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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方的理论特点

2012-04-09李宇铭

环球中医药 2012年1期
关键词:药味经方附子

李宇铭

经方的概念古今有别,古代认为经方是“经验之方”,即临床验证有效的方剂,而现代则一般认为经方是“经典之方”,其概念范围局限在张仲景的《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中所载之方,换言之经方即等于“仲景方”。自经方的概念提出以后,形成了经方与时方相对的局面,经方以外的其他方剂则称为时方。

由于经方的概念只是以所收载之书为其范围,并未从理论上指出其组方特点,因此造成了后世“经方与时方之争”。争议问题如:时方之中较为组方精炼的方剂,是否亦可称为经方?由于经方的理论不清,面对这种问题,一直以来未有清晰回答,经方与时方之间的界限模糊。本文尝试从仲景方的组方理论,回答经方的概念特点,并说明经方与时方的区别。

1 经方与时方的争论

经方与时方的争论,源于经方的概念不清。对于经方的理论特点,过去亦有一些共识,主要可分为两方面:药少精炼,功专力宏。

先说“药少精炼”。在仲景书中确实大部分方剂药味数较少,但是这并非经方的专有特点。据统计,“经方221首方中的药味数平均在(4.81±2.28),而相较现代北京、河南与上海等不同地区的3509个临床处方,药味数平均在(15.52±4.16)”[1],亦即说经方的平均药味约在2.53~7.09之间,而现代临床处方药味则在11.36~19.68之间,此一比较确实反映了经方的药味数较少,用药相对现代临床精炼。可是,这只是以经方与现代临床处方作对比后的总结,假若以经方与时方相比较,例如现在《方剂学》教材之中所收载的方剂,不少药味数量亦与经方相约,典型的如时方中的三拗汤是从经方麻黄汤减味而来,六味地黄丸是肾气丸的减味,四物汤亦是从胶艾汤减味而成,这些时方的药味数比经方还要少,明显可知“药少精炼”并非经方的专利;另一方面,经方之中亦有药味数较多的方剂,如麻黄升麻汤共有14味药,鳖甲煎丸用23味,薯蓣丸21味等,虽然这几方属个别例子,但足证经方并非以“药味少”为其定义。

再说“功专力宏”,这亦不能说明经方与时方之别。关于“功专”,如上所述,假若是以经方与现代处方习惯作对比,由于现代临床药味数多,则反映其功“不专”,实际上“功效专一”是对应于“药少精炼”的效果而言,由于经方一般药味偏少,故说其功较专。可是,时方亦有不少药味少的方剂,可肯定这些时方亦有良好疗效。至于“力宏”所指的,是指其力猛而效果迅速,多有“一剂知,两剂已”的临床疗效,不少人认为这是由于经方中药物的剂量甚重,若按现代考证汉代一两约折合现代的14~16g[2],则如桂枝汤中桂枝三两约为42~48g,其剂量较现代处方习惯为重。显然,处方剂量的确是经方与现代临床的差别,但是这亦未能说明经方的特点,尤其将经方与时代相近的方书作比较,如《千金方》、《外台秘要》等书中所用剂量均与经方基本相同,可知剂量特点所达致的“力宏”,亦非经方的专利。

若按上述讨论,目前对于经方的理论认识,似乎未能仔细分清经方与时方的界线,故此现在一般倾向认为:某些时方亦具有经方的特点,可属于“经典之方”的范围。这是由于对经方的特点认识不够深入所致,由于未能清晰阐述经方的理论特点,造成了经方与时方的争论,故此欲化解此矛盾,仍需先从经方的概念入手。

2 经方的理论特点

通过对经方组方的特有理论,从药味加减以及剂量变化的角度,说明经方的独特性。

2.1 加减严谨,一药变化即成新方

众所周知,经方的加减变化严谨,加减一药即另名新方。其中最典型的是桂枝汤演化出许多方剂,如桂枝加葛根汤、桂枝加附子汤等;又如小青龙汤与小青龙加石膏汤;芍药甘草汤与芍药甘草附子汤;干姜附子汤与四逆汤以及白通汤等四逆汤类方;苓桂术甘汤与茯苓甘草汤、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以及茯苓桂枝五味甘草汤等苓桂剂;栀子豉汤及其类方;白虎汤及其类方;半夏泻心汤及其类方;麻黄细辛附子汤与麻黄附子甘草汤等等。这种方药加减的严谨性,在经方之间普遍出现。

加减一药即成新方的思想,反映了方药功效与所针对的病机紧密联系,药随机变,体现了张仲景对于病机诊断要求的严谨性,即使是细微的变化仍需以新方名作强调。

比较后世的时方,实际上亦有类似思想,但是相对而言较少出现。如逍遥散与丹栀逍遥散;人参败毒散与荆防败毒散;白虎汤与白虎加苍术汤;理中汤与附子理中汤;四君子汤与异功散、香砂六君子汤;六味地黄丸与知柏地黄丸、杞菊地黄丸等。时方药物加减即成新方的思想,虽与经方相近,但相对较少出现加减一药即成新方的情况,多为加减数药才成新方。再者,后世方书中出现这种情况的方剂为数不多,相较经方在《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之中则有大量且密集的例证,这一点亦反映了时方对于病机的要求相对宽松。

