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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端午礼俗与城市节日特性

2012-04-09

关键词:北京

萧 放

(北京师范大学 民 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北京100871)

北京端午礼俗与城市节日特性

萧 放

(北京师范大学 民 俗典籍文字研究中心,北京100871)

北京作为元明以来的都城,传统节日形态完整,其中作为夏季重节的端午,其礼俗在北京有着生动表现。辽金元时期,端午节俗以国家拜天仪式为中心,同时又具有演武性质的射柳、击球竞技,是一种国家主导的节俗形态。明清以后北京的端午节强调的是家庭形态,家庭性节日民俗占居主导地位,节日日益世俗化,成为城市社会居民生活的节点。从北京端午节俗来看,城市节日有如下特征:城市节日习俗的仪式性明显;城市节日信仰氛围浓郁;城市节日娱乐功能突出。

北京;端午;礼俗;城市节日

自辽金元建都以来,北京都城历史已经千年,北京城市居民经历了数次大换血,城市生活传统同样经历了重大的变化。地处华北的北京历来处于农牧交锋的前沿地带,是北方少数民族进入中原的重要入口,也是中华帝国稳定北方地区的重要基地。因此在北京城市人口的变动中常常出现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汉族彼此消长的情况。由于近千年来北京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时间被少数民族主导的王朝作为都城,因此,城市民俗生活中多民族色彩鲜明。当然也由于北京是王朝的都城,北京城市人口中有相当部分来自全国各地,特别是城市精英阶层多为通过科举考试进入北京的江南士人,这些任职京城的南方人,随着他们到来的是一群服务行业人员,以及他们的生活习惯。当然决定北京最基本生活底色的是北京所在的燕蓟地区的风土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历史文化传统。

就北京自然时序来说,北京春秋短促,夏冬较长,北京四时节庆完备,但引人瞩目的是尚在冬天的年节与长夏中的端午节。这里我们专门探讨北京的端午节。自辽建南都于北京地区以来,北京就是重要城市,据《契丹国志》记载,辽代南京(今北京)户口30万,番汉杂处,“陆海百货,聚于其中”。伴随北京城市居民的端午节也经历了800多年的历史,800多年的历史中端午节的形态有明显的变化。辽金元时期,端午节俗有着明显的北方民族特点,具有部族国家礼仪性质;明代以后北京端午节俗日益世俗化,成为城市社会居民生活的节点。

一、辽金元北京端午祭天射柳礼俗

辽金元政权是北方民族建立的政权,属于通古斯语族,其中心性的民族信仰是“天”,对天的礼拜是契丹、女真、蒙古诸族共有的习俗传统。端午在辽金元三朝都为重要节日,端午重要节俗之一是祭天,在当时北京城市生活中,祭天成为盛大的岁时仪式。尤其是金朝,“其节序,元旦则拜日相庆,重午则射柳祭天”①。《金史·礼志》称:“拜天之礼甚重”,金主宣称:“国莫大于祀,祀莫大于天”。据文献记载,金朝拜天的传统继承辽人,一年有多次拜天之礼,“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②,金人拜天一年三次,重五、中元、重九三个节日所拜场所各异。重五在马球场,中元在内殿,重阳节在都城外。拜天的方式是在空地上搭一五六尺高的架子,上面放置一个用木块刳出来的舟形木盘,木盘质地为赤色,上面画云鹤纹饰。人们在木盘中放入祭祀食品,如酒醴、牢饩、饼饵、果实等(据文惟简记)。然后集合宗族人员祭拜。端午祭拜的方式如下:“重五日质明,陈设毕,百官班俟于球场乐亭南。皇帝靴袍乘辇,宣徽使前导,自球场南门入,至拜天台,降辇至褥位。皇太子以下百官皆诣褥位,宣徽赞:‘拜。’皇帝再拜。上香,又再拜。排食抛盏毕,又再拜。饮福酒,跪饮毕,又再拜。百官陪拜,引皇太子以下先出,皆如前导引。皇帝回辇至幄次,更衣,行射柳、击球之戏,亦辽俗也,金因尚之。”③在端午祭天之后,然后射柳击球。蒙古亦重五月五日,在重五宴会上,要讨论秋天出征方向。据《蒙鞑备录》记载:“正月一日必拜天,重午亦然,此乃久住燕地,袭金人遗制,饮宴为乐也”。端午拜天是国家的礼仪。

