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进党人再掀访问大陆潮

郑东阳

蔡英文竞选失败后。民进党内刮起反思潮。一些舆论认为，过去四年，国民党政府在两岸关系方面的重大突破以及分寸拿捏，是马英九获得连任的重要原因，民进党败选与其模糊不清的两岸关系论述引起选民不安有关。

3月底，民进党发言人罗致政等三人以学者身份登陆，参与两岸关系研讨会，引起媒体关注。罗的登陆获得陈菊批准，在他返台后，还将向民进党两岸小组提出大陆行程报告。

2009年5月23日，上海市長韩正在兴国宾馆会见高雄市长陈菊及高雄世运观光行销团一行，韩正向陈菊赠送了名为“满地蓝叶红花”的汉光瓷花瓶。

由于民进党党内老中青受访时绝大多数肯定罗的登陆之举，并认为两岸交流应持续，连深绿的台联党都有政客主张应该登陆，呈现前所未有氛围。

长期以来，民进党给人不愿面对大陆、甚至排斥两岸交流的印象。事实上，虽统、独观上存巨大分歧，但自上世纪80年代，民进党人登陆历程从未间断——几乎半数以上的民进党大佬均曾来过，连陈水扁、吕秀莲这种“天王”“天后”级的亦不例外。双方的互动史更加渊源流长，‘西进大潮”亦为民进党人最先开启。

“隔空支持”与“立委登陆”

2000年当选“副总统”的吕秀莲抛出两岸关系是“远亲和近邻”时，她遭遇到大陆舆论一片批评。《人民日报》称她是“跳得最高的、最肆无忌惮的、寡廉鲜耻的、那个臭名昭著的吕秀莲”。

回溯当年，民进党在抗争时代，大陆颇善待他们，每逢事件，《人民日报》皆为其鸣冤鼓劲。1980年4月20日的《人民日报》以《台湾当局蓄意制造高雄事件迫害非国民党人士》为题，报道国民党政府对黄信介、施明德、吕秀莲、陈菊等8名党外人士的审判，谴责国民党当局“迫害台湾非国民党人士、镇压台湾爱国民主运动”的行径，并称美丽岛事件是“是台湾当局预谋的一个圈套、蓄意制造高雄事件”。

当年，在北京的台盟总部还在全国政协礼堂集会，台盟总部主席蔡啸代表在大陆的台胞向因“高雄事件”而受迫害者及其家属表示深切慰问。他向海峡对岸喊话，我们支持台湾人民的爱国民主运动。

虽然当时民进党还未成立，这些日后戍为民进党大佬的党外人士在此间也从未与大陆有过正面交流，但在那个年代。这种“隔空支持”时而发生——对北京和岛内党外人士来说，国民党政权是其“共同的敌人”。

但无论是北京还是这些准民进党人，对彼此均不了解。直到民进党成立后的前几年，除少数学者外，大陆涉台部门没有大规模开展民进党研究。民进党人则忙于解禁之初的选举。在获得政权之前，更是无暇思考两岸关系走向，虽然其党章很早就宣布了最高理想——“台独”。

上世纪90年代初，这种局面开始得到改善，北京与台北国民党当局依然老死不相往来，但民进党却掀起了“大胆西进”风潮，许信良、陈水扁、吕秀莲、谢长廷，以及积极主张台独的蔡同荣、柯建铭、姚嘉文等人，均曾登陆。彼时的民进党在台湾历次选举中，可稳获30%左右的选票，并在宜兰等6个县市执政，台湾的两党制正在形成。

面对陌生的大陆，好奇的民进党人在天安门前合影，与学者交流，也曾受北京统战部门热情款待，甚至有些人还抽空回了趟祖籍地寻根。

首个登陆者是民进党前主席许信良，但他的登陆非为了解大陆，而是为曲线返回台湾。1989年，被国民党当局禁止入境的许信良曾从菲律宾马尼拉偷渡进入厦门，短暂停留后，再偷渡回台，但在闯关前遭逮捕，并以叛乱罪判处10年徒刑。1990年明，李登辉就职后许信良获得特赦。

