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潜辨治慢性重型乙型肝炎经验
2012-04-10叶庆李继科高峰毛创杰段萌曾义岚温贤敏陈定潜
叶庆 李继科 高峰 毛创杰 段萌 曾义岚 温贤敏 陈定潜
1 病例摘要
患者,男,36岁。因“乏力、纳差10天,皮肤眼黄4天”于2010年7月25日入住成都市传染病医院。患者乙型肝炎表面抗原(HBsAg)阳性10年,2年前曾使用拉米夫定抗病毒治疗。入院10天前无明显诱因感疲乏无力,食欲减退,食量下降一半多,伴恶心、厌油,呕吐胃内容物一次,非喷射状,在私人诊所输液治疗后症状无缓解;4天前出现皮肤黄、眼黄及尿黄如浓茶色,无尿急、尿频、尿痛、尿少,遂至成都市龙泉驿区第一人民医院就诊,查肝功能异常:丙氨酸氨基转换酶(ALT)2461 U/L、天门冬酸氨基转换酶(AST)3274 U/L、白蛋白(ALB)40.8 g/L、总胆红素(TBIL)73.9 μmol/L、直接胆红素(DBIL)45.2 μmol/L;凝血酶原时间(PT)21.9秒,凝血酶原活动度(PTA)31.8%;HBsAg、乙型肝炎病毒e抗原(HBeAg)、乙肝病毒核心抗体(HBcAb)阳性,继续在私人诊所静脉滴注保肝治疗,病情无好转,黄疸加深,为进一步治疗而入住成都市传染病医院。西医诊断:病毒性肝炎 乙型 慢性重度。入院后予以口服当飞利肝宁胶囊、静脉滴注多烯磷脂酰胆碱、硫普罗宁、甘草酸二铵、促肝细胞生长素等药物抗炎、保肝、促进肝细胞再生。
入院7天后患者症状无明显缓解,黄疸加深,出现低血糖和肝性脑病,诊断为“病毒性肝炎乙型慢性重型(晚期)并肝性脑病、自发性腹膜炎?低血糖”。于2010年8月2日和6日做两次人工肝治疗,但黄疸指数稍微下降后又迅速升至670.4 μmol/L,血糖0.28 mmol/L;全血细胞分析:血小板(PLT)45×109/L;PT 32.8秒,PTA 20.4%;乙肝病毒的脱氧核糖核酸(HBV-DNA)3.171E+7 IU/ml。因肝功损害严重,预后极差,病区医师建议其再做人工肝治疗或肝移植,但由于家庭经济原因,患者签字予以拒绝。遂采用中医中药保守治疗。
初诊(8月11日):神差,全身黯黄、目黄,乏力,胃纳较差。大便1~2次/日,伴肛门坠胀感。晨起小便黄。舌淡红,苔薄白、稍腻。脉弦滑,左关濡。
中医诊断:阴黄。辨证:肝郁湿阻。其病机是肝气不疏、脾胃失和、湿阻经络。治则:疏肝通络、醒脾除湿。方药:肝脾疏络饮(茵陈30 g、柴胡30 g、赤芍15 g、枳实15 g、法半夏15 g、茯苓15 g、陈皮15 g、建神曲15 g、甘草5 g),8剂,每天1剂,水煎服,200 ml/次,3次/天。
二诊(8月20日):患者精神差、纳差,仍有肛门坠胀感。黄疸指数下降尚不明显(TBIL 650.6 umol/L),凝血功能有所改善(PT 29.2秒)。舌暗红、苔白厚腻,脉弦滑。考虑湿困脾胃已久,致其阳气受损,运化乏力故湿邪胶着难解,而湿邪“得温则行,得寒则聚”,《金匮要略》云“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故参照《温病条辨》“四加减正气散”意,前方加草果15 g、焦山楂15 g,草果温燥除湿、焦山楂消食化滞以温运脾胃、化湿导滞,服6剂。
三诊(8月26日):患者精神差,食欲较前有所好转,肛门坠胀感减轻,午后感头昏重,腹部胀气。舌正苔白,脉弦滑。肝功能中TBIL 557.6 μmol/L,空腹血糖1.51 mmol/L,B型超声显示少量腹水。虑其湿阻络瘀,故上方加大腹皮20 g、建神曲15 g、川芎10 g以加强利湿助运,行气活血,服6剂。
四诊(9月1日):患者精神食欲均较前好转,肛门坠胀感和腹胀减轻,胃纳有所改善。舌正苔白,脉弦。化验TBIL 497.6 μmol/L,空腹血糖1.52 mmol/L;PT 27.9秒,PTA 24.4%;PLT 54×109/L;HBV-DNA<1000 IU/ml。因腹胀和胃纳有改善,故以前方减大腹皮、焦山楂、建神曲,加丹参25 g助活血通络,服12剂。
之后根据患者病情进退,总以“温药和之”为原则,加减用利湿、温阳、活血药(薏苡仁、肉桂、当归等)58剂,患者寒湿逐渐得以温化,面色由晦暗转为有光泽,黄疸稳步消退,食欲恢复,二便正常。复查肝功能转氨酶正常、TBIL 76.2 μmol/L,腹水消失而好转出院。
患者出院后继续在陈定潜老师的专家门诊用药,随访一年一般情况良好,肝功能正常。