射柳击球是辽金元端午节的重要户外竞技,辽人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但金人明确说继承辽俗。我们从《金史·礼志》中,得到当时射柳与击球的风俗描述:“凡重五日拜天礼毕,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以尊卑序,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既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气。已而击球,各乘所常习马,持鞠杖。杖长数尺,其端如偃月。分其众为两队,共争击一球。先于球场南立双桓,置板,下开一孔为门,而加网为囊,能夺得鞠击入网囊者为胜,或曰:‘两端对立二门,互相排击,各以出门为胜。’球状小如拳,以轻韧木枵其中而硃之。皆所以习跷捷也。既毕赐宴,岁以为常”。金人以此两项竞技运动作为军事训练的方式,特别是拜天之后的射柳竞技,“则无贵贱、老幼,能骑射者,咸得射柳,中者则金帛赏之;不中者,则褫衣以辱之。射柳既罢,则张宴饮以为极乐也”④,端午射柳成为全民习武的盛大节会。

元朝五月五日的户外竞技同样是射柳与击球。《析津志辑佚》记载击球射柳情形:

首先看击球,“今(注:笔者认为此为印刷错误,应为:“金”)之故典。而我朝演武亦自不废。常于五月五日、九月九日,太子诸王于西华门内宽广地位,上召集各衙门万户、千户、但怯薛能击球者,咸用上等骏马,系以雉尾、璎珞,萦缀镜铃、狼尾、安答海,装饰如画”。击球时,两队争夺激烈,因为胜者有赏,败者受罚。“当其击球之时,盘屈旋转,倏如流电之过目,观者动心骇志,英锐之气奋然。虽耀武者,捷疾无过于是,盖有赏罚不侔耳……其国制如此”。由于元人为马上民族,其骑术更好,因此在击球竞技中更重视对抗性与观赏性,增添节日气氛。

其次看射柳,元人的射柳大略与金人,同样重视仪式与演武竞技。“端午日质明,镇南王于府前张方盖,与王妃偕坐焉……前列三军,旗帜森然。武职者咸令斲柳,以柳条去青一尺,插入土中五寸。仍各以手帕系于柳上,自记其仪。有引马者先走,万户引弓随之,乃开弓斲柳。断其白者,则击锣鼓为胜,其赏如前,不胜者亦如前罚之……此武将耀武之艺也。”

射柳与击球是金元两代端午节的竞技游戏,由于金元两代的军政合一传统,他们利用传统节日,训练、较量、展示军事技能,端午节日的这种军事竞技活动的开展暗含着与自然的协调,端午时节是阴阳二气争锋的时候,人们以射柳与击球的较量与比试作为与天时相应的节俗活动,是合乎节气性质的。江南端午时节的水上竞技活动同样有类似性质,竞渡也被人理解为是水上作战的训练方式的遗留。

当然辽金元的端午节除了朝廷的拜天仪式与射柳击球竞技外,官方与民间还有诸多节俗活动。从节日佩饰看,辽代称端午为端五,“五月五日午时,采艾叶与绵相和,絮衣七事,国主著之,蕃汉臣僚各赐艾衣三事”。由此段资料我们知道辽人端午节要穿特制的艾衣,这种五月五日采艾叶,然后将艾叶与绵合制的衣服,据说有祛毒的功效。它是一种特别端午民族服饰,我们在其他朝代很少见到。当然辽代君民以彩丝系臂⑤,妇女带合欢索、以及编织成人像的长命缕等祈求生命的延续,就明显属于汉代中原地区的习俗在辽代北京城市生活中的传承。元朝北京人端午佩饰有诗为证:“五月天都庆端午,艾叶天师符带虎,玉扇刻丝金线缕。怀荆楚,珠钿彩索呈宫籞。”⑥彩索、珠花、玉扇、天师虎符等是元人端午朝廷上下崇尚的节物,其中天师虎符是端午的避邪物,这是宋代江南旧有的习俗,元代北京人明显受其影响。从端午节日食俗看,辽代端五节日有大型集会饮食活动,节日食品是来自渤海国的艾糕⑦。金代端午祭天集会饮宴,元朝北京贵族沿袭金人旧习,以端午为大节,重午“饮宴为乐”(孟珙《蒙鞑备略》)。节日食品以凉糕、香粽为典型。无论官府还是民间都以凉糕、粽子为馈赠佳品。

辽金元时期由于北方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关系,北京端午节被推为大节,以朝廷为主导的礼俗活动隆重热烈。

