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卢梭人性视域下的人学思想*
2012-03-31杨海明
杨海明
(河池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广西宜州 546300)
论卢梭人性视域下的人学思想*
杨海明
(河池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广西宜州 546300)
卢梭在溯源人类史演变时,通过比较自然人和文明人的两种生存状态,以自然人的生存状态为参照,从人性难免的弱点来阐释了他的自由、平等、民主、自我保护与和谐共处理念,并向世人展示了他富有同情怜悯、展现本真性情的新型“人学观”。他从人性的维度阐发了人在感性与理性、灵与肉的矛盾中所彰显的自由观、自然教育观,并以此为基点批判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人。卢梭的人学思想是其学说的根基,并给当下社会的发展以诸多启示。
自然人;社会人;人性;自然法
让·雅克·卢梭(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生于日内瓦一个钟表匠家庭,祖籍法国。其母早逝,幼年常与父亲一起阅读文学和历史作品,10岁时,父亲因与人决斗,逃离日内瓦。自此,卢梭便失去正常的家庭教养,走上了流浪的人生旅途。他学过诉讼,当过学徒、店铺伙计,给贵妇人们当过仆役,也曾任过法国驻外使节的秘书。不平凡的经历使得卢梭的思想奔放,对社会和“人”的认识深刻,尤其是对“人”的认识,全面、丰富而深刻。卢梭对“人”的认识,主要从探究人的天然本性的立场出发,从人类演变的历史根源和对“人性”深入剖析的维度阐述了他的人学思想。
一 从自然人到社会文明人的演变史来审视人
在现实社会中,卢梭看到了文明社会给人套上了枷锁,助长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戴上了虚伪的面具,这些使文明人陷入了虚伪、腐化和堕落的深渊。现代文明人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出让自由在卢梭看来“就是放弃自己做人的资格,就是放弃人类的权利,甚至就是放弃自己的义务。对于一个放弃了一切的人,是无法加以任何补偿的。这样一种弃权是不合人性的;而且取消了自己意志的一切自由,也就是取消了自己行为的一切道德性。”[1](P16)因此,“自由”成为卢梭看待“人”的前提条件,没有自由,就丧失了做“人”的权利和资格。卢梭认为“自然人”是自由的,而现代人却因自身的利益而将自己囚禁在牢笼中。因此,卢梭认为“自然使人幸福和善良,而社会使人堕落和不幸。”[2](P113)文明社会的发展和私有制的建立使人为了争取自身的利益而失去了自由,压抑和扭曲了人的自然本性,基于此种认识,卢梭倡导自然人和人的自然状态,他认为“出自大自然的所有东西都是真实的。”[2](P72)卢梭以自然人和人的自然状态为圭臬,来批判和认识现代文明人和现代社会。
卢梭关于人类不平等起源的理论是建立在对“人”认识的基础上,他认为:“人类存在着两种不平等:一种我称之为自然的或生理上的不平等,因为它是自然的或生理上的不平等,因为它是由自然造成的;包括年龄、健康状况、体力以及心理或精神素质的差别;另一种,我们可以称之为伦理或政治上的不平等,因为它取决于一种协约。”[2](P69)卢梭以发展的眼光辩证地探索人类不平等的根源,这使他看到:“自然状态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社会状态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必定要小得多,人为的不平等必定会使自然的不平等大大加深。”[2](P102)卢梭正是从对“人”、对人类社会的的认识出发,发现人的进化和社会文明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并以此来进一步阐发他的政治思想。那么,卢梭是怎样看待人,怎样认识社会的发展呢?