1991年初，许信良透过日本参议员田英夫的安排，取道大阪、密访北京与厦门等地。据许信良回忆，当年访问大陆，是从台湾飞往大阪，田英夫派员在机场接待，大陆全国台联的人员随后即接手接待工作。据透露，为避人耳目，当时刻意为许信良、谢聪敏提供两本其他身份的《台胞证》。

1991年，时任民进党“立委”的陈水扁通过台南同乡牵线，在北京参访、游览了四天。这位后来登上“总统”宝座的民进党人还曾在天安门前合影留念。大陆对这位美丽岛事件的辩护律师十分重视专门为陈水扁组织了座谈会。

吕秀莲造访大陆还稍早于陈水扁。1990年，吕秀莲赴北京参加“香江会议”，并在西安、武汉、厦门等地参观。此外，她还曾赴祖籍地福建漳州南靖县祭祖。在一口水井边，吕秀莲曾说“我要喝一口故乡水，这就是饮水思源”。2010年，在接受《凤凰周刊》记者专访时，吕秀莲承认这是寻根之旅，参选公职前，以自由之身先了解一下大陆。

1993年，姚嘉文、谢长廷、蔡同荣、李庆雄、刘文庆等五位民进党“立委”也踏上登陆之旅，他们在北京机场贵宾室内合影留念，背后是一面五星红旗。

这种交流一直持续到1998年。1998年7月，时任民进党秘书长的邱义仁来到厦门，参加大陆涉台机构厦门大学台湾研究所主办的两岸关系研讨会。由于其秘书长的身份，因此被台湾媒体称为“50年来台湾各主要政党中在任最高党职到大陆的第一人”，并认为这是历史陛的突破。

纵观这些登陆的民进党人，大部分均为“立委”。由于当时民进党尚未执政，因此大多数“立委”都是这个反对党内部的明星。

据一些登陆者和大陆方面接待者的回忆，在民共两党的首次碰撞中，大部分登陆的民进党人都会选择北京与厦门两个城市。在北京，他们会与统战和涉台部门座谈;在厦门，他们则会与厦大台研所学者座谈。大陆对民进党人接待规格颇高。如接待陈水扁的是时任海协会副会长的唐树备，而吕秀莲也曾向本刊记者回忆，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曾接待过她。

这轮交流让双方认识到彼此的差异。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教授陈孔立回忆，他们会畅谈台湾社会阶级分析、工人运动的可能性，甚至颇有左派色彩的民进党人会提到马克思主义和新马克思主义。

大陆的对台政策也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吕秀莲曾问陈孔立，“你们中共是要台湾这块土地，还是要台湾人鼬”而谢长廷表示，民进党正在加强对大陆的研究，其大陆政策可能调整。

在双方眼里，都“很不了解对方”。吕秀莲曾称，其在北京与统战系统官员座谈时，“我告诉他们台湾的民意分布状况时，他们很吃惊，他們认为台湾民众都想快点回归祖国。我告诉他们一些数据，他们也觉得我给他们提供了不一样的信息。

在与陈孔立的数次交流中，吕秀莲曾告诉陈孔立，“你们搞文化大革命，连全中国最大的人物、国家主席都没有生命保障。如果我们与你们统一，台湾人就会像蚂蚁一样，任凭你们踩死。”描述文革时，她还用脚在地板上做出了踩踏的动作。在陈孔立告知大陆已发生巨变后，她仍然表达了对北京的不信赖感。

双方的沟通不仅只是“试探”，更有激烈讨论。在与许信良的沟通过程中，双方还针对民进党党纲就台湾的“主权”有关论述展开了激烈争论。许信良回忆，当时统战部官员关注的焦点在于，“国民党认为大陆与台湾的‘主权是一体的，民进党却主张主权要分割处理。”而陈水扁在登陆时，更是带来他仿照两德条约写成的《中华民国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基础条约》，还要求见国务院副总理钱其琛，但未能如愿。

执政后不接触到重新开放

1998年，访问大陆的邱义仁返台后曾公开表示，“民进党强扮黑脸是误国误民”，因为“民进党是选举党，选票就是答案，再现实不过”。这一年年初，民进党内部“中国政策大辩论”，试图以务实路线代替激进台独。

