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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文化视野下的“网络流行语”

2012-04-12孙秋云

湖北社会科学 2012年11期
关键词:网络流行语流行语大众文化

孙秋云,王 戈

(华中科技大学 社会学系,湖北 武汉 430074)

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飞速发展,使人类迅速走向网络时代,网络时代改变着人类的生存方式甚至思维的方式,正如尼葛洛庞帝所说人类早已进入“数字化生存”阶段,赋权化和话语民主化成为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就中国而言,从1994年接入国际互联网拥有中国第一代网民开始,到2011年12月31日,中国上网人群已达到5.13亿人,接近中国总人口的一半。[1]互联网为中国网民开启了一扇了解世界的窗口,而众多的网民的积极参与也为网络时代贡献了极为丰富多彩的网络文化。网络上每一个新传播形式的出现,伴随的不仅是网民个体对网络运用的技术突破,更体现的是超越自身,对社会和世界的强烈关注,网络文化也越来越朝向个性化表达和使命感的方向发展。

近些年来,基于网络而起的具有公共效应的网络事件或者网络新闻层出不穷,由此而来的是愈来愈多的“网络流行语”的每年不断涌现,在中国这个崇尚“敏于事而讷于言”的中庸保守的国度呈现出让人叹为观止的文化奇观。在笔者看来,“网络流行语”不仅因众多网民的热情参与制造而产生,也与其具有强烈的时事使命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下社会的思潮,因而对社会生活产生出巨大的影响。可以说,“网络流行语”属于大众文化的范畴,本文即试从大众文化的视角谈谈对每年不断涌现出的“网络流行语”的理解。

一、作为大众文化的“网络流行语”

目前国内通行的词典尚未有“网络流行语”的解释,但《现代汉语词典》对“流行”一词的解释是盛行,广泛传播的意思,那么“网络流行语”顾名思义即是在网络上盛行,广泛传播的话。从2004年互联网上出现关于“网络流行语”的总结归纳,初期的“网络流行语”主要来源于影视节目和网络论坛,伴随着互联网的不断进入千家万户,“网络流行语”也越来越丰富,其来源日益多样。如由影视剧的俏皮话成为“网络流行语”的越来越少,网络流行语的原创性在增加;与社会关系密切的网络话题和媒体报道而引发的流行语近几年占据了主要篇幅;“网络流行语”在保持娱乐性的同时,更多加入了社会关怀在里面,这都是“网络流行语”呈现出的鲜明特点。

“网络流行语”是一种大众文化现象。大众文化是人类由传统社会进入大众社会所呈现出的文化形式,大众社会是伴随着工业化和技术革命的大发展而来的。大众社会首先在人口、社会关系、社会分工等方面都出现数量上的巨大增长,这样人与人之间就得互相依存,发生密切的联系,以致产生相互的影响,无论体现在作为物质的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是如此,这就导致了社会呈现出更大的异质性。由于社会异质性的不断增大,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经验,因此个人强烈的自我意识萌发也就成为人的现代性获得的标志。因此,在丹尼斯·贝尔看来,以技术文明为基础的大众社会“不仅是生产(和通讯)的革命;也是感性的革命”。[2](p91)另一方面,福柯认为权力无处不在并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大众文化本身就是这种权力关系的体现。如约翰·斯道雷所言,大众文化可被理解为“一种统治集团利益和从属集团利益之间,统治集团利益的强加于从属集团利益的抵制之间斗争和谈判的场所”。[3](p87)从此意义上,对大众文化的考察关注的是大众在生产和消费这些文化产品时的过程和方式,并在此制造意义的过程。