首先,卢梭认为人是由原始的、野蛮的自然人发展而来,考察人的最初和最简单的精神活动,要从人的自然本性说起。卢梭讲:“我认为我由此发现了两种先于理性而存在的人的本性:一种本性使人对自己的福利和自我保护极为关切,另一种本性使人本能地不愿目睹有感觉力的生灵(主要是人的同类)受难和死亡。我认为,人的精神能够使这两种本性协调并结合起来,并且仅仅由此便产生了所有自然权利的法则,而没有必要让人的社会性介入。”[2](P66)这使得他看到自然人身上的自我保护的生存意识和怜悯同情之心,这就是人的本性即人的自然法则,这种本性一直延续到我们文明人身上,只不过在某种意义上被遮蔽或伪装起来。这种自我保护和怜悯同情的生存意识最适合人类社会的和平共处,如卢梭所讲:“在自然状态下,人的自我保护行为绝不会伤害到别人,因此,这种状态最能促进和平,最适合人类。”[2](P94)因此,卢梭倡导中国“道”家式的生存方式,绝圣弃智,随顺自然,过一种逍遥自在的生活。卢梭认为自然人是善的,是与人友善的并充满怜悯和同情心的,他讲:“‘怜悯’是人的一种禀性,它适合于像我们这样软弱并且易遭受这么多不幸的生灵。”[2](P95)“怜悯”就是纯天然的感情,是不用思考就有的感情,这就是天生怜悯心的力量,是最堕落的品行都难于摧垮的力量。因此,自我保护的生存意识和怜悯的同情心就成为人类诞生之初的本真情感之一。
其次,人由自然状态过度到社会状态,生存方式发生了根本变化,即由自然欲望即本能支配的生活方式演变为由理性支配的生活方式。理性精神使人走向文明和社会的必要条件之一,但是,文明社会的理性精神与自然状态的本能冲动形成矛盾和冲突,文明人用理性精神来压制本能活动的需要,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在感性与理性、灵与肉的矛盾中,理性、社会政治、习俗压制和扭曲了人的自然欲望和本能活动,从而是文明人在病态中走向了虚伪、腐化和堕落。
最后,文明人在追求自身利益的过程中,不断挖掘自身的潜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人类这种不断自我完善化的能力,促使社会发展和人类的进步,但这也构成人类不幸的根源之一。人自身无限可开发的潜能,在不同环境下促使人向各个方面发展,这既给人类的发展带来了福音,也给人类的生存带来了灾难和危机。因此,卢梭讲:“正是人的这种特殊而且几乎无限的能力成了人的一切不幸的根源。”[2](P81)基于此种认识,卢梭对社会文明和科技的发展持一种否定的态度,最后形成了一种保守的思想即“野蛮人为自己活着,而社会中的人永远是身不由己,只会按别人的意见生活,也就是说,只是从别人对他的评价中,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存在。”[2](P138)卢梭向往一种自由自在、宁静恬淡的自然状态的生活方式,这源自于他对自然人和社会人的研究、比较和观察的结果,也源于他对文明人和现代社会的批判和厌倦。因此,在早期的论文——《论科学和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一文中,否定了科学和艺术对人类社会发展有益的一面,以逆向思维而观之,语出惊人。
二 从自然立场出发,在反思和批判中确立新的人学思想观
卢梭描述他在撰写《论科学和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这篇论文时的情景时,他讲到:“我钻到树林深处,在那里寻找并且找到了原始时代的景象,我勇敢地描写了原始时代的历史。我扫尽人们所说的种种谎言,放胆把他们的自然本性赤裸裸地揭露出来,把时代的推移和歪曲人的本性的诸事物的进展都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然后,我拿人为的人和自然的人对比,向他们指出,人的苦难的真正根源就在于人的所谓进化。”[3](P480)据此可以看出,卢梭是站在自然的立场上反思和批判文明人和现代社会的,他以人的自然状态为参照确立了新型的人学观。正如康德所讲:“卢梭是从综合入手,并且以自然人为起点;而我则是从分析入手,并且以文明人为起点。”[4](P27)卢梭为什么要溯源到自然人的生活方式来认识人呢?这源自于他对人性的探索以及对文明人和现代社会的反思。在人类历史漫漫长夜的演变中,随社会和科技的发展,尤其是理性占统治地位的今天,人自身的本性和真性情已被文明社会深深掩藏和扭曲,人丧失了真实的自我而腐化堕落,人何以如此?这没法以现代社会中的文明人为研究对象来做出合理的回答。因此,卢梭通过比较自然人与社会人的生存方式来认识人的天然本性和本真面目,从而在批判现实的基础上加深对现代文明人的认识。