二、明清以来北京端午节俗的家庭化与世俗化

如果说辽金元时期,端午节俗以国家拜天仪式为中心,辅之以具有演武性质的射柳、击球竞技,是一种国家主导的节俗形态的话,那么明清以后北京的端午节强调的是家庭形态,家庭性节日民俗占居主导地位,虽然作为都城,朝廷礼仪依然举行,但民众很少成为其中的参与者。

明代北京端午习俗与辽金元时代相比有明显形态差异,主要原因是主体民族的文化传统不同,当然还有历史社会阶段性原因。端午时节虽然朝廷也要举行仪式活动,但比较于前代是例行故事而已。“朝廷每端午节赐朝官吃糕粽于午门外,酒数行而出。文职大臣仍从驾幸后苑,观武臣射柳,事毕皆出。上迎母后幸内沼,看划龙船,炮声不绝。盖宣德以来故事也。”⑧朝廷只是举行一个宫廷范围内的应节的仪式,没有前代那样的明显地时政意义,而且这种仪式在明朝后期也不大举行⑨。明代北京节日习俗较多地继承宋代,当然元朝大都的节日习俗也部分地留存下来,呈现出南北交融状态。就明代北京的端午节来说,其节日结构形态已经与元代有较大差异,节日主题不再强调与天时变化的对应的拜天之祭,而是将端午当作日常时间生活中家庭关系与社会关系的重要调剂时间。端午节被明代北京人称为“女儿节”,“五月女儿节,系端午索,戴艾叶、五毒灵符,宛俗自五月初一至初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妍。出嫁女亦各归宁,因呼为女儿节。端午日,集五色线为索,系小儿胫。男子戴艾叶,妇女尽画蜈蚣、蛇、蝎虎、蟾为五毒符,插钗头。踏青端午日,士人相约携酒果游赏天坛松林、高梁桥柳林、德胜门内水关、安定门外满井,名踏青。妇女如之,比之南京雨花台更盛。”⑩女孩儿在家庭被特别关注,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出嫁的姑娘也回到娘家。男孩儿小腿上系上五色线索。男人戴艾叶,女子将画着蜈蚣等五种毒物的灵符插在头上,这些佩饰既是节日避忌观念使然,也是一种节日的特别装扮。明代北京人特别注重节日中的佩饰,适应不同节日需要,装扮各种民俗象征物。端午在北京还是踏青的日子,男女结伴游天坛等处。据《帝京景物略》记载,京城人端午出游还有避毒的意味,“五日之午前,群入天坛,曰避毒也。过午出,走马坛之墙下。无江城系丝投角黍俗,而亦为角黍,无竞渡俗,亦竞游耍。南则耍金鱼池,西耍高梁桥,东松林,北满井,为地不同,饮醵熙游也同。”⑪我们在上述记载中看到,北京的端午已经是一个以女性为中心的家庭节日与娱乐郊游的节日,充满民间生活情趣,这在辽金元时代的北京是看不到的。明代北京端午节日食品仍然是粽子、果品,还有加蒜过水面,饮雄黄菖蒲酒等。辽金元以来重视的艾糕在明代已经不大被提起。金元兴盛的端午射柳与击球游戏,在明代显著衰减。朝廷有武官射柳的宫廷活动,民间也有人在天坛玩类似射柳的游戏。击球运动未见任何文献记载,想必已经废止。明代北京还将端午视为采药节,“太医院官,旗物鼓吹,赴南海子,捉虾蟆,取蟾酥也”⑫。所以北京有一句俗语:“癞蛤蟆躲不过五月五”。

