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小说《占有》的叙事策略
2012-04-02柴伟
柴 伟
(大庆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 163712)
当代英国文坛著名小说家A.S.拜厄特的小说《占有》出版于1990年,并于同年获得了布克奖。这部小说打破传统的线性叙事,匠心独运地采用了多层次多时空的叙事策略。在叙述当代学者罗兰和莫德在追踪研究19世纪英国两位著名诗人的基础上,交叉叙述了维多利亚时期这两位著名诗人在当时的一些生活状况及当时的历史风貌。继而又从这两位诗人所遗留的诗迹,改写的神话文本等历史文本中找到了人类远古时期发生的故事。这三层叙事设计巧妙,分别讲述了人类不同时期的故事和精神风貌,同时构成了互文映照关系,凸显了每个时期的文化表征含义。这种叙事的经典不仅展示了后现代文本的庞大叙事体系,而且对于传统的叙述进行了解构,但与此同时又赋予了传统文本新的张力。
一、《占有》的三维叙述层面
小说中第一维叙述层面是对当代学者罗兰和莫德的叙述。罗兰和莫德在叙述当代现实的时候,拜厄特采用了常规传统的写实叙事方法对20世纪末的西方学术界进行了戏剧化和讽刺化的描述。在描述的过程中,拜厄特没有使用想象或诗意的手法,而是平铺直叙地通过对典型人物的展现,向读者描述了平凡的现实人生。故事中的罗兰是以典型的学者形象出现的。他的穷困潦倒,囊中羞涩以及在工作中屡遭碰壁的境况如实地反映了当代知识分子的处境。正如程倩在她的专著《历史的叙述与叙述的历史》中写道: “对当代知识分子来说,学术研究不再是一种神圣的事业和理想的追求,而是一种谋生和功利之道。”[1]在《占有》这部小说中,拜厄特还对另外一位女学者莫德进行了淋漓尽致的刻画,从而向读者展现了虽然身处当代社会,但学术研究中的性别歧视仍然不能避免。小说的当代叙事完全是以写实的手法,采用对典型人物、典型情节的描述,从社会的一个侧面折射了当代知识青年的生活处境以及现实生活的真实形态。
对于维多利亚时期的描述则是通过两位学者罗兰和莫德的追踪研究而展开的。两人在奋力寻找维多利亚时期的史实资料的过程中逐渐搜寻到了当时两位著名诗人艾什和拉莫特所遗留下来的大量的手稿、诗集、日记、情书等。这些遗留下来的历史文献不仅展示了维多利亚时期的现实生活,而且赋予了整个小说在这一阶段内叙述的真实性。正如拜厄特在她的随笔集《论历史和小说》中所说:“依据维多利亚时代词与词之间的关系,按照维多利亚的秩序,在维多利亚的语境下写维多利亚的文字,是我所能想到的表明我们能聆听到维多利亚故人的唯一方法。”[2]两位当代学者正是从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各种史料的词与词之间慢慢拼凑出了两位诗人从相识到相爱再到不欢而散,继而向读者展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精神风貌。这种以找到日记、书信等历史手稿的方式而展开的叙述不仅为小说中虚构的故事传达了一种真实的感受,而且使得小说的叙述自然而然地从当代现实的叙述过渡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叙述,从而使得整个小说的庞大叙述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
对于人类远古时期的叙事则是通过复调的形式而展开的,主要是借维多利亚时期两位诗人艾什和拉莫特之手,向读者描绘了人类远古时期的精神风貌。两位诗人致力于对过去的钻研,并在诗歌里重现了人类过去的历史,向读者展示了远古时期的奥秘。诚如拜厄特在《论历史和小说》中所说:“维多利亚人不仅仅是维多利亚人。他们阅读过去的历史,并使之复活。”拜厄特在《占有》的叙述中插入了大量的史诗和童话,如《美鲁西娜》、《门槛》、《水晶棺》等。这些神话故事并不是以连贯的章节出现在小说叙述结构之中的,它们有的独立成章,有的只是插入到卷首作为章前引语,有的则出现在章节之中。对于这些文本的叙述则毫无规律可循,既没有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又没有上下内容之间的承接。笔者以为,拜厄特这样的叙述是有意的。这些没有顺承相连,分裂的叙述一方面强调了远古历史文本的神秘性和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却证实了拜厄特对传统叙述文本的颠覆和重建。
