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基尼系数与居民个人收入分配的关系＊

2012-04-07周德海

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年6期

周德海

(合肥行政学院，安徽巢湖238000)

一学术界对基尼系数与居民个人收入分配关系的认识

基尼系数是意大利经济学家基尼(Corrado Gini，1884－1965)于1912年提出的，用来综合考察居民内部收入分配差异状况的一个重要分析指标。基尼系数最大为“1”，最小等于“0”。前者表示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绝对不平均，即100%的收入被一个单位的人全部占有了;而后者则表示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绝对平均，即人与人之间收入完全平等，没有任何差异。国际上通常认为，当基尼系数处于0．3～0．4时，表示收入分配比较合理;当基尼系数在0．4～0．5之间时，表示收入差距过大;当基尼系数超过 0．5，则意味着出现两极分化。［1］在基尼系数与居民个人收入分配的关系上，国内学者有三种表述形式:

第一，基尼系数的大小是对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是否平均的反映。例如，有学者指出:“在判断居民收入不平等的程度时，基尼系数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指标。一般依据是基尼系数的经验法则，即基尼系数在0．2以下为绝对平均，0．2～0．3为比较平均，0．3 ～0．4 为比较合理，0．4 ～0．5 为差距较大，0．6以上为差距悬殊，其中0．4被认为是基尼系数的警戒线。”［2］

第二，基尼系数的大小是对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是否平等的反映。用一些学者的语言说，就是:“反映分配平等程度的指标很多，其中基尼系数是比较综合反映收入分配不平等程度的指标之一。”［3］“基尼系数……通常用字母G表示，其值在0和1之间。G越小，表明收入分配越是趋向平等，反之，收入分配越是趋向不平等。有两种极端情况:当G=0时，表示收入分配完全平等;当G=1时，表示收入分配绝对不平等。”［4］“基尼系数是经济学中度量收入不平等的主要指标，并且在实证研究和政策分析中得到广泛的应用。”［5－6］

第三，基尼系数的大小是对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是否公平的反映。有学者说:“在特定的范围内，通过基尼系数可直接得出收入分配不公平的结论。当基尼系数太低或太高时，不管收入差距形成的原因是什么，都可以直接得出收入分配不公平的结论。”［7］“基尼系数是诸多衡量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指标和方法中比较有效的一种。”［8］“对居民收入分配公平与否的判断，主要是应用基尼系数的高低来衡量。而且有国际上公用的标准，如果基尼系数在0．2以下是绝对公平，0．4以上是不公平，0．5以上是两极分化等。”［9］还有学者认为，国际上以我国在1978年和1981年的基尼系数只有0．18和0．29，“认为这是世界上分配最公平的国家”。［10］

二平均、平等和公平无法涵盖基尼系数与居民个人收入之间的关系

笔者认为，上述用平均、平等和公平等概念描述基尼系数与居民个人收入之间的关系，是对基尼系数与居民个人收入分配之间关系的误解。理由如下:

