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围城》的语言艺术

郑蔚萍

解读《围城》的语言艺术

郑蔚萍

《围城》语言极富魅力，堪称一绝。截取多处独具特色的语言亮点，从四个角度初步探讨其艺术特点。

语言;比喻;讽刺;辛辣;幽默

《围城》写于1944年至1946年，以留学生方鸿渐回国后从觅职、恋爱到失业和婚变的一段经历为线索，集中描写了抗战爆发后的一个病态阶层——由一部分欧美留学生和大学教授所组成的病态知识阶层，作者从剖析他们的个性和道德方面的弱点入手，揭示了他们人生和精神上所处的重重困境，即人生如同被围困的城堡，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却想逃出来，而终于逃不出来，于是永远陷于煎熬、倾轧、潦倒和绝望的困境。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一篇作品的风格，就艺术形成的诸因素而言，最鲜明、最突出的表现莫过于语言了。《围城》以幽默、讽刺、比喻的笔调而见称，这种笔调渗透了全书，伴随这种笔调的是清新、精妙和超拔的比喻。作者宛如一个清高的志士仁人，在空暇之余，闲谈趣事似的道出故事的全貌，并用鄙视嘲弄的口吻道出一个个人物。正是这样，《围城》这部小说便形成了独特的语言，别致的风采。

一 比喻妙趣横生、丰富多彩

《围城》的成功离不开大量妙趣横生的新鲜比喻的创造和运用。钱钟书在比喻的创辟运用上开了一代之风气。他的比喻别出心裁，超出常人的想象，他在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中，找到别人难发现的想不到的“相同点”，将两者联在一起，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从而使作品的比喻极富意蕴，化深实为浅显，化平淡为神奇，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这些如点缀夜空的繁星一般多的比喻，形象而新奇，大多与机智轻巧的讽刺、幽默结合在一起，使得读者既感到轻松愉快，又忍不住要细细品味。试举几例予以说明。

1.(李梅亭)的旧法兰绒外套经过浸湿烤干这两重水深火热的痛苦，疲软肥肿，又添上风瘫病;下身的裤管，肥粗圆满，毫无折痕，可以无需人腿而卓立地上，像一对空心的国家柱石;那根充羊毛的“不皱领带”，给水洗得缩了，瘦小蜷曲，像前清老人的辫子。

这段文字连用三个比喻句，描写李梅亭一群人等在去三闾大学的途中突遇暴雨，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之后的滑稽与狼狈相。用了突发奇想的几个喻体“风瘫病”“一对空心的国家柱石”“前清老人的辫子”来比喻旧法兰绒外套、两条裤管、和充羊毛的“不皱领带”，比喻新颖独特，使人忍俊不禁，想要大笑。

2.那女孩子年纪虽小，打扮得脸上颜色赛过雨后虹霓、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她擦的粉不是来路货，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汽车颤动利害，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她听汽车夫愈骂愈坦白了，天然战胜人工，涂抹的红色里泛出羞恶的红色来。

这是一段惟妙惟肖的肖像刻画，简直就是一幅活灵活现的漫画，形象地浮现在我们脑中。作者描绘了女孩子脸上的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称的化妆，并把她脸上擦的劣质的粉比做是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由于汽车的利害颤动，以致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使人读之，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印象极为深刻，令人久久难忘。

此外，比喻连用也是一大特色。书中将风雨中的夜行比喻为“在墨水瓶里赶路”，黑夜比喻为“鬼都得要碰鼻子拐弯”;将两人在一起，人家就要造谣言比喻为“正如两根树枝相接近，蜘蛛就要挂网”;将上海住房紧张比喻为“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等等，都体现了作者对事物细致深刻的观察、体验，以及极具丰富的想象力。

二 语言诙谐幽默、尖锐泼辣

《围城》中的语言独具特色，无处不闪烁幽默、智慧的火花，幽默可以说在《围城》贯穿始终。钱钟书豁达的人生态度，使他无论在生活中或在艺术中都表现出幽默的品格。无论什么事情，只要特点鲜明，便会遭到钱钟书的揶揄，即使平平淡淡无其特点，在钱钟书看来也是“没有特点的特点”，于是也会被“幽它一默”。

例如方鸿渐与唐晓芙初次见面时，为了博得唐小姐的好感，当他得知唐小姐在大学里读的是政治系，马上大发宏论，他说:

“……把国家社会全部交给女人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减少战争。外交也许更复杂，秘密条款更多，可是女人因为身体关系，并不擅长打仗。女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是寻头发、抓脸皮、拧肉这些本位武化，损害不大。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不肯多生孩子了，到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工夫生产，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

在这里，作者借方鸿渐之口，表达让女人参加战争的许多“好处”。他把日常生活中女人之间打架较常见的行为总结出来，并建议战争最好由女人来参加，让人读之不禁捧腹大笑。

再如小说描写赵辛楣追求苏小姐时所拥有的优厚资源——即优势时，也是非常幽默。作者是这么表达的:

“他最擅长用外国话演说，响亮流利的美国话像天心里转滚的雷，擦了油，打上蜡，一滑就是半个上空。不过，演讲是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求婚是矮着半身子，仰面恳请的。苏小姐不是听众，赵辛楣有本领使不出来。”

总之，幽默的语言特色贯穿着作品的始终，类似这类语言举不胜举.读他的作品，总是禁不住“扑哧”的笑过之后难以忘怀。这种幽默是一种机智而含蓄、俏皮却精致的幽默，不但语言犀利，情调浑厚，而且充满了知识性和趣味性，可以说，这是一种“学者式”的幽默。

