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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科学与文学研究
——从学术期刊的命名说起

2012-04-01

东方论坛 2012年4期
关键词:人文科学文学批评社会科学

魏 建 亮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北京 100875)

人文科学与文学研究
——从学术期刊的命名说起

魏 建 亮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北京 100875)

当下人文、社科学术期刊命名非常混乱。这种混乱一方面体现了学界对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内涵的莫衷一是,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对相关学科学科属性(如文学)认识的模糊和对学科内组成部分(如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研究)内涵与属性的模糊。从前者来说,在于目前尚未有对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及其他称谓的明确界定,从后者来说,它既导源于前者的模糊不清,也是当前社会功利化倾向所为。从根源上说,这种混乱是追求宏大叙述的群体主义挤兑讲求差异的个性主义的结果。因此,尊重个体、维护差异、倡导对立就显得尤为必要。

学术期刊;人文科学;文学属性;个性主义

笔者在翻阅学术期刊时,发现高校学报的名字五花八门,有的叫哲学社会科学版,有的叫人文社会科学版,有的叫社会科学版,有的叫人文科学版,还有的叫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名目不可谓不多,但在这些期刊上面,登载文章的学科门类却大致相同,不外乎文学、哲学、经济学、法学、社会学、语言学、历史学等。这便留下一些疑问: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还有哲学社会科学一样吗?如果一样,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不同的名字,如果不一样,为什么所登文章门类相同?它们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为什么刊名中出现“社会”两字的比例要远远高于出现“人文”两字的比例?①通过对学报的粗略统计,发现刊名中有“人文”两字的占所有期刊的比例为10%左右,而有“社会”两字的期刊比例却非常高,超过90%,如果再算上各地社科院主办的××社会科学,那么这一比例还会更高。这一统计以CNKI上的核心期刊和万方上的核心期刊为例,并没有包括所有的学报。文学研究到底属于人文科学还是社会科学,还是其他?语言学呢?法学呢?另外一些专门的学术期刊比如《文学评论》《文艺研究》《文艺理论研究》等也存在类似问题。从刊名来看,《文学评论》应该刊登评论类的文章,也就是批评文字;《文艺研究》应该刊登学术研究文章;《文艺理论研究》当为理论探讨。但实际上,这些期刊却不谨守界线,刊登的文章古今中外,研究、理论、批评,无所不包,无一遗漏,千刊一面。

这是一种混乱,对概念内涵、属性认识的混乱。这种混乱一方面体现了中国学界对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内涵的莫衷一是,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对相关学科学科属性(如文学)认识的模糊不清和对学科内组成部分(如文学理论、文学批评、文学研究)内涵与属性的模糊。从前者来说,在于目前尚未有对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及其他称谓的明确界定,从后者来说,它既导源于前者的模糊不清,也是当前社会经济功利化倾向所为。

人文科学源出拉丁文 humanitas,意为人性﹑教养。15世纪欧洲始用此词,指有关人类利益的学问,以别于曾在中世纪占统治地位的神学,后含义多次演变。直到1980年代才确定的进入以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为核心的汉语文化圈。[1](P2)在使用中,人们多将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混谈,如《现代汉语词典》将人文科学解释为“社会科学”,[2](P1064)无独有偶,《大英百科全书》也认为,人文科学包括(但不限于)下列学科:现代语言和古典语言、语言学、文学、历史学、法学、哲学、考古学、艺术史、艺术理论和艺术实践,以及含有人道主义内容并运用人道主义的方法进行研究的社会科学。[3](P190)并且,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将是同一门科学。[3](P181)这些或者把他们看成一回事,或者把社会科学看成人文科学一部分的描述,都有一定道理。因为从终极根源上说,不管人文科学还是社会科学,甚或自然科学的存在,都是为了人的生活和发展,对人的终极关怀与追问是这些学科的根本目的。但问题是,当把一个概念的内涵往上追溯,推及到一个无所不包、没有界限的混沌状态时,这个概念本身就失去了实际的价值,虽然还有研究价值。当把所有的科学都变成人文科学、人文领域时,研究社会科学、自然科学还有什么意义?马克思说,“分工和使用机器决定着财富从而也决定着产品的大量生产”,[4](P138)也就是说,分工、分化、专业耕作才能带来社会的进步,混沌一体不会解决问题,当然社会也就不会发展,所以,从学术研究和科学发展的角度,从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生产力的角度,还是应把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区分开来。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就已指出存在三种科学——“第一个部分包括所有研究非生物界的并且或多或少能用数学方法处理的科学,即数学、天文学、力学、物理学、化学”;“第二类科学是研究活的有机体的科学”;第三是“按历史顺序和现今结果来研究人的生活条件、社会关系、法的形式和国家形式及其由哲学、宗教、艺术等等组成的观念上层建筑的历史科学”[5](P428-429)——而把它们区别开来了。

