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战争后清政府挽救东北危局的“联美”外交策略述评
2012-04-12宋莉莉
宋莉莉,王 舒
(吉林建筑工程学院 城建学院思想政治理论教研部,吉林 长春 130111)
日俄战争后,中国东北仍旧是帝国主义列强在东北亚地区争夺的焦点。为挽救东北危局,清政府采取了联美抵制日俄的外交策略,积极引进美国资本开发东北,先后和美国共同制定了新法铁路计划、锦瑷铁路计划以及东北开发贷款计划等。这一系列外交举措的实施最终虽以失败告终,但给当时的东北亚国际关系带来了深远影响。
一、清政府国际地位得到提升
日俄战争结束后,在日、俄两国妄图侵占中国东北的情况下,清政府试图引进美国资本,借助美国势力打破日、俄两国对东北的独占,其联美抵制日俄的一系列外交举措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它的国际地位,使它在东北亚地区的事件中占有一定分量。日、俄及其他列强在东北亚地区的扩张过程中不得不考虑到清政府的存在,从而对列强在东北亚地区外交政策的调整产生了一定影响。例如,1908年清政府派唐绍仪赴美。当日本获悉唐绍仪赴美的使命之一是谋求中、美、德“三国同盟”时,极为不安。因为日俄战争后,日、俄、英、法四国通过一系列条约的签订,在国际活动中,尤其是在东北亚地区的扩张中开始采取相互协调的外交策略,从而有力地抵制了美国势力的渗透,维护了各自的利益。如今,若中、美、德组成“三国同盟”,不但四国在东北亚地区的扩张中会遇到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且也将对欧洲局势产生重大影响。于是日本一改自日俄战争后与美国在争夺中国东北及日本移民问题上存在的激烈冲突,转而积极寻求与美国缔结条约。1908年11月30日,日本与美国签订了《罗脱—高平协定》,以对中国“门户开放”的再度确认和对美国殖民地菲律宾不侵犯为保证,换取美国对其在中国东北侵略优势的暂时默认,从而破坏了中、美、德组成“三国同盟”的可能性,维护了自身的既得利益。日本在清政府积极吸引美资入东北的过程中逐渐认识到:“列国与中国之关系仅以一国之力断不能奈何也”,唯有提倡中国“门户开放”、“机会均沾”才能获得利益。要想“维持亚东之外交之现形,并不以细故变动大局”,列强“不得恣意破坏而垄断其利益也”。[1](p219)
日俄战争后,清政府联美抵制日俄外交策略的实施在某种程度上使它的国际地位有所提高。清政府在某些时候对列强在东北亚的扩张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抵制,在列强纷争的夹缝中,它达到了避免东北被一国独占的目的。但是中国最终却逃脱不了被欺凌、宰割的命运,因为清政府实施的实质上是“以夷制夷”的外交策略,利用美国与日、俄等列强在争夺东北亚过程中的矛盾,“联美”抵制日、俄。但是清政府在国力日衰的情况下,本身并没有真正驾驭这种矛盾的能力,“根本不是独立自主地利用帝国主义列强间的矛盾,而是反过来把自己的生存仰赖于帝国主义列强间的矛盾”。[2](p461)清政府只能是避重就轻,“饮鸠止渴”,靠向美国牺牲某些主权,利用美国势力反对日、俄等列强的侵略。这种外交挣扎“虽然暂时获得了延续其统治的国际力量,但又无法从根本上缓解所面临的危机”。[3](p3)“外交者……所订者明约也,所重者礼让也,所抗者权势也。无论议争议和,总求之不损国威,不失利权……”[4](p74)“外交得手,则国威可不挫,权利可不失;外交失者,则一时受损伤,百年难挽回”。[5](p32)清政府的“联美”外交策略最终只能是引狼入室,使中国东北陷入更深重的危机。
二、美国大肆介入东北亚事务
