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金》尽数香港乐与怒

童亮

这部完全迎合港人迷茫心态的电影，在本土不但被评为“2011年最具诚意的香港电影”，更成为2012年香港金像奖的大热影片。《明报》赞其“拍出香港功利扭曲的姿态，描画出拜金主义浮世绘，字字珠玑，一针见血”。2011年10月，香港地区上映之后，编剧黄劲辉预言，内地观众也会很喜欢《夺命金》里“那种人类世界共通的荒谬感”。

然而，至少从票房上看，对于这部极致还原现实的港片，大陆观众并不买账。上映整整一周，内地票房刚过2500万，宣告了《夺命金》北上之旅的滑铁卢。如果不是撞上金像奖提名，几乎没谁注意到这部似要把自己娓娓道来的香港制造。

不被认同的港片

周末下午四点，北京新中关金逸电影院入口处，前来排队看《碟中谍4》的人群渐多。推搡之间，影院工作人员将六大电影节背书推荐的《夺命金》海报从入口的显眼位置挪到一旁。那个周末的票房成绩是：《碟中谍4》拿到了3亿多，而《夺命金》上映三天，刚刚1400万。

缺乏宣传是《夺命金》遭遇内地票房滑铁卢的原因之一，从头到脚，电影的发行方中影集团始终没有在宣传上发力，首映礼演员跑院线加硬广投放这种最基本的宣传手段都被省略，甚至还被当成了炮灰，因为同期热映的《碟中谍4》也是中影发行的。

而杜琪峰本人对于《夺命金》大陆版本也并不认同，相较于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高调亮相，在内地杜琪峰甚至有意地回避了《夺命金》，“就算别人再说它（《夺命金》）好，自己也不想再为它宣传，不想再管它了。东西一剪，我就看也不看”。他最近一次来北京，也只是为《高海拔之恋II》宣传。而《高海拔之恋II》和《单身男女》这种俊男靓女组合的商业电影，不过是他口中“为了稳住投资人的心，拍来迎合白领需要的都市爱情轻喜剧” 。因为与老板商量好的交易是，每拍三部商业片，老板就会同意他拍一部个人风格强烈的电影。

但大陆的观众对于《夺命金》这种杜琪峰真正想拍的电影并不买账，虽然有人称赞它是“类型片里的文艺片，文艺片里的类型片”，但大多数人都看得极其郁闷，因为他们买票是冲着那个一直拍《放逐》、《暗战》和《枪火》的杜琪峰去的，电影海报也一直以悬疑和动作为卖点，但他所表达的价值观终究没有得到内地的认同，结果可想而知，评论大多是负面的：“还能有比这更烂的电影么。可以想象导演初衷不错，拍各种身份的小人物，在变幻莫测的大环境里的众生相。不过拍成这样一部莫名其妙的说教片实在让人想不通，大部分出场人物居然与剧情主线没有1毛钱关系。”更有媒体调侃：“刚一看以为是警匪片，再看又觉得是金融商业故事，看着看着渐渐变成了黑帮片，接下来又穿插一大堆欧洲债务危机的新闻，让人觉得有点儿纪实报道的意思，到最后，终于曲终人散了吧，突然上来一行字幕。这才明白，噢，原来是部主旋律电影啊！”

那个真实的香港

内地票房的失利丝毫不影响《夺命金》在香港收获的口碑，或许只有本土人才能了解电影里的那些故事，香港对于我们来说，终究只是外埠。

为拍好《夺命金》，杜琪峰和银河映像编剧组花了三年时间。编剧黄劲辉表示，早在十年前，杜琪峰就一直希望能拍部具有文学艺术气质的电影。“他很喜欢韩国导演李沧东的电影，像《密阳》和《爱的绿洲》”，所以在《夺命金》里，杜琪峰舍弃了一贯充滿快进程的“悬念勾搭”，而是用暗线不慌不忙地推进。他不惜笔墨地用近30分钟来白描银行职员特丽莎（何韵诗饰）的工作焦虑：排名末尾的业绩、不间断的基金推销电话，失业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她。

而第一男主角刘青云的亮相要等到影片播出30分钟之后，穿着八十年代的大花衬衫，趿着人字拖，跑前跑后地为已经失势没落的老大坤哥（谭炳文饰）操办寿宴。

这个不再西装革履、财大气粗的人物彻底颠覆了杜氏作品里的黑社会形象。“三脚豹”不但要想方设法为坤哥的寿宴省钱，还要在兄弟“拜山华”被抓进警局之后到处找人借钱担保，“三脚豹”执拗的义气显得憨傻和不识时务。混到最后，连转行收废纸的昔日兄弟“火爆森”（黄日华饰），都赚得比“三脚豹”多。“当年寿宴舞龙舞狮，鲍翅满桌，现在寿宴，十四五个人硬挤一桌，齐齐吃斋”。

这是今天的香港，和我们上世纪在TVB电视剧里以及港片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像黄日华这种混黑社会的放弃打架砍人的勾当开始老老实实地做小生意。年轻人则看不上挣辛苦钱，炒基金、卖股票，倒卖苹果产品，这种钱挣得又快又轻松是他们最喜欢的，否则宁可躺家里睡觉玩电动。一个老人抱着个煤气罐想自杀想报复社会，被任贤齐堵在电梯里，他开始历数自己的人生，从做纺织，到成衣，到电子，到玩具，最后做保安，忙碌了一辈子仍然一无所有住在廉租房。任贤齐这种高收入的公务员在动辄上千万的高房价面前也没有任何底气，女朋友问他能不能照顾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时也不敢应承……

《夺命金》上映时刚好遇上港人高调抵制内地客的风潮，霎时间，内地人和香港人变成两个对立的群体，香港人讨厌内地人，因为他们抢占本土人的资源，在奢侈店里呼呼大睡，在地铁里很大声地吃零食。可他们又需要内地人，各大奢侈品店做的就是内地有钱人的生意，每个周末都有大量内地人去香港扫货。就像电影里的故事：因为受到欧债危机的影响，市场陷入不景气，任贤齐的女朋友在交了定金之后反悔，不想买楼，却又不甘心承受毁约金。最后内地人出面接盘，愿意加价买她定下的房子，而这高房价正是内地富豪炒高的。

可惜杜琪峰的这番诚意，终究还是毁在了内地的电影审查制度上。原本特丽莎和“三脚豹”是全片最幸运的两个人，因为高利贷商人原叔之死得到了大笔意外之财，双双告别苦闷压抑的底层生活。最后一个镜头是，拎着五百万现金的特丽莎和“三脚豹”在街头擦肩而过。这是杜琪峰想要表达的，在香港，贫富差距的扩大，中产阶级的困惑，老年人的绝望，年轻人的悲哀，如果要改变命运，靠努力工作和老实本分是不现实的，只有飞来横财才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但在内地，最后还会打出一行字幕：“警方发出通缉令，三脚豹及银行职员特丽莎便立刻自首，并交代了所有案情，最终法庭从轻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