人文科学是以“人文”为研究内容的科学。“人文”一词最早出现在《易经》贲卦的彖辞:“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刘勰在《文心雕龙》开篇也指出“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6](P96)。作为与“天地并生”且“大”并“化成天下”的东西,意义巨大,但它是与人和文明(精神)联系在一起的,是文明的结果并附着于人,因而“人的要求、行为、感情、活动、关系等各种属性”[7]便成为它的表现。从西语中也可看到“人文”这一词语的含义。“humanity这个词……包含有带有man的词根所代表的特殊意涵——拉丁文homo与hominis,其意为man(人),或 of man(人的),拉丁文 humanus,其意 of or belonging to man(人的或属于人的)”,即说人文肯定是与人有关的,“humanity这个词虽然有着不同的演变但与humane彼此仍然相关”,而“humane从16世纪后也有一种用法,指的是仁慈、亲切、礼貌、富同情心”“从18世纪后更指涉人的一般特点或属性”[8](P208-210)。可见无论中西,“人文”的本意都指向与人有关的感情、精神等属性。如此,人文科学就主要是关于人和人类思想情感、文化价值和精神表现的研究的学问。探寻人的生存意义、价值及其实现问题,并由此表达某种价值观念和价值理想,从而为人的行为确立某种价值导向就成为它的基本旨趣。就研究方法而言,自然应强调反思性和体验性,反思和体验的个体性和特殊性。[3](P2)

社会科学则是以“社会”为内容的科学。社,《说文》解为“地主也,从示土”,会,“合也”,所以“社会”为土地上人的集合。既然“社会”是人的集合这样一种状态,必然要求一些集合的规则、制度以及集合的组织的保障,所以,社会当主要与制度、组织、规则有关。马克思指出,社会是生产力发展以及由此带来的人们之间交往关系的产物,是进行各种活动的共同体。威廉斯在考察社会一词时也指出,“society有两个主要意涵,一方面,它是一个普遍的用语,用来表示一大群人所属的机制(institutions)与关系(relationships),另一方面,它是一个非常抽象的词语,用来表达这些机制与关系被形塑的状态。”[8](P446)制度、关系、机制、社会生产方式等便成为“社会”的主要内涵,以此为内容的科学便是社会科学。它“是关于社会事物的本质及其规律的科学,也是科学化的研究人类社会现象的科学。”[9](P3)探寻社会规律,获得关于社会事物及其运动变化的知识,以协调、维护正常运转便成为它的旨趣所在。由于“机制”和“状态”的特性,与人文科学相比,社会科学更加强调客体化,因而在研究方法上,讲究精确性和实证性,普遍性和有效性。

由此来看,人文科学就与社会科学存在较大差异,不是简单的等同或谁包含谁,所以笼统的说人文科学就是社会科学,就是人文社会科学、哲学社会科学或反过来说,都是有问题的,当然从终极的人类本体论角度说是可以的,但如前所述,这种推而泛之的万宝筐无济于社会和学术进步,自当弃之。如此,人文社会科学和哲学社会科学就需要仔细分辨。若解为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哲学和社会科学尚可,若分别看成不可分割的一个概念,则大有疑隙。首先,从研究内容来说,人文科学、社会科学、哲学各自非常不同;其次,从研究方法来说,人文科学强调个体性的反思、体验,社会科学强调普适性的分析、实验,若以此究彼或以彼究此,理何以堪?第三,哲学是总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思辨性极强,追求形而上,而社会科学虽然也可用思辨的方法,但更多时候面对的是形而下的实际问题,如何统一?若可用哲学社会科学,当亦可用哲学医学、哲学物理学、哲学化学,甚至哲学人文科学、哲学自然科学,那还有什么边界可言?这两个概念缺少学理上独立存在的依据。

