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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名言”问题的思考

2012-04-01严学军

辞书研究 2012年4期
关键词:格言名句名言

严学军 孙 炜

一、何谓“名言”

现在市场上出版的名言类词典比比皆是,有的不叫“名言”,叫“名句”、“警句”、“格言”、“箴言”、“格言警句”,还有的叫“引语(引用语)”、“赠言”等。翻开一看,又似乎大同小异。这些名目繁多的术语或概念是一回事还是全无关联,看来很有深究的必要。

“名言”,《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以下简称《现汉》)解释为“著名的话”。其中,“名”是“著名”,“言”是“话”。“话”不难理解,一般应该是完整的句子,但也可能是固定短语或固定短语的集合。何谓“著名”?《现汉》释为“有名”,而对“有名”的解释是:“名字为大家所熟知;出名。”前半句释语中的“名字”与“言”没有关系,只有后半句的“出名”大致符合“名言”之“名”的内涵。但从“著名”到“有名”、“出名”,我们依然无法判断到底什么样的话才够得上“著名”。李行健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2版(以下简称《规范》)对“名言”的解释是:“著名的话;常被人们引用来说理的话。”这个定义比《现汉》进了一层,其后半部分可以视作对“著名”的进一步说明,其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指出了名言“常被人们引用”,二是指出了名言是“用来说理”的。其中,“用来说理”是名言的功用,而“常被人们引用”至为重要,它是构成名言“著名”的必要条件,反过来说,名言的“著名”程度实际上取决于人们对它的称引率。

著名语言学家陈原写过两篇文章,一篇是《关于“引语”或“名言”词典的随想》(1988),一篇是《论名言》(1997)。他在《论名言》中开宗明义,给“名言”等下了一个描述性的定义:

“名言、警句、箴言、嘉言、格言、谚语、引语……所有这些具有微小语义差别的称呼,在社会语言学某一层面上,却通通表达了同一种语言现象……那就是一种浓缩了的思想片段、一种纯化了的或结晶了的论点,或者一种具有普遍意义、普遍价值的超时空信念……在传播的过程中,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和社会公众的筛选,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把这许多语言材料称为‘引语’的缘由。名言、警句——所有称之为引语的——这些语言材料,是一种语言结晶体。”“浓缩了的思想片段”、“纯化了的或结晶了的论点”、“具有普遍意义、普遍价值的超时空信念”虽然不是语言学、词典学的定义,但却非常精辟地道出了名言的真谛:“名言”的“言”并非普通的话,而应该是一种“思想片段”、“论点”或“信念”,“名言”的“名”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著名”,而应该超越时间和空间,具有“普遍意义”和“普遍价值”。同时,陈原还指出了“名言”的另一个重要特征:“浓缩”、“纯化”或“结晶”——简言之,高度的概括性或凝练性。我们基本赞同陈原的看法,但不完全赞同他所说的“超时空”,因为不是所有的名言都具有超时空的特点,有些名言明显具有一定的民族性,一个民族的名言未必为其他民族的价值体系所认同;有些名言具有一定的时间性,反映某个特定历史阶段的核心价值观的名言也未必为后世的社会认同。

综上所述,我们试做如下归纳:“名言”是在一定时期内流传很广,包含一定的价值观并经常被人们称引的话。

二、“名言”的基本特征

我们认为,“名言”要成为“名言”,更准确些说,在一定时期内能被大家公认为“名言”,应该具备五个基本特征:

