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中叙事视角的传译*
——弗兰克·奥康纳的《我的恋母情结》中译本的比较分析
2012-03-31汪艳
汪 艳
(四川文理学院外语系,四川达州 635000)
文学中叙事视角的传译*
——弗兰克·奥康纳的《我的恋母情结》中译本的比较分析
汪 艳
(四川文理学院外语系,四川达州 635000)
《我的恋母情结》中叙事视角的杂糅产生了不同凡响的文学意义和美学效果。翻译时译者要分析叙事视角的杂糅现象,选择符合人物视角的语言,才能深刻反映人物的心理和意识形态,从而使译文更接近原文,反之就可能会导致“假象等值”现象。
叙事视角;人物心理;假象等值;弗兰克·奥康纳《我的恋母情结》;人物意识形态
叙事视角是小说叙事技巧中最为重要的技巧之一。如果说叙事是小说的灵魂,那么叙事视角就是小说的眼睛。正如英国小说家路伯克所说,叙事视角对于小说至关重要,支配整个错综复杂的小说技巧[1]。然而对叙事视角的分类一直是叙事学家争论不休的焦点。法国叙事学家热奈特将叙事视角(point of view)分为零聚焦、内聚焦和外聚焦,分别表现了人物与叙事者关系,即叙事者所说>人物所知,叙事者所说=人物所知,叙事者所说<人物所知[2]。
现代小说往往不是单一的叙事视角来完成叙事过程,而是充满叙事视角的转换或多种叙事视角的杂糅。作者独具匠心的叙述视角往往透露出文本的主题意义和美学效果,映射出作者的同情或反讽,产生滑稽模仿的效果。奥康纳的《我的恋母情结》就巧妙地将两种视角集合于主人公拉尼一身,视角的杂糅产生了不同凡响的效果。因此,要传达出这种文学意义和美学效果,需要在翻译中考虑到叙事视角的转换,才有可能避免小说翻译中形式和内容的“假象等值”,即“译文与原文看上去大致相同,但文学价值和文学意义相去较远”[3]。
一 《我的恋母情结》中独特的叙事视角
弗兰克·奥康纳(1903-1960)是20世纪著名的爱尔兰籍短篇小说作家,一生写了二百多篇短篇小说,其中儿童题材的短篇小说要占到一半。这些短篇小说多以一个名为拉尼·德莱尼(Larry Delaney)的小男孩为主人公来讲述故事。《我的恋母情结》(有的译本翻为《我的俄狄浦斯情结》或《恋母情》)就是这些儿童题材的短篇小说中的经典之作。它语言生动幽默而又富有深意,即表现了孩童的天真无邪,又表现了孩童捍卫自己尊严的成人意识。这个特点要归功于奥康纳所采用的独特叙事视角。
从表面上来看,《我的恋母情结》是运用第一人称来叙事的,叙事者所说等于人物所知,是内聚焦。以一个五岁孩童的口吻讲述了他与爸爸之间的冲突,其冲突的缘由只因为他觉得爸爸破坏了他和妈妈的感情,其间不乏形象、生动、富有想象力的儿童语言。
然而,更进一步来剖析文本,发现奥康纳赋予这个小主人公成人的意识。这是因为这篇故事带有自传性的色彩,是作家对童年某个片段的回忆。所以在这篇故事中叙事者有着追忆往事的眼光,叙事者所知大于人物所知,是零聚焦。
因此,拉尼这个人物形象是复杂的,在他身上,孩童的语言和成人的意识浑然天成。奥康纳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叙事中将叙述者的声音和人物的声音分开,叙述者时而是拉尼,语言单纯活泼,时而又模仿成人的语言,成熟坚定。这就要求翻译中需充分考虑到两种视角的杂糅,进行视角转换的传译,选择符合人物视角的语言来再现人物的不同感觉、心理和意识形态,才能确保原文中“小大人”这个丰满人物形象不在译文中有所损失。
二 多个译本中视角传译的探析
My Oedipus Complex在中国共有六种译本,分别有刘海铭译的《恋母情》、何朝阳译的《我的俄狄浦斯情结》、林六辰译的《我的俄狄浦斯情结》、乐眉云与吴煜幽合译的《我的恋母情结》、晓伦译的《我的恋母情结》和路旦俊译的《我的恋母情结》。各个译本在处理叙事视角方面各有千秋。
(一)叙事视角与人物心理
叙事视角与人物心理的表现息息相关。在父亲未闯入拉尼的生活前,拉尼这个人物形象的声音就是叙述者的声音,是内聚焦的叙事视角。五岁小孩拉尼的叙述应该体现出儿童的语言特点。例如下面拉尼描述太阳的一段话:
(1)I always woke with the first light and,with all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the previous day melted,feeling myself rather like the sun,ready to illumine and rejoice.Life never seemed so simple and clear and full of possibilities as then.[4](P283)