二、大众文化视野中的“网络流行语”的分类

1.纯娱乐型。这种类型的网络流行语大多来源于电影或电视,少部分来自网络话题。如2006年的网络流行语“顶你个肺”,2007年的“额滴神啊”,2009 年的“**,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和2010年的“神马都是浮云”等都是这种类型。“顶你个肺”来自于卖座电影《疯狂的石头》,是一句带有脏话成分的粤语,而“额滴神啊”则是陕西方言,有“我的天哪”的意思。百度贴吧魔兽吧2009年7月一个标题帖“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一天内迅速成为点击数百万,回帖数十万的“网络第一神帖”,于是“**,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横空出世。综观这类流行语的流行,不在于其言语本身所具有的意义,而在于这些话语的存在方式——要么是方言,俏皮个性的发音使它们迥异于作为官方话语整齐划一的普通话;要么就是“**,你妈喊你回家吃饭”之类的词语,本身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形式轻松幽默,引发更多人温暖美好的儿时记忆,与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冷漠快节奏的生活成为强烈的反差。这类流行语是对中规中矩现实语境或者主流社会生活的突破,虽然这种对规制的挣脱只是偶尔和暂时的,却极具新奇刺激和快感,让人在嬉笑中欲罢不能。

2.自我个性表达型。话语表达的民主化是网络社会一个很重要特点。从互联网被大规模应用以来,彰显网民个性,表达情绪的网络专门用语就开始流行。从前几年的“雷”、“霹雳”、“羡慕妒忌恨”到去年的“咆哮体”、“淘宝体”层出不穷。“雷”或“霹雳”则表达网民被惊吓或受惊的一刹那的感受。2011年流行的“咆哮体”是把以“伤不起”、“有木有”为代表的词,组成“XXX伤不起!有木有!”的句式,多带有调侃和自嘲意味,这种个人近乎无厘头的情绪化表达,充分表达说话人惊讶、愤怒的心情,某种层面展示了以网民为代表的国人日益敏感的情绪和脆弱的神经。如果说“咆哮体”代表着激烈的情绪,那么“亲”、“…哦”为代表的“淘宝体”则显得格外温情脉脉。“淘宝体”因淘宝购物的盛行而流行,淘宝卖家与买家直接交流语言形式由此成为现实社会的言语方式,这种言必称“亲”,说话尾音带“哦”的语体的特点就是亲切、可爱让人无法抗拒。

3.时事讽刺型。正如本文前面所总结,近三年来“网络流行语”呈现出和时事生活联系越来越密切的趋势,这也是词语来源最多的一种类型。社会上的一些热点事件很快能被网民以“网络流行语”的形式总结浓缩出来,不仅折射生活,而且针砭时弊,有些看似荒诞不经,甚至无厘头却发人深思。如2008年网络上盛行的“俯卧撑”,即来源于2008年7月发生在贵州的瓮安事件,“俯卧撑”一词是对真相无从了解的无奈和嘲讽。其他还有“躲猫猫”、“做梦梦”、“睡觉觉”等系列发生在看守所内的事件而产生的“网络流行语”都和“俯卧撑”有异曲同工之妙。发生在2011年夏天的7·23甬温线动车相撞事故后,铁道部发言人的那句“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被网民造了各种各样的句子,以此来反讽铁道部对事故发生的漠然态度和公众对善后问题的质疑。

三、“网络流行语”的大众文化特征

1.“网络流行语”讲究生产的快感。

按照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大众文化从来都带有权力关系的痕迹,是宰制力量和突破力量对抗和斗争的场所。大众文化在民众与统治阶层的妥协中产生,从民众的角度来说,“大众文化不是消费,而是文化——是在社会体制内部,创造并流通意义与快感的积极过程。”[4](p22)这个过程是民众“生产出属于自己的社会体验的意义所带来的快感,以及逃避权力集团的社会规训所带来的快感”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产大众文化也是民众快感制造的过程。[4](p49)大众文化理论家约翰·费斯克认为民众获得大众文化快感的重要来源是双关语的使用。双关语是一语双关的意思,他认为双关语给民众带来的快感是双重的,口语化的表达体现了阶层和社会之间的差异,也比官方用语“更真实,更用力”,意涵更加丰富,它“翻转了正常的强弱关系”,且更深层次的快感则是“生产者式的快感”,它召唤“生产者式”的阅读,人们在找寻并解决双关语的语义过程中获得快感”,并“从相互撞击的话语中取得适合于自己的语意时,将获得更大的快感”。[4](p115)

