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奖”与当代文学批评标准
2012-04-12张艳梅
张艳梅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现当代文学研究·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研究·
“茅奖”与当代文学批评标准
张艳梅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作为当代中国文学最高奖,“茅盾文学奖”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立场,一种文学观,是国家意识形态在文学领域的直接体现,也是当代长篇小说发展的基本价值定位。茅奖应关注文学的思想性、艺术性和探索性,肩负起提高大众文学审美水平之责。茅奖是对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总体高度的认识和设想,既面对已有的创作成果,也面对未来即将诞生的文学作品。文学批评则应坚守审美现代性和历史现代性的有机融合,引导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在历史哲学、社会哲学和生命哲学层面,重构一种稳定的精神秩序和坚实的叙事品质。
茅奖;长篇小说;文学批评;标准
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硝烟早已散去,质疑之声却仍音犹在耳,反思之浪依旧惊涛拍岸。其实争议是必然的,当代社会生活资讯日益发达,大众参与意识不断增强,对公共事务的关注本身,也是时代进步的一种表现。尤其是在文学严重边缘化的今天,短暂的热点话题,提升了社会和大众的文学关注度。时过境迁,这一切都会成为历史,大众生活如常,文学批评和讨论仍旧是小圈子里的学问或者游戏。然而,假如茅奖和选秀相似,只是公众眼中的娱乐事件之一,对于中国文学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现实。
第八届茅奖获奖的五部作品,每一部都有人认可,也有人尖锐批评。没有人统计过,推崇之声有多少真是因为要媚作协主席之俗;犀利批判的人中,又有几多真正关注当代中国文学的发展。当代小说,尤其是纯文学视野里的当代长篇小说,在这个快餐文化盛行的泛娱乐时代,对于日益低俗的大众审美来说,其实早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围观茅奖的人多半是出于看热闹的心理,而单纯就作协主席身份作为批评的依据,更是社会负面心理效应蔓延所致。所以茅奖和茅奖后遗症基本上可以看成是一个定期爆发的文化事件和一次复杂的社会心理展览,可以透视出社会生活的诸多病态和乱象。作为一个当代小说的研究者和讲授者,我不想对评奖的程序正义等问题过多置喙,问题肯定是存在的,是以怎样的方式存在,要以怎样的方式解决,我想,这不仅是文学的事,至少单凭文学解决不了这个。
抛开非文学因素,回到文学本位来看问题吧。无论怎么说,笔者认为,第八届茅奖最终获奖的五部作品,张炜的《你在高原》、刘醒龙的《天行者》、莫言的《蛙》、毕飞宇的《推拿》、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无论思想性还是艺术性,其整体水平无疑超过了前几届。当然,不能就此认定这届评奖很完美,只不过与前几届评出了很差的作品相较,有了小小的进步而已。关于几部获奖作品的特点和价值,以及不足和局限,已经有很多人讨论和总结了。那么,这里需要思考的是,茅奖对于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通过评奖,又能带给我们对未来长篇小说发展的哪些思考呢?
一茅奖应该以什么样的标准为尺度?
刘震云在一次讲课时说到茅奖:有两种人,一种是这个奖给这个人带来了价值,一种是这个人给这个奖带来了价值。我深以为然。虽然不是所有作家都瞄准茅奖写作,不过,作为当代中国文学最高奖,不能不说茅奖是个指挥棒,是国家意识形态在文学领域的最直接体现。时代性要求和作家主体性自觉在创作中不可能完全等同,但是遭到作家主动抵制的情形也不多见,大家心照不宣地默认了时代影响的双重性。国家意志的意识形态化和民间思想的意识形态化,在长篇小说视阈里此消彼长,而知识分子的独立声音自上世纪30年代文学与社会革命关系日渐密切而化作潜流,至共和国文学一体化形成终于完全被遮蔽。2011年中秋,与学者孔范今的一次谈话中,他提到:反思是社会前进的基础,对历史要反思,对现实也要反思。长篇小说厚重丰富,能够表现宏大的社会生活,我们有理由要求其对历史和时代,对民族和个人命运有更深刻全面的反思。
从作品本身来看,对第八届茅奖的质疑,一是因网络文学全军覆没而愤愤不平;二是获奖作品读者寥寥。其实关于茅奖的标准,始终是有争议的。批判之声中一说是观念狭隘,跟不上时代剧变,保守于传统现实主义,乡土题材往往占优,网络文学不过是点缀;二说是获奖作品必须以积极心态表现社会生活,要体现正面价值观、核心价值观,简单说,就是要符合主流意识形态规范,而边缘作家的另类作品永远不可能染指茅奖;三说是要有开阔的时空跨度,厚重的思想和复杂的结构,严谨而多元的叙事,纯粹个人化的写作很难纳入茅奖视野。种种说法不一而足。这些声音里面不乏严肃的思考,当然也掺杂了很多非文学的因素。仅就茅奖坚持纯文学和严肃文学立场而言,无论对于茅盾当初设立奖项的初衷,还是今日茅奖应该坚守的文化立场和承担的文学使命,都没有任何问题。