(一)权威性。指的是名言所具有的社会认可度或社会影响力,它所内含的核心论点符合社会公众的普遍认识或普遍价值观。汉语有一个成语,叫“引经据典”,引经据典的目的无非是增加话语的分量,表明自己的论点并非平空杜撰,而是合于圣人思想的。那么,引证名言的目的自然就是要向人们表明自己与权威人物、权威典籍的“思想片段”不谋而合。绝大多数名言出自著名的哲学家、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以及德高望重的政治家之口,会给我们造成一种错觉,以为名言就是名人之言。毋庸讳言,名人(包括著名的典籍)的话尤其是名人充满哲理的话更易于成为名言,获得一定的社会认可度,但是这样的“名人”必须是对人类文明做出杰出贡献的名家,同时名家所说的“话”必须符合人类的普世价值观,代表人类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相比之下,普通百姓的言语能够获得名言身份的概率微乎其微,即便其中包含了很多深刻睿智的思想。一些脍炙人口的传世名言,并非出于名人之口,但后人一定将其附会于某个名人,才觉得够分量和权威。比如,中国有一副著名的劝学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本不知何人所作,后人将创作权归于韩愈,原因即在于此。世界各民族民间流行的一些谚语和格言,几乎都经过了千百年的锤炼和筛选才积淀下来,其中又只有很小一部分进入名言,也可作为证明。但是,需要强调的是,我们所说的名言的“权威性”是指名言内容的权威性,而非说话人的权威性,尽管后者有助于名言的形成。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反对今人“创造”名言的说法,因为,尽管所有的名“言”都是由人创造的,但其成为“名”言却非一人、一时、一地之力所能为的。

(二)通行性。指的是名言在一定时期内为社会公众普遍接受、引用的程度。这是判断名言之“言”是否“著名”的依据。从“言”到“名言”,有一个社会公众逐步认可的过程,运用社会学的数理统计方法应该可以算出很多名言认可度。从未在世上通行的言论不能称为“名言”。但如果仅仅这样表述,那未免失之片面,将“名言”与“流行语”(这里指流行的言论而非流行词语)混同了。流行语尤其是现在的网络流行语具有极强的时效性,在某个时段和特定范围内空前流行,被人们大量引用、复制和仿制,但像大浪淘沙一样在很短时间内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相比于流行语,真正称得上不朽的名言则大都具有陈原所说的超时空特点,经受得住“时间的考验和社会公众的筛选”,也就是说,名言能够通行于不同的历史阶段,通行于不同的民族和国度。更进一步说,名言一旦成为“名言”,它就不再为某个创造它的个人、民族或国家所有,而成为人类共同的思想财富和文化财富,它所包含的思想或论点也就成为了人类普世思想和普世价值观的一部分。

(三)称引性。指的是名言所包含的称引价值。这与通行性所指略有区别:通行性侧重指名言被引用的“量”,称引性侧重指名言被引用的“质”——即名言因何“著名”?名言之所以被称为名言,一定常被人们称引,而人们之所以称引名言,通常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学识渊博,而是为了阐发一定的道理或佐证某个观点,增加立论的权威性。从这个意义上说,陈原将名言称为“引语”有一定道理。“引语”也叫引用语,朱祖延就编过一部《引用语词典》。但是,笔者认为,“名言”和“引语”不是一个概念:第一,名言要成为名言,必先成为“引语”,这是一个先决条件,如果无人称引,即使蕴含多么深刻的道理,也绝无“名”可言。第二,从“引语”到“名言”,有一个发展过程,只有当“引语”的称引达到一定的量,才可能成为“名”言。第三,不是所有的引语都能成为名言,引语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能够进入名言。第四,用“引语”称呼“名言”,并不贴切,因为“引语”包括了非名言在内的一切引文。顺便提一下,现在有些名言词典,将一些从未被人称引的言论编入其中,这缺乏理论依据:既然从未被称引,何以谓“名”言?“名”自何来?因此,这些所谓的“名”言,称为“言”尚可,称为“名”言则不可。除非是编纂者主观上认为该言论具备“准名言”或“候补名言”的潜在价值,在未来某个时期“准名言”或“候补名言”有望升格为正式的“名言”,因而有举荐之必要。但果真如此吗?

