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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毅夫世行归来:一个“世界公务员”的中国烙印

2012-04-08陈劲松

看天下 2012年21期
关键词:林毅夫世行经济学家

陈劲松

下午1点半,穿着白衬衫的林毅夫准时出现在台前。他挨个与前排的来宾握手,一个也没有错过,头一直低着,神态极为谦逊。这是2012年7月21日,北京大学朗润园万众楼,前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正在出席归国后的首次公开活动。万众楼外,北京大学,海淀区以及整个北京城正在遭遇61年来最大的暴雨,未名湖上水雾蒙蒙,能见度不超过两米,朗润园一些地方积水也已超过了膝盖。

风雨故人来

上午10点已陆续有人进场占座;12点,万众楼已找不到站立之处,组织方不得不在楼下开辟第二个会场,视频同步直播;下午1点,又在北大经济学院开辟出第三个会场,依然爆满。所有人都不希望错过这位传奇经济学家的亮相。

林毅夫的演讲,以清代学者孙星衍的诗句“风雨故人来”作为开头——这是一个北大人的回归。2008年5月25日,同样在朗润园,他给学生们做了告别演讲。“我还是想讲一个沉重的题目,中国经济的发展和中国文化复兴。”4年之后,归来的主题依然厚重——中国经济的发展和西方金融危机的成因。

林毅夫狠狠批驳了所谓“东亚经济体的出口政策导致金融危机”的论点,认为格林斯潘的低利率政策才是诱发金融危机的主因。对于熟悉林毅夫的人来说,这个观点并不新鲜,世行上任前后,他一直强烈反对西方的利率政策,而他最为推崇的,就是东方式的和谐发展。四年世行的工作经历,给了他更多底气,以及足够的话语权。

年届六十的林毅夫,行事总是出人意表。他以贫寒之身入读台湾最高学府,书至中途,却又弃文从武,自愿到金门当一个上尉连长;他深受蒋经国器重,如果留在台湾军中,前途不可限量,但他却带着满身的器重和两个篮球游到了对岸;回到大陸的林毅夫没有像其他台湾归来者那样继续从事军事工作,却自愿要求去北大再次深造;芝加哥、耶鲁学成归来,没有回北大任教,转而为政府部门提供决策服务;世行任期结束,又选择回归北大,重返三尺教坛。

林毅夫的每一步都令旁观者捉摸不透,却又异常顺遂,就像他的老师、著名经济学家杨勋所说,“林毅夫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几乎所有这一切有利条件都为他配齐了,而他也非常自觉机智地运用了这些条件。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也归功于致用的管理学。”

东方文化底色

林毅夫去世行任职的经过充分反映了这种机会管理。2007年11月,刚刚在10月离任的前任世行首席经济学家、法国人弗朗索瓦?布吉尼翁来电询问林毅夫,是否愿意成为他的继任者。世行为挑选新的首席经济学家成立了一个小组,布吉尼翁是其中的成员,他并不是以个人身份发出邀请。“我感到惊喜。”林毅夫在北京对记者说,“世行是最重要的国际发展机构,它的首席经济学家是经济学家在国际上最高的公共职务,一般是大师级的学者担任。”“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林毅夫没有立即回复,两天后,他回答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他会慎重考虑。

2008年1月16日,世行行长佐利克亲自致电林毅夫,告知任命他担任世行常务副行长和首席经济学家的决定,2月4日世行董事会批准这项任命并正式对外公布。世行首席经济学家的位置,一直由欧美世界轮流掌管,当世界进入新的经济变迁的大时代,佐利克行长认为应该在世行62 年的历史里,起用一位来自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学家,而这位经济学家一定要在世界经济学界有很高的名望和作为。在众多候选人里,佐利克对林毅夫的背景情有独钟。