2.2 比例严谨,加减一药方中剂量亦变

除上述加减一药即成新方的特点外,张仲景在加减一药时,亦有考虑到加减药物之后,对原方本身药物剂量的影响。例如在葛根汤中,生姜用三两,这是桂枝汤中生姜的用量,但在葛根加半夏汤中,生姜的用量则减少为二两,正常来说在《伤寒论》34条见“呕吐”应加大生姜的用量,为什么反而减少?这是因为增加了半夏,其辛散之性强,因此生姜作为助药则可减少用量,以作助药配伍。

再如在桂枝汤中,甘草用量为二两,但在桂枝加附子汤中,甘草用量增加到三两,目的显然而见,就是因为增加了附子而需要增加甘草。一般认为加甘草原因有二:可加强附子温阳作用,也可缓减附子的烈性。可是,再比较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其中的甘草剂量仍用二两,没有因加上附子而加量,为何本方中不增加甘草用量?比较方药组成,可知方中去掉了芍药,因此不用增加甘草用量,也足够达到温通阳气的效果。由此也进一步论证,在桂枝加附子汤中增加甘草用量,主要目的是加强温阳之力,而非缓减烈性。

这些例子还有不少。例如桂枝汤中桂枝用三两,但是在麻黄汤证中表气郁滞更重,桂枝反而减轻为二两,显然是由于配伍辛温更强的麻黄所致;在甘草干姜汤中甘草用四两、干姜用二两,到了四逆汤中加上生附子一枚,则两药剂量亦可减轻为甘草二两、干姜一两半;芍药甘草汤中两药各用四两,但是到了芍药甘草附子汤中加上了炮附子一枚,则两药剂量减轻为各三两;桃核承气汤中本用大黄四两、桃仁五十个,但到了抵当汤中蓄血更重的病情,因为加用了水蛭与虻虫,则可减轻大黄为三两与桃仁为二十个;附子汤中白术用四两,但是到了水停更重的真武汤证之中,白术却只用二两,这与配伍生姜三两有关;瓜蒌薤白白酒汤中薤白本用半升(实测称重约为54g),但到了瓜蒌薤白半夏汤病证更重之时,因加用了半夏以及增加了白酒剂量,则薤白剂量减轻为三两(约为46g);从苓甘五味姜辛汤加上半夏而演变为茯苓五味甘草去桂加姜辛夏汤,因为加上半夏,方中的干姜细辛甘草剂量各减轻一两为二两,其后到了苓甘五味加姜辛半夏杏仁汤方,因加上杏仁,则三药的剂量又恢复到三两;甘草麻黄汤中麻黄用四两,但到了麻黄附子甘草汤中因加上炮附子一枚,则麻黄剂量减轻为二两。

从此可见,张仲景对药量的掌握精确、变化丝丝入微,剂量随药物之间的加减配伍关系而变化,用药法度非常严谨。这种加减一药方中剂量亦变的理论,在其他方书上甚少出现。

2.3 剂量严格,比例不同亦为新方

除了药物加减严谨外,经方对于全方的剂量要求十分严格,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同药异方”的现象。所谓“同药异方”,即是指两方的药物组成相同,但是由于剂量不同,则命名为不同方剂。其中最为典型的例证,在《方剂学》教材中常用《伤寒论》的小承气汤与《金匮要略》中的厚朴三物汤为例,两方同由大黄、厚朴、枳实组成,但因药物比例不同,功效以及所针对的证候亦转变。

其实,这种现象单在《伤寒论》中已有不少例证。例如桂枝汤与桂枝加桂汤、桂枝加芍药汤;桂枝麻黄各半汤与桂枝二麻黄一汤;桂枝去芍药加附子汤与桂枝附子汤;半夏泻心汤与甘草泻心汤;四逆汤与通脉四逆汤等等。除此以外,尚有三对方剂是在剂型上变化的“同药异方”,剂型变化亦使全方药物剂量有所改变,包括抵当汤与抵当丸;半夏散及汤的散剂与汤剂;还有理中丸以及其方后注的作汤剂之法等。

单是在《伤寒论》112首方剂之中,已经有17首方、9对方剂出现同药异方现象,而这一种剂量变化即成新方的情况,基本上可以说是在经方中所独有,是经方与时方的明显差异,可证经方对于剂量要求严谨,方中药物的剂量变化,亦对应着病机的转变,再次反映张仲景对于病机诊断要求的严谨性。