(四)哲理性。指的是名言中内蕴的深刻思想、道理以及价值观。名言之所以流传很广、很远,被世人时时称引,是因为所引名言一定蕴含了称引者认同的思想、道理或价值观,或言我所欲言,或据为典则,或引为佐证,或启人心智。尽管我们可以将名言分为很多种类型,但其中最核心或最具影响力的是思想名言和道德名言两大类。称引实际上就是一个社会公众反复筛选名言的过程,反复筛选的背后反映的是整个社会与称引者个人的世界观及价值取向,筛选的结果决定了哪些“言”可以进入“名言”的殿堂。唯其如此,我们才不完全同意名言超越时空的说法,因为对名言的取舍常常反映了某个时代、某个集团与某个个体的意志及价值体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曾在数千年的封建社会中被奉为天经地义的至理名言,现在已成文化垃圾,就是这个道理。真正历数千年而不朽、经受得住“千磨万击还坚劲”的,是像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里特的“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雪莱的“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孔子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诸葛亮的“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等具有“普遍意义”和“普遍价值”的名言。

(五)凝练性。指的是名言的内容高度概括和文辞高度简练。名言一般都不长,从几个字到二三十字不等,但语言隽永,含义深远,耐人寻味。“知识就是力量”,“满招损,谦受益”,“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发光的未必都是金子”,意义高远而出语精警,很容易记住。三十字以上的名言相对较少,一则不便记诵,二则太长就与“名段”、“名篇”混淆了界限。人们通常以句子为单位对名言进行切分,进一步说,“名言”一般只包含一个完整的句子,极少集合若干个句子,从这个意义上说,名言有时会等同于“名句”。培根的《论读书》,满篇都是警语,但称引者绝不会将全文作为一个名言单位,而是将其切分成若干句名言,或者仅征引其中最有思想性的一句作为代表,比如“凡有所学,皆成性格”(王佐良译文)。

以上是名言的基本特征,其中,哲理性是名言的本质特征,是称引性和通行性的基础;称引性和通行性是判断是否能够成为名言的客观依据,而权威性和凝练性可以看作是形成称引性和通行性的必要条件。当然,名言的特征也许不止这些,但上述五个特征是必须具备的。

三、“名言”与“名句”、“格言”、“警句”、“赠言”的区别

弄清楚了什么是“名言”,再来讨论“名言”与其他几个概念的异同就比较容易了。

(一)“名言”与“名句”。名句,《现汉》:“著名的句子或词组。”《规范》:“长期以来经常被人引用的句子或短语。”按照这个解释,“名言”等于“名句”。实际使用中,也确实不易区分,拿上面的基本特征衡量,似乎“名句”也都具备,即便如此,我们还是认为这两个概念之间不能绝对划上等号:第一,“名言”一定包含了某种思想、道理或价值观,而“名句”有很多只是纯文学的描写,不一定包含前面所说的“普遍意义”和“普遍价值”,如王勃《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杜甫《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等等。通常将它们归入名句而不归入名言。但如果名句在传播过程中附加了某种哲理或价值观,它也就成了“名言”,如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苏轼《题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名句”要包括、涵盖“名言”。第二,“名句”的最大长度限于一个完整的句子,但“名言”有时是不止一个句子的集合。比如:“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因为解决问题也许仅是一个数学上或实验上的技能而已。而提出新的问题、新的可能性,从新的角度去看旧的问题,都需要有创造性的想象力,而且标志着科学的真正进步。”(爱因斯坦语)这包含了两个句子,作为“名句”似乎有些长,而归入“名言”则比较恰当。所以,我们认为,“名言”与“名句”的划界应该有所侧重:“名句”着眼于句子自身在传播过程中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名言”还应着眼于句子中包含的思想、道理与价值观。

