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言”“二拍”看晚明之徽商
2012-04-12刘莉
刘莉
(1.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2.安徽财经大学文艺学院,安徽蚌埠233030)
·古代文学研究·
从“三言”“二拍”看晚明之徽商
刘莉1,2
(1.南开大学文学院,天津300071;2.安徽财经大学文艺学院,安徽蚌埠233030)
“三言”“二拍”相对集中地展示了徽商的生活状况、价值观念及社会大众对其态度的变化。晚明时期,传统的四民关系备受挑战。政治源于经济的天然属性使徽商在资本富足的情况下为了更好地逐利而追逐更高的社会地位。为此,徽商从壮大自我、交好官府、改善形象等方面作出了不遗余力地努力。
“三言”;“二拍”;徽商;生存状况;社会地位
徽商,顾名思义,指徽州府籍之商人(明清徽州辖绩溪、歙县、休宁、黟县、祁门、婺源六县)。徽州山多地少,人口众多,难以依靠粮食种植业生存。明代何良俊指出,农村人口离开土地,出路大致有四:乡宦家人、衙门胥吏、逐末经商,游手趁食。[1]于徽人而言,第三种选择较具普遍性。冯梦龙、凌濛初生活在经济发达的苏州府与湖州府,是徽商活动相对频繁集中的地域。徽州商帮的崛起,这一颇具时代特色的现象引起他们的关注。“三言”小说120篇,涉及徽商形象者12篇,“二拍”小说78篇,涉及徽商形象者4篇。相较其他商帮,反映徽商题材的作品数量多,且内容丰富。学界主要从商贸之道、生活方式等角度解析“三言”“二拍”中的徽商形象及其价值观念,研究成果丰硕①如李令媛《从“三言”、“二拍”、〈幻影〉看徽商》,杭州师范学院学院1994(5);章尚正《徽商的生活情态与价值观念:从明清小说看徽商存在》,安徽大学学报1997(3);刘艳琴《明代话本小说中的徽商形象》,明清小说研究2004(4);李琳琦、孟醒《明清小说与历史文献中的徽商形象之比较》,安徽师范大学学报2008(2)等。,但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经济地位提高与政治权力要求之间的必然性关联。徽商对社会地位的渴望,已成为其行为的重要动因。本文试从这一角度观照“三言”“二拍”,以期抛砖引玉。
一徽商之生存状况
早在东晋时期,徽人便开始经营四方。至宋代得到较大发展,出现了拥有相当经济实力的巨商大贾,如南宋时有“程十万”之称的祁门程氏兄弟。明嘉靖至清乾隆年间,徽商发展进入黄金时期。“三言”“二拍”中出现了家资百万的卫朝奉、汪朝奉、程朝奉等,行商足迹遍布江苏、江西、湖广、川陕各地,经营范围涉及盐业、粮食、当铺、木材加工等。在小说中,徽商具有强烈的职业认同感,谨守本分,视商业活动为实现人生价值的根本途径。家庭亲情、男女情爱,都无法阻挡其追求商业利润的脚步。徽人风俗,“男子十二三岁即娶”,“毕娶则可有事于四方。”[2]徽商潘甲成亲仅两个月,就告别新婚妻子,外出行商(《初刻拍案惊奇》卷二)。陈大郎为勾引三巧花费不下千金,二人如胶似漆,却因“蹉跎了多时生意”,毅然告别温柔乡(《喻世名言》卷一)。徽州民谣:“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二三岁,往外一丢”,便描述了商人少年即背井离乡、抛家舍业的形象。商场变幻莫测,商机稍纵即逝,除商业活动本身难以把握外,还有很多外在的威胁。远途贩货的徽商程元玉,路途熟悉,忠厚老成,依然难逃遭强盗抢劫的厄运(《初刻拍案惊奇》卷四);陈大郎路遇强盗劫财,惊惧交加,一命呜呼(《喻世名言》卷一);徽商于南京弘济寺被寺僧谋财害命(《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四)。艰险的行商生活,磨炼了意志,开拓了眼界,增广了见闻,更拓展了徽商的交往空间。对徽商而言,财富的积累不仅是经济层面的满足,更是其精神的寄托,是能力的证明与展现。由此,徽商收获的不仅有富裕的生活,更有自信心、自豪感的提升。
以逐利为目的的徽商将商业交易原则带到人际交往中,以金钱为事物唯一衡量标准。“三言”“二拍”主要从两个角度展示了徽商财富的力量:首先,政治生活中与封建官府的钱权交易。徽商认为,利动人心,官员也不例外。被徽商无故悔婚的受害者——韩秀才对此也十分认同:“他有的是钱财,官府自然为他的”(《初刻拍案惊奇》卷十)。吴大郎偷娶姚滴珠,牵涉妇女拐卖案件,以贿赂方式买通官府,居然平安无事,而与此案并无关联的姜秀才却“连前程都问革了”(《喻世名言》卷一)。可见,钱权交易在封建官场获得一定成效。其次,感情生活中的钱色交易。如青楼狎妓、一掷千金的汪朝奉(《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八),“费过千金”追求名妓的新安大贾(《喻世名言》卷十二)等。以交易形式逐色是徽商的一大特点,钱财乃逐色之根本。程朝奉欲与有夫之妇私通,光明正大的与其夫做交易,“现钱买现货,愿者成交。若不肯时,也只索罢了,我怎好强得你?”(《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八)结果,徽商的财富在与人性道德较量中又一次占了上风。孟子称囤积居奇、操纵物价的商人为“贱丈夫”,晚明商品经济的发展,使得传统观念备受冲击,纵情享乐、奢华淫逸之风大行于世。“夫闻道而无益于死,则又不若不闻道者之直捷也。何也?死而等为灰尘,何若贪荣竞利,作世间酒色场中大快活人乎?”[3]利动人心,金钱万能,在一次次社会实践中的成功,使徽商更加坚信财富的力量。
