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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女性的自我探索之旅
——莱辛《天黑前的夏天》解析

2012-04-12

河南社会科学 2012年5期
关键词:杰弗里海豹凯特

史 忆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15)

中年女性的自我探索之旅
——莱辛《天黑前的夏天》解析

史 忆

(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15)

莱辛现实主义作品《天黑前的夏天》描写了英国中产阶级中年女性凯特在离家之后的旅程和反思中寻求自我的过程。在对工作、婚外恋情、疾病和与年轻女孩相处的种种经历以及自己人生的痛苦进行反思之后,凯特意识到真正阻碍女性实现自我的并不是家庭,而是社会既定模式和他人的目光。这些使一个女性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自己的内心需求,无法找到和实现自我。至此,凯特终于正视社会现实,按照内心的需求接纳自我,内心从而变得强大而平静。

自我;觉醒;探索;实现

《天黑前的夏天》[1]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英国小说家多丽丝·莱辛的一部现实主义作品。小说发表于1973年,因其以独到的眼光审视中年女性的精神危机,获得如潮好评,被《纽约时报》誉为“继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之后最好的小说”。

国外学者曾经分别从心理学角度和女性主义角度对《天黑前的夏天》进行分析和解读。国内学者对这部小说的学术分析并不多见。有的学者认为小说反映了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中女性应该回归家庭的理念;有的则认为小说仅仅是反映了英国社会里中老年女性痛苦迷茫的悲惨命运。而笔者通过对《天黑前的夏天》进行文本分析,认为这部小说事实上向读者展示了一位中年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心理成长之旅。

《天黑前的夏天》以一贯的女性视角观察、体味、想象与表达,刻写了女主人公凯特在某个夏日来临之时,突然打破常规,走出规范生活的情感变化和心理体验,这背后蕴涵着凯特的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探索过程。

一、觉醒

主人公凯特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中产阶级女性,是个“俊俏女子,健康、温顺”,丈夫事业有成,四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她一直以来的生活是“随时待命,准备为家人鞍前马后”,她的家庭和生活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幸福的。然而现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在自家花园里煮咖啡的当口若有所思,开始回顾和反思自己的生活。她天资聪颖,很早就读完了高中,本打算上大学,结果没去上,转念嫁与迈克尔为妻了。和众多当代女性一样,结婚前的凯特在家中“备受关爱却不被信任,是家中宝贝却不被看重”,婚后她成为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终日以丈夫和孩子为中心。她的婚姻看似美满,对于生活中的每个变化和每个转折点,她和丈夫都能开诚布公地长谈。然而实际情况是他们的婚姻存在诸多问题。夫妇两人教育孩子的意见不一致,她的丈夫迈克尔有婚外恋。这样的危机“虽然没有给彼此的智力带来重大创伤——他俩的智力对周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很容易理解——但却给彼此的情感造成了粉碎性骨折”。他们仍然维持着婚姻的模式,尽管“事实真相是她已经没法尊重丈夫了”。凯特是一个四个孩子的母亲,自从有了孩子,她就“如同一块海绵,年复一年将自己的小小需要一点点挤出去,到了最后只要和孩子无关的事,都像远方的地平线,遥不可及”。现在孩子们长大了,把她的爱当做束缚,总想找机会从中逃离。“回顾将近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岁月,她看到,她生活的特点就是——服从和适应他人”。

“她是在试图抓住某个东西,让它赤条条地躺在跟前,好让她细细端详,看个真切明白”,“她强烈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却触摸不到……”。莱辛笔下这触摸不到的某个东西正是凯特内心中真正的自我。而凯特的强烈感觉正是她自我意识的萌芽,标志着自我意识在她心中开始觉醒。

凯特心中的自我意识虽然已经开始觉醒,但如果把意识即刻转化为行动对于她来说还是困难的,她已经习惯旧的生活模式,她还没有做好寻找自我的准备。所以在她答应丈夫的朋友为一次国际会议做兼职翻译时,“她觉得,好像身下的支柱全被抽走了一样”。她的家人各忙各的,整个夏天自家的房子要租给别人,旧的生活模式被打破了,她平生第一次不被家人需要,因此似乎更没有其他人需要她。“她成了可有可无的人”,她意识到自己对于丈夫来说是“取自衣物架上的衣服”,似乎从来没有被他真正在意过。终于,在渴望与勉强的纠结中,在别人的要求下,没有明确的目的、目标或计划,凯特走出了家门,开始了自我探索之旅,这个旅程最初不过是家庭生活的延续而已。