除了同药异方的情况外,一般经方的药物配伍比例亦仔细入微。例如干姜与细辛的配伍,虽然在不少经方中使用,但是各方中剂量有所不同,如小青龙汤与苓甘五味姜辛汤中干姜细辛各三两;在射干麻黄汤与茯苓五味甘草去桂加姜辛夏汤中,两药则各用二两;真武汤加减法一之中,则干姜与细辛各只用一两。又如桂枝配甘草的配伍有五种常用比例,最多的是桂枝三两配甘草二两的3∶2比例,还有如桂枝附子汤、小青龙汤中桂枝甘草各三两的1∶1比例,但1∶1比例还有如葛根汤、大青龙汤中的桂枝甘草各二两的轻量情况,另外亦有两种2∶1的比例,分别为桂枝附子汤、甘草附子汤的桂枝四两配甘草二两,还有麻黄汤、茯苓甘草汤中的桂枝二两配甘草一两,各种配伍比例反映针对病机有所不同。由此可知,经方的剂量考虑了药物之间的配伍,随着药物增减而需要调整方药剂量,这一种配伍比例的严谨态度,在时方中甚少出现。

3 经方与时方区别的进深讨论

3.1 经方的特点在于“方与方之间”

从上述三点论述,可知经方的特点,并非在于每一个药方的药味精炼,而是在于“经方与经方之间”的关系密切,随着病机的细微演化,从而加减药味与剂量成新方。方与方之间具有联系,或许在一些时方之中亦有体现,可是经方的联系则更显得紧密、严谨,当中尤其对方药剂量的重视程度,则更是经方的独到之处。经方的特点,并不能割裂在某一首经方上所能体现,而必须要透过方与方之间的比较,发现方药的演变关系。故此,经方的理论特点,重点体现在方与方、药与药之间的“理论关系”。

3.2 经方的价值在于“整体的理论”

更进一步的说,经方的价值在于整体的理论体系。经方与《伤寒杂病论》中的理论体系一脉相承,经方虽然是张仲景“博采众方”而来的,但却是在“勤求古训”的前提之下,将各种验效之方收载于张仲景建立的理论体系之内,透过理论将各种方剂联系起来,使之成为一个有机整体。

相较于时方而言,在后世的方书之中,各种方剂之间并非在同一理论体系的前提下组成的。这情况在现代《方剂学》中尤为明显,由于各首方剂的出处不一,假若每一首方均回到该组方医家的本源思想上作解释,则整个《方剂学》成为了“方剂各家学说”,每一位医家有各自的理论,难以互通。

因此,当今中医界呼吁重视经方的意义,本质是强调了学习经方的理论体系,回归中医经典,透过理论统摄方药,而并非学习各种零碎的片段。这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篇》说:“故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经方方药的加减与剂量变化严谨,与其病机变化的系统理论紧密对应,这是在时方之中所未能体现的,故此掌握一套理论体系,相对于学习各种零散验方偏方,知其要理则显得更为重要。

3.3 何谓“使用经方”的问题

明白了经方与时方的区别后,最后讨论临床实践中,如何才算使用经方的问题,亦即怎样的处方才算是经方?对此问题,一般回答较为模糊。参照现代许多“经方医案”来说,一般方中含有主要的药物组成,即使有所加减,甚至药物的剂量比例不同,亦可称为经方之列。但实际上,不少时方亦是从经方加减化裁而成,假若经过加减的经方,则当称为时方更为合适。按照张仲景对于经方的要求,经方加减一味药亦非常严格,经方是不允许随便加减的,尤其在“同药异方”的现象来看,由于药物比例的变更即成另一新方,抑或药物的剂型不同亦可成另一新方,因此,假若临床中需要称之为经方而与时方作区别,仍必须要严格按照原方的要求,对于药物组成以及剂量比例有所遵从。

当然,这并非指经方不能加减化裁,而是需要遵照经方的严谨加减化裁方式。如桂枝汤的十多首变化类方,又如小柴胡汤的方后注加减法等等,由于经方的概念本身是强调对于细微病机的把握,再对方药进行准确的加减,因此,能够严格的运用经方原方及其加减法,实际上是对于中医经典理论的高级水平的掌握,坚持“一味药能治好病,决不能用两味药”的精神,是处方用药的科学态度。

使用经方除了要坚持使用原方之外,更重要是使用原意,就是按照方中所针对的“病机”、“证候”(临床表现),对于理法方药的一线贯穿。经方的价值在于其系统的理论,在于方与方之间的演化关系,经方的价值重点不在于使用个别方剂而获效,而是对于整套经典理论的把握,继而在理论指导的前提下灵活选方用药。临床上使用经方治病,虽然可以扩大应用在不同的疾病上,但是仍必须要保持其病机的统一性,使运用经方的理论能够联系《伤寒杂病论》中的整体理论,以达到“一言而终”的结果。

4 结语

本文目的,在于讨论严格意义上的经方概念范围,过去对于经方的概念模糊,是造成经方与时方争论的原因。本文指出了经方的理论特点,主要在于加减药物与剂量上的严谨性,继而指出经方的特点在于“方与方之间”的联系,以及经方与经典理论的系统性。明确了经方的理论特点,对于认清经方与时方的区别,以及明确学习经方的价值均有重要意义。

[1]范吉平,程先宽 .经方剂量揭秘[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9:38-39.

[2]李宇铭,姜良铎 .经方药量衡重折算刍议[J].中医杂志,2010,51(S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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