首先,从感知世界的方式和能力看,自然人更多地依靠自身的感觉器官感知世界并受本能支配自己的活动,他们主要依赖视觉和听觉来感受世界的变化,身体的机能得到充分的训练;而社会人为了满足自身需要和争取利益,在私有制存在的情况下,主要通过理性思维,在自由活动的情况下通过契约、法律和政治制度来谋求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因此,在卢梭看来,自然人是自由的、幸福的;而社会人是不幸和痛苦的。如他所讲:“野蛮人和文明人的内心世界和癖性大相径庭,在一方看来是幸福的东西,却让另一方产生绝望。野蛮人只求安宁和自由,他只想悠然自得地生活……相反,公民则终日不停忙碌,劳累流汗,兴奋不已,焦虑不安……他奉承他所痛恨的权贵,他讨好他所鄙视的富人,为了能为他们效劳,他不惜一切代价。”[2](P137)因此,在卢梭看来,自然使人幸福和善良,而社会使人堕落和不幸,这源自于私有制的产生和社会制度自身造成的不平等。因而,文明社会发展的背后是对人、人性的异化和扭曲。社会人为了自身利益可以放弃自由,可以阿谀奉承,可以伪装,不择手段等等,在文明社会发展的背后是人自然真性的丧失,是虚伪、做作、欺诈、腐化和堕落的种种行径,这源自于文明人所标榜的理性原则,而忽视了自然情感的效力。“法律一般不如人的情感那样有效力,它只能限制人的行为,而不能改变人的思想。”[2](P132)因此,卢梭在批判现代文明而褒扬人的自然状态中树立了自己独特的人学思想观。
其次,从需要和满足的状况来看,自然人的需要一经满足,这种欲望就消失,而等待下一次的自然冲动;而社会人的需要却有一个层次上的更迭交错,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因而需不断挖掘自身的种种潜能来满足自身的需要。正如卢梭所讲:“野蛮人的爱情只具有生理的成分……他们心平气和地等待天然冲动的产生,然后无选择地任它摆布,只有愉悦,没有热忱。需要一经满足,欲望随之消失。”[2](P100)这源于自然而又随顺自然的生存状态在卢梭看来是人生存的常态,但在文明社会中,受社会政治、习俗、法律等等约束,这种本能的冲动受到压制,自然本性被深深地伪装和掩藏起来,因而文明的现代人丧失了自己的真性情。这种受到文明社会压制的自然本性会以另一种的方式显现出来。受社会驯化的现代人,因顾及自身利益和对社会的依赖而变得懦弱、胆小怕事,慵懒而缺乏斗争。“人自己也是这样。当他变成社会的人和奴隶时,也就变得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惟命是从了,他的怠惰萎靡的生活方式最终销蚀了他的气力和斗志。”[2](P78)这一切都源自于人对社会的过分依赖和遵从。恰恰在依赖和遵从中,人的欲望无限膨胀,私欲难于满足,这源自于大家之间的相互比较。“个别的人一旦结合在同一社会中,彼此之间就不得不互相比较,并注意到从相互间经常交往中发现的差别,人与人之间声望和权威上的不平等就不可避免。”[2](P133)这种不平等加剧了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和争斗,这也是现代人异化和不幸的根源之一。
最后,卢梭认为自然人的自然状态是幸福美好的,而社会人的文明状态却是痛苦不幸的。由于自然“人的第一个意识,是他的存在意识。他所关心的首要事情是自我保护。”[2](P107)这是满足基本生存需要的一种意识,“这就是人类的初始状态,人起先只过着纯感觉的动物般的生活。”[2](P107)自然人用纯感觉感知周围的世界,对世界充满了好奇、敬畏,他们依靠自身的能力获取生存的资料,他们用悟性思维感知世界。恰恰是这种自然欲望彰显了生命的活力。卢梭在哲学上主张感觉是认识的来源,坚持“自然神论”的观点,强调人性本善,信仰高于理性。在教育上,卢梭主张教育目的在培养自然人。在与自然人的比较中,卢梭看到现代文明人的生存状态是:“一些人过于悠闲,另一些人过于劳累;人的生理欲念易于激起,又易于满足;富人食不厌精,造成便秘和消化不良,而穷人往往连肮脏的食物也吃不饱,遇到食物匮乏,又使得他们一有机会就狼吞虎咽撑破肚皮……”[2](P77)卢梭在比较中批判了现代人生存的种种丑态,向往一种绝圣弃智的自然生活方式。后期,卢梭的思想发生改变,尤其是在《社会契约论》中,他认为自然状态是没有法律和道德的兽性状态,好人是因为社会的出现才有的。因此,他讲:“自然人是善的,受社会约束的公民可能是讲道德的人。”[2](P93)自然状态下,常有个人能力无法应付的境况,必须通过与其他人的联合才能生存,因而大家都愿意联合起来。人们联合在一起,以一个集体的形式而存在,这就形成了家庭和社会。卢梭的这种思想不是和他的自然人学价值观形成了悖论吗?实际上,卢梭对自然状态的描述并非他的真实意见,他是借此来表述人类在不断接近人的规定性的道路上所遇到的困难,从而为全面的认识人,尤其控诉现代文明人的种种流弊,提供一个视角和立场。因此,卢梭倡导人的自然状态,但并不是让人类返回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而是为认识现代人,为现代社会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参照系。
三 人性视域下的人学思想
卢梭在溯源人类发展历史和比较自然人与社会人生存状态的基础上,既看到了人的自然本性,又看到了文明人的种种流弊。在此基础上,他充分认识到了生命的弱点,对人、人性有一个相对全面而深刻的认识。