二、探索

凯特旅程的第一站是一个国际食品组织。在这个国际大组织中,她先是承担部分葡萄牙语翻译工作,而后又应邀请做了一个国际会议的组织工作。第一周,由于工作太忙,凯特来不及体会什么异样情感。到了第二周,她已觉得工作压力不大,做得游刃有余,像在家中操持家务一样。工作给凯特带来的最初感觉是惬意和轻松。但随着工作时间的流逝,凯特意识到“她的工作和在家里做得差不多”,“她摇身一变,又开始重操旧业,成了保姆,或护士……

工作并没有让凯特找到自我,只是让她认识到在这种光鲜和色彩之后,她仍然像一个玩偶一样,只不过在执行别人设置好的功能。在工作的这段日子里,凯特开始做一种奇怪的梦。梦中凯特遇到了一只受伤搁浅的海豹,海豹象征着凯特的自我。工作中的凯特是被动的、迷失的,就像在家一样,她无法推动和决定工作中的事情,只能“像个持家女人那样……不知打了多少电话”,但结果是会议的时间、地点和安排还是由于种种原因被打乱和耽搁了。所以梦中的海豹虽然被凯特救起了(象征着凯特意识到了关于“自我”的问题),但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就出现很多新伤(象征着在家庭生活中迷失自我的凯特在工作中仍然迷失困惑)。在整部小说中,海豹之梦一直伴随着凯特,直至她旅程结束。

工作结束时,凯特接受了一个年轻人杰弗里的邀请,即开始了一段西班牙旅程,也开始了一段婚外恋情。当杰弗里邀请凯特一起旅行时,凯特就已经知道,“等到将来回首往事时,会觉得杰弗里·梅顿味同嚼蜡,完全是人生的重复”。然而,凯特早已习惯了那种在别人身边、被别人需要的生活模式,所以她鼓不起勇气返回英国,找间房子静静地独处(她的家人都已出国)。旅程伊始,凯特的生活中仍然充满了自己无法决定和控制的事情。租的车抛锚了,是乘巴士还是叫出租,凯特无法决定,那得由男伴杰弗里拿主意。而在整个旅程中,杰弗里一会儿全身充满着大男人的自尊和自负,一会儿又像个小男孩儿似的内心充满困惑,依赖着旅伴凯特;而凯特一会儿是他的自由情人,一会儿又成为一个经验丰富、充满母性的女子。他们没有目标、没有地图,旅行的目的地随着杰弗里的心意不断改变,他们似乎永远到不了他们想去的地方。最终他们是因为杰弗里病倒了而不得不停留在一个遥远落后的西班牙小村庄。

在这个小村庄里,杰弗里被送到当地的一个修道院接受照顾,而凯特也由此拥有了一段独处时光,她开始回顾和反思自己的一生。结婚前,在祖父和母亲的夸赞和呵护下,凯特“饰演了一位羞答答的年轻女郎”,“打小就有人夸她性情好”。而这些夸奖似乎对她很重要,她习惯把祖父和母亲的意见,把别人的夸奖作为自己的标准。在婚后的岁月里,尤其在四个孩子的抚养和教育过程中,凯特“不得不努力培养那些以前甚至从未进入她词库的品质:耐心、自律、自制、克己、坚贞、适应他人——这一点尤为重要,需一以贯之”。而这些美德,“如同一块海绵,年复一年将自己的小小需要一点点挤出去,到了最后只要和孩子无关的事儿,都像远方的地平线,遥不可及”。所有这些的代价是自信的丧失,她太在乎别人的看法。凯特终于看到这么多年来她忽视了一件极其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自我。至此,凯特内心的自我终于真正地出现了。那个最初她强烈地感觉到却触摸不到的东西,她试图抓住,细细端详的某个东西,现在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那就是自我。

