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有架“望远镜”

汤小小

母亲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但她比职场精英还要忙。小时候，她经常把我送到外婆家，自己忙着洗衣、做饭、摆小摊儿。奇怪的是，每次接我回家，她都会喋喋不休地讲起我在外婆家里一天的经历，比如吃饭打破了碗、和外婆顶了嘴、被小猫用爪子挠了……我好奇于她的“火眼金睛”，母亲却说：“我有一架‘望远镜，无论你在多远的地方，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一次也没看见过母亲的“望远镜”，对于这个说法我半信半疑。

母亲确实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上课打瞌睡，被老师罚站，她知道；和小朋友打架，我赢了，整整衣衫就若无其事地回去，以为可以瞒过去，她还是知道得很清楚；因为贪玩，上课铃响了迟迟不进教室，她也知道；考试不及格，找同学代家长签字，连老师都被蒙混过去，她居然知道……

我想，母亲是真的有架“望远镜”。她肯定一边在家干活儿，一边用望远镜看着我。我就像如來佛手掌里的孙猴子，无论怎么蹦跶，都不可能挣脱束缚。因此，我成了乖孩子，课堂上不敢再捣乱，作业老老实实地做，放学后不敢在路上捉蚂蚁，也不敢偷拿同学的新铅笔。

在万能的“望远镜”的监督下，我上完了幼儿园、小学、中学，一路走进大学。我像一棵小树苗，不停地想旁逸斜出，却被园丁不断地修剪着，慢慢长成了一棵笔直的大树。当然，此时的我已经不再相信母亲的谎言。常识告诉我，即使有再昂贵的望远镜，也不可能一天24小时捕捉到我的行踪。

离家千里，我的一举一动却仍然逃不出母亲的“望远镜”。我感冒了，母亲在电话里说：“谁让你淋雨的？北京的雨多凉啊，也不知道多穿点儿！感冒药再苦也得喝！”我很疑惑：她怎么知道北京下雨了？她怎么知道我出去逛街没穿外套、没打伞？她怎么知道我嫌感冒药苦就吐了出来？

我有了初恋，想瞒着母亲。她却在电话里谆谆教导：“他一点儿都不顾及你的感受，又不知道疼人，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把你当宝！”我想不透，母亲怎么知道我和男友因为意见不合刚刚吵了一架，怎么知道我一个人拎着两暖瓶水爬了6楼？

毕业后，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和男友租住在地下室里。每次打电话，我都是报喜不报忧，还时不时地发出爽朗的笑声。母亲却透过细细的电话线，一眼“看”穿我的伪装，指挥着我：“把电话挂了，我给你打过去。明天让你爸给你寄2000元钱，买点儿好吃的补充一下营养，再买几件漂亮衣服，女孩子不能穿得太寒酸！”

工作没有着落，男友又提出分手，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哭了两天。母亲的电话挤进来，哭着央求：“你回来吧，你爸病了！”

匆匆赶回老家，父亲健健康康，生病只是母亲的托词。我越来越疑惑，她怎么知道我不想留在那个伤心之地？为什么我经历的一切，她仿佛都一清二楚？难道，母亲真的有架万能的“望远镜”？

晚上上洗手间，我发现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只听父亲小声劝慰母亲：“闺女已经回来了，咱们可以时时刻刻呵护着，再不用担惊受怕了，赶快睡吧。”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是啊，再也不用守着电视看北京的天气预报了，再也不用算着她的钱啥时候用完了，再也不用记录她打电话的时间了，再也不用为她的一句话日思夜想找原因了……她在身边，我心里才踏实。”

我的眼泪潮水一样汹涌而下。原来，母亲真的有架“望远镜”。这架“望远镜”是用爱制成的，母亲日夜将它拿在手中，通过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窥探我的一举一动，感受我的喜怒哀乐，了解我的得意与失意。其精准程度，连福尔摩斯也得甘拜下风。

世上的儿女，总想飞得更高更远；而世上所有的母亲，手里都会有一架“望远镜”，洞察着远方儿女的一切，为儿女的飞翔保驾护航。

就在那一刻，我决定留在父母身边，给他们最妥帖的关怀。

摘自《黄河黄土黄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