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狂人日记》中“狂人”形象的经典性

胡君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039）

论《狂人日记》中“狂人”形象的经典性

胡君

（安徽大学中文系，安徽合肥 230039）

《狂人日记》是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主人公“狂人”是鲁迅塑造的一个典型的思想启蒙者形象。小说中，他异乎常人的思想和行为特征导致了他在生活环境中受到了排挤、敌视，被认为“有病”。在以“狂人”为例对鲁迅小说中启蒙者思想进行解读中看到：作为传统社会的“独异力量”，启蒙者与社会传统有着无法割舍的悲剧性联系，正是这样的尴尬处境造就了启蒙者复杂而又具有超越性的思想。

鲁迅；《狂人日记》；启蒙者；“狂人”

《狂人日记》是鲁迅的第一篇白话小说，小说中“狂人”异乎寻常的思想和行为特征导致了他在生活环境中受到排挤、敌视，被认为“有病”。狂人发现了社会的“吃人”本质，曾试图想要改变这个“吃人”的世界，却最终又重新融入到“吃人”的世界中去了。主人公“狂人”是一个觉醒者形象，也是一个思想启蒙者的形象。《狂人日记》的经典性不仅体现在它的文学史地位上，也体现在它超越时代的永恒价值中。

一、“狂人”的觉醒

曹禧修在其文章《论<狂人日记>修辞策略》中说道：“鲁迅别开新路，通过狂人的视点组构叙事话语，实际上也就等于用疯言呓语去点破仁义道德‘吃人’的本质。”[1]从小说开头文言的叙述中，作者已经和读者订立一种“契约”，以下数篇日记都源自一个疯子病态时的想法。这样的独特方式，一方面可以让读者接受一些“荒唐之言”，因为只有一个“疯子”或者“病人”说出这样的话才不会让人感到惊讶，也只有“疯子”才敢说出这样的话；另一方面可以使读者发现狂人是一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先觉者，表现了这位觉醒者的独异。狂人在觉醒时曾经试图呼吁改变现实，这充分表明他承担了一个启蒙者的责任。作为一个启蒙者、先觉者，他清醒地认识到中国文化在几千年不间断的传承中，某种民族特质即中国人身上无法摘除的劣根性被一代代沿袭下来，这种劣根性在鲁迅的其它作品中都有体现，尤其是《阿Q正传》最为明显。传统力量的强大使人类社会在发展过程中难以有所突破，劣根性的根深蒂固更加阻碍了人性的解放和民族的兴旺，从而使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陷入了历史发展的怪圈之中。鲁迅在小说中不断呼吁救救孩子，可是孩子在出生之初就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既定的生长环境，以至最后完全融入到这个“吃人”的社会中。

通过“狂人”的怪异的言行我们不难发现他的觉醒是彻底而纯粹的。“狂人”在日记中所叙述的真实环境缺乏写实性，却将人类某种最为本质的社会关系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一语道破这几千年来中国人“吃人”的处世哲学。可是“狂人”越是清醒便越是受到周围人的排挤。“狂人”刚刚开始只是发觉到赵家的狗即畜牲的“吃人”意向，紧接着便发现路上的人以及周围邻居也用怪异而又可怕的眼神看“我”，晚上回到家中翻开历史书满本都写着“吃人”两个字，于是“我”发现这世界横竖都是“吃人”的，一直到“我”发现自己的亲人甚至自己也参与了“吃人”的活动中。最开始的优越感彻底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和恐惧。这一步步推进的过程也将读者逐步带入到一种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之中，这世间仿佛没有“真的人”，你我都是“吃人”的一分子。觉醒的彻底性和纯粹性在这一刻达到极致。

觉醒后的欣喜与随之而来的恐惧使狂人与周围的世界做着思想上的斗争。但是小说中却没有表现作为启蒙者的狂人应该有的英雄气魄，或者表现他在经历思想斗争后的升华。相反，小说营造出一种紧张气氛，狂人自始至终都活在这般恐惧之中，直至最后妥协。觉醒知识分子在觉醒的最初确实有一种优越感，他意识到自己的觉醒是值得欣喜的事情，并试图唤醒那些仍旧沉睡着的“庸众”，即承当思想启蒙者的重任。但是，在觉醒过程中，强大的传统力量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他们的控制，致使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遭到周围的“吃人”世界的否定、敌视，乃至被杀害（被“吃”）。狂人在意识到现实的可怕后一直没有脱离恐惧的心理状态，他企图想要拯救一些在他看来较为好改造的人，比如孩子，比如亲人，但是在他彻底认识到“孩子已被大人影响，亲人已经加入吃人的行列”这一现实时，内心更加恐惧，而当他进而发现自己也是“吃人者”中一员时，其思想便更加复杂起来。

“狂人”的觉醒不仅是对现实和历史的一种发现，也是一种自我意识的苏醒。在这疯狂病态的生活状态中，“狂人”尽管陷入了无止境的孤独之中，可同时他也成为了自己人生和思想的主导者，这样的主导只能存在于自我的世界中，难以企及周围的世界和人，所以“狂人”试图想要改变周围的世界是不可能的，然而，“狂人”却在这样的生命体验中感受到了活着的自己，而不是一个只会苟同于“大多数”的“昏睡者”。