路译:天一亮我总是醒来,把前一天要做的事情都抛到脑后,觉得自己像太阳一样要发光,要欢笑了。我一生中再也没有像当时那样过着简单、清晰、充满希望的生活了[5](P215)。
刘译:天一发亮,我就醒了,前一天的负担在无形中消逝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太阳,又要开始发光、欢闹。生活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简单清楚,充满着各种可能性[6](P26)。
乐译:每天窗口出现第一线光亮时我就醒了,觉得自己像太阳一样,所以前一天的责任都已熔化,满心欢喜准备再放光芒。生活从没像此刻这样简单、清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7](P98)。
晓译:我总是天刚一亮就醒来,前一天的事情就像雪一样地融化了,我觉得自己就像早上的太阳似的,等待着照耀和欢跳。生活从来也没有这么简单,这么无忧无虑,从没有像这时那样充满了幻想[8](P7)。
这段描述感觉像一个成人的感叹,但实际上还是第一人称儿童的叙事声音:拉尼感到父亲不在的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美好平静的日子,早上起来,他充满欢喜地描述太阳。此时的太阳反映出拉尼轻松愉快的心情,太阳的光芒让他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因此这段的翻译适合用简洁清晰的常用词和语气词来反映拉尼的欢快和单纯。路的译文恰到好处,不像其他的译者把responsibilities译为“负担”或“责任”,路译为“要做的事情”符合儿童的视角,晓译中的独特处理值得称赞,一个比喻句将melted描绘得淋漓尽致,很符合孩童的认知程度。路译中对illumine和rejoice的处理也恰到好处,加了助词“了”表示将要出现某种新情况,淋漓尽致地表达了拉尼对早晨新的一天的计划充满新奇愉悦的心情,效果远比译为“要开始发光、欢闹”,“满心欢喜,准备再放光芒”,“等待着照耀和欢跳”要好。在possibilities的处理上,路的译文中呼应了前面词语所表达的积极意义,译为“充满希望的”,吻合拉尼当时的心情,而其他译文为“充满各种可能性”、“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显得与拉尼当时的心理不和谐。
(2)Next morning I woke at my usual hour,feeling like a bottle of champagne.[4](P285)
路译:第二天早上,我和平常一样早早地就醒来了,而且感觉自己就像一瓶香槟酒[5](P218)。
刘译:第二天早上,我又在那个时间醒了,满怀的高兴,一肚子的主意,就象是一瓶香槟酒里满是欢乐的气泡要冒出来似的[6](P28)。
何译:第二天早晨我又和往常一样早早地醒来了,有点想喝香槟[9](P91)。
乐译:第二天早上,我又在老时间醒了,觉得神清气爽[7](P100)。
晓译:第二天早晨我照常醒来,觉得自己就好像一瓶香槟酒[8](P9)。
在这段文字中,对于champagne的处理是难点,需要从内聚焦的视角去译出拉尼的声音。父亲的存在使得拉尼很不高兴,但似乎清晨起床后他又还原成了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也可以说,此时的叙事视角又还原成了拉尼的人物视角,对生活充满想象和期望。鉴于此,刘译中对champagne的处理就相当到位。译文采用比喻的手法将香槟酒跟欢乐的心情联系起来,使得具体单调的champagne一词一下子有了鲜明生动的形象,有声有色,富有想象力,正是儿童语言的特点,同时也把拉尼此刻的儿童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其他译文就逊色多了。
由此可见,在内聚焦视角下,叙述者“I”应完全传达人物拉尼的声音,需要考虑到儿童语言的特点,用简洁清晰的常用词和形象的比喻,能准确表现拉尼的心理和这个人物形象的一面,即天真无邪。
(二)叙事视角与人物意识形态