正是由于缺少对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内涵的把握,所以才有高校学报名字的花哨,出现了驳杂和杜撰。严格说来,要么为人文科学版,要么为社会科学版,要么综合称呼为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这种综合称呼已经预示它们之间是有区别的。这只是学术期刊命名混乱的一个原因,另一原因在于对相关学科学科属性(如文学)界定的模糊,这也是值得严密关注的。

我们可以容易地在人文科学版、社会科学版、人文社会科学版、哲学社会科学版以及××社会科学上找到关于文学的论文,这一有些随意的编排一方面说明了文学和文学研究在今天没有被边缘化,依然强大逼人,另一方面也说明文学和文学研究身份的尴尬——我到底是谁?当把文学论文放到人文科学版时,很明显是把它当成人文领域的问题来看。当在社会科学版、哲学社会科学版也有时,显然是把文学看成社会生活的产物。毋庸置疑,文学作为一种社会意识形态,无法逃离社会,是社会诸种因素滋养了它,时代、种族、地域、环境、政治等等或多或少的会影响它,或者说,文学中或多或少的会体现社会生活动向、政治制度、时代背景、历史情境等,因之,社会性是文学不可或缺的一个属性——这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认识。但有社会性并不代表必须要从社会科学的角度去探讨(如果进行的是社会学研究、政治学研究和文化研究除外),而且社会性强的文本究竟有多少尚待考证。即便如此,社会科学式的研究对于文学发展究竟有多益?或许更重要的还是回到“文学是人学”的路子上为好。因为文学是人写的,古往今来的优秀作家又无一不是带着深刻的情感体验去写作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的曹雪芹,赤脚俯身亲吻大地母亲的青年郭沫若,把写作喻成在墙上挖洞予以透气的高尔泰等等,等等,“我认为要说文学的特征,还不如说是情感性。……文学艺术是通过情感来感染他的欣赏者的,让你慢慢的、不知不觉的、潜移默化的感受到它的影响,不像读本理论书,明确的认识到什么。”[10](P341)它又是写人的,为了人的需要而写的,“文学就其总体而言,永远是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写照与思考,特别是对人的精神状态的写照与思考。写照——提供一面镜子,人生存得怎样,生存得象人还是象兽,让我们从文学这面镜子里,看一看自己的尊容。思考——则需进一步评价如此生存值得还是不值得,有意义还是无意义,应该怎样生存,以怎样的精神状态生存,才是有意义的,才是理想的。”[11]文学就以这种充盈的人文关怀、深刻的思想情感存在着。文学还是审美的,它的“审美场”特质是它区别于非文学的本质所在。“审美场虽不是作为文学结构中一种因素而存在,不可循迹而求之,但它却是决定文学艺术的整体性的东西。它在文学结构中起整合完形的作用。它是穿绳之珠,是皮下之筋,是空中之气,是实中之虚。它不属于具体的部分,却又统领各个部分,各个部分必须在它的制约下才显示出应有的意义。文学有了它,人们似看不见,摸不着,但缺了它,文学就立即化为非文学。”[12](P41)所以情感性、人文性、审美性才是文学的根本所在,历史学、政治学、社会学中没有这些,有也是微乎其微,可忽略不计。社会性则完全可以从文学以外的上述学科中去找寻,并且在它们中还大大多于文学中的这类因素。可见是人文性而不是社会性才是文学的本质属性。因此,对于文学来说,是不能通过社会科学的实证分析去把握的。“如果用某种理论分析情感、归纳情感、整理情感、甚至对情感做出政治判断,就会使情感变得简单化,表面化,最后抹杀文学的本体”,因“人生真意在于情感本体的建构积淀之中,文学艺术的意义也在于此。”[13](P204)果如此,如何接受这些情感、审美因子?恐怕只有设身处地的直观、融入,与作者、人物同呼吸、共感悟、相体验,舍此无求。如对臧克家的《送军麦》中的几句诗的把握:“牛,咀嚼着草香/颈下的铃铛/摇的黄昏响。”香气如何能被牛咀嚼?黄昏又怎么会响?我们从这里立刻会感受到那诗意。但这诗意来自何方?来自内视形象和内在感觉。这种内在的形象和感觉,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体会和感悟。[14]若硬要从中分析出什么道理来,看出它与社会的关系,或者什么结构或模式或体态,只会是缘木求鱼。奇怪的是,今天这缘木求鱼的做法却畅行无阻,只消浏览当下的文学批评便非常明白,这是对文学人文性与社会性属性认识错位的结果。这种错位的放大,就造成了把文学研究和批评放到社会科学版的普遍事实。