1．人类社会的历史上，没有出现过居民个人收入方面平均分配的情况。在过去长期的宣传中，人们把原始社会称为原始共产主义社会，原始共产主义社会中，实行的是生产资料公有制，劳动产品“平均分配”。比如，有学者指出:“原始的公平与正义建立在氏族社会生产资料公有的基础之上，要求在共同劳动的同时，实现平均分配、共同消费，它体现了氏族成员的权利、利益与义务和责任的统一，并表现为起点公平、程序公平、结果的相对均等。”［11］笔者认为，这是一个人为编造出来的神话。按照进化论，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人类社会是从动物群体演变而来的。恩格斯指出:“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于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的程度上的差异。”［12］人类社会的发展，应当是一个兽性不断地被人性或理性所取代的过程。在早期的人类社会中，人的兽性较多，人性或理性较少;越到后来，人的兽性越少，人性或理性越多。对于人类社会处于原始社会时的兽性状况，现在我们已经无从考证，但是，我们可以在与人类最近的灵长类动物群体中看到，它们相互争夺食物、争夺配偶、争夺权力或王位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同样，在目前为止的人类社会中，国家之间、团体之间和个人之间，以及个人与团体和国家之间、团体与国家和个人之间、国家与团体和个人之间，争夺经济利益、争夺社会地位、争夺统治权力斗争的激烈程度，比动物群体中的争夺，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从逻辑上说，动物群体到目前的人类社会之间，不可能存在一个没有相互争夺物质利益、实行平均分配的社会阶段。道理很简单:一旦实行平均分配，这个国家或这个社会就立即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很快就会衰落，最终必然灭亡。正如哲学家黑格尔所说:“关于财产的分配，人们可以实施一种平均制度，但这种制度实施以后短期内就要垮台的，因为财产依赖于勤劳。”［13］因此，在居民的个人收入方面实行平均分配，不仅没有理论上的根据，也没有现实的可能性。从新中国成立到改革开放以前的那段时间，我国在个人收入分配领域中实行的趋向于平均主义的分配制度，从某种意义上确如黑格尔所说的那样:打击了勤劳，鼓励了懒惰。因此，在我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变革时期，关于居民个人收入的所谓平均分配或分配不均的提法本身，不仅没有道理，而且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2．居民个人收入平等分配或分配不平等说法中的“平等”概念，含义不明析。如果这里的“平等”概念指的是在居民个人收入分配中，每一个人所得到份额是相等的，那么，这里说的平等分配的含义是平均分配。如前所述，平均分配的说法既没有道理，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如果这里的“平等”概念是指一国的基尼系数处于国际公认相对合理的0．3～0．4范围之内，那么它是否意味着，在这个范围之内的居民个人收入分配，就是平等分配?如果这里的平等分配的含义就是如此，那么，这是对平等概念的误读和曲解。国际公认合理的基尼系数范围内的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指的是在特定时间内由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所造成的国民财富分布的总体状况，而对于其中的每一个人来说，由于其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所占有的社会资源不同，其个人的基本素质和能力不同，在他们之间进行的具体的个人收入分配上，是不可能做到完全平等的——不论这里的“平等”是“平等分配”论者所说的哪种含义，哪怕他们之间在平等方面的差别不大。但是，只要是在参与分配的居民个人之间有差别，这种居民的个人收入分配就是不平等的。严格意义上的平等，仅仅是在法哲学“抽象法”的意义上的平等。用黑格尔的话说就是:“人们(Mensoh)当然是平等的，但他们仅仅作为人(Person)，即在他们的占有来源上，是平等的。从这意义说，每个人必须拥有财产。所以我们如果要谈平等，所谈的应该就是这种平等。”［13］黑格尔这段话的意思是，每一个人在拥有财产的权利方面是平等的。在抽象的和形式上的权利的平等，绝不是也不能转化为实际收入上平等。因此，把这种在法哲学的“抽象法”的意义上的平等，拿到居民个人收入具体分配过程中来谈论，必然会造成理论上的误解。

3．尽管由基尼系数所反映的社会财富在居民中的分布状态是由居民个人收入分配造成的，但是，基尼系数却不能反映居民个人收入每一次具体的分配活动是否公平。因为，一定国家内的全体居民在一定时间内所获得的个人收入总体状况，是由一次次具体的分配活动构成的。而涉及到居民个人收入的每一次分配活动是否公平，则取决于分配规则是否合理，执行规则是否公正。如果分配规则合理，执行规则公正，那么最终的分配结果，无论差距多大，都应当是公平的。［14］例如，某项国际运动会的比赛中假如只设1枚金牌，这枚金牌最终被参赛运动员中的一人获得，如果这次分配活动能用基尼系数表示，那么它的基尼系数应当为“1”，属于经济学者们所说的“绝对不公平”。［15］但是，如果这项比赛的规则是合理的，裁判执行规则是公正的，那么，这种对金牌的分配不仅是公平的，而且是其他参赛运动员们都心服口服的。与此相应的是，在一定国家的一定时期内的基尼系数较小，也不意味着这个国家的居民个人收入分配就是公平的。例如，我国在1978年和1981年的基尼系数只有0．18和0．29，虽然在国际上被“认为这是世界上分配最公平的国家”，［10］但是，只要是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都应当知道，那种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表面上实行的是按劳分配原则，而实际上实行的却是“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的等级工资制。在那个“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的年代，我国居民的个人收入分配根本没有公平可言。那种根据基尼系数的数值较小而把1978年和1981年的我国居民个人收入分配，看成是“世界上分配最公平的国家”的认识，如果是来自于不了解当时中国实际情况的外国学者，情有可原。但是，我们不得不指出，外国学者在谈论中国居民的个人收入分配时，在研究方法上犯了从概念出发的错误。而研究经济问题的中国学者也因较低的基尼系数，把我国在1978年和1981年的居民个人收入分配，看成是“世界上分配最公平的国家”，那么我认为，如果不是无知，就是犯了与外国学者相同的错误。由此可见，无论是中国学者还是外国学者，似乎都没有搞清楚:基尼系数与每一次具体的分配是否公平没有任何关系。