文人对徽商的态度相对复杂。在“三言”“二拍”中,文人一方面斥其为“徽狗”、“俗商”,一方面又对其富裕的生活称羡不已。在传统观念中,与商人联姻本属无奈之举。琵琶女青春已逝,“门前冷落鞍马稀”,才委屈下嫁商人。明代晚期,徽商却凭借财富把握了婚姻主动权。因朝廷选秀女,徽商金朝奉匆忙将女儿许给韩秀才,韩秀才受宠若惊,以为是“大富之家”在取笑自己。当得知选秀女事属讹传后,徽商立刻悔婚,理由是门户不相当,商人居然嫌弃读书人,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余英时指出,自“明代中叶以后,士与商之间已不易清楚地划界线了。”[4]传统的四民关系受到挑战。文坛盟主王世贞曾将徽商与苏州文人的关系比为羊肉与苍蝇,这种颇具功利色彩的士商互动,在晚明得到进一步加强。据嘉靖年间小说《辽阳海神》改写的《叠居奇程客得助》,还安排了徽商遇仙成仙的情节。与文人相比,市井百姓则对徽商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之情。在“三言”“二拍”中,徽商普遍采取“两头娶大”的婚姻新形式,这明显违反了明代法律:“妻在,以妾为妻,杖九十,并改正”,“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5]但徽商的违法行为却得到了社会的普遍宽容,女方父母甚至以此为荣,如薛婆就骄傲地宣称自家“呼奴使婢,一般受用”(《喻世名言》卷一)。《叠居奇程客得助》对徽州风俗的介绍,何尝不是整个晚明社会物质崇拜的集中体现?“徽人因是专重那做商的,所以凡是商人归家,外而宗族朋友,内而妻妾家属,只看你所得归来的利息多少为重轻。得利多的,尽皆爱敬趋奉,得利少的,尽皆轻薄鄙笑。”
在日常商业活动中徽商完成了财富的原始积累与壮大,商业原则在社会活动中的适用性更坚定了其追求更高目标的信心,基于经济而产生的政治需求让其充满了对政治地位的渴求。
二徽商之政治诉求
政治诉求,即政治上的申诉与请求。它体现了某一阶层或团体对现有社会价值权威性分配的不满。资本的趋利避害及利益最大化要求确定了徽商追逐政治地位的必然性。改变与经济实力不相适应的政治地位便成为徽商政治诉求的主要目标。
商人直接左右政治局势,其渊源可追溯到战国时期的吕不韦,他将当时还在赵国的秦国王孙异人作为“奇货”,成功地进行政治投资。从中国历史文化的传统来看,弘扬正义、治国平天下的重任主要由士阶层承担,自两汉后,“政权开放给全国各地,不断奖励知识分子加入仕途,而同时又压抑工商资本”。[6]52“城市工商资本,在中国历史传统上,又始终不使它成为主要的文化命脉”。[6]59自然经济与封建帝制的社会性质决定了商人低下的政治地位。而对于一个视经济利益为生命的集团,商人的政治诉求主要源于保护人身安全、经商活动的考量。其诉求目标也不具体表现在某一方面,而是一种整体性话语权的要求。尽管商人经济实力雄厚,但一旦与官府利益发生冲突,他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在“三言”“二拍”中,有财无势的商人往往成为官府、地痞无赖榨取钱财的对象。开当铺的徽商卫朝奉家资富饶,陈秀才在其家中偷埋死尸借机讹诈,徽商含冤忍屈,兑还银子,并连夜搬家。作者将秀才要挟徽商见官的举动称为“妙计”,理由是“那富的人,怕的是见官”(《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五)。徽商陶公救下落难的苏知县,本是扶危济困的善举,但听说苏知县要打官司,立刻吓得变颜变色,甚至有懊悔之意。徽商这种息事宁人的心态,主要源于对官府盘剥的恐惧,可见,徽商只是“富人”,不是“贵人”,只能被动地接受官府官员的安排。例如,商税的征收,尽管政府有明确规定,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则完全依靠地方官员的道德自律。《金瓶梅》中的西门庆通过向官员行贿方式减税,《石点头》第八回描写官员以关税为借口,将徽商货物毁坏没收。有话语权的官员可以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徽商政治地位的低下,传统轻商政策也是原因之一。轻商并不是轻视商业的作用,战国时期,孟子的“市、廛而不征”,以及荀子对此的相关阐释都是看到并重视商业作用,保护商人合法经商行为的。