在这段西班牙旅程中,凯特的海豹之梦出现了六次。第一次凯特梦到自己在电影院里看一部关于受伤海龟的电影。电影中的海龟失去了方向感,走向了它不能生存的无水的陆地。梦中的凯特看着这只可怜的海龟在电影中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海豹,但这时她发现已找不到曾经的海豹之梦。梦中的海龟象征着迷惘的杰弗里,在人生的道路上失去了方向感,不知该何去何从。就如同梦中的凯特无法救助迷路的海龟一样,现实中的凯特也无法帮助杰弗里做决定。凯特只能寻找海豹,救助自我。随后的梦中,凯特找到了她的海豹,并带着海豹逃脱远离了各种猛兽。这个梦象征着凯特梦想着从内心摆脱各种各样对自我的束缚。在最后一个梦里,凯特一直抱着海豹朝北走,“走进眼前的冬日,……她打开手掌伸向嗖嗖寒风,掌心搁着一枚枯叶”。这里的冬日象征着凯特追求自我所必经的过程,这个过程寒冷而令人不舒服,但凯特已经下定决心去面对。

西班牙的旅程因凯特的生病而彻底结束。凯特决心一个人返回伦敦,她甚至没有向修道院中的杰弗里当面道别,因为她知道“等他俩回望这段旅程,就会发现‘爱情’是其中分量最小的成分”。

三、发现自我

凯特回到了伦敦,由于身体虚弱又无处可去,便在一家大酒店住下了。在酒店着实病了一阵子之后,凯特终于可以起床了。从外表看,这已经不是从前“那位和善高雅,笑容满面的凯特”了,而是“一个女子,形销骨立,肘骨宽大,瘦长小腿上的膝盖骨明显突露着;苍白松弛的脸上,长着一双小小的黑眼睛,充满焦虑;粗糙的黄头发贴在脸庞四周,头发中间有一块斑白,足足三指宽”。外表改变的凯特回到伦敦自己的家,没有进去,只是在周围转了转。然而,她却惊讶地发现因为她外貌的改变,除了小狗,周围的熟人邻居乃至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都不认识她了。当凯特出现在他们面前,所有这些人的目光无一例外是漠然地扫过她,随即就落到别处了。这个发现也使凯特“恍然大悟,所谓友谊、关系、‘对人的认识’都是如此的肤浅,如此容易被否决”。

凯特又回到了酒店,由于内心难以平静,她让前台的服务生替自己买了一张俄国作家屠格涅夫作品《村居一月》的戏票。在经历了工作、婚外恋情与疾病之后,在审视和反思自己的生活之后,凯特意识到“世上种种行为,种种沉沦,都与该剧情节或类似该剧的情节有所牵扯,使得它像场闹剧。一个笑话。像她(凯特)的生活一样,滑稽可笑”。戏剧结束,凯特回到房间,拿起镜子躺在床上瞅着自己的脸。回想多年来自己在众多镜子前花去的无数时光,只是对着镜子想象别人会怎样看她,凯特突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别人的目光中。三十年的凯特过于在意镜子中的样子却忘记了真正的自己。醒悟的凯特离开了酒店,开始了新的旅程。

在伦敦酒店的这段时间里,凯特做过两次关于海豹的梦。在第一个梦中,凯特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荒野中。她走进一个村庄,被这里的国王选作舞伴。国王热情地和凯特跳舞,似乎她是他的配偶。但很快国王就选择了其他女孩儿作舞伴。由于痛苦,凯特拔腿逃离舞场,但却被村民追赶并囚禁起来。国王上前斥责她心胸狭隘,不明事理,无理取闹。而海豹在离那不远的某个地方孤零零痛苦地朝大海方向爬行,以为凯特抛弃了自己。在这个梦中,凯特依旧扮演着长久以来人们心中所固有的女性角色——爱的目标。她无权选择,只能被选中;无权反抗,只能接受。在这样的环境中,凯特的海豹,她的自我,只能被丢在一旁。

在第二个梦中,凯特的海豹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凯特抱着它走在冬日的浓雾中,周围所有的东西都被冻住了。凯特敲开冰面,找到一点点水,并和岩石缝中的盐粒晶体混在一起,把这近似海水的液体泼在海豹身上。终于,海豹得救了,凯特抱着它迎着寒风继续北行。在这个梦中,天寒地冻,四周毫无生机,但在凯特的努力下,海豹还是醒了过来。这象征着凯特的自我在她的努力下得以生存。凯特抱着海豹迎风北行象征着凯特和她的自我将迎来更严酷的现实。

凯特结束了在酒店的生活,找到了一处出租房,房东是一个叫莫琳的年轻女孩儿。莫琳年轻、漂亮,全身充满了对自己青春活力的无比自信和想做就做的勇气。而这些正是凯特业已失去的东西。莫琳眼中的凯特没有化妆,没有修饰,没有合体的衣服,只是一副病恹恹的瘦猴样。这正是一个没有任何伪装的凯特。