叙事视角总是反映作者或附加在人物身上的意识形态。五岁孩童拉尼所思所想所说超出了人物本身所应该表达的。出现这样的效果,是因为奥康纳在写小说的时候融入了自传性的因素。在他的自传《唯一的儿子》中,他就记载到父亲是个酒鬼,虐待母亲,小时候的他为保护母亲而与父亲对抗。因此,拉尼不仅仅是其人物本身,叙事者“I”视角大于人物视角,带着一种成人追忆往事的眼光,叙述者所说超过人物所知,是零聚焦。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奥康纳把握了很好的度,没有让叙事者视角扩大到全知视角,而是限制在拉尼与父亲发生冲突、进行对抗时的有限范围内。所以,在翻译时要传达出拉尼作为成人视角的叙事声音。例如,
(3)I felt this was foul play.Man for man,I was prepared to compete with him any time for Mother’s attention.[4](P285)
刘译:我觉得这一手真不地道。好汉对好汉,我准备和他较量较量,把妈妈的注意力吸引过来[6](P27)。
乐译:我觉得他故意捣蛋。我准备同他一对一地争夺妈妈的注意力[7](P99)。
显然,此刻的拉尼已不再是孩童的口吻,而似乎是一个愤怒的青年向情敌的宣战。刘译文恰到好处,从成人视角出发译出了叙事声音,将拉尼的强硬气势表现了出来,将拉尼以一个男子汉的姿态开始向父亲挑战的意识展现出来,胜过“捣蛋”、“一个对一个”这样的处理。再如下例:
(4)This seemed to me a quite inadequate reason,and I was sickened by the sentimentality of her“poor Daddy”.I never liked that sort of gush;it always struck me as insincere.[4](P286)
林译:这个理由我觉得太勉强,而且“可怜的爹爹”这种无病呻吟听起来叫我感到恶心。我从来就不喜欢这种矫揉造作,在我看来它们永远都不是真情实意的[10](P219)。
刘译:我觉得这个理由并不充分。我最烦腻听她伤感地说“可怜的爸爸”。我从不喜欢那种动感情的话,总觉得听起来很不真诚[6](P28)。
由于父亲的存在,妈妈制止拉尼早上吵闹,但在拉尼眼里,这是无可忍受的。接着听了妈妈关于为什么不能说话的解释,拉尼完全以一个成人的思维表露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是“无病呻吟、矫揉造作”。林的译文中四字成语的使用准确传达了拉尼此刻成人视角所反映的意识:人们总为自己的行为找某种借口。
(5)I wanted to be treated as an equal in my own home.[4](P287)
林译:这是我的家,我要求平等对待[10](P19)。
刘译:我想要的是在自己家里受到平等的对待[6](P29)。
何译:在自己家里我要得到平等对待[9](P91)。
乐译:我在自己的家里要受到同等待遇[7](P101)。
晓译:我只是想在我自己的家里受到公平的待遇[8](P10)。
这相当于拉尼的成人宣言。林译文将一句话译为两个短句,更能表现出拉尼维护自己权利的成人意识。这种成人意识在下句中表现的更为突出:
(5)I understood it only too well.I wanted to talk,he wanted to sleep—whose house was it,anyway?[4](P288)
林译:我太明白了。我要说话,他要睡觉——那么,究竟这是谁的家?[10](P20)
路译:我太懂了。我想说话,爸爸想睡觉——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呀?[5](P221)
刘译:我太明白了。我想说话,他要睡觉——可是这到底是谁的家呢?[6](P29)
拉尼此时被赋予成人意识与父亲这样一个陌生人或侵入者对抗,林和刘的译文中代词he没有译为确指的“爸爸”,直接用代词“他”,这样拉开了父亲与儿子的距离,同时更加强化了势不两立的感觉。林译文中“那么”、“究竟”两词增强了拉尼此时作为成人的质问语气,比其他两处译文更能表达叙事声音。
拉尼的这种对抗意识在源文中多次体现,例如下面三例:
(6)I knew she meant it,and knew that my principal rights and privileges were as good as lost unless I asserted them at once.[4](P288)
路译:我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我知道如果不据理力争,我的权利和地位就会丧失殆尽[5](P222)。