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错位?首先,对文学属性社会性界定的自动。中国有非常深厚久远的文以载道传统,这种传统作为较为稳定的文化——心理结构已经沉淀下来,浸润到每一个人,加上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历史因素在中国的强大宣传,致使中国在建国后的文学研究中形成深固的社会学模式,这种模式以一种规训和惯性影响到今天的学人,他们在认识文学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从社会层面开始;相反的,中国文化传统中更多的是对情感的压制,如“发乎情,止乎礼义”“存天理,灭人欲”,加上马克思主义对情感、审美和人道因素的相对弱视,从另一方面加强了对文学属性认识的社会化倾向。既然存在这种认识论,那么以社会科学的方法进行文学研究也就顺利成章了;其次,对情感体验、价值体认飘忽性的反动。文学中确实存在情感、人文属性,但如何表述出来却是一个问题,古人讲求“述而不作”,“不立文字”,立文字就是圈限情感体验,阻碍表达,无论儒、道还是释,都追求这种境界。飘忽性的瞬刻体验是一种“完全独特的个体感受和直观体会,亦即个体感性经验的某种神秘飞跃”[15](P208),“只有凭个体自己的亲身感受、领悟、体会才有可能。”[15](P209)相反,文学中社会属性的客体性却异常明晰,历历在目,所以情感体验的不可捉摸性和难以表述的飘忽性从反面促动了社会性地位的上升,形而下的具象战胜了形而上的抽象;第三,现代化诉求的冲动。中国从洋务运动以来,一直在追寻现代化,并把可分析、可实证的科学化作为路径,在这个过程中,虽然存在科学性和人文性的双重变奏,但科学性压倒人文性成为一种常态,直到今天也如此,历史理性和人文关怀的二律背反变成了一枝独秀。科学性的独唱使科学思维和实证分析不断扩张,渐渐在各个领域占据统治地位。此举使得许多人文科学领域的问题,比如文学、宗教等就不再是文化问题,思想问题,情感问题,而是“技术问题”,如此一来,文学的情感关照和审美诉求就可以由科层制组织中的专家按照一定的策略去分析解决。所以,现代化诉求的冲动也使得文学研究偏离人文情感而具有了社会科学性。可见,这种错位既是传统使然,也关乎现代性冲动,似乎也可以解释高校学报中“社会”两字出现的比例要远远大于“人文”的原因了。

这种模糊与错位还扩散到具体的文学研究中,形成专业学术期刊的名实混乱,这大概与缺乏对文学研究、文学理论、文学批评等具体概念的内涵与属性的辨析有关。“虽然硬性区分批评、评论和学术研究的界限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在实际操作中都有相当的难度,而且在具体的执行中未必十分合理,但在指导思想上模糊这两者的区别,放弃作区分的努力,则只有对文学研究有害。……人们尽可以责疑这样的粗概区分,却不能否认试图在文学研究指导思想上确立这种区分的努力本身;只要认真分析一下近些年中国现当代小说研究的现状,我们就能痛切地感到,肤浅、浮泛的批评、评论是如何挤逼、冲淡甚至中和了真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从而使得严肃的文学研究随之蒙受了成果纯度和学术美誉度的损失。”[16]于是,对这些概念做出辨析和界定就显得尤为必要。