文学究竟是为什么的?五四以来确立的新文学主流是为社会、为人生的,即使一个世纪之后,我们依然不应放弃这一点。茅盾1921年接手《小说月报》,刊物全面革新,他认为:文学历来被视为装饰品、载道工具,而现在应认清文学是综合地表现人生,文学是人的文学……真的文学,文学作品不是消遣品,文人也不应是附属品装饰物,文学及文人的责任都十分重大,文学作品是沟通人类感情,代全人类呼吁的唯一工具……中国的文学者更有一个先决的重大责任,就是创造我们的国民文学。[1]茅盾以文学改造社会、启蒙国民的意愿十分明确。同时刊发的《文学研究会宣言》声明:“将文艺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现在已过去了,我们相信文学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切要的一种工作。……”[2]近百年过去,曾经的新旧之争,精英与通俗之分歧淹没在历史深处,市场大潮让我们被动地卷入了这个日益肤浅浮躁的时代。当代小说创作看似欣欣向荣,其实芜杂纷乱,相当一部分写作者并没有为社会为人生的使命感,在这些人眼里,文学不过是游戏,是点缀,是饭碗,是名利……当然,消遣娱乐的文学可以有,但是不需要以国家最高文学奖项的方式提倡,也不需要全社会大张旗鼓地奖励和宣扬。还是那句话:让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文学的还给文学,市场的留给市场。
茅奖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标准为评判尺度?事实上,茅奖作为当代中国文学最高奖项,本身就意味着一种立场,一种文学观,如果满足大众的心理期待,纵容类型小说占据文坛主流,恐怕对于中国文学未来发展只能是有害无益。学者张丽军认为,茅奖还是应该主要关注文学的艺术性和探索性,“它肩负着提高大众文学审美的责任。”[3]所以,大众的阅读兴趣和媚俗的图书市场不应成为评判作品价值的标准,茅奖不可能也没必要向平庸看齐,一味地迎合大众阅读的低水准。西方社会评价我们是一个低智商的民族,因为阅读经典文史哲著作的读者越来越少,通俗读物和选秀节目泛滥,是文明程度不断下滑的标志。所以,茅奖应该始终坚持纯文学立场,一方面引导作家进行严肃的文学创作,一方面提升读者的阅读和审美水平;另外,茅奖也没有必要迎合网络呼声,设立什么大众奖。
二茅奖应该引导当代长篇小说向何处去?
茅盾文学奖是对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总体高度的认识和设想,既是面对已有的创作成果,也是面对未来即将诞生的文学作品。因此,茅奖的定位不是向下、向内、向后的,而是向上、向外、向前的。当代汉语写作在国内和西方同样深受质疑,这里面的原因相当复杂,翻检历届茅奖,真正有价值的长篇不多,既说明中国当代小说整体水平有待提高,也说明评奖标准不够高,尺度不够严,评审不够严肃,视野的局限相当明显。一些存在巨大艺术落差的作品的入选,削弱了茅奖的权威性和公信力。第八届茅奖在文学研究界受质疑的声音并不多,那些很激烈的批评意见基本来自大众,或者说,主要是针对评奖规则和程序。这说明,《你在高原》等五部作品的最终获奖,对于当代文学研究者来说,没有太大的心理落差。
以往的茅奖作品良莠不齐,对于当代文学经典化产生了严重的负面影响。每一届茅奖评出来,都是个自然的导向,作家会受其影响,研究者也会受其影响。茅奖应该很好地运用这个导向功能,把目标定得更高,我们的小说,我们的文学,不仅是中国的,而且也应该是世界的。前几届获奖作品能够进入文学史的不多,能够在大学课堂和一代一代学子心中产生巨大影响的更少。对此,学者张丽军认为:“往届茅奖作品个别有着很大的艺术瑕疵,不仅民间不认同,读者不喜欢,即使专业批评家也从不提及。但是,经过61名评委实名投票出来的第八届茅奖作品,我可以说每一部作品都是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准,每一个获奖作家在当代中国文坛都是重量级选手。你可以不认同这部作品的获奖,但决不可以否定这部作品的艺术水准,决不可以轻视这位作家在当代文坛的存在分量,因为每一位获奖作家的背后都有一系列沉甸甸的艺术精品。”[4]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艺术价值如何评价?在当代小说发展中如何定位?我们在文学史书写中,如何准确评价这些作品?所有这些问题,都成为写作者和研究者必须审慎面对和认真思考的问题,为当代汉语写作赋予更多的文学史意义,是当下中国作家的使命和责任。世界性影响是检验获奖作品价值的一个重要标准,还有一个,就是时间。真正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作品,才可能成为真正的文学史经典。