清代虽然是满清民族主政北京,但端午节俗依然沿袭明朝家庭化与世俗化的路向,清人控制下的北京已经没有其女真祖先的端午拜天仪式与击球运动。清代北京称端午为端阳,端阳节俗从五月初一开始,据乾隆年间成书的《帝京岁时纪胜》记载:“五月朔,家家悬硃符,插蒲龙艾虎,窗贴红纸吉祥葫芦。幼女剪彩叠福,用软帛缉逢老健人、角黍、蒜头、五毒老虎等式,抽作大红硃雄葫芦,小儿佩之,宜夏避恶。家堂奉祀,蔬供米粽之外,果品则红樱桃、黑桑椹、文官果、八达杏。午前细切蒲根,伴以雄黄,曝而浸酒。饮余则涂抹儿童面颊耳鼻,并挥洒床帐间,以避虫毒。饰小女尽态极妍,已嫁之女亦各归宁,呼是日为女儿节”⑬。端阳节为女儿节,但在避瘟保健、家户防护、祈福求吉方面有更多民俗细节体现,如家家悬朱符、窗贴红纸吉祥葫芦、剪彩叠福、制作避邪小佩饰等,这些习俗明显融合了江南与东北的端午习俗。清代端阳节日食俗丰富,粽子依然是主要节令食品,也是供佛祀先的供品,当然还有樱桃、桑椹等时果奉献。“每届端阳以前,府第朱门皆以粽子相馈贻,并副以樱桃、桑椹、荸荠、桃、杏及五毒饼等物。其供佛祀先者,仍以粽子及樱桃、桑椹为正供。亦荐时食之义”⑭。五毒饼是清朝京城的新创造,晚清“富家买糕饼,上有蝎、蛇、蝦蟆、蜈蚣、蝎虎之像,谓之五毒饽饽。馈送亲友,称为上品”⑮。这种具有巫术性质的节日食品,让人们从味觉中体味端午节的民俗意蕴。

在端午节日禁忌中,清代北京还有五月初一与初五禁止汲水的禁忌,说是为了避井毒。禁忌端午水的习俗来源于古老的阴阳变化观念,跟人们对夏至阴阳二气运动变化的理解有关。虽然不拜天,但天坛仍然是端午节游览娱乐的场所。

民国时期,端午节俗继承前代夏日防避毒恶的卫生主题,但在节俗信仰方面已经有所减弱。民国政府一度将端午定为夏节,放假一天。明朝以来五月端午女儿节的传统依然传承⑯,道教在端午的影响也依然存在,明代京城户户悬挂五雷镇宅符、门前插艾等做法,仍旧是清至民国北京端午户内门前的装饰。北京端午节日饮食也是传统的江米儿小枣粽子与菖蒲酒等。民国成书的《燕市货声》五月叫卖中有供佛的桑椹、樱桃、蒲艾、江米小枣凉粽,神符、葫芦花等。端午的户外娱乐场所主要还是天坛,金鱼池、草桥、聚水潭等也是旅游玩乐之地。

三、从北京端午节俗看城市节日的文化特征

在北京传统节日体系中,端午是一个较为重要的节日,因为与辽金元拜天仪式的关系,端午地位特殊,它成为王朝政治的时间节点。在明清以后北京端午虽然没有前代那样隆重,但由于它融合南北端午习俗,节日内容丰富,因而在全国性的节日体系中,它也有着重要影响。从北京端午节俗看,城市节日有如下特征:

第一,城市节日习俗的仪式性明显。城市生活强调公众性,城市节日重视仪式性表达。都城北京的端午节仪主要表现在朝廷与民间两大层面,在辽金元时期端午节仪是以朝廷为主、京城公众参与欣赏的公共仪式,如拜天、射柳、击球、赏赐节物等,家庭性仪式不明显;明清时期端午节仪式分化为宫廷节日庆祝礼仪与京城百姓家庭与社交礼仪两个部分。宫廷端午节日仪式明代主要有午门赐食粽,宫苑内观武臣射柳等,清代为“内廷王公大臣至端阳时,皆得恩赐葛纱及画扇”⑰。在朝官得到赏赐后,沿着长安街招摇回家,以矜“御宠”。京城百姓端午仪式主要在以打扮小女儿为中心的家庭节庆仪式上,端午节期间,北京人家精心修饰小闺女,给闺女戴上纸符、插上石榴花,“尽态极妍”。同时,明清时期北京人重视端午节供佛祀先仪式,以粽子与新上市的时令水果樱桃、桑椹作为祭品。端午原本是巫道信仰浓厚的卫生节日,明清北京却将供佛仪式纳入端午。端午习俗的仪式性,还表现在与端午相关的庙会活动上,元朝大都“南北城人是日赛关王会,有案,极侈丽”⑱。关王会有精美的关王像、有鼓乐,互相比试竞技。明代北京关王会止歇,但在五月十三日,“进刀马于关帝庙,刀以铁,其重以八十斤,纸马高二丈,鞍鞯绣文,辔衔金色,旗鼓头踏导之”⑲。这同样属于端午期间的节日巡游仪式。清代端午期间盛大的城市仪式是城隍出巡,“五月初一日,大兴县城隍出巡。出巡之时,皆以八人肩舆,舁滕像而行。”在城隍出巡过程中,京城有盛大的街市巡游表演仪式,北京人称为“过会”。《燕京岁时记》介绍说:“过会者,乃京师游手,扮作开路、中幡、杠箱、官儿、五虎棍、跨鼓、花钹、高跷、秧歌、什不闲、耍坛子、耍狮子之类,如遇城隍出巡及各庙会等,随地演唱,观者如堵”⑳。从赛关王到城隍出巡,北京人端午节期间的节会仪式活动丰富生动。