2 讨论
2.1 诊断
慢性重型乙型肝炎是在慢性乙型肝炎或肝硬化基础上,因各种因素引起的肝衰竭,是指因肝脏损害,导致其合成、解毒、排泄和生物转化等功能发生严重障碍或失代偿,出现以凝血机制障碍和黄疸、肝性脑病、腹水等为主要表现的一组临床症候群,病情凶险,病死率极高。其临床最主要的特征是高黄疸和出血倾向,病情多变,治疗难度大,影响预后的因素多,为肝病治疗的难点[1]。
中医文献中没有“重型肝炎”的名称,但有类似记载,隋·巢元方《诸病源侯论》称“脾胃有热,谷气郁蒸,因热毒所加,故猝然发黄,心满气喘,命在顷刻”,此谓“急黄”。明·王伦《名医杂著》提出了“瘟黄”的概念。
中医学认为重型肝炎的病因病机为湿热疫毒侵犯机体,内阻中焦,熏蒸肝胆,致使肝失疏泄,胆汁外溢,身目发黄。若热毒炽盛,迫入营血,逆传心包,肝风内动,可出现神昏、抽搐,即“急黄”。湿热后期“久病入络”、“内结为瘀血”、“热耗阴伤”、“病久伤阳”可出现瘀血阻滞、肝肾阴虚、脾肾阳虚等证[2,3]。
此患者病程已久,脾胃阳气受损,湿热已向寒湿转化,致身目黄染色黯、神差、乏力、纳差。舌淡红、苔薄白腻、脉弦滑等为寒湿之象。故“阴黄”诊断明确。
2.2 辨证与治疗
陈老认为慢性重型乙型病毒性肝炎患者多“阴黄”,是由于肝郁湿阻导致。早期患者感染湿热疫毒,使肝气不疏,进而克伐脾土,日久则脾阳虚,不运化水湿致寒湿困脾胃,气滞更甚致络脉瘀阻,故湿毒阻滞、肝郁脾困是重要病机,治疗原则为疏肝通络、醒脾除湿,常用方剂——肝脾疏络饮(茵陈15~30 g、柴胡15~30 g、赤芍15 g、枳实15 g、法半夏10~15 g、陈皮15 g、茯苓15~20 g、建神曲15 g、甘草5 g);面色黧黑者加草果、木香、砂仁、生姜温运醒脾;湿毒减轻后则去草果,加苍术、佩兰芳化湿邪,加丹参、川芎、红花、当归活血化瘀;脾虚甚者加炒白术、薏苡仁、潞党参;肝郁甚者加郁金、炙香附。上述治法经多年临床验证,均收到较好疗效。
该例患者辨为肝郁湿阻证,病机是肝气郁结、寒湿困脾,气郁而血瘀,故有肛门坠胀感;湿困则胆汁不循常道而外溢肌肤,出现身黄、目黄,清气不布达周身则乏力。舌淡红、苔白腻、脉滑为寒湿之象,脉弦为气郁之征。其治疗难点在于:(1)重度黄疸,凝血功能差,曾出现肝性脑病和自发性腹膜炎;(2)极低血糖;(3)胃纳差。有文献表明[4],血清胆红素、凝血酶原活动度、胆碱酯酶和白蛋白水平反映了肝实质细胞损害的程度,血清胆红素越高,肝功能恢复时间越长;而凝血酶原活动度、胆碱酯酶及白蛋白水平越高,则肝功能恢复越快。亚急性重型肝衰竭患者的血糖水平与预后关系密切,低血糖组病死率更高[5]。《素问·平人气象论》说:“平人之常气禀于胃,胃者平人之常气也,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盖人以胃气为本,“纳谷者昌,绝谷者亡”,患者胃纳差则胃气无从得生,且药物的纳入也受限。故其虽为阴黄,初起时仍不宜过用温药,仅选平和之品以调养胃气,缓缓图之。
此例在两次人工肝治疗无效的情况下,采用疏肝除湿治则,以肝脾疏络饮加减,根据症状变化先后加用草果、肉桂、焦山楂等助脾温运湿邪和食滞,使湿去脾运,肝气条达。经过服用上述汤药90剂(未使用抗病毒药物),使肝功能明显好转,避免了又一次昂贵的人工肝治疗或肝移植,显现了中医药的独特魅力。
2.3 经验与讨论
现代许多医家按“湿热”辨治慢性重型肝炎[6-9],多以茵陈蒿汤加减;有的则侧重于“瘀血发黄”[10];而部分医家认为正虚邪盛、(气)阳虚湿毒是重要的病理机制,提倡对慢性肝炎者不能过分地用清热利湿及活血化瘀,这样不仅会再伤脾胃,使症状进一步加重,而且对正虚邪实者易导致出血等,使病情恶化[11,12]。
笔者跟随陈老查房过程中,见慢性重型乙型肝炎病人的黄疸多呈“阴黄”,与患者病程长、脾胃亏损、湿热向寒湿转化有关,治疗时适当加用温运药物有较明显疗效,说明气(阳)虚夹湿毒确为其重要病机,和一些大样本的临床观察结果相似[3,13]。如陈老所言:医者不应一味认为肝炎是湿热病邪,不加分辨地应用清热燥湿,只会重伤脾阳,则寒湿更胶着,病情无起色。对慢性重型肝炎的治疗尤其应注意固护脾胃,“留得一分胃气,便有一分生机”;还要配合人工肝等综合治疗,为提高存活率开辟更大的空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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