可以说,这个快感是在与统治力量交锋妥协中获得的。比如“网络流行语”“欺实码”就是这样的双关语。2009年春,杭州市某富家子弟闹市区狂飙车斑马线上撞死行人,公众对杭州警方能把死者撞飞20多米远又抛起5米多高的肇事车速归为70码极为不满,认为这是“欺实码”!这个谐音的表达,其实是民众在质疑杭州警方的办案能力以及能否公平公正办案,同时也在质疑是否有富人阶层的“摆平”手段。如果这么明显的恶性事故都被“摆平”的话,公众将有理由担心从此丧失安全感。一时间“欺实码”流行于网络,大家用“欺实码”制造出了各种各样的句子,彼此心照不宣,插科打诨中表达了对警方草率结论的抵制也是对政府机构公共行为的监督。最终,杭州警方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重新调查肇事车辆存在严重的超速行为,还社会一个公道。还有“网络流行语”诸如“蒜你狠”系列的“豆你玩”、“姜你军”、“油你涨”等语带双关的新词语不断产生,勾起网民的无限联想:通过替换动词,或者“名词动用”如因绿豆涨价而大家被“逗”,大家被生姜涨价而像下象棋“将军”一样被将死等等,形象地表达了涨价潮中的民生状况。又因这一系列短语句型结构上全是“无主句”结构,涉及不到问题的责任方让人抓不到把柄得以广泛传播。这些双关语看似轻松实际上却是网民对一系列无可奈何的不合理事实风趣幽默的抵制,以此在与强势部门或势力的较量中取得力量上的平衡或者最终可能达成妥协。

2.“网络流行语”形式上具有拼贴的特征。

拼贴(Collage)是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在《野性的思维》中描述原始人利用手边东西,从原有物品中创造新的意义中提出的术语,后来被文化研究伯明翰学派的约翰·克拉克借用。克拉克在列维·斯特劳斯创造新意义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强调了这种创新之于社会的主流社会文化的“反抗”和“突破”意义。在“网络流行语”中,拼贴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表现形式。比如借助于中国成语典故的简洁叙事的外在形式,把一件件发人省思的著名网络事件融汇浓缩成四字成语,就是这样的拼贴式操作。如因陕西华南虎事件而形成的“正龙拍虎”,江苏江宁天价烟房产局长的“久耕托市”,还有因2008年5·12汶川地震而引发的“秋雨含泪”、“兆山哭鬼”等,无不是广大网民利用脍炙人口的成语形式赋予新的深刻寓意,既体现了网民的智慧,又表达了对社会丑陋现象的嘲讽。

拼贴另一方面也表现在原有词语的再利用,使其完全剥离原有词义,并仅仅根据其字面形式,刺激人的视觉而赋予新的意义,如网络流行语“槑”、“囧”等。“槑”字,读“méi”,本意是光明,但在网络上广为流行却是因为其字形上是两个并列的“呆”字,视觉上让人觉得是并列站着傻呆呆的两个人,因此表达的是某人非常呆,极呆的反应和感受。“囧”字,念“jǐong”,原来的意思指窗户通明,引申为光明的意思,在网络上流行也和本义无关,因其字面形象,方框被视为一个人的脸,内“八”字被视为倒立的眉毛,“口”则被看做是嘴巴,整个字形可以看做一个人郁闷尴尬窘迫的表情,形象而生动。可以说,“槑”、“囧”等词广泛流行时,人们早已忽略了这些字词表达方式的原本意义,甚至并不在乎它们原来是什么,而只看重它们字形上给人感官上的视觉冲击,一眼看去就知道表达的是什么样的感受。正如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所说:“一切公共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的物种。”[5](p4)这正是读图时代严谨的文字化思想表达让位于形象生动刺激的图像话语,讲究眼球效应,图片代替阅读,严肃的思考隐藏在娱乐化的表达中。