二、历史和现实的互文关系
在拜厄特对《占有》的叙述中,她引入了大量的其他形式的文本,她以插入文本的方式把这些不同形式的文本融入小说的叙事当中,使得整个小说展现出一种庞大的叙事方法,现文本和前文本也出现了一种互文映照关系。正如程倩博士在《历史的叙述与叙述的历史》中所说:“《占有》包含着大量文中文、语言碎片和文体杂烩,积聚了许多各自独立、互不相融的声音和意识,各个时空、各种话语、各色人物、各类文体都在文本中参与对话。”现实文本和历史文本的共同叙事实现了历史和现实的互动,今人与前人的互动,从而使得已有的历史文本在新的语境之下有了新的张力和意义。就连拜厄特本人在她的随笔集《论历史和小说》中也认为:“《占有》与过去的多种可能的叙述形式玩了一个严肃的游戏——侦探小说、传记、中世纪韵文传奇、现代浪漫小说、中间穿插了霍桑奇异的历史传奇、校园小说、维多利亚第三人称叙述、书信体小说、伪造的手稿小说以及有关三个女人的原始神话,从弗洛伊德在论文《三个匣子的主题》中的主题描述中渗透穿过。”
1.卷首引语
在《占有》的每个章节里,几乎都采用了卷首引用。其中引用的内容多来自小说故事中虚拟人物维多利亚时期诗人艾什和拉莫特的诗作之中。这些卷首引语的内容有意无意地与当代生活重叠,构成了互文映照关系。笔者认为,这样的引用不仅展现了作者的叙事策略,更重要的是让读者对这个文本产生了一种联想的阅读效果,从而使得文本之间有一种内在的联系。诚如蒂费纳·萨莫瓦约在《互文性研究》中提到说索莱尔斯曾给互文性下定义:“每一篇文本都联系着若干篇文本,并且对这些文本起着复读、强调、浓缩、转移和深化的作用。”[3]当小说叙事结构聚焦在男性人物的主体之上时,卷首出现的引用则往往出自男性诗人艾什的诗作之中。例如在第一章引语节选自艾什的《普罗斯皮娜花园》,讲述了狡猾的赫拉克里斯乘看护龙困顿之隙,偷盗了树上的果实。此情节返回到现实,正好对应了罗兰在图书馆乘管理员不备之际而偷走艾什写给拉莫特的两封手稿。在描写女性人物主体时则更多地引用了女诗人拉莫特的诗作。例如第四章的卷首则是出自克里斯特贝尔·拉莫特的史诗《美鲁西娜》,诗中描述了美鲁西娜的蛇身人面被秘密发现的情景,而这番情景正好又与罗兰和莫德身穿白绿相间的衣服第一次见面相对。从一般意义上来讲,白绿相间的颜色很让人联想到蛇的意象。
2. 戏拟
在《占有》的叙事之中还有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戏拟。蒂费纳·萨莫瓦约在《互文性研究》中是这样给戏拟下定义的:“戏拟是对原文进行转换,要么以漫画的形式反应原文,要么挪用原文。无论对原文是转换还是扭曲,它都表现出和原有文学之间的直接关系。”拜厄特在这部小说中使用戏拟的手法通过对当代学者罗兰·米歇尔的描述讽刺滑稽地再现了当代西方学术界的迂腐和功利主义。小说中的虚拟人物罗兰是一个在学院体制下压抑的高层知识分子学者。为了生计,他不得不从事学术研究。然而起初罗兰追求知识和真理的伟大理想和行为并没有被学院体制所容纳,但后来通过自己私密占有两份手稿笔迹,进而又获得成功,并像他研究的男主人公一样也获得了一段爱情。对罗兰的描述为读者展现了一个与传统意义相悖的高层知识分子形象,从而揭露了西方当代学术界的功利主义目的。笔者认为,罗兰追求学术研究从压制到成功的历程正好与英雄史诗中英雄完成伟大的壮举如出一辙,形成互文映照关系。程倩在《拜厄特小说〈占有〉之原型解读》中对罗兰的这种情形做了解读,她把罗兰和莫德与老一辈学者的学术竞争比作是俄狄浦斯与父亲之间的斗争:“残酷无情的父子之争一如既往地以后生战胜老年而告终。像远古的英雄完成历险壮举一样,罗兰经受住种种考验,历尽千难万险,成功地获得了历史真相,完成了寻文学之根、求人生真谛、与祖先对话的精神之旅,最终通过了成人仪式,实现自我身份的认同,枯萎的生命得以重生。”[4]
表面上似乎对罗兰的精神进行了提升,实质上拜厄特在这里通过对罗兰的理想化描述,并把他与史诗中的英雄对照,讽刺而又同情地再现了罗兰这个人物的现实意义,以及西方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学术界的迂腐,从而实现了现实和历史的对话。
3.仿作