第二,城市节日信仰氛围浓郁。城市节日是城市社会生活的节点,虽然中国重要节日多数来源于农耕生活,但城市居民在享受传统节日时,有自己节日心态与节俗行为。我们通常会认为城市生活中人们信仰心理会弱于农村地区,但从节日民俗看,城市宗教信仰与民俗信仰的氛围明显比乡村浓烈,这一方面是由于经济实力与时间相对机动的原因,但根本性的原因应该是城市生活的竞争与不确定性,让人们对神灵信仰有更多的依赖。我们看到端午节中的城市居民,他们特别重视对节日家居空间与个人身体的信仰性保护。除在门口插艾这一传统习俗外,还要在门口悬挂由道士绘制的各种符箓,以及天师像。如《燕京岁时记》所说:“每至端阳,市肆间用尺幅黄纸,盖以朱印,或绘画天师钟馗之像,或绘画五毒符咒之形,悬而售之。都人士争相购买,粘之中门,以避祟恶”。还剪彩纸为各种葫芦,倒贴在门阑上,“以洩毒气”。在个人身体保护方面,儿童妇女是重点防护对象。明代北京端午节除了打扮小闺女外,“端午日,集五色线为索,系小儿胫。男子戴艾叶,妇女尽画蜈蚣、蛇、蝎虎、蟾为五毒符,插钗头”㉑。妇女将五毒符戴于头上,这样的佩饰传统在北京流传久远。清代《京都风俗志》就记载了北京妇女在端午节佩饰上所下的功夫:“人家妇女以花红绫线结成虎形、葫芦、樱桃、桑椹及蒲艾、瓜豆、葱蒜之属,以彩绒贯之成串,以细小者为最,缀于小儿辫背间。或剪纸,或镂纸、折纸作葫芦、蝙蝠、卐字各式,总谓之福儿。杂五色彩纸以衬之,总谓之曰葫芦儿。妇女买通草小虎、彩绒福儿戴钗簪头上、至五日,惟神符、福儿留之,其葫芦等物尽抛街巷,谓之扔灾。是日,小儿额上以雄黄画王字,又以雄黄涂小儿鼻耳之孔,谓如此夏月能辟诸虫”㉒。这些精巧的手工艺品,既是儿童妇女节日饰物,也是她们顺利度过炎夏的精神法宝。同时也看到人们以传统的涂点雄黄的避邪方式保护儿童的身心健康。

端午节还是僧俗与道俗之间关系交集的时节,佛寺或道观各有社会影响范围,在端午节前,寺庙道观都要给施主馈送神符,以答谢信众。这是宋明时代城市生活中常有的节日信仰现象。

第三,城市节日娱乐功能突出。城市生活中人们重视公众娱乐,节日就是城市居民公众娱乐的时间平台。节日欢娱不仅是城市节日本身的组成部分,同时它也是城市居民娱乐精神的周期性呈现。五月端午对于北京人来说是避忌的节日,也是户外欢娱的节日,人们根据端午节日性质,在节日期间开展竞技与游赏活动。辽金元时期端午走马射柳、击球竞技,参与者众多。金人重五在球场拜天之后,“行射柳、击球之戏,亦辽俗也,金因尚之。”㉓元人“当其击球之时,盘屈旋转,倏如流电之过目,观者动心骇志,英锐之气奋然”㉔。击球与射柳有很强的对抗性与竞技性,是富于观赏性的娱乐项目,京城人无不为之心动。明清时期端午已经很少有击球运动,射柳也不被重视,端午出游成为人们节日娱乐的重要方式,“帝京午节,极胜游览”㉕。明代北京人出游的地点主要是天坛与高梁桥等处,人们走马于天坛墙下㉖。清代沿袭明朝端午游览的节日娱乐传统,“或南顶城隍庙游回,或午后家宴毕,仍修射柳故事,于天坛长垣之下,骋骑走繲。更入坛内神乐所前,摸壁赌墅,陈蔬肴,酌余酒,喧呼于夕阳芳树之下,竟日忘归”㉗。人们在夕阳芳树之下,纵酒喧呼,忘乎所以。而大运河边的里二泗“五月朔至端阳日,于河内斗龙舟,夺锦标,香会纷纭,游人络绎”㉘。龙舟赛是南方水乡端午的竞技活动,这时已经引入京城城郊民间社会,可见清代北京端午的娱乐习俗有了新的色彩。由以上记载,我们对京城居民的节日娱乐狂欢的情景有了更深印象。城市节日的娱乐化是城市居民生活的内在需要,人们除了遵循节日信仰与节日禁忌,实现节日期间人神沟通与社会伦理秩序的再确认外,人们还是要利用传统节日来放松身心,以节日出游与饮宴的娱乐调整精神,同时增强人际关系。