乐译:我知道她动真格的了。我还明白如果我现在不行使我的特权,就等于永远失去了[7](P101)。
当母亲因为拉尼吵醒了父亲动怒后,拉尼也毫不退缩,大声尖叫反抗着,他此时完全表现出的是成人意识。只有对assert和lost两个词的恰当处理才能表现出拉尼此时的成人视角的叙事声音。路译为“据理力争”和“丧失殆尽”,四字成语远比“特权”、“失去”之类的词语要有力度和感染力。
当恼怒的父亲厉声呵斥拉尼时,拉尼感到自尊心或作为男人的尊严受到极大的伤害,他以同样的呵斥还击父亲:
(7)Shut up,you! … Smack your own! Shut up!Shut up![4](P289)
何译:你闭嘴!…… 你屁股欠揍!你闭嘴!你闭嘴![9](P93)
乐译:揍你自己的屁股!住嘴!住嘴![7](P102)
晓译:你的屁股才痒痒呢!……你自己的!你自己的!闭嘴! 闭嘴![8](P11)
何译文中在祈使句前加了人称代词“你”,更能展现拉尼的成人姿态,另外“欠揍”比“打你自己的屁股”更像成人教训孩子的语言。
自从与父亲发生正面冲突后,拉尼以成人的口吻宣告:
(8)Father and I were enemies,open and avowed.[4](P289)
刘译:爸爸和我成了仇人,是公开的势不两立的死敌[6](P30)。
何译:我和父亲公开为敌了[9](P93)。
乐译:爸爸和我成了公开的死敌[7](P102)。
晓译:父亲跟我明打明是死对头[8](P11)。
两个近义形容词open和avowed重叠使用,并用逗号隔开,表现了拉尼毫不退让的意识。“公开”、“势不两立”很好地强调了这层意义,效果比仅用“公开”要好。
由此可见,当拉尼与父亲发生冲突时叙事视角属于零聚焦,奥康纳附加了自己的成人眼光,叙事声音是一种成人化的语言,反映成人意识——对立、对抗、强硬,翻译时多用四字成语、短句、程度副词、祈使句、人称代词“你”,才能更贴近原文的意义。
三 翻译中视角转换处理的价值
“在涉及视角传递的时候,小说翻译不仅仅是内容与形式的传递,更关乎作品主题的传达。”[11]正如方开瑞所说,小说中视角的转换往往包含深刻的文学含义,如果把握不好,就不能准确把握人物心理及其意识形态。《我的恋母情结》中的主人公拉尼完全糅合了两种声音,即内聚焦儿童的叙事声音和零聚焦成人化的叙事声音。因此,内聚焦和零聚焦不断地在他身上转换,时而是讨好母亲的娇滴滴的声音,时而是为了争夺母亲注意力而与父亲对抗的成人声音。在翻译中,需要留意这些转换,从不同的视角考虑选用符合人物视角的语言。例如在内聚焦下拉尼是儿童视角时,译文中多用短句、语气词和比喻的修辞手法;而在零聚焦下拉尼作为父亲的对立面时,需要从成人视角出发考虑用词,例如多用四字成语,表强调的程度副词等。准确把握原文中的视角转换,分析其叙事声音,才能避免出现申丹所说的“假象等值”的译文。
[1]张景华.叙事学对小说翻译批评的适用性及其拓展[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2007,(4).
[2]Prince Gerald.A dictionary of narratology[M].Londo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87.
[3]申丹.论文学文体学在翻译学科中的重要性[J].中国翻译,2002.
[4] O’Connor Frank.Collected stories[M].New York:Alfred A.Knopf,1987.
[5]路旦俊.我的恋母情结[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6]刘海铭.恋母情[J].外国文学,1982,(8).
[7]乐眉云,吴煜幽.我的恋母情结[J].当代外国文学,1994,(3).
[8]晓伦.我的恋母情结[J].外国文学,1987,(1).
[9]何朝阳.我的俄狄浦斯情结[J].当代外国文学,2000,(2).
[10]林六辰.我的俄狄浦斯情结[J].外国文学,2005,(4).
[11]方开瑞.论小说翻译中人物视角问题[J].中国翻译,2003,(6).
H315.9
A
1008-4681(2012)03-0083-03
2012-03-19
四川文理学院2011年度科研项目“叙事理论框架下的英文小说汉译研究”,编号:2011R001Q。
汪艳(1984-),女,甘肃陇西人,四川文理学院外语系助教。研究方向:文学翻译。
(责任编校:陈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