宽泛的说,文学研究就是对文学的研究,对系统的,互相之间有关联的或作品或理论或批评的研究,因此不管是理论还是批评,也不管内部研究还是外部研究,只要与文学有关,就都成立。但这一界定如同对广义的人文科学界定一样,由于缺乏细节针对性而没有学科内的独立意义。最好还是把它看成狭义的,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之间有本质的、有效的对立的学术研究——当然它们之间又是紧密联系,“互相包容”的。学术研究应当挑砖捡瓦,从凌乱的事物中找出头绪来,利用这些材料,逐渐搭成大厦。它是学院式的,借助已有的理论、知识、经验对科学问题的假设、分析、探讨和推论,力求符合事物的客观规律,对未知问题做出解释和揭示。这是一种冷静的、深刻的、严肃的讲求学理的行为,虽然也有意识形态、价值判断的介入,但它们只是作为背景而存在,目的是求知。它既是一种学问,更是一种姿态和研究方法。文学研究就是这样一种以文学为对象的学术研究。关于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韦勒克曾在《文学理论》中做过区分的努力。“关于文学的原理与判断标准的研究,与关于具体的文学作品的研究……要进一步加以区别……要把上述两种区别弄清楚,还是把‘文学理论’看成是对文学的原理、文学的范畴和判断标准等类问题的研究,并且将研究具体的文学艺术作品看成‘文学批评’或看成‘文学史’”。[17](P32)也就是说,文学理论关注的是宏观的抽象命题,而批评对应的则是微观的具体事物。由于关注宏观与抽象,故在文学理论中学术研究的心态和方法会更强烈,相反,虽然“批评并不创造一个同音乐或诗歌的世界一样的虚构世界”“批评的目的是理智的认识”“概念的知识”,[18](P4)但这种认识与知识应不同于文学研究和文学理论的知识,它是在欣赏、感悟的基础上,而不是在严格、严肃的推理之后得到的,包含着浓厚的情感因素,所以在批评中似乎更需要感悟与体会、价值评定与判断。这些区别是相当明显又广为人知的。“当然,‘文学批评’通常是兼指所有理论的”,而且,由于“批评”一词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多义演变过程,不免会“囊括全部文学研究,从而取代‘诗学’和‘修辞学’”。[18](P19)正是在兼指和囊括意识影响下,它们之间在“互相包容”的旗号下杂烩了。文学批评成了理论,有了批评的理论化,文学理论也成了批评,有了理论的批评化,越来越“跨”,“跨”也成为时尚。这种带有偏见的“硬套”,在今天中国学界也不鲜见,比如“广义的文学批评包括研究当代作家作品以及文学问题的文学评论、研究文学批评历史发展的文学批评史、研究文学批评本体规律即批评理论的文学批评等三个基本部分;狭义的文学批评则主要指对当代作家作品以及文学问题的批评即批评理论的探讨。”[19](P355-356)“文学批评是对文学作品为中心兼及一切文学活动和文学现象的理性分析、评价和判断,其中也包括对文学批评自身的评价和判断。”[20](P31)好在论述了兼指之后,韦勒克马上接着又说“但它忽视了一个有效的区别。”可见,区别对立才是更为根本的。