20世纪下半叶经济学领域的所有重大进展,几乎都与芝加哥学派有关,这里出产了9 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被公认为“经济学的麦加”。林毅夫的导师舒尔茨教授,正是芝加哥大学这9位诺奖经济学家之一。佐利克行长深知,舒尔茨特别重视那些观察真实世界、继而找寻它背后道理的经济学家。除了林毅夫自身独一无二、丰富的个人阅历之外,他早期在芝加哥大学得到的系统训练,至关重要。

与深厚的西方经济学学养同样鲜明的,是林毅夫身上东方文化的底色。

“东方”印记,渗透在他的经济主张里。林毅夫经常引用诸子百家的经典来解读经济问题。

农业经济、中国的农村改革,是他的研究方向,对于包产到户为何能提高生产率,林毅夫从“井田制”寻找答案,“《吕氏春秋》中的‘公作则迟、‘分地则速就是不同制度安排的最优选择。”

而在谈到如何推进经济学研究的问题时,他又搬出孔子、老子:“我一直主张进入世界看世界。经济学研究必须从变动的现象出发,观察其背后的理论。就如孔子所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真实的世界是无时不刻不在变动的,而理论已被提出来就变成了老子所说的‘前识,如果把现有的理论当做必须遵守的真理,就会犯了老子所说的‘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

他从来认为,要解决具体问题,除了学会西方的分析方法,掌握数学工具,最根本的是要“有文化”。“一个好的经济学家,必须对历史、文化和社会有深刻的了解。因为经济现象总是发生在现实中。西方必须保留的理论模型中的变量,在中国不见得重要;在西方可以舍掉的变量,在中国不见得不重要。如果人文素养不足,就很难掌握这个时代给予我们的机会。”

在任职世行期间,林毅夫的住所在乔治城大学附近,卧室书柜中嵌着一对唐三彩马匹,床边是一个高一米半的陶瓷灯罩,上面画着写意山水,“这是朋友的礼物。”林毅夫对记者说,“中国的知识分子喜欢山水,但没办法天天置身于此,只有在房间中营造意境了。”

卧室的一面墙上挂了幅孔子的卷轴画,这是林毅夫从北京带到华盛顿的唯一非生活必需品。这幅画来头很大,是林毅夫在港大演讲时,当时的港大副校长、经济学家刘遵义的礼物,上面有刘遵义的外公,中国近代最著名的书法家、教育家于右任的题字。无论林毅夫走到哪里,这幅画都一直伴随着他。“为社会尽每一分力,这是我在世行的行动指南。我随身带着孔夫子的画像,就是为了激励自己和同事,在世界范围内减少贫困,促进增长。”林毅夫说。

世行的中国声音

这样的一个林毅夫,究竟会带给世界银行什么?

世界银行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国际复兴与开发银行,最初职责是欧洲重建,经过几十年发展,世行的职责早已转向发展中国家,其核心就在于减贫。但在林毅夫之前,“世行首席经济学家”位子的主人却一贯来自发达国家,60多年间,林毅夫是这个位置上第一位来自欧美国家之外的人。

要在既有的话语体系里发出自己的声音,林毅夫的对策是,用自己擅长的“中国经验”,给世行带来新观念——过去的十年里,中国的经济增长令世界瞩目,而林毅夫不仅理论研究根植于此,更是离中国政策制定的权力核心最近的学者之一,对中国经验十分熟悉。

他成了世界经济舞台上,第一个把中国的成功故事,系统解密给世界的人。2008年6月9日,林毅夫上任之初,世行就发布了《中国扶贫领域的经验可供非洲借鉴?》的专题研讨文章。上任没几天,他就到非洲实地考察,其中一项议程是考察埃塞俄比亚的农业项目。在世行的4年中,他一共去了非洲14次,是世行历史上9位首席经济学家中到非洲考察次数最多的一位。他还发布了一本关于非洲轻工制造业的研究报告,为非洲的工业化提出了简单而切实可行的方式。

任期内,他的足迹遍布世行188个成员国中的60个。他与发展中国家深入探讨交流,努力探索着各种可以借鉴、同时又适合各国自身情况的经济发展方式。在世界银行,他没有休过一天假。