即使主张征重税的商鞅,也是从降低商业利润,保护农业生产的角度出发,没有轻视商业的意思。所以,所谓轻商,主要是贬低商人社会地位,如战国李悝、商鞅限制商贾的政策,汉代禁止商人为吏、着丝绸、购买田地,唐代禁止商人科考等,明清则有力地延续了前代的轻商政策。余英时认为,商人对官府主要是一种畏而远之的态度,所以陶公、卫朝奉都表现出乐于息讼的心态。但众所周知,徽州有一个极其独特的社会现象,即健讼、缠讼之风盛行。徽州健讼有多方面原因,徽商的崛起,也被视为原因之一。[7]表面看来,徽商的息讼与健讼是矛盾的,但实质上,二者都曲折地体现了徽商对所处社会地位的不满。息讼是认识到自己社会地位后无奈的选择,而健讼则是徽商在获得巨大财富后,对其社会形象、影响力的验证手段,是对提高自己社会地位能力极限的试探。
作为一支新兴力量,徽商未能系统地提出反映他们意愿的政治要求,没有独立的政治纲领与政治主张,还未能成熟到作为一支独立的力量活跃于政治舞台。于是,官商结合成为必然选择。这就形成一个有趣的现象:徽商需要通过以结交官府的形式躲避来自官府的欺压,压迫对象与求助对象的同一性,造成了商人对官府又爱又恨的复杂心理。金朝奉不肯把女儿嫁给穷秀才,但秀才联登甲第后,又宁愿将女儿与他为妾。可见,在封建社会,财富不敌权势,没有官府的保护,徽商的经营难以为继。
官商结合这一规律不仅适用于徽商,其他有实力的商帮,包括晋商等都或多或少与官府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徽商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不仅与圣人故里的儒商特色有关,更与徽商经营的主要商品种类,即盐业相关。明清时期,官督商办的盐业制度,实际上为商人提供了一定经营垄断权。与官府保持好关系,才能获得盐引,取得盐业买卖权。“徽郡商业,盐、茶、木、质铺四者为大宗……而盐商咸萃于淮、浙。”[8]“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镪有致百万者,其他二三十万,则中贾耳。”[9]清代《两淮盐法志》榜上有名的80名盐商中,徽商独占60名。徽商在与中央政权保持密切关系的同时,也进一步增加了徽商对政权的依赖性。一个有力的例证便是,清道光年间推行票盐制改革,丧失了两淮盐业垄断特权的徽商“顿时变为贫人”,“倚盐务为衣食者亦皆失业无归”。[10]
总之,封建社会的统治阶层具备强大的合法伤害权和社会支配力,徽商群体的巨大财富随时处于统治群体的觊觎之下,未来的财富赚取途径亦在统治阶层的掌控之中,为了确保现有财富争取未来的更大利益,徽商不得不依附于统治阶层或融入这个群体实现自己对财富的掌握。但作为一个对政治不敏感、不感兴趣的阶层,他们诉求目标也只是趋利性的,没有具体明确的内涵、长远明确的奋斗目标。这也是他们政治不成熟,难以最终实现目标的重要原因。
三徽商提高社会地位的途径
为改善自身处境,增强社会影响力,晚明徽商主要从以下途径作出努力。
(一)积极壮大自身实力
一个阶层能否取得话语权,首先取决于自身强大程度。徽商除苦心经营外,尤其注重人际交往,努力拓展生存空间。1.广交朋友。在“三言”“二拍”中,徽商交结对象上到官府,下至市井。既有腐败的官僚,奸诈的胥吏,又有庶民百姓,漂泊江湖的侠客异人。由此,徽商拓展了信息渠道与人际交往的空间。吴大郎受官司牵连时,因“广有世情”,信息灵通,及时打点而平安无事。2.提携乡里,广募人才。有学者认为,徽商采取以血缘网络为主的宗族治理模式,晋商则是以地缘关系为主的契约治理模式。[11]但“三言”“二拍”中的徽商除宗族情结外,同样很重视乡里关系,彼此交往颇为频繁。湖广行商的陈大郎在同乡汪朝奉的典铺中,机缘巧合见到三巧,到苏州也是赴同乡的酒席,巧遇蒋兴哥(《喻世名言》卷一)。程朝奉也是因与同乡盘桓,急切间不能到李妻处赴约,摊上人命官司。程宰兄弟在辽阳经商失败,便接受同乡招募,“专掌账目,徽州人称为二朝奉”(《二刻拍案惊奇》卷三十七)。由职责及称呼可见其颇受重视。雇佣乡人,不仅体现同乡互助之谊,且知其根底,降低了携款潜逃的危险。当同乡遇到困难或陷入诉讼风波时,其他徽人竭力相助,决不袖手旁观。遇到田产纠纷时,家住徽州的赵家随随便便就“唤起二十多人”参加群殴(《醒世恒言》卷三十四);姚家官司缠身,亲戚周少溪在衢州发现一个貌似滴珠的女子,和其他徽人一起主动到官府为其作证(《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徽商悔婚官司败诉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急切中找不到第三个徽州人作证,恰恰是缺少同乡的有力支援,才被官府看出破绽(《初刻拍案惊奇》卷十)。
(二)结交官府不遗余力
