性和姻亲关系,古典时期表象取代了相似性,“词”与“物”从同一走向了分裂,事物之间的同一性和差异性取代了相似性。“古典时代,符号不再是世界的标记,符号与相似性分离,成为一种纯粹的表象……表象处于古典知识型的中心,古典知识型也可以被称作表象知识型”[6]。在这个时期,“标记与标记物无关,‘词’与‘物’分离了。词以符号的方式对物进行命名和分类,建立事物的秩序。这种语言秩序排斥人和主体,人在其中难以立足。此时,作为知识主体的‘人’并不存在”[7]。
“第二次断裂则标志着古典时代的终结和现时代的开端。在现时代,表象理论、语言都消失了、同一差异被有机结构所取代,‘人’只作为物之序中的一条裂缝而首次进入西方知识领域,人类学产生了”[3]3。现代思想抛弃了表象空间,在表象领域的废墟上,经验科学领域中的生物学、语文学、经济学三大学科取代了古典的自然史、普通语法学、财富分析。19世纪现代思想抛弃了古典时期的表征空间,生物处于生命的特殊深度,财富处于生产形式的推进中,获得了深度,词语处于语言的变化中,获得了深度,“人的出现就有了可能,因为生命、语言、劳动都是人的奥秘,都无法摆脱人的根本特征”[8]。也可以这样说,自19世纪以来,我们思想基础的认识体系一直把作为经验存在的人当做自己的客体,当人在西方文化中,既把自己构建为必定被思考,又构建为将被认识的时候,人文科学就出现了,人文科学的出现表明了“人的诞生”。
(二)人之死亡
福柯语境中的人是人类学上的一个概念,是一个具有特定具体内涵的人,人是人文学科知识的代表化身,是一个有限深度的实在,既是认识的主体又是认识的客体。福柯对人的内涵论述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人是有限的,知识的实证性预告了人的有限性,人既是知识对象又是认识对象,人既是文化的产物,是被构造出来的,又是生产的原则,是从事生产的手段。人是有限的,人的大脑、躯体是有限的,人的劳动是有眼的,人的语言时间是有限的。现代人在其肉体的、能劳动和会说话的存在中是可以确定的。因为现代人限于语言、劳动、和声明之确实内容之中,所以,人的经验、认识也是有限的。现代文化之所以能够给人以定义,或者说人之所以能出现是因为人在自我的基础上的思考、认识是有限的。
在现代思想中,人具有经验、超验的二重性。对于人的经验和超验的分析形式有两种,一种是通过研究人的直觉、感觉,将运动神经置于肉体空间的经验分析。另一种是在超验辩证法形式下,对历史的、社会的、经济的在人与人之间组成的种种关系内部的分析。在这两种分析中,身体的经验分析是超验辨证分析的基础,为超验的辨证分析提供条件。对于人的有限束缚下的经验——超验二重性,福柯问道:“如果人不存在,去暂时地假定世界、思想和真理会是什么样子?”[3]419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何来超验辨证所认定的世界、思想和真理?