林毅夫习惯了这种紧张的节奏。每天早上8点半,只要人在华盛顿,林毅夫都会准时出现在行长佐利克的会议室,和其他几位副行长一起,讨论当天的重点工作。在此之前,他已经和世行在世界各地的同事通过视频会议进行了沟通。

他发表文章、公开演讲、推动内部讨论,不停讲、反复讲中国经验以及发展。他还在世行官网开了一个博客,名字就叫“我们来谈谈发展吧”。博客的文章更新频率很快,并在他即将离任的几个月里呈加速度上升,在其中一篇文章里,林毅夫少有地表现了幽默感,引用前甲壳虫乐队成员保罗?麦卡特尼在2012年的新歌《My Valentine》来比喻他的经济学观点,引发一些世行的同事在博客留言,提出质疑或展开讨论。

“在DEC(世行发展经济学部),我见过无数挑战他观点,甚至批评他的人。”林毅夫的顾问Celestin Monga说,“但他始终表现出大度。”

“尽管我们不断挑战他,四年来我们却没能说服他改变任何观点。”世行发展研究部负责人Martin Ravallion说。

2012年5月31日下午1点36分,离卸任还有半天的时间,林毅夫在他的博客上贴出了最后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里,他重点谈到了“务实”二字,并以一句话和他的世行同事道别:Once a member of the World Bank, always a member of the World Bank(一朝入世行,永为世行人)。

这意味着担任“世界公务员”的4年经历,已成为林毅夫的一个烙印。作为一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他始终希望自己的思想理论能够经世济民,4年前他更多是从中国角度来看世界和解决中国问题,而4年后,他的视野早已拓宽边界:要站在世界范围看世界与中国,为世界提供解决方案。

唱多中国

人们还记得林毅夫赴世行履职伊始,正遇上这场突如其来的全球金融危机。当时很多经济学家,包括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都认为本轮危机至多只会持续两年。林毅夫则认为,以往的危机通常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且大多在发展中国家,而这次危机是在发达国家大面积爆发,危机前世界经济已经繁荣多年,背后产生许多泡沫,现在泡沫破裂,出现产能过剩。危机若发生在一国,可以通過货币贬值,扩大外需来解决,而现在的危机是全球现象,发达国家有可能重蹈日本“失落的十年”,甚至更长时间。

如今四年已经过去,危机仍在继续,林毅夫的判断似更加准确。

当他重返北大,7月21日,在朗润园的所有人,也都期待着他能为当前低迷的中国经济做出一个预测。

“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有后发优势,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创造条件,还能保持20年8%的增长。”在演讲的结尾,林毅夫保持了对中国经济一贯的乐观。从1990年代开始他就预言中国将以8%的速度长期增长,他已经预测对了二十年,这个预言还能持续二十年吗?

很多人表示质疑,认为林毅夫这是在高调“放卫星”。林毅夫曾幽默回应:“如果说放卫星,我从1994年开始就一直在放卫星,现在人造卫星都成了行星了。”

他认同,中国目前问题仍很多,“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不是转型社会了,就不是发展中国家了”。之所以要对中长期的增长潜力进行判断,是因为这个判断会影响短期的政策选择和长期发展的绩效。“一头小毛驴吃得再多也不可能长得跟马一样大,但一匹马要是不给足够多的草料,可能会长得和毛驴一样大。”

某种程度上,他的“唱多”是希望为中国经济传递正能量,以正能量推进各种经济、社会和制度问题的改良。

林毅夫个人简介

生于台湾宜兰县,原名林正义,到中国大陆后改用现名。

知名经济学家,主要研究领域为发展经济学、农业经济学、制度经济学。

2008年出任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师兼负责发展经济学的资深副行长,2012年6月任期届满,归国后重返北大任教。

荣威950评论

与深厚的西方经济学学养同样鲜明的,是林毅夫身上东方文化的底色。“东方”印记,渗透在他的经济主张里。他用诸子百家的经典来解读经济问题,并把经世济民的中国式信仰,传播至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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