首先,卢梭认识到人类自身有一些任何力量不可抗拒的弱点,比如生老病死等等。卢梭指出:“人类不能用上述办法抵御的其他一些更可怕的敌人,是幼年时的天生虚弱、晚年的衰老和各种疾病,这正是我们人类最可悲的弱点。”[2](P76)这种生命自然成长和衰竭的过程是任何人都不可抗拒和避免的。因此,作为大自然中一分子的人类,面对生命的弱点,人类从古至今都不断思考和探讨像死亡、生命衰老等话题。因此,卢梭认为“认识死亡和害怕死亡是人脱离动物状态时最先获得的品质之一。”[2](P83)社会人为了逃避自然生命的宿命,借助想象力构建了各种宗教、神话、艺术等等,这也是逃避的方式之一。
其次,卢梭认识到人性中的天赋成分——自我生存的保护意识、怜悯的同情心、本性温和、怯懦,追求自由、平等等等。他讲:“人天生是和平的、怯懦的,面临最小的危险时他的举动就是逃跑,只是由于习惯和经验,他才逐渐受到暴力的锻炼。荣誉、利益、偏见、复仇,这一切足以使他敢于不顾危险、不顾死亡的情感,在自然状态中都与他无缘。只是在和别人结成社会以后,他才可能决定进攻别人;只有成为公民以后,他才变成士兵。”[1](P18)从人的自然天性出发,他得出一个结论:“人与人之间的普遍战争是根本不存在的,人类的形成并不只是为了要相互毁灭。”[1](P18)但是,在人类社会的发展中,战争成为其主要的组成部分,这源于私有制,源于个人与个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利益争夺。因此,社会人为了谋取自身的利益,永远将自己处于囚笼之中,处在一种受奴役的地位,这既源自于人自身的各种欲望,又源自于人在不同的历史境遇中发展、完善和实现自身潜能需要。基于此种认识,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描述了人和社会的关系,他认为在人类最古老而又唯一自然的社会——家庭,它本身就依靠约定来维系。家庭又是构成社会的细胞,因此,在卢梭看来“社会秩序乃是为其他一切权利提供了基础的一项神圣权利。然而这项权利决不是出于自然,而是建立在约定之上的。”[1](P8-9)最后,卢梭得出一个结论,他认为“约定才可以成为人间一切合法权威的基础。”[1](P14)这些政治思想就是建立在卢梭对人认识的基础上。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卢梭“在这种区分里,他看到的既不是有关人类发展进程的历史描述,也不是有关进化的假设。他只是于此之中看到了一种对于伦理批判和社会批判的贡献,一种对于真假价值的甄别。他为这种甄别击节叫好。卢梭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清楚地鉴别了人类的假面和本色。”[4](P24)正是在撕破文明社会虚伪面具的基础上,寻求人的真性情,更是为保护和宣扬人的真性情创建和营造一种好的氛围和社会制度。这些恰恰是卢梭政治思想的立足点和归宿地。卢梭讲,“看一看人类是怎样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脱离了一无所有之境,怎样以自己的理性的光芒突破了自然所蒙蔽着他的阴霾,怎样超越了自己的局限而神驰于诸天的灵境,怎样像太阳一样以巨人的步伐遨游在广阔无垠的宇宙里,那真是一幅宏伟壮丽的景象;然而返观自我以求研究人类并认识人类的性质、责任与归宿,那就要格外宏伟和格外难能了。”[5](P6)社会科技的发展和人类的伟大成就对于人的认识,尤其是自我的认识是无益而难能的。由此看来,卢梭没有被人类的伟大成就蒙蔽眼睛,而是至始至终在探寻人的本真性情,从自然法权来维护人的价值,并尽力通过政治制度、教育来实现他的自然人学观和思想价值观。
[1][法]卢梭.社会契约论[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2][法]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高煜译,高毅校.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3][法]卢梭.忏悔录(第2部)[M].范希衡译,徐继曾校.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
[4][德]卡西尔.卢梭·康德·歌德[M].刘东,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
[5][法]卢梭.论科学与艺术[M].何兆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3.
B565.26
A
1008-4681(2012)03-0064-03
2012-03-01
广西省教育厅科研项目,编号:201010LX492。
杨海明(1977-),男,陕西华县人,河池学院教师教育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美学、文学理论及中外文论。
(责任编校: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