人具有我思和无思的二重性。无思“在黑格尔那里,是自在,在叔木华那里,是无意识,在马克思那里,是异化的人”[8]。无思领域是无法探寻的隐晦地带,是知识的未知领域,是知识的阴影地区。福柯认为,我思不可能认识无思,对福柯来说,“人不能在我思的直接的透明性中确立自身;另一方面,人也不能居住在客观呆滞的决不会产生自我意识的事物之中。人实际上是这两者的结合”[8]。人除了具有经验先验,无思我思的二重性外,人还具有起源退却与返回的二重性。
有限的人,具有经验和超验、无思和我思、起源的退却和返回的人是现代思想对人的分析,这就是19世纪以来康德的人类学上的人。对于这个概念上的人,福柯已经表示了厌倦,福柯想把19世纪以来人在人类学的沉睡中唤醒。福柯认为:“在黑格尔那里,‘上帝之死’指的是大写的理性占据了上帝的位置,人类精神逐渐实现了自身;在费尔巴哈那里,‘上帝之死’指的是人清除了使人异化的上帝的虚幻,人意识到了自由;但到尼采那里情形就不同了,尼采第一个奋起攻击把主体与意识等同起来的先验哲学。”[3]13
上帝之死同时意味着整个西方形而上学的终结,是从整个道德价值体系上否定了上帝。尼采否定上帝,也就否定了柏拉图以来经康德、黑格尔到叔本华的一系列二元对立的形而上学观。尼采指出:“上帝之死不意味着人的出现而意味着人的消亡;人和上帝有着奇特的亲缘关系,他们是双生兄弟,同时由彼此为父子;上帝死了,人不可能不同时消亡,而只有丑陋的侏儒留在世上。”[1]80所以,继尼采宣布上帝之死之后,福柯宣布人的死亡。这里的人的死亡指的是西方在人文学科中作为知识对象和知识客体的人,是概念人的死亡。福柯通过对西方两百年来知识的考古,是为了表明“人是知识根本排序变化的结果,是新近的发明,并且也许正在走向消失或死亡”[4]422。这些知识排序,有出现的可能性就有消失的可能性,“就如同18世纪末,现代思想宣布古典思想基础坍塌一样,那么人们就完全可以打赌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地上的一张脸”[4]422。尼采的上帝之死,和福柯的人之死都指西方意识主体的死亡。尼采通过上帝之死预示人之死,他通过否定人的信仰、道德伦理,从而否定概念人的不存在。而福柯正好相反,他通过概念人的不存在,宣布与人相关的知识、人文学科的不存在,那么人的信仰在道德伦理上也将不复存在。
三、结论
福柯对主体的批判主要批判了把主体与意识等同起来的先验主义,继而批判了历史主义的起源说、连续说和总体说。福柯认为思想史、知识史是无先验主体的,是不连续的,非中心的,随意的、偶然的。福柯通过对主体的历史性批判,彻底摧毁了自笛卡尔以来赋予主体至高无上地位的西方哲学,宣布了一个非理性,非辨证时代的来临。用福柯自己的话说,一种非辨证的文化即将替代人文文化……尽管这种文化还处在呀呀学语阶段。福柯的人之死指的是与人相关的人文科学的死亡,它宣告了知识、自由、语言和历史源头的主体死亡,人之死即是认识主体的死亡,又是理论主体的死亡。主体的死亡标志着隶属与主体之下的西方文明将在主体的死亡中坍塌。在主体的轰然死去中,旧的世界正要消亡,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诞生。那么,当面临这个沉寂、空虚、断裂、散乱、无中心、无主体、非理性、非辨证的后现代,乃至后现代的后现代世界里,我们该何去何从?该如何去面对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这需要我们去思考,去寻找。
[1]杜小真.福柯集[M].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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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科学考古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
[4]Foucault,Michel.The Order of Things——An Archaeology of the Human Science[M].New York:Routledge,2002.
[5]高月兰.主体的命运:由凯旋走向黄昏[J].齐鲁学刊,2008(1).
[6]刘永谋.福柯的主体解构之旅一从知识考古学到“人之死”[D].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
[7]佘婉玲.论福柯的“人之死”[J].南方论刊,2010(7).
[8]汪民安.论福柯的“人之死”[J].天津社会科学,2003(5).
[责任编辑海林]
TheBirthofManandtheDeathofMan——Study on Foucault’s Critique on Subject
LI Xiao-hai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Nanyang 473061,China)
By the historical critique on the main theory—anthropological humanism in his The Order of Things—An Archaeology of the Human Science, Michel Foucault believes that there is no subject in the Renaissance and the period of Classicism and that the subject of philosophy is born in the rupture of the second knowledge in the 19th century. “The death of man” refers to the death of knowledge and human science related to man. “The man” here is a conceptual man, not a man in reality.
the Death of Man;subject;Foucault
I01
A
1000-2359(2012)04-0194-04
李小海(1969-),男,河南新野人,河南南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西方文论和英美文学研究。
2012-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