但在第二年，更为激进的陈水扁在党内初选中击败了曾主张“大胆西进”的许信良获得2000年“总统”大选的候选人资格。

在许信良写下“同志们，我们在此分手”后，标志着当年曾积极参与反威权民主运动的“美丽岛世代”在民进党内开始被边缘化，而律师出身的陈水扁、苏贞昌等人成为民进党的主宰者。与颇具浪漫主义的许信良等人相比，陈水扁是个杰出的政客，他上台后不久的种种宣示主权等挑衅大陆的言行，让两岸关系再次回到冰点。

2000年6月底，时任民进党主席、高雄市长的谢长廷以市长名义写信给福建省政府和厦门市政府，正式邀请厦门市长朱亚衍访问高雄，并表示有意以市长的身份访问厦门。7月2日，他收到厦门市长朱亚衍的传真函，邀请谢长廷访问厦门。

虽然谢长廷将活动定性为“地方交流”，但当这位民进党主席解释自己的行程的合法性时称，“依两岸相关法律及其法源，厦门市与高雄市属于同一国家领土之规定，仍未改变”日寸，这种表述几乎遭到党内一致反对。迫于压力，谢长廷只好宣布取消行程。

不久，已老死不相往来近60年的国共两党开始接触，连、宋大陆行让国共一度似乎进入蜜月期。此时，被视为陈水扁嫡系的高志鹏等5名民进党“立委”，也希望能搭便车，高调宣布准备组团，赴上海、江苏参与财经议题研讨。虽然高很有信心，“不能认为跟大陆交流就是所谓投降主义”，但在陈水扁最终拍板“两岸没什么好接触的”，这个访问团也终止了行程。

由于党内反对声太大，在蓝营政客纷纷登陆时，民进党更是刻意在行为与国民党作出区隔，因此在民进党执政期间，曾到过大陆访问的民进党人寥寥无几。如参加学术座谈会的民进党“中国事务部”主委陈忠信和“立委”邱太三，以及带全家到桂林旅游的时任“立委”李文忠、考察金厦“小三通”的“立委”魏明谷等。

此时的民进党是执政党，因此担任“立委”的民进党人并不像上世纪90年代那样，是党内显赫的政治明星，重要性锐减。

2008年国民党执政后，两岸实现了“大三通”并形成对话机制，大陆游客也得以赴台旅游，台湾政治人物赴大陆访问不再是新闻。两岸关系的改善带来了较大商机，也改变了台湾部分选民的投票习惯，民进党不得不重新审视其两岸政策。

虽然民进党仍然规定，担任公职或党职的民进党人参访大陆必须经党中央同意方可成行，但在处理此类交流案中，除一些民进党人试图参与国共论坛（两岸经贸论坛）被阻挠外，大部分人的申请都得到批准。

在2008年后，登陆的大牌民进党人主要以县市长为主，登陆目的是推介县市旅游与招商。这批登陆的县市长中，陈菊最引人关注。2009年8月，高雄市长陈菊访问北京和上海，并与北京市长郭金龙、上海市长韩正见面，这位台湾第二大城市的主政者称，“到台湾观光不能只到台北，也应该畅游高雄，才能看到台湾的整体面。”

在一些观察家看来，民进党转型是否成功被视为两岸关系重要变数。而早在2010年“五都”选举刚一结束，民进党便已着手建立两岸沟通架构的部署。当年12月初，时任党主席的蔡英文设立两岸关系智库，以加强党内大陆政策论述以及和大陆直接交流的机制。在2012年大选中，虽然没有改变“台独”价值观，但蔡英文的两岸关系观，比其前辈们来得缓和许多，并多次表示对“中华民国”的认同。

对目前可能形成的新一波登陆潮，民进党台南市议员郭国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党内有一股想要‘知大陆的力量。民进党内的精英对两岸议题—直有高度兴趣。”而一向真性情，甚至口无遮拦的吕秀莲则担忧：“民进党要建立一个机制，若不订准则，党内的人会抢着去大陆，吃相会很难看。”

不过亦有分析称，大部分民进党登陆者均会强调自己的县市长身份或者个人身份，并且“不代表党的立场”，虽然目前的交流可以起到酝酿气氛、形成氛围的作用，但民共政党交流时机还没真正到来。

编辑 段宇宏 制表 黄静 美编 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