三 讽刺鞭辟入里、博才多识

讽刺与幽默不尽相同，但因为不同的时代与不同的环境，创作个性、创作内容和创作目的也不同。钱钟书的《围城》，通篇可见到博才多识而形成的讽刺机制，有声有色地绘出了人物可笑可鄙的行为，以透视其五脏六腑，真是笔酣墨尽，无不淋漓尽致。如果把钱钟书先生的幽默称为“学者式”的幽默，那么，他的讽刺也可称为“学者式”的讽刺。

小说第一章中写道:

“船又到了新加坡，不日到西贡，这是法国船一路走来第一个可夸傲的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

“西贡”即今天的越南，当时是法国的殖民地。这种对殖民者的讽刺可谓生动犀利，妙趣天成。

再如，方鸿渐从爱尔兰人手中买到廉价的假文凭后，回信反劝这个骗子改邪归正，爱尔兰人“气得咒骂个不停，喝醉了酒，红着眼要找中国人打架”，书中戏言这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约以来唯一的胜利”，用喜剧性的语言发出悲剧性的感叹，讽刺中国鸦片战争以来的贫穷落后导致外交的失败，在讽刺之外，我们更可以看到作者的深思和忧虑。

像这样的例子在作品中随处可见，可以说《围城》的语言处处是幽默，时时有讽刺。而这种讽刺主要是针对社会的，凭着自己学识的渊博和想像的丰富，对那个时代、那个社会进行了别开生面地揭露、讽刺和批判。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讽刺同他的幽默一样，具有犀利诙谐的情调。

四 自铸新词，语言形式巧妙

语言的生命在于创新。钱钟书在《围城》中使用了不少新鲜的词汇，如“同情兄”一词即是作者借董斜川之口所造的一个新词。顺着同师兄弟、同学的路子，将同有一个情人的人称为自己的“同情兄”，新鲜而有妙趣，堪称“绝妙好词”。

此外，《围城》中语言的形式多种多样，比较典型的是同异和倒序手法的自然运用。

1.同异:是通过词或词组的重复，使字面同中有异，借其“同”而强化联系，借其“异”而形成对照，达到相映成趣的修辞方式。《围城》第六章开头关于“老的科学家”和“老科学的家”的论述:

“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是位老科学家。这‘老’字的位置非常为难，可以形容科学，也可以形容科学家。不幸的是，科学家和科学大不相同，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将来国语文法发展完备，总有一天可以明白地分开‘老的科学家’和‘老科学的家’，或者说‘科学老家’和‘老科学家’。现在还早的很呢，不妨笼统称呼。”

这段话即是应用了同异的修辞手法，使得这个不易为人所注意也颇为绕口的问题显得意义重大，而且两者之间确实大有差别，作者借此也达到了对高松年校长的巧妙调侃，他自称是一位研究生物的老科学家，但我们丝毫看不到他的科学家风范，其实是一位心术不正的学界官僚，他本身就是那所黑暗腐败的大学的化身。这一段议论，读后使人深感作者的渊博、聪慧、幽默，发出会心的微笑。

2.倒序:是指在行文中将词或句子颠倒一下语序，以表达一种上下文迥然不同但又不无相关的内容。如:)

(李梅亭)坐立不定地向外探望，阿福正躲在寡妇房外，左手抚摩着红肿的脸颊，一眼瞥见李梅亭，自言自语:“不向尿缸里照照自己的脸!想吊膀子揩油——”李先生再有涵养工夫也忍不住了，冲出房道:“猪猡!你骂谁?”阿福道:“骂你这猪猡。”李先生道:“猪猡骂我。”阿福道:“我骂猪猡。”两人“鸡生蛋”“蛋生鸡”的句法没有了期，反正谁嗓子高，谁的话就是真理。

这段话描写李梅亭与寡妇的仆人阿福的争吵场面。“猪猡骂我”“我骂猪猡”两个句子只不过是颠倒一下语序，可是主动与被动关系完全调换过来，再联系一下上下文，李梅亭好色、吝啬、爱占小便宜，作为一位多少有点知名度的教授，为了占寡妇的便宜，居然同一位小仆人争风吃醋，像泼妇骂街一样地互相谩骂，实在有失一位教授的身份。他的行为让人们感到丑陋、可鄙、厌恶，其正人君子的假面具也就被一层层地撕下来。

《围城》是中国现代小说中非常有特色的一部小说，包容的智慧与知识，体现出的独特讽刺艺术和丰富想象力，以及它在语言方面高深、精致的特点，使它真正称得上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有趣、最用心经营、让人回味最多的一部长篇小说。无论是在人物的塑造上，还是在语言运用的技巧上，都是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个创举。钱钟书真不愧是一位“语言魔术大师”。当然，《围城》的创作艺术包含的方面很广，小说的艺术魅力也很深厚，实际上，这部书包罗万象，它综合了西方的哲学、宗教、寓言、艺术等多方面、多学科的知识，语言形式更是多种多样，小说中对文言词语的运用、对英文词语的运用以及议论与描写的巧妙结合等诸多艺术手段，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探讨。

［1］钱钟书.围城［M］.人民出版社，1998.

An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Art of BesiegedCity

Zheng Weiping

The language features of Besieged City is extremely outstanding.By analyzing several special examples，this essay made an exploration of the language features from four aspects.

language;metaphor;irony;pungent;humor

I207.4

A

1672－6758(2012)03－0117－2

郑蔚萍，硕士，高级讲师，仙游师范学校，福建·仙游。邮政编码:35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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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蔡雪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