文学是一个民族文化水平的重要标志,也是和世界交流沟通的重要方式,体现了一个民族的精神、思维、审美和道德水准。如何在保有民族特色的同时,还能够体现出普世情怀,在现代性和世界性的视野里,实现中国文学的传承与创新?随着全球化的日益加深,中国文学的世界性问题再次浮出水面。在西方主导的世界话语体系内,汉语写作的危机日益突出。抛开文化歧视等因素,单纯从作品出发,思想的贫弱和审美的僵化,依旧是制约汉语写作的重要“瓶颈”。孙绍振曾列举过,“每个中国著名小说家背后都站着一个更著名的西方小说家,比如说在鲁迅背后有果戈理、安德列夫,茅盾背后有左拉,巴金背后有托尔斯泰,曹禺背后有奥尼尔,郭沫若背后有惠特曼、歌德,艾青背后有波德莱尔,郭小川、贺敬之、田间背后有马雅可夫斯基。”[5]那么,如何让西方作家背后站起来一个中国作家?如果没有世界性这个目标,只是在小圈子里互相吹捧,即使花团锦簇也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当代中国,是一个长篇小说生产大国,每年数以千计的长篇小说出版发行,这些作品的价值究竟如何?茅奖应该引导当代长篇小说向何处去?首先,新世纪中国社会处于一个新的转型期,应从极端物化、推崇消费的时代,回到精神信仰和思想文化发展的正常轨道。写作者要站在世界优秀文学的平台,审视自己,正视自己,超越自己。其次,世界文学给了我们文学创作、研究和评价的参照尺度,茅奖评选也应该确立世界性的目标。林建法认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经历了从政治范式到审美范式的转换,但是,批评与创作、批评与读者、批评与现实之间的互动始终没有达到一个好的状态。[6]如何重建当代文学批评的独立理性、科学严谨、真诚严肃和原创性、创造力,走出狭隘的自我封闭,走出市场的围困利诱,在跨文化视野里,在大时代的世界语境中,推动长篇小说创作和发展,推动当代中国文学的发展,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任务。
三当代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的历史使命
第八届茅奖的五部获奖作品,讲述的是人与历史,人与生活,有全景,也有局部,从不同侧面起笔,或飞扬,或幽深,或纯净,或粗粝,色调各异,精彩纷呈。五部作品能否让国人都颔首满意,不是最重要的,当代长篇小说创作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大量的文学作品低水平重复才是更大的问题所在。当下的小说创作视野狭窄、题材单一,经验雷同、叙事平面,缺少思想和艺术的独创性,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茅奖评审的是已经诞生的作品,面对的则应该是未来的、尚未诞生的作品。而作家一方面接通的是历史,一方面把握的是现实。站在未来回头看,茅奖能否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取决于作家和他的作品对世界和生活呈现的深度,真正的文学经典不仅仅是当代中国的,还应该是人类的精神见证。
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应该表现时代大变局与生存想象的共同体。自新时期以来,小说发展经历了突围与蜕变,分化和重构,经历了由外在给定到主观超越,由时代共名到多元共生,其中显然有着复杂的社会因素。一批艺术水准较高的长篇,如《在细雨中呼喊》《白鹿原》《丰乳肥臀》《九月寓言》《长恨歌》《心灵史》《务虚笔记》《尘埃落定》等,在思想原创和审美范型的突破方面,也有了不小的收获。乡土与都市的融合,历史与文化的互渗,实存与终极的映照,在长篇小说中表现更为全面。《我的帝王生涯》《花腔》《圣天门口》《农民三部曲》等都在个人与历史之关系的书写方面不乏新探索。21世纪的世纪想象和回首,社会生活瞬息万变,日常生活一潭死水,既有的文化标尺和文学想象都不足以应对,也无法弥合二者之间的鸿沟,摆在长篇小说创作面前的,不是被压抑的狭窄,而是无力把握的广阔。在当代长篇小说中常常看到的情况是,宏大的民族国家寓言与细碎的个人心灵秘史,彼此分离和遮蔽,缺少一种能成功地将个人生命与民族历史融合在一起的叙事。复杂的中国社会现实和独特的民族心灵动荡,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体现,本质意义上的人的生活和世界,常常处于被遮蔽和悬置状态,如何用中国叙事讲述中国故事,如何对世界作出整体性想象、呈现和重构,应该是当代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基点。
同时,文学批评也应坚守审美现代性和历史现代性的有机融合,引导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在历史哲学、社会哲学和生命哲学层面,以新的方式探索世界的意义,建构新的图像,在不断虚拟化、零碎化和去中心化的时代,重构一种稳定的精神秩序和坚实的叙事品质。文学本身具有参与历史进程的内在机制,理应担负起思想启蒙、社会改造和民族精神重建的责任。同时,小说是以审美的独特方式介入和承担历史的,其审美本体性决定了在功利性之外,具有自身独立的精神谱系,二者的同构与共生,融合与裂变,带来了小说发展的不同走向。一部长篇小说,不仅反映出写作者看取世界的目光、思索和心情,更能见出一个写作者把握世界和生活的能力。学者王鸿生认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之所以需要长篇小说,正是因为我们需要读懂世界,读懂自己短暂的一生。”[7]第八届茅奖获奖的五位作家在长篇小说创作方面有多年的积累和多部重要作品,莫言更是具有相当的国际影响力。五部作品尽管各自存在不足,但仍然称得上是当代中国纯文学的重要收获。由此反观当代文学批评,必须始终保持中正立场,努力超越与创作、与时代、与世界之间的沟壑,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是对生活的纠正,而批评,则理应承担起对文学的纠正这一使命。