在这之后,凯特,一副病后初愈的老妇人样子,穿着极不合体的衣服,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没有人注意到她。餐馆中,超市里,以前那种她熟悉的并随时让自己准备迎接的目光和笑脸不见了,人们“目光冷漠地往她身上瞟,随即移开寻找别的刺激之物去了”,她竟然变成了一个“隐形人”。这让凯特无法接受,她沮丧、愤怒、流眼泪,却不得不痛苦地明白了,“支撑她这一生的全靠一种隐形液体——他人的目光——可是现在这种液体已经被抽光了”。然而只是穿上了莫琳送给自己的合体套装,凯特便又发现了那些“逗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和注意力”。凯特明白了,“只要带上这副面具,穿上这套伪装,让自己符合社会模式,她就能立即恢复过去的做派,做回那个可爱的富有爱心的迈克尔·布朗太太,店主们乐意迎来送往,笑脸相对,服务生殷勤地围着团团转”。所有的转变只因为这套衣服,只要她换身打扮,就没人会注意到她,她就会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隐形人。然而在内心深处,她的所感所想并没有丝毫差别,她都是同一个人。生活中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套衣服而已。从此,凯特并不介意别人是否讨厌自己,而就在一周前,如果碰到冷遇她八成会掉眼泪。凯特不再染发,不再掩饰自己的衰老,不再介意自己的身份和别人的目光,她开始注重内心深处那真实的自我。

在最后一段日子里,凯特对过去经历的讲述成了她和莫琳打发时光的主要内容。对往昔时光的回忆和平静的讲述让凯特对家人和以前的人生再一次改变了看法。几个月前在西班牙时,凯特认为家庭和自我是完全对立的。她所有的不幸都来自家庭,生活琐事使她失去了自我。而现在,在平静的讲述中,凯特逐渐地,更为客观地看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尽管家人从她这里拿走了很多,从某种程度上使她忽略了自我,但家也留给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凯特心中的怨恨渐渐消失,她开始从内心接纳家人和从前的人生,而这些都是她生命中不可磨灭的部分。

凯特的海豹之梦还在继续。在最后一个梦中,尽管凯特和海豹仍旧行走在在黑暗的雪地里,但雪已经停了,拂在脸上的是一股清新温和的微风。她和海豹终于来到海边,他们都生机勃勃,充满希望。凯特让海豹轻盈地滑入海水,海豹用柔和的黑眼睛深深看了凯特一眼,游向了大海。海豹终于自由了,凯特的旅程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凯特就决定回家。她不确定家人是否接受自己目前的外表,尤其是她毛糙粗硬的白发。但无论如何凯特不会再染发了。白发代表了她衰老的现实,凯特决心面对现实并接受自我。凯特离开时,“谁也没有看见凯特和她的行李箱”,于是“她拎起箱子,悄悄地走出公寓,朝公交站走去,回家”。这次凯特没有因为得不到别人的目光和关注而失望难过,这些已不是她生存的必需品,她拥有了自我,内心变得平静而强大。

四、结语

在经历了国际组织中的“保姆”工作,西班牙不值一提的婚外恋情,暂居酒店时的思考,因衣着和病容而被熟人朋友视为陌生人的插曲以及和莫琳在一起的回忆,凯特终于抓住了那个在小说伊始一直想抓住的东西,那就是自我。通过整个夏季旅程,凯特有机会体会不同于以往的生活,并对自己和自己的生活进行了反思。这个反思的过程是痛苦的,最初凯特把这种限制和束缚全都归结到家人身上,但在旅程的最后一个阶段,她才意识到家庭和自我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她终于了解了自己和自己生活的症结所在,那就是作为一个女性,她一直活在他人的目光和社会既定的模式中,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内心的需求,也从来没有做过自己的选择。当旅程结束,凯特返回家中,她不再需要吸引别人的注意,也不再渴望别人的认可和赞许。她接纳了自己,拥有了自我。她的内心真正独立起来,充满了自信。

[1]多丽丝·莱辛.天黑前的夏天[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9.

I106.4

A

1007-905X(2012)05-0074-03

2012-03-10

史忆(1974— ),女,河南许昌人,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 宋淑芳

(E-mail:hnskssf@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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