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所承受的重与轻
2012-03-22李浩
李浩
前一段时间我对卡尔维诺的小说着迷,这种着迷极类似于我有一段时间对博尔赫斯和米兰·昆德拉的着迷。他的小说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发现,他给我的认识打开了一扇新的窗子,在这扇窗子里有我从未见过的风景,甚至,这扇窗子是在我从未设想过的地方出现的。我常想,如果这样的小说素材交给我的话,我会将它写成什么样的小说,或者,我是否敢于将它写成小说。
看他的《意大利童话》、《宇宙奇趣》、《看不见的城市》。他的写作完全放弃了我们所想要的那些东西,譬如以小见大,譬如世俗的哲理,透视中的生活……这位文学大师简直就像个孩子似的,他在建立一个无比轻盈的魔方大厦,他所关注的,只是游戏和其中的快乐;他似乎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他竟然能够把我们生活中的林林总总剔除于他的小说之外,而只留下了一个不存在的魔幻的世界。他让自己的心灵飞翔,而让自己,在那种晕眩的飞翔中体验悬浮和飘荡的快乐。
我们让文学承受了太多的重而忘记了它应当承受的轻。是卡尔维诺发现了它。其实应当说也不是卡尔维诺第一个发现了文学的轻,在博尔赫斯那里已经发现了,他一再强调的文学的游戏功能实质是对轻的强调,但博尔赫斯还是给了他的小说在时间,永恒,命运上的负重。米兰·昆德拉有一篇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他所做的是对我们所认为的轻的重的强调,是对我们无法摆脱的部分的强调,其实,他真正强调的是重。是一种举重若轻。我国的作家只有王小波具备写轻的能力,他宣称,世界是银子做的。
轻:米卢的“快樂足球”的观念随着中国足球队的出线而成为了一句名言,似乎非常玄妙而且高深;其实米卢说的是一个常识,一加一那么简单。但就这一加一,让中国人真正懂还得几十年。而把我们的写作还给写作自身,说快乐写作,恐怕几乎全世界的作家有一半以上不同意,或不完全同意,这也就是,文学减负困难的原因。在中国作家那里,给文学的附加则更多了,我们的任重自然道远。
重:我在这篇短文中似乎是过于强调轻而忽略了重了,这我承认。因为重在我们的心里和写作里一直存在着,我们对文章的评判总有这么一点:是不是深刻。所以我说更多无用。不过,我觉得文学的重应当是智力的深度和情感的深度,可能与别人的认识不同,我得强调这种区别。按照我的观点,我们许多作品的“重”就不值一提了,在我看来,有些重不过是在蜗牛的背上加三个秤杆和一个秤砣。这种说法有些伤人,不过翻看我的小说,多数也有加秤砣的毛病。
我在一篇随笔《虚拟的飞翔》中对写作有一个这样的比喻:是在向下的方向挖掘,做一个艰难的根雕,而这根雕最后的形状是,一只正在飞翔的鸟。在这里,我实际是想让文学兼具重和轻,而在本质上,却隐藏着对重的侧重。即使今日,我仍然不想改变我的看法,但我在注意,如何让轻成为更轻。
※ 李 浩,作家,代表作有《将军的部队》《谁生来是刺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