明清的话本小说普遍称徽商为“朝奉”,如《石点头》第11回,《欢喜冤家》第3回等。笔者统计,“三言”“二拍”至少有八篇对徽商使用这一称呼。据《史记·货殖列传》,朝请之制,秦便已出现,宋代设朝奉大夫、朝奉郎等职。有学者认为,以富翁称官名,体现了南宋以后,徽商日益强大的经济实力与低下的社会地位之间的矛盾,[12]这一独特称呼也揭示了徽商隐秘的慕官心态。对官府,徽商以逢迎、讨好为主。1.以财动之。具体分两种情况:一是通过捐纳方式直接获得官员身份,优点是能够快速便捷地进入官场,缺点是耗资巨大,且有风险。“朝里如今专一讨人便宜,晓得你是钱换来的,略略等你到任一两个月,有了些光景,便道勾你了,一下子就涂抹着,岂不枉费了这些钱”(《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朝中有人好做官,没有“根基党羽”,徽商难以立足。捐纳之行虽非徽商独有,但徽商捐纳人数多,并有时间跨度长、家族化特点。[13]另一种情况是通过贿赂形式获得官府庇护。凌濛初感慨地说:“如今为官做吏的人,贪爱的是钱财,奉承的是富贵,把那‘正直公平’四字撇却东洋大海”(《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2.姻亲往来。钱权交易具有突发性、偶然性,徽商往往通过姻亲关系与官员建立持久、稳定的联系。“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14]在史料记载与文学作品中,徽商的悭吝与好色,人所共知。“新安人衣食亦菲啬,薄靡盐薤,欣然一饱矣。惟娶妾、宿妓、争讼,则挥金如土。”[10]好色是人性固有之弱点,亦非徽商独有,在小说中,花巨资买下玉楼春的是晋商,染上花柳病的吕玉是无锡商人,但将逐色与慕官结合起来,却是徽商独有特点。“原来徽州人有个癖性,是‘乌纱帽’、‘红绣鞋’,一生只这两件不争银子,其余诸事悭吝了”(《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徽州商人巨资求娶爱娘,听说其有二品夫人之命,便毅然克制好色之心,每日分床而睡,如此有自制力的人,得知韩侍郎对爱娘有意时,却“先自软瘫了半边”,“不争财物,反赔嫁妆,只贪个纱帽往来,便自心满意足”(《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红绣鞋”的魅力显然敌不过“乌纱帽”的诱惑。徽商奢侈婚嫁的背后隐藏着对结交官府的真切渴望。3.培养子弟科举做官。培养子弟跻身仕林是徽商在缺乏产权有效保护的封建社会保全并谋求更多财产,降低政治风险的重要措施。商人家庭背景的官员,更能理解徽商的处境与诉求。比起“学而优则商”的晋商,徽商对宗族教育表现出极大热情。三家村只十四五户,却“每家多有儿女上学”,“各家轮流供给”(《警世通言》卷十一)。徽商还精心挑选书童陪儿子读书(《警世通言》卷五)。明代徽州304名有家庭背景可考的进士中,商人家庭出身者占21.4%,这既能帮助徽商商业活动创造奇迹,又为其他徽商子弟的登科入仕和地位升迁提供持续而强劲的推动力。[15]
(三)树立良好的公众形象
獐头鼠目、唯利是图是人们对商人的主要印象,甚至徽商家子女也对自己出身缺乏认同感,韩翁女儿便“耻为贩夫贩妇”(《醒世恒言》卷三十二)。为改变世人成见,徽商恪守贾道,规范言行,为善不求报。如施金不望报的徽商(《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主动为他人解困的程元玉等。此外,徽商还喜欢结交文人才士。如韩姓徽商“最重斯文”,慷慨应允黄生趁船的要求(《醒世恒言》卷三十二)。结交文人,既可以博得风雅的美名,又可以作为一种潜在的政治投资,清代胡雪岩便是典范。最后,热心于公益事业。徽商乐于修桥铺路,兴修学堂,尤其热衷于兴建宗教庙宇。有学者提出,徽商热心慈善事业的背后,是为缓解长期行商生活带来的心理压力。[16]笔者认为,“三言”“二拍”中徽商宗教信仰有两个特点:一是信仰的丰富性:有的出资修葺观音阁(《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四),有的请仙扶鸾,捐助真武殿(《警世通言》卷十五),有的修建陈州娘娘庙(《醒世恒言》卷二十二),有的敬奉水神,逢水神生日,“必往祭赛”(《醒世恒言》卷三十二)。二是具有较强的功利性。在宗教故事与民间传说中,助人者往往因利他之善举获得善报,如但行找菩萨是在求解众生的过程中解脱自己。但徽商仅仅是将善举作为利益谋求的手段,有鲜明的功利色彩。如修建陈州娘娘庙的徽商是因求嗣,修建真武殿也是因其有“灵异”。此外,投资宗教事业的背后更有徽商追求社会声誉的动机。徽商于弘济寺施舍三十两银子:“原来徽州人心性俭啬,却肯好胜喜名,又崇信佛事。见这个万人往来去处,只要传开去,说观音阁是某人独自修好了,他心上便快活”(《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四)。“喜名”是徽商在意识到自己在民众心目中的卑微地位所作出的努力。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徽商竭尽全力地改变形象,依然饱受讥讽。如在真武殿修建假山的徽商,就被指责“破了风水”,被视为附庸风雅之举。可见,在封建社会,徽商要提高社会地位是何等艰难。
