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写不出长篇不丢人

●文 唐小林

日前，跟踪研究汪曾祺的江苏评论家陆建华，将自己珍藏多年的38封汪曾祺给其写的私人信件公诸于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这位汪老的同乡特别强调说：“汪曾祺没写出长篇不等于写不出。”陆建华的证据是，汪老不但雄心勃勃地想写历史题材的《汉武帝》，他甚至还想写一部反映家乡“运河的变迁”现实题材的长篇，没实现这些计划是因为汪曾祺对创作题材特别考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中国，一个著名的作家如果没有写出过长篇小说，仿佛就是一件十分丢人现眼的事。或许正因如此，当今中国的作家们写起小说来，简直就像是进行马拉松比赛一样，不但越写越长，而且越写越快，以致每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竟难以计数。这其中有许多长篇小说，可说是刚一出版，立即就“见光死”，从来就没有被人提起过。数年前，王朔在其《我看鲁迅》一文中曾说：“鲁迅没有长篇，怎么说都是个遗憾，也许不是他个人的损失，而是中华民族的损失。以他显露的才能，可以想象，若他真写长篇，会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或许正是王朔这样毫无遮拦的话，刺激了那些汪曾祺的拥趸们。尽管汪曾祺早已驾鹤西归，且汪曾祺在世时没有写出长篇小说也是客观的事实，但为了维护汪老的大师地位，陆建华甚至不惜拿汪曾祺能写出长篇小说这样的伪问题来与读者死磕和较劲。其实，诚如陆建华自己所说，汪曾祺尽管竭力想写出酝酿和准备多年的长篇小说《汉武帝》，但是尚未着手，却觉得很难。在给陆建华的信中汪老说：“《汉书》、《史记》许多词句，看看也就过去了，认起真来，却看不懂。比如汉武帝的佞臣韩嫣、李延年，‘与上同卧起’，我就不能断定他们是不是和武帝搞同性恋，而这一点在小说里又非写不可。”在当时那个年代，“同性恋”难倒了汪曾祺小说，在着手写第一章“宫刑”时，更让汪老感到束手无策，“这‘宫刑’就很麻烦，成年人的生殖器是怎样割掉的，我就弄不清楚”。恕我直言，汪曾祺这样的写作态度和方法，与其说是在写小说，倒不如说是在撰写学术论文和进行详细的考证。古往今来，有谁见过，世界上有哪一位作家是用这种撰写学术论文和考证的方法来写长篇小说的？

我们知道，小说并非报告文学。由于汪曾祺过分拘泥于史实的考证和细节的历史真实，在写作长篇小说时根本就无法展开想象的翅膀，其步履之维艰和必然的失败，可以说早已在意料之中。在我看来，一个作家伟大与否，并非是因为他们写的是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从来就没有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却受到了世界上无数的大作家们发自内心的仰视和尊敬，并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鲁迅也从来没有写过任何一部长篇小说，当今那些动辄一写就是洋洋洒洒数百万字的小说家们又有谁能够与其匹敌和抗衡？作为当代文坛风格独具的短篇小说大家，汪曾祺的作品早已牢牢地镌刻在了人们的心中。仅此，汪曾祺就足可以含笑九泉，离我们而去。用不着旁人为他着急。真的，他写不出长篇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2011.10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