在《占有》的叙事过程中还出现了另外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对古典文本,特别是对神话故事和童话的改写。按照热奈特的理论,这种对原作的修改被称为仿作。《占有》这部小说中,对原作的修改主要表现在对维多利亚女诗人拉莫特的刻画上。拉莫特对神话《美鲁西娜》和童话的改写为小说增添了很多点缀,这种改写不仅颠覆了传统神话和童话中女神或女性的形象,而且为小说故事本身的叙述增添了不少新的张力。拜厄特也曾在对她的采访中谈道:“《占有》中的童话故事(其中一篇叫做《玻璃棺》)是格林童话中几个故事的混合物。我扭转了它们的方向,让它们符合故事的讲述者克里斯贝尔的性格特点。她在尝试打破它们的叙事结构,因为她不断指出,这个故事要求她这样结束,但事实上她认为应该那样结束。这一点符合她的命运,也符合她的叙事结构。”[5]
这些改编的神话和童话不仅喻示着19世纪诗人的生活,而且与20世纪的学者型人物有着很大的关系。拉莫特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美鲁西娜,她像美鲁西娜一样随着艾什过了一段伊甸园般的生活,但很快还是回到了原来的生活当中,并且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正如拜厄特在《占有》中写道:“三十年以来我一直是美鲁西娜。……我一直盘旋在城堡的上空,苦苦抑制着照看、喂养、抚慰我的孩子的需求与欲望,而我的孩子对我一无所知。”[6]水晶棺中被封冻的公主更是喻示了维多利亚和当代女性学者被封冻的状态。但是拜厄特在描述的过程中采用了女性视角的叙事策略,赋予了这些女性人物主动性,从而颠覆了一贯的传统的男性叙事视角,继而通过对人物的复述,实现了历史文本和当代文本的互文映照。
三、结语
《占有》是一个迷宫,一个由神话,童话,维多利亚时代以及当代故事组成的迷宫。小说的多层次叙事,现实和历史的同语境叙事,历史文本和现实文本的互文映照使得这部小说像一个强大的过去身后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瞿世镜在《当代英国小说》中说道:“现在被过去所占有,现在成了过去的一个模糊的影子。”[5]137拜厄特以这样一种方式把过去的传统融入现代的叙事当中,完美地实现了过去和现实的融合,使得这些旧的故事和历史文本在现有的语境中产生了新的张力和意义。拜厄特本人也在《论历史与小说》中说过:“我在新的语境里以或旧或新的方式重述这些故事,我本人也就加入到故事的延续中来了。”拜厄特在《占有》中采用了维多利亚时期的写实手法和寓言式叙事相结合的手法,大量使用互文性,元叙述,以及后现代主义所崇尚的戏仿和拼贴,大杂烩式地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庞大的叙述体系。在这个庞大的体系内部交织着各种各样声音的对话和交流。这个体系当中的不同声音、不同文本又各自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使得整个文本在不同时期也呈现出不同的精神风貌,形成了历史和现实的同语境叙事,历史文本和现实文本的互文映照。这种虚构与写实融合的写作技巧打破了传统的叙事方法,赋予了传统文本以新的活力。
[参考文献]
[1] 程倩. 历史的叙述与叙述的历史[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38,70.
[2] Byatt, A.S. On Histories and Stories: Selected Essays[M]. London: Chatto &Windus, 2000:46-48.
[3] 蒂费纳·萨莫瓦约.互文性研究 [M]. 邵炜,译. 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3:5,41.
[4] 程倩. 拜厄特小说《占有》之原型解读[J]. 外国文学评论, 2002 (3): 68-73.
[5] 瞿世镜,任一鸣,等.当代英国小说[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8.
[6] Byatt, A.S. Possession: A Romance [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5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