[1]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12.
[2]王士性.广志绎:卷五[M].北京:中华书局,1981:109.
[3]袁宏道.袁宏道集笺校:卷四十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225.
[4]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575.
[5]大明律集解附例·卷六[M].清光绪三十四年刻本.
[6]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7]卞利.徽州民俗[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5: 308.
[8]陈去病.五石脂[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309.
[9]谢肇淛.五杂俎:卷四[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 74.
[10]欧阳兆熊,金安清.水窗春呓[M].北京:中华书局,1984:32.
[11]蔡洪滨,周黎安,吴意云.宗族制度、商人信仰与商帮治理:关于明清时期徽商与晋商的比较研究[J].管理世界,2008(2):87-99.
[12]任朝霞.“朝奉”及其文化意义[J].文史知识,2002(6): 104-108.
[13]梁仁志.明清徽商捐纳之风及其原因和影响[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5):13-16.
[14]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76.
[15]宋长琨.家庭背景与明代徽州双籍进士的地位升迁[D].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博士论文,2008:172.
[16]姜建设.“三言”“二拍”中的徽商生活与徽商形象[J].南都学坛,2003(6):70-74.
The Huizhou Merchants in“Sanyan”and“Erpai”
LIU Li1,2
(1.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Culture,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2.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Art,Anhui University of Finance&Economics,Bengbu 233030,China)
“Sanyan”and“Erpai”show us the living status and the conception of values of the Huizhou merchants and the changes of the public attitude toward them.In the late Ming dynasty,the traditional rank system was challenged.Considering the relationship of politics and economy,the Huizhou merchants did their best to chase a high social status just for getting more profit.That’s why the merchants strengthened themselves,flattered the government,and improved their image.
“Sanyan”;“Erpai”;Huizhou merchants;living status;social status
I207.41
A
1000-5935(2012)04-0037-05
(责任编辑魏晓虹)
2012-03-08
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AHSK07-08D22)
刘莉(1978-),女,天津静海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安徽财经大学文艺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