日俄战争后,清政府的一系列“联美”外交举措,得到美国的积极响应,美国资本家和政府为将美国资本输入东北做出了积极努力。但是美国对中国东北问题“悉心筹划,不遗余力”的真正目的,[6](p20)并不是要帮助清政府对抗日、俄,保护东北主权,而是从自身国家利益出发,极力想把势力渗透到东北,从而为自身资本主义发展创造更好的条件。在日、俄等列强威逼、压迫清政府的情况下,美国处于有利的地位。它往往利用清政府对它的依赖和对日、俄的恐惧心理,在提出遏制日、俄瓜分东北,同日、俄争夺东北权益的措施的同时,向清政府提出要求,索取一定的利益,“以报其劳”。[7](p283)
1909年清政府决定向英、法、德“三国银行团”贷款修筑粤汉铁路。美国政府立即向清政府施加外交压力,要求允许它共同参加这一贷款。7月15日塔夫脱总统甚至不惜违反外交惯例,直接致电摄政醇亲王载沣,声称他“个人对于运用美国资本开发中国,深感兴趣”,并粗暴地指斥中国人民拒借路款的正义斗争是“某种出于成见的反对”。[8](p282)同日,美国政府向清政府外务部提出“严肃警告”,声称如果漠视美国政府的“尊严和合理权利”,“就是对美国特别不友好的行动”,“中国政府应负全部责任”。[9](p245)1910年5月,经过长期的反复磋商,终于组成了美、英、法、德“四国银行团”。10月清政府为开发东三省实业,与美国签订了《美国借款草合同》。之后美国为了组织国际力量同日、俄在东北进行角逐,不问中国是否同意,将这一借款权擅自转让给了“四国银行团”。5月9日,为取悦于“四国银行团”,清政府公然宣布铁路国有。5月20日,清政府又与“四国银行团”正式签订了《粤汉、川汉铁路借款合同》,规定清政府贷款“英金六百万镑”,由“德华银行、汇丰银行、东方汇理银行及美国资本家均分承办”,[10](p723,p730)从而满足了美国的分肥要求。至此清政府在美国的“影响”下,向“四国银行团”全面屈服。
日俄战争后,美国利用清政府展开对美外交活动,企图与美国联合的倾向,在中国攫取了巨大的利益,为它的资本主义自由贸易进一步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同时,美国在日、俄两国为维护既得利益,在东北地区实行“闭关”政策的情况下,利用清政府的亲美举措为突破口,大肆介入到东北亚地区事务之中。来自美国的主张与行动,时而给清政府带来希望,时而给日、俄带来紧张,同时使在东北亚地区有重大利益的英、法等国也不得不做出适时的反应。美国的每一举动无不影响着东北亚地区政治、经济形势及国际关系的变化。而清政府在实施“联美”外交策略的过程中,由于推行“以夷制夷”的外交政策并没有足够的条件,为使美国能够同日、俄相抗衡,不得不出卖国家权益,取悦于美国。清政府处处仰仗美国对中国东北的政策,因此当美国不是支持它反对日、俄,而是乘机要挟它时,清政府立即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其结果只能是恶性循环,更加加深了对帝国主义列强的依附。
三、日俄成为最大的赢家
日俄战争后,清政府对美外交策略的实施,未达到联美抵制日俄的初衷,但对《日俄密约》的签订起了不可忽视的催化作用,缓和了日俄矛盾,使它们在侵略东北亚过程中进一步接近,攫取了更多利益,从而对东北亚地区的历史进程产生了重大影响。
日俄战争后,日、俄两国感到清政府的“联美”外交举措严重威胁了它们在中国东北的既得利益,于是放弃前嫌,化敌为友,联合起来阻挠美国势力向东北的渗透。1909年10月,清政府与美国先后制定了锦瑷铁路计划和满洲铁路中立化计划,打算将东北铁路由“国际共管”。这些措施与日、俄两国在东三省的利益严重不符,遭到两国强烈反对。为了对清政府“确保自己在满洲的实际主权的企图”和“其他帝国主义列强的要求”给予“坚强的回击”,[11](p139,p140)两国开始筹划进一步加强联合。1910年7月4日,日本驻俄大使本野一郎与俄国外交大臣伊兹沃尔斯基签署了第二次《日俄协定》和第二次《日俄密约》。协定规定,双方分踞中国东北南北部的“现状”受到“侵害”时,应就彼此“认为必要之措置”进行协商。