二、启蒙者的“反抗绝望”

汪晖在《反抗绝望》中曾提到：“鲁迅明确地意识到觉醒知识分子虽然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最初体现者，但他们无法成为这一进程的胜利的体现者——这正是‘中间物’意识在小说中的体现。”[2]112所谓的“中间物”便是现代知识分子，他们之所以逃脱不了这样的悲剧，主要还是由于他们“中间物”的尴尬身份，他们是觉醒于传统社会的独异力量，但是他们与传统社会有着无法割舍的联系。

狂人后来发现自己也“吃人”，也有罪，他意识到自己也不是完美的。正如文中说道：

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着家务，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暗暗给我们吃。

狂人发现自己不仅是“被吃者”，还是“吃人者”的亲人，甚至自己也成为“吃人者”。作者从觉醒的狂人个人角度，感受和思考着中国几千年来群众在社会中扮演的“吃人者”和“被吃者”的双重角色，作为先觉的知识分子也难逃一劫，成为其中的一分子。这一主题思想在鲁迅的很多小说中都有所体现，《祝福》中安排了作为启蒙者的“我”与祥林嫂见面，在祥林嫂的追问下，表现了“我”灵魂深处的浅薄和软弱，同时“我”也发现了自己同鲁镇传统精神不可割舍的悲剧性联系。“我”也成为了一个消极的“看客”和“吃人者”。

思想启蒙者在批判和否定传统社会的同时，也是自我的一种否定，因为“我”也是传统社会的一部分，作为先觉的知识分子，无疑成为了觉醒的一批人，但是并不能彻底地成为一个“新人”，这种“中间物”的尴尬身份使启蒙者一直处在矛盾之中。于是，作品的批判矛头由传统社会秩序直指启蒙者自身。

在鲁迅的数篇小说中，大多数启蒙者在同现实作斗争时都缺乏持久性和彻底性，他们大多以悲剧收场。“狂人”的恐惧与觉醒、夏瑜的奋斗与悲哀、吕纬甫的颓唐与自责、魏连殳的孤独与复仇等，均表现了觉醒知识分子在同现实进行斗争时显现出某种程度的无力感、妥协性，甚至是牺牲。这同鲁迅自己的思想和经历有关。鲁迅在作品中时常用第一人称“我”作为叙事者，这里便涉及了小说的叙述者与隐含作者的关系。小说中的叙述者即“我”时常也成为被批判的对象，成为了鲁迅小说笔下的人物之一。结合鲁迅的经历，我们便可以在这些思想启蒙者身上发现鲁迅自己的思想痕迹，他对思想启蒙者的思想、性格的复杂性的思考，显然包含了他的自我思想反省。《〈呐喊〉自序》作于1922年12月3日，在这篇自序里，鲁迅反顾了自己前半身的人生道路和《呐喊》的来由。作为《呐喊》中的一篇具有代表性的小说，《狂人日记》深刻地反映了鲁迅那一时期的思想状态。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道：

我虽然自有无端的悲哀，却也并不愤懑，因为这经验使我反省，看见自己了：就是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

这句话道出了鲁迅心中的悲凉。所谓“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不仅表明他意识到了思想启蒙者同“庸众”之间的隔膜、敌视这一现实后的绝望，而且也意识到思想启蒙者自身所存在的问题。

这部小说的结果是悲剧性的，文章开头就已道破，狂人早已“大病痊愈，赴某地候补矣”。这说明了作为思想觉醒者、启蒙者的“狂人”并没有坚持继续保持清醒，同周围一切作斗争，却最终妥协于现实生活，并回到了常规社会中去。对此，小说体现了作者深刻的批判性，鲁迅曾在其《摩罗诗力说》中称赞中国少有的屈原那种“顾忌皆去”、“放言无惮”的独立个性，批判中国社会一直多有的“中庸”思想。当然，作者所呈现的启蒙者形象的悲剧性，也揭示了现实社会、“庸众”对启蒙者的扼杀和吞噬。在鲁迅的其它作品中，很多启蒙者的处境都是值得人们深思的，如夏瑜的奋斗和悲哀、吕纬甫的颓唐和自责、N先生的失望和激愤等等，启蒙者作为先觉者，不仅没能唤醒沉睡中的“庸众”，却经历着灵与肉的多重折磨。正如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道：“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3]小说的悲剧性表达了启蒙者在同传统社会秩序斗争中心中的悲凉和无力感。

汪晖在他的《反抗绝望》中提到：在鲁迅的文化哲学体系当中，潜在地存在着一种对人的存在的悲剧性的一种感觉，一种力图从各种物质和精神的支配下摆脱出来的挣扎感，一种寻找真正归宿的激情。[2]13思想的复杂性无疑带来了作为“人”主体自我的斗争、与周围环境的斗争，但惟有在斗争中才会不断超越和发展，这也是人类进步的一个前提条件。从这个意义上“狂人”形象的经典意义是超越时代的。

[1]曹禧修.论《狂人日记》修辞策略.[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06，（4）：43-47

[2]汪晖.反抗绝望——鲁迅及其文学世界[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鲁迅全集（第一卷）·呐喊自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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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9530（2012）03-0062-02

2012-01-18

胡君（1987-），女，安徽大学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