总之,自上世纪80年代初至今30年来,“茅盾文学奖”见证了当代中国文学发展的大体状况和基本轨迹,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和思考当代小说发展和社会生活的重要视角。回顾几届茅奖,长篇小说创作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一些经典作品,不仅在国内,而且在国际上也获得了认可;同时也应该看到存在的很多问题和不足。历史、风俗、审美、语言,心灵世界、生活经验、社会体制层面的种种,都可以作为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发展内外部反思的切入点。茅奖是一个引导,也是一种推力,培养纯文学大家,整体把握时代,创作经典作品,争取更多读者,提高大众读者的文学审美水平,是当代中国小说创作和发展的当务之急。
[1]茅盾.文学和人的关系及中国古来对于文学者身份的误认[M]//茅盾全集:第1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59.
[2]周作人.文学研究会宣言[J].小说月报,1921,12(1).
[3]张丽军访谈:茅盾文学奖连年争议不断,获奖作品不被文学史青睐?[N].山东商报,2011-08-24.
[4]张丽军.第八届“茅奖”:现代性文学制度的开创性尝试[J].社会观察,2011(9):20-22.
[5]李舫.有一个故事,值得静静叙说[N].人民日报:海外版,2010-11-19.
[6]王尧,林建法.中国当代文学批评的生成、发展与转型——《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大系(1949—2009)》导言[J].文艺理论研究,2010(5):3-9.
[7]王鸿生.当代中国长篇小说创作现状及其问题[N].解放日报,2006-06-13.
“Mao Award”and the Criteria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ZHANG Yan-mei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Dissemination,Shando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Zibo 255049,China)
As the highest award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Mao Dun Literature Award”itself signifies a position and a literary view,which is not only a direct manifestation of national ideology in the field of literature,but also a basic value orientation of contemporary novels.Mao Award should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ideological,artistic and exploratory nature of literature and shoulder the responsibility to improve the literary aesthetic ability of the public.Mao Award is the recognition and assumption of the overall height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novels,oriented not only to the existing creations,but also to the literary works published in the near future.Literary criticism should adhere to the organic fusion of aesthetic modernity and historical modernity,lead the contemporary novel creation to the planes of historical philosophy,social philosophy and life philosophy and reconstruct a stable spiritual order and a solid narrative quality.
Mao Award;novels;literary criticism;criteria
I207.425
A
1000-5935(2012)04-0058-04
(责任编辑郭庆华)
2012-04-10
张艳梅(1971-),女,吉林长春人,博士,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