三在商品经济或市场经济体制中，只有等价交换才是公平的

到目前为止，人类社会的所有分配活动中，最公平的当属马克思经济学的商品等价交换原则。因为是等价交换，所以对交换的双方或多方都是公平的。马克思认为，任何商品都具有自由和平等这样两个基本特性。他说:“自由!因为商品例如劳动力的买者和卖者，只取决于自己的自由意志。他们是作为自由的、在法律上平等的人缔结契约的。”［16］204“商品是天生的平等派”。［16］104尽管商品的所有者都是追求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但是，他们在自由和平等的基础上，通过竞争，最终达到商品的等价交换。因为他们任何一方都不能提价或压价。如果交换双方的任何一方的提价或压价行为，都会在市场上引起连锁反应，从而相互抵消，也就意味着他们在实际上都没有提价或压价。在这种商品的等价交换过程中，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因而可以说:商品的等价交换，不仅是商品经济或市场经济的基本原则，也是商品经济或市场经济的客观规律之一;凡是等价交换的分配活动和过程，都是公平的分配;凡是不等价交换的分配活动和过程，都是不公平的分配。

按照马克思的商品等价交换理论，包括劳动者的“劳动”在内的所有商品，在自由和平等的基础上，通过市场竞争获得的市场价格，都是它们自身价值的真实体现，因而都是公平的合理的。［17］这里需要特别说明是的，由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把“劳动力”而不是“劳动”作为商品，因而他的剩余价值理论同他的商品价值理论存在着明显的逻辑矛盾，而马克思为了克服这个明显的逻辑矛盾，不得不有意识地“卖弄”“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18］把本来是很简单的商品价值理论体系，弄得异常复杂、晦涩，令人难以理解，以致列宁在阅读黑格尔的《逻辑学》一书时，不无感慨地说:“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特别是它的第1章。因此，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理解马克思的!!”［19］其实，如果马克思把他在写《资本论》以前，在1849年发表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一文中把“劳动”作为商品，［20］就根本不存在这种逻辑矛盾。很遗憾，时至今日，国内的学术界和决策层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例如，在中共十五大报告中，作为生产要素的是“劳动力”而不是“劳动”。而事实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用“劳动力”商品代替“劳动”商品，在实质上是混淆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与奴隶主义的生产关系。［21］现实中，人们所说的“劳务市场”、“劳动用工合同”中的“劳务”、“劳动”、“用工”等概念，就是把劳动者的“劳动”作为商品看待的。在商品经济或市场经济条件下，人们常说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以及“等量劳动获得等量报酬”、“一份复杂劳动，可以兑换许多倍的简单劳动”等按劳分配原则中的一些具体内容，在实质上也是一种等价交换。这种通过商品市场获得劳动报酬的分配形式，可以说就是市场经济中的按劳分配原则。［22］这种市场经济中的按劳分配原则，远比计划经济中由计划制定者们人为确定的所谓按劳分配原则，更加公平合理。