北京节日习俗的独特性在于北京城市居民的独特生活态度,由于北京地处北部边陲,是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交汇地带,北方民族作为统治民族曾经长期生活在这一地区,北方民族的信仰、性格与亲近自然的生活方式,影响着北京居民的生活态度,因此在节日仪式、节日信仰、节日娱乐方面与内地城市相比可能更为浓烈。当然作为近千年的帝都,北京是全国政治中心,北京汇聚了五方之民,其生活习俗不可避免地受到多方影响,特别是江南地区的精致文化渗入京城,让北京民俗生活在粗犷中增添了几分细腻,如端午节中对妇女儿童的装饰打扮。由于北京岁时文献的相对丰富,北京岁时节日的历史与节俗能够得到较清晰地描述,为我们认识北京节俗文化的特性提供了重要依据。当然今天的北京岁时节日形态已经发生重大变化,节日仪式、信仰与娱乐在现代语境中被转换成政治社会表达方式,政府行为与民间社会在节日中的协调,尚在磨合过程中,北京人的传统节日已经进入复兴与重建的过程。

注释

①(元)宇文懋昭:《金志》,丛书集成初编本(3903),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第6页。

②③㉓《金史》卷三十五,《志十六·礼八》,台北:台湾艺文印书馆据清乾隆武英殿刊本影印,第38册,第366-367页。

④(宋)文惟简《虏庭事实》,见《说郛》卷八,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年。

⑤《辽史》礼志六《嘉仪下》,“重午仪,至日,臣僚昧爽赴御帐,皇帝系长寿彩缕升车坐,引北南臣僚合班,如丹墀之仪。所司各赐寿缕,揖臣僚跪受,再拜。”

⑥⑱北京图书馆善本组辑、熊梦祥原著:《析津志辑佚》(见“岁纪”条),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

⑦《契丹国志》卷二十七《岁时杂仪》:“国主及臣僚饮宴,渤海厨子进艾糕,各点大黄汤下。”

⑧(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又《太宗永乐实录》记:永乐十一年端午节“车驾幸东苑观击球射柳,听文武群臣四夷朝使及在京耆老聚观。”说明永乐时期,朝廷端午节仪一度盛大,不过这样的资料在其前后皇帝实录中记载甚少,即使他本人实录也极稀少。

⑨(清)史玄:《旧京遗事》:“京朝官端午赐食粽,重阳赐食糕,一费可七百金。食时助以酒脯取沾赍而毕,诸臣享会之后,长班以馂余纳置筐篮,与其官长矜宠御路,自皇极门至长安街马归洋洋,寻续不断。余寅卯两年中惟见端午赐食粽一次,余以经费浩繁,蠲除盛事,然非制也”。见《京津风土丛书》,张次溪编:台北:进学书局影印,1969年,第42页。

⑩㉑(明)沈榜《宛署杂记》第十七卷《民风一·土俗》,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

⑪⑫⑲㉖(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卷二《春场》,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

⑬㉗㉘(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五月端阳条》,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21页,第21页,第22页。

⑭⑰⑳(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端阳》,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65页,第66页,第67页。

⑮㉒(清)让廉:《京都风俗志》,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5-6页。

⑯(民国)王养濂、李开泰合编:《宛平岁时志稿》,见《京津风土丛书》,第119页。

㉔北京图书馆善本组辑、熊梦祥原著:《析津志辑佚》(“风俗”条),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03页。

㉕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第22页。又陆启泓:《北京岁华记》:“朔日至旬杪,女儿艳服,带花满头,盛过元宵。至日,挈酒游高梁,或天坛,薄暮争门入。”

2011-09-10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中国传统礼仪形态与当代社会生活规范研究”(11BSH002)

责任编辑 梅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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