(二)“名言”与“格言”。“格言”,《现汉》解释为:“含有劝诫和教育意义的话,一般较为精练。”《规范》:“含有劝诫意义或富于哲理的精练的固定语句。多出于名家的言论……”《辞海》:“熟语的一种。可为法式的言简意赅的语句,如‘满招损,谦受益’。”“格”的本义是“规范;法式”,“格言”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作为行为标准的话,所以它一定含有某种劝诫和教育意义,换句话说,格言一般都包含了社会公众普遍认可的某种价值观。格言大都言简意赅,也具有上面我们分析的凝练性、通行性、称引性等基本特征。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格言”整体上应视为名言的一部分。在语汇学或熟语学上,格言和成语、惯用语、歇后语、谚语一样是熟语的一种类型,结构上具有定型性,使用者不能随意改变其结构。而名言不是熟语,更准确些说,凡是有“主”(名家或经典)的名言都不是熟语。格言几乎都产生于民间,我们无法准确说出绝大多数格言的主人,个别格言虽然也能勉强找出某个首先使用的人,但因为格言主要通行于民间,后人在使用时已经完全忽略了格言的原始出处。因此,说格言“多出于名家的言论”并不贴切。还应该指出的是,名言中也有一小部分来自谚语,但主要是包含哲理和劝诫内容的谚语。偶尔,人们还使用“箴言”一词,殊不知“箴言”的含义更窄,主要指来自古书中的含有劝诫内容的话。“箴言”不都能成为名言,即使有些箴言进入了名言范围,但在名言中所占的比重也是很小的。

(三)“名言”和“警句”。“警句”多出自诗文,其中“警”有二义:一为“警示”,重在劝诫,使人醒悟;二为“警策”,重在文辞凝练而含义深远,使人感动。前者多寓某种伦理观念和道德教化;后者多为诗文名句,有些也含一定的哲理。根据我们的理解,“警句”属于名句的一类,含劝诫和哲理内容的警句同时也是名言。而纯文学的名句,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维《使至塞上》),“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杜甫《旅夜抒怀》),“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应物《滁州西涧》),“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等,语言精警,令人吟咏三叹,虽然有些人将此类名句也称作警句,但我们仍将它们划入名句而不划入“名言”。

(四)“名言”与“赠言”。“赠言”是“分别时说的或写的勉励的话”(《现汉》),与“名言”毫不沾边。古人有“赠序”,是送别时写的文章,像韩愈的《送孟东野序》、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实际上也是一种广义的赠言。赠言通常由自己撰写,表达对友人的勉励或祝愿,而且长短不限,但临别之际一时未必能找到恰当的表达,故而也会称引某些现成的名句,这才与“名言”发生交会。大部分的“名言”并不适合作为“赠言”,普通人题写的“赠言”更不可能成为“名言”,所以,用“赠言”指代“名言”,我们认为并不恰当。

四、“名言”是变化的

前面说到,名言的价值在于被人称引,而人们所以称引名言,是因为名言含有自己认同的深刻哲理与价值观,这些哲理与价值观构成名言的“普遍意义”,但是名言一旦进入大众传播领域,社会公众会对其进行筛选、改造,名言的含义有时也会发生某种变化。因此,对名言的考察不应是静态的,而应该将名言放入特定的历史阶段,着眼于社会公众对名言的选择以及名言在传播过程中获得的意义。实际上,名言的“名”从来都是变化的,名言的知名度或叫社会认可度(也即社会影响力)受时代、民族、社会制度、价值体系等各种因素的制约。我们不能仅据名言的知名度就简单推论,知名度越大的名言就越具有“普遍意义”,因为名言中既有高度浓缩的精华也有高度浓缩的糟粕——而后者越“著名”,其社会破坏性就越大,对人类心灵的毒害就越深。不仅名言的“名”会有变化,名言的意义、形式(文句)也会变化。

(一)名言之“名”具有时代性和民族性。这在上文已经论及。任何名言,特别是含有某种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名言,不可能脱离它赖以通行的社会时代与社会集团,在某一时代、某一民族乃至某一社会制度的文化价值体系中视为“当然”、“必然”的名言,站在世界先进文化的角度看有可能是思想糟粕或文化垃圾。时下有些人从中国古代典籍中发掘出一些反映封建伦理观念的内容和圆滑世故的处世之道,而冠以“名言”的美誉,甚至将这些内容灌输给我们的下一代,实际上非常危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曾经是“名言”,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被我们奉为圭臬,现在恐怕仅通行于落后地区。“传统的”不都是优秀的,“民族的”不都是世界的。是否优秀,要看其是否符合人类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是否具世界性,要看其在世界文化体系中是否存在普遍的意义和价值。只有符合人类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具有世界普遍意义和普遍价值的名言,才有可能成为陈原所说的“超时空信念”,才可能超越一切时代、民族和社会制度。