以此反观专业学术期刊,不难发现,评论、研究、理论等名号往往是在兼指囊括而不是区别对立的意义上使用的。这种综合带来编辑工作的轻身省力却不可避免的带来内容的千人一面,死气沉沉,也就带来学术研究的不够深入,导致数量高产却质量低劣,当然也就没有国际影响。如果说小期刊是不得已,不如此则没有稿源,无法生存①当下学术期刊包括人文期刊,在考量时往往参照影响因子,若过于专业或学科门类过少,则严重影响到它的被引率,从而也就极可能从CSSCI来源刊中落选,由此它的各个方面都受到较大冲击,所以,很多期刊往往要取纳若干门类,而且,若标上社会科学版,一般期刊的引用率会明显上升。参见袁培国:《中文文科期刊影响因子评价作用之反思》,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那么大牌期刊就不是生存的问题了。我们可以《文学评论》为例来分析一下。首先,中国几千年来的文学中没有系统化的文学理论和学术研究传统,只有“诗文评”这种充满感悟而缺少理论概括的体式,[21]它已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沉潜到每一个中国学人心里,像惯性一样影响着我们的看法,以为“评”“评论”就是学术研究的一切。所以,当用评论涵盖一切时,也觉得理所应当。同样,由于没有理论的影响,不知理论研究为何物,当“理论”名称出现时,也可以轻松的接受用它来指称一切。其次,从历史来看,《文学评论》在1957年3月创刊时名为《文学研究》,从1959年起,才改为《文学评论》,并且一直沿用到现在。《文学评论》曾经的巨大历史作用和当下显赫的老大地位,使得人们不敢也不必多去怀疑它的命名,而是想当然的就接受了。并且《文学研究》改为《文学评论》也与历史语境有关。1950年代初期,一些人在参观了苏联的学部建设经验后,就在文学领域也仿照创办了《文学研究》,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鼓励文学发展,但到了1950年代后期,尤其是1958、1959年左右,整个社会一派“反右”斗争局面,[22]为了配合并支持斗争,研究领域迫切需要走出学术研究的冷静、客观范型而代之以体现价值倾向的、火药味浓烈的评论、批评,于是,《文学研究》就改为《文学评论》,从此《文学评论》成为中国文学领域的“战斗”阵地。②我们可以从期刊登载的文章明显看出这一变化,在改为《文学评论》之前,主要文章有何其芳《〈琵琶记〉的评价问题》(1957年第 1期)、王季思《〈桃花扇〉校注前言》(1957年第 1期)、杨绛《斐尔丁在小说方面的理论和实践》(1957年第 2期)、范存忠《〈赵氏孤儿〉杂剧在启蒙时期的英国》(1957年第3期)、夏承焘《姜夔词编年笺校》(1957年第3期)、钱钟书《宋诗选注序》(1957年第3期)、李健吾《科学对法兰西十九世纪现实主义小说艺术的影响》(1957年第 4期)、罗大冈《〈约翰·克利斯朵夫〉及其时代》(1958年第 1期)等,很明显看出它的静态研究性,但从1959年改为《文学评论》起,文章的性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仅从1959年第1期,也就是所谓的《文学评论》创刊号的文章中可看出这种特点。如何达理《一九五八年工人文艺创作活动》,冯至《关于新诗的形式问题》,巴人《是现实主义还是反现实主义?——对冯雪峰的“现实主义”理论的初步批判》,集思《资产阶级思想必须改造,可以改造》,王燎熒《<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作品? 》,王子野《驳冯雪峰的民族文化论》等,关注现实的倾向明显增强。改名实为阶级博弈、意识形态斗争的结果。这个结果一直到现在,无论对官方还是个人影响都大,已成为积习,故沿袭下来。其他大牌期刊亦然。再次,从现实来说,是对文学启蒙功用过度夸大的结果。不管从人文性角度还是从社会性角度,人们相信文学都发挥着相当大的作用,或怡情悦性、启人心智,或积聚力量、改变世界,而对文学的这些潜在力量的开发来说,评论的动态性、价值评判性无疑会比注重客观性和学理式爬疏的理论和研究能更好的把这些价值倾向表达出来,客观的对人和社会发展进行导引。“评论”于此再占上风。“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的理论出发点就在此——这些传统的、历史的、现实的因素使得《文学评论》一枝独秀,全盘通吃而毫无感觉,自然也就不再专注于专业性了。

从对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内涵的模糊,到文学的人文属性与社会属性的纠缠,再到对文学内部诸如文学研究、文学评论和文学理论等各个组成部分的缺乏厘析,都带来了当下学术期刊命名的混乱。这种混乱表面上似无关大碍,实则对学术期刊、学术研究、学科发展影响巨大。由此来看,我们所做的这项工作就有意义。笔者在理清这些概念的内涵与属性时,可能给人的感觉是一再强调关注它们的差异对立而忽视彼此联系。其实不然,我们的立场是首先承认差异和对立,然后再寻求它们之间的融合,因为这是事物独立、自律的前提和基础,也是对话得以进行的基础。没有差异,千篇一律,何来、如何对话、融通?所以必须承认差异、尊重差异、维护差异。有差异,有分化,才会有研究的深入与深刻,大而化之、混混沌沌其实是一种懒汉主义,更是群体主义湮灭个性主义的表现。从根源上说,这种混乱是宏大叙述扩张、个人表述萎缩的结果,是一贯的大我挤兑小我的结果。于是,除了弄清概念内涵外,张扬自我,强调差异,尊重个体就成为解决问题的关键。

[1]尤西林.人文科学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2]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3]尤西林.人文科学导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刘勰.文心雕龙[M].陆侃如注.济南:齐鲁书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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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泽厚.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 [C].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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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上)[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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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美)勒内·韦勒克.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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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杜书瀛.“中国文学批评史”应正名为“‘诗文评’史”[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 2011,(4).

[22]李锐.庐山会议实录[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5.

The Humanities and Literary Studies Based on the Names of Academic Journals

WEI Jian-li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China)

There is a great confusion about the names of academic journals in the fields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This confusion is the result of controversy over the definitions of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and the insufficient understanding of related disciplinary properties and components.We should draw a clear distinction between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so as to overcome the confusion and misunderstanding.It is of special importance to respect the individual, keep the difference and advocate opposition.

academic journal; the humanities; literary property; individualism

I206

A

1005-7110(2012)04-0109-07

2012-02-06

作者介绍:魏建亮(1980-)男,山东青州人,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博士生,研究方向为中西比较诗学。

冯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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