3.“网络流行语”讲究意义的接合。

接合(Articulate)是文化研究学派的一个专用术语,在英文原义中有说出表达之意。斯图亚特?霍尔以连接型的卡车做比喻,认为“一个‘连接’在一起的卡车,其车头部和后车车厢可以相连,但不一定要联系在一起。两部分能够相连,需要一个特别的又可以拆开的连接装置。因此,一个接合就是可以在一定条件下将两个不同元素,联结成一个统合体的连接形式”。[6](p141)文化研究中的接合主要体现在统治阶级文化领导权的实现上,目的不是消灭被统治阶级文化而是把统治阶级文化和被统治阶级文化对接,在二者的竞争和妥协中,把被统治阶级文化吸纳进来,从而使后者的政治属性发生变化。

2010年末最红的“网络流行语”“给力”的走红正显示出这样一个意义。“给力”原本是东北话,有带劲、给劲的意思,后因为某个日本动漫的传播在网络上流行开来。直到2010年的11月10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使用标题《江苏给力“文化强省”》,引发媒体和网友舆论强震。如果此前的“给力”不温不火,人们惊讶于一向严肃代表党和国家面孔的《人民日报》竟然和网民“自娱自乐”带有无厘头色彩的“给力”有了大大的交集!因此,这篇报道内容且不说,单从标题的“给力”即被广泛解读为官方主动亲近网络,尊重民意,顺应民意。正如有评论认为,“既然领导干部都已上网了解舆情了,那作为党委的机关报《人民日报》活用网络词汇,无疑是顺应了这个趋势,无形之中也是鼓励与赞同。”[7]《人民日报》除带动一股媒体“给力”热外,更引发了网民对《人民日报》报纸本身的重新思考:“《人民日报》太‘给力’了!”,“《人民日报》接地气了”,“《人民日报》微笑了”,“谁说《人民日报》老了”,“《人民日报》不愧是人民的日报!”……可以说,《人民日报》之于“给力”的意义,不仅促成了“给力”的火爆,而是让公众认识到《人民日报》及其所代表的中共中央在信息时代对公众创新能力的认可支持和对于网络民意的尊重,对于变革的决心,思公众之所思,想公众之所想,最终赢得了民意的褒扬。这个过程即如霍尔所言,“意味着权力通过接合,通过连接不同的领域,通过一种用协商、妥协、有时用策略性退却战术达致共识等方式来巩固权力的弥合过程,进而取得权力最大化效果。”[8](p4)可以说《人民日报》为代表的主流文化有力吸纳网络文化中的有益可取成分,既尊重民众的文化创新又在文化领导权的掌控中得到进一步的巩固,达致二者双赢的结果。

四、结语

对大众文化的理解曾有历史主义和结构主义两种分野,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恰好弥补了二者过分强调某一方面的不足,使大众文化既具有抗争又有温情调和的一面。同样,作为大众文化的一份子的“网络流行语”无论源出何处,都由网络四散传播开来,在嬉笑怒骂中针砭时弊又充满人性关怀。由于网络之于当前的中国有特殊的意义,在某种程度上,“网络流行语”刻画反映的都和某段时间具有代表性的现实状况相关,因为关注现实所以更能走进人心引起共鸣,这也是成为流行语的社会心理基础。作为执政阶层,深刻认识互联网以及由此产生的一些网络现象将对准确把握国情民意创造共识有所裨益。另一方面,由于流行的时间特性特别强调当下,过了那个时空境况意义就有可能消逝过气自然消亡,随之而来只要有人在,只要网络还在,又会有新的流行语开始出现,周而复始。

[1]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2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北京: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12.

[2][美]丹尼斯·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3]约翰·斯道雷.文化研究:一种学术实践的政治,一种作为政治的学术实践[A].陶东风.文化研究精粹读本[C].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4][美]约翰·费斯克.理解大众文化[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

[5][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6]Lawrence Grossberg.On Postmodernism and Articulation:An Interview with Stuart Hall[A].David Morley,Kuan-Hsing Chen.Stuart Hall:Critical Dialogues in Cultural Studies[C].London:Routledge,1996.

[7]王涛.活用网络词汇“给力”顺应时代发展.http://focus.cnhubei.com/original/201011/t1525679.shtml.

[8][英]安吉拉·麦克罗比.文化研究的用途[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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