(二)名言之“言”有积极与消极之分。名言不都是积极、正面的,传世名言中也有很多消极、负面的内容。虽然有些名言自身含有价值判断,但能否成为“名言”,却主要取决于通行面与称引率的大小,这与称引人的价值取向有关,而与名言自身内容的价值判断无关。“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固是名言,而“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反映极端利己主义的思想观念,法国路易十四的“朕即国家”、德国法西斯宣传部长戈培尔的“谎言重复一千次就会变成真理”,在过去和现在仍有一些人信奉、称引甚至付诸实践,也是“名言”——“名”兼褒贬,“言”则分善恶。所以,仅据“名”不能判断积极名言还是消极名言,需对“言”蕴含的思想内容与价值取向进行分析,才能判断它是不是真正属于人类优秀的文化遗产。

(三)名言的含义具有一定的再诠释性。名言一旦成为名言,就进入了大众传播领域,其内容有可能被重新解释,即名言在传播过程中其意义会发生某种变化甚至重新建构——这时,名言的原意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而在传播过程中新产生的意义才是名言真正的价值所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原意是野火不可能烧尽野草,春天一到野草又长了出来。后人称引这句诗用来比喻富有生命力的事物,任何力量也不可能扼杀。再举《论语·学而》中著名的“和为贵”为例,原文是: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杨伯峻对“礼之用,和为贵”的翻译是:“礼的作用,以遇事都做得恰当为可贵。”(《论语译注》)杨先生解释说:“‘和’今言适合,言恰当,言恰到好处。”今人删去了“礼之用”,仅留下“和为贵”三字,并对“和”的意义重新进行了诠释:“和谐”、“和睦”、“一团和气”……仿佛这三个字成了佛教咒语,可以化解一切矛盾。还有一种情形,姑谓之“断章取义”——不管名言的原意为何,引者只截取自己需要的部分——实际上也属重新诠释。举爱迪生的一段名言为例:“天才,百分之一是灵感,百分之九十九是汗水,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要重要。”其中后一句话极易造成误解,以为不必付出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仅需百分之一的灵感就够了,尤其是判断力还不很强的小孩子很容易由此而耍些小聪明。所以中国人在引这段名言时都自觉地将后半部分截去了。

(四)名言的形式(文句)可以改造。相当数量的传世名言,尤其是来源于古书或民间的名言,在称引或传播过程中经过了后人的提炼或改造,已与其原始面貌大不相同,这一般是名言相对定型的过程,定型的结果是名言的意义更加显豁,而其语言更加凝练。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个提炼改造,它们才逐步变成“名”言,通行范围更广,被称引的次数更多。就拿最著名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来说,很多人以为这句话出自顾炎武,实际上,顾炎武的原话是:“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卷十三)这句名言的真正提炼者是梁启超,梁启超在《痛定罪言》一文中说:“斯乃真顾亭林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也。”(《饮冰室文集》之三十三)梁任公将这句名言的首创权归功于顾炎武,后世遂以讹传讹了。再如“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有人算作成语,但它也是一句名言,本出于王符《潜夫论·明暗》:“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唐贞观二年,太宗向魏徵询问:“何谓为明君暗君?”魏徵引这句话作答(事见《贞观政要·君道》)。后人将其改造为现在的通行句式,使这句名言的表现力大大提升,意义也更为广泛,因为不只是帝王,任何一个常人都存在兼听偏信的问题。

名言的传播及变化问题涉及语言学、社会学、传播学、诠释学等众多学科,并非一篇文章所能回答。本文只是将这些问题提出来,冀能抛砖引玉,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1.陈原.关于“引语”或“名言”词典的随想.瞭望周刊,1988(24).

2.陈原.论名言——《世界名言大辞典》序.出版广角,199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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