[12](p406-407)密约中约定,双方互不阻碍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发展特殊利益”,如果它们的这种“特殊利益”受到第三国的威胁时,“两缔约国同意采取防卫此种利益之办法”。[12](p407-408)由此可以看出第二次日俄协定及密约,实质上就是俄国与日本互相勾结,共同瓜分中国东北,并联合对付第三国干涉的军事同盟。第二次日俄协定后,日本在中国东北南部确立了绝对优势地位,这成为它在朝鲜放手侵略的巨大推动力。1910年5月30日,日本政府任命陆军大臣寺内正毅以现职兼任韩国统监。6月3日,内阁会议决定对韩国的施政方针逐渐着手实现。6月24日,日本迫使朝鲜政府承认有关委托警察事务的备忘录,把朝鲜警察置于驻朝日本宪兵队司令官明石元二郎的统辖之下。8月22日,迫使朝鲜签订《日韩合并条约》,使朝鲜“完全而且永久地”出让了“有关全部韩国的一切统治权”。[13](p362)这样,在对抗清政府的“联美”外交举措和美国的远东政策的过程中,日本通过与俄国的妥协和联合,逐渐成长为在亚洲大陆占有殖民地的帝国主义强国。
第二次日俄协定对俄国的意义同样重大,既使俄国“找到了国际上解决满洲问题的方式,使俄国在远东的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稳定和明确”,[14](p33)又成为俄国在远东推行新的“强硬政策”的转折点。由于第二次日俄密约再次确认了俄国在外蒙古的“特殊利益”,并规定可“采取防卫此种利益之办法”。之后,俄国便打着“科学研究”的幌子,派遣各种“探险队”、“考察团”,深入蒙古腹地收集情报,并在外蒙古上层人物中培植亲俄分裂势力,阴谋策动外蒙古的活佛和王公贵族背叛祖国,投靠俄国。1911年7月,俄国唆使四盟王公举行秘密会议,决议脱离中国,谋划“独立”,并派“代表团”到俄国请求帮助。1911年12月1日,在俄国驻库伦总领事馆的指挥下,外蒙古的一部分封建王公僧侣悍然宣告“独立”。12月16日,库伦叛乱分子在俄国的支持下,正式宣布成立所谓“大蒙古国”。1912年11月3日,俄国通过与外蒙叛乱集团在库伦签订的《俄蒙协约》及其附约《俄蒙商务专条》,排斥中国在外蒙古的主权,取得了对外蒙古的保护者的地位,从而使外蒙古在实际上沦为俄国的独占殖民地。1913年11月5日,俄国迫使袁世凯政府签订《中俄声明》与《声明另件》。声明虽含有不承认《俄蒙协约》之意,但丝毫不足以改变外蒙地区实质上已成为俄国殖民地的既成事实,俄国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政权获得了合法的地位。
由以上可以看出,日俄战争结束后,清政府“联美”外交策略的实施虽然对日、俄两国在东北的行动产生了一定的制约,但却促使日、俄为了维护既得利益更加紧密地勾结,在互相妥协与联合中,两国攫取了更大的利益。日本和俄国成为最大的赢家,中国与朝鲜的国家主权受到严重践踏。
四、影响欧洲时局变化
日俄战争后,清政府联合美国实施的一系列举措,不但触犯了日、俄两国的既得利益,也使英、法等列强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受到严重威胁。此时列强间放弃多年的矛盾与仇恨,互相妥协,通过英法协约、英日同盟条约、日法协定、俄日协定以及英俄协定等结成同盟。它们“相依、相助、相扶持”,[5](p116)共同对付清政府和美国,维护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