然而，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人们对于某一具体分配活动是否公平的评价或认定，往往带有很大的主观色彩。例如，虽然许多人认为我国国企高管拿的高额年薪属于不公平分配，但也有人为拿高薪的国企高管们辩护。［23］其中，拿着年薪6千多万元的马明哲，就“自认对得起高薪”。［24］这种对于同一分配现象有着不同的评价，并不意味着对这一分配事实没有客观的评价标准。我认为，对于任何一个具体的分配活动是否公平的评价和认定，就在于它是不是符合马克思经济学的等价交换原则。如果符合，就是公平的分配;反之，则为不公平的分配。而认定某一具体的分配活动是否符合等价交换的原则，则在于参与交换或分配的双方或多方，是否在自由和平等的基础上，通过公开和公正的市场竞争的过程。凡是在自由和平等的基础上，通过公开和公正的市场竞争所获得的个人收入，都应当是公平的;反之，则是不公平的。例如，在公开和公正的市场竞争中，利用技术创新而获得垄断地位的企业所得到的超额利润，属于公平的分配;而利用政治权力规避市场竞争获得垄断地位的企业所得到的超额利润，则属于不公平的分配。这在马克思的《资本论》里，有着精辟的阐述。同理，凡是利用政治权力规避公开和公正的市场竞争的个人所获得的各种利益，都可以看成是不公平的分配结果。由于中国的国企高管和党政官员作为劳动者，都没有与其他所有社会成员，在自由和平等的基础上，通过公开和公正的市场竞争，因而他们所得到的个人收入，从理论上说，都属于不公平分配的范畴。其中的每一个人，至少都有获得因政治权力的垄断所导致的超额利益的嫌疑。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运用基尼系数的大小来判断一个国家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是否公平的做法，是没有根据的。换句话说，一个国家基尼系数的大小，与这个国家居民的个人收入分配是否公平没有关系。在商品经济或市场经济条件下，衡量居民个人收入分配是否公平的客观标准，只有马克思经济学的等价交换原则。甚至在资本主义的商品经济产生以前的人类经济活动中，只要有商品交换关系存在，等价交换都应当是最公平和最合理的个人收入分配方式。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一个国家的基尼系数超过国际公认的合理水平过多，表明在这个国家中必然存在着居民个人收入分配不公的现象。例如，我国居民个人收入分配不公，就是与我国的国家垄断相联系的。在计划经济年代，居民个人收入分配不公表现为高级官员们享受的高工资和各种特权待遇。在当今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我国的居民个人收入分配不公，则表现为垄断性的国有企业员工和高管的高工资、高福利，以及党政官员，特别是党政机关高级干部的“畸高收入”。这里的“畸高收入”是相对于国企高管的“超高收入”而言的。据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宋晓梧在接受经济参考报的专访中说:“相同级别的，调到金融机构或垄断行业，一夜之间工资待遇提高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有的部门司局长提不了副部长了，就安排到金融机构或垄断行业去拿高工资，省里副省长提不了正省级了，也到金融企业当老总，这成了一种待遇，一种潜规则。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要说老百姓不满，就是公务员自己也不满。”［25］这种提不了级的官员就去国企拿高薪的情况至少可以说明，提了级的官员所获得的实际利益，远远大于那些因为提不了级而去国企拿高薪的官员。提不了级的官员到国企去拿高薪，对他们个人而言，是一种不得已的行为;而对任命他们到国企去拿高薪的上级领导或组织来说，则是对他们因为没有提级而损失的利益给予一定的补偿。除了我国的党政官员们本人的收入过多以外，他们的亲属、子女和身边人，也能得到普通民众得不到的各种利益。［26－27－28］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在当今环境污染严重，食品安全成为一个重大社会问题的情况下，从中央到地方，一些党政官员对农副产品在生产中乱用农药、化肥和添加剂的现象，不是恪尽职责，加强监管，而是利用他们手中掌握的权力和公共资源，纷纷建立副食品生产和供应基地，专门为他们自己和家人生产和采购安全的绿色食品，以避免受到不安全、不绿色的副食品的伤害。［29－30］对于这种现象，我们可以设想，如果因为大量消费不安全、不绿色的食品而导致中国人的身体素质普遍下降，最终失去繁衍能力的话，那么，能够活下来的大概只有那些党政机关干部和他们的后人了。

另外，一个国家的基尼系数超过国际公认的合理水平过多，表明这个国家的两极分化严重。严重的两极分化，必然影响到这个国家中的国民在此后的生存和发展中所需要的自由、平等和起点公平。关于这个问题，笔者将另拟专题研究，在此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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