1907年当清政府与美国共同制定的新法铁路计划遭到日本强烈反对时,英国因为顾及英日同盟,甘愿放弃已同清政府签订的修筑东北铁路的权益。1909年当美国提出满洲铁路中立化计划,企图在东北路权上利用英、法等国势力共同排斥日、俄,然后再凭借自己雄厚的资本实力取得在东三省的优势地位时,英国虽然未尝忘怀于东北铁路权益,但又不愿在列强重新分割世界斗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为争中国东北一隅的利益而得罪自己的盟友日本。因此,英国对此计划的态度甚为冷淡。11月25日英国复照,“原则上”并不反对满洲铁路的国际管理化,但认为以暂缓提出为明智,[13](p359)并且“应协力劝请中国政府允许利害关系最密切的日本人参加锦瑷铁路。”[15](p514)后英国又表示:“该提议果有实行入手之一日,英国政府当于其以前咨询日、俄两国之主意,而后始能参加办理。”[1](p219)法国则表示:“法国关于满洲铁路问题,于政治上殆无甚关系,唯法国系俄国之同盟国,故不可不尽对于同盟国之忠诚,并不欲损害日、英两国之利益……决计乐从日、俄、英三国应采之对付手段。”[1](p247)英、法的立场大大加强了日、俄与美国抗衡的能力。1910年美国拉拢英、法,将向中国东北提供贷款的机会转让给美、英、德、法“四国银行团”。英、法再次与日、俄站在同一立场上,坚持要求吸收日、俄两国加入银行团。这样,英、法、日、俄四国在维护东北亚地区利益的过程中,互相协调矛盾,共同进退,最终使日俄战争后清政府企图引美国势力入东北,“联美抵制日俄”的一系列外交举措以失败告终。
东北亚国际关系的发展深受欧洲局势的影响,而反过来,东北国际关系的发展变化也反作用于欧洲。英、法等列强间在东北亚地区矛盾缓和,共同进退,为它们腾出手来处理欧洲和近东事务提供了机会。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的不平衡性加剧。德国凭着自己强大的经济实力,强烈要求重新分割殖民地和势力范围,在非洲、近东及太平洋地区同英、法、俄等国展开激烈角逐,严重威胁了英、法、俄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利益。英、法、俄等列强在它们在东北亚地区的利益,通过互相妥协与联合得到确保的情况下,开始集中精力对付德国。为同以德国为首的德、奥、意“三国同盟”相抗衡,英、法、俄组成“三国协约”,并且为重新分割世界殖民地而积极地扩军备战。最终两大军事集团在巴尔干地区的矛盾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爆发了波及全球的第一次世界大战。
由此,日俄战争后,清政为挽救东北危局实施的“联美”抵制日俄的外交举措,不但使英、法、俄、日等列强间在东北亚地区的矛盾得到缓和,也使列强能够集中力量对付欧洲变局,从而客观上促使列强在欧洲的角逐趋向激烈,导致欧洲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综上所述,从日俄战争结束后,清政府“联美”外交策略的实施及其所带来的客观效果可以看出:国家实力的强弱决定着一个国家在外交政策的执行过程中所发挥作用的大小;自身国家利益的实现是国际力量间分离聚合所追求的最终目标。清政府企图利用日俄战争后美、日、俄、英、法等帝国主义列强在东北亚地区的矛盾,“以夷制夷”,“联美抵制日俄”,从而达到保卫国家主权、保住大清王朝的目的。但是国家实力的弱小,使清政府的这一外交目的不能达到它的主观意图,最终被美、日、俄等帝国主义列强所利用,并在中国攫取了更多的利益,从而使大清王朝陷入了更深重的危机。日、俄、英、法等帝国主义列强为了抵制清政府的这一外交策略,捐弃前嫌,相互妥协,在东北亚地区联合行动,反映出在复杂的国际关系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国家利益是国家间相互交往、调整对外战略的主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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