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里享受痛苦的欢愉
2012-03-20文王彬
●文 王 彬
风景是散文的元素。风景散文是一种特殊的散文体式。研究风景元素的学者不乏其人,但是研究风景散文的学者,据我所知,只有马力一人。这就难矣。因为这是筚路蓝缕的开拓性工作,不是在百度或者谷歌上进行简单的搜索以后拼贴而成的东西,在一个浮躁的崇尚名利的时代,肯于做这样事情的人物越来越少,而且是真的越来越少了。散文界也是如此。肯于研究,肯于认真研究,而且有能力进行研究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幸好,还有马力,还有类似于马力这样的学者,使得我们的研究还能够在开创性的艰难里享受痛苦的愉悦。
我认识马力是在2004年。地点是鲁迅文学院。那一年,他在第三期高研班读书,那个班,有十几个学员从事散文创作,马力也是其中一名。和外地学员不同,北京学员一般是听完课马上离开,因为单位还有工作等着他们去完成,他们是在半工半读。马力也是如此,故而接触不多。然而,我知道他是一个优秀的散文作家,而且进行理论研究,是一个难得的两栖类人才。离校以后,因为文章的机缘我和他的接触反而增多起来,对他的了解也随之增多,知道了他的评论集《山水文心》曾经获得冰心散文奖中的理论奖,散文作品入过行公的法眼。去年,他对我说,他有一部研究风景散文的著作准备出版。哪料不到一年,在没有任何补贴的状态下,他便捧出了这部将近百万字的著作。
说到风景,说到散文中的风景元素,在中国当然早有传统,至少可上溯到东汉的马第伯,上溯到他的《封禅仪记》中关于泰山的刻画,六朝以后,风景愈加滋润文人的笔锋,曲折的秋风低吟与如雪的赤壁风涛至今萦绕于今人耳膜,而使我们涵泳于一切景语皆情语的氛围之中。“五四”以后,文风丕变,在语体之中开拓了风景散文的新篇章。为此,马力总结了这样几个特点:
第一,对古人记游山水的悠然、宽适、放旷的心怀加以超越,进入更加从容、舒展、浪漫的境界;第二,社会视野与人生阅历的开阔与丰富,增加了新的认知与欣赏元素;第三,由于新鲜社会内容的进入,使得作品的体量增大,幅度展扩,将小品样式演变为含量宏富的长篇,由仕宦悲喜的个人遭际转为广阔的现实图景;第四,在参访山景梵刹的过程中常带禅味,弥漫着或浓或淡的宗教气息;第五,改变了传统游记侧重舆地记述,强化了自然景观的文学性描摹与个人情感的诗歌性抒发,在山水风物中探寻新的妥当的表达方式;第六,在唯美的艺术氛围中表现深刻的社会意识,生动地传达出书写主体的内心情绪;第七,叙述方式出现了多元化局面,丰富了文学样态。
在这些簇新形态的背后,马力认为,首先得力于语体的进入。“五四”以后,白话进入创作,改变了文言的局限,“由简括的写意式转为精细的工笔式提供了书写的便利条件”,而文言则难以展开形象的刻绘与细致的述录。“新式的风景散文,摹景段落的频次增多,抒情文字的容量扩展,隐寓的用意更加深微,成为阅读的主要视点,甚至占据中心位置”,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旁属部分。写景、抒情、叙事,“在结构的完整性、修辞的严谨性上”,比之古人有了鲜明的区别。其次是作家精神的解放,“使得对于景观的感受发生变化”。取材的自由、心态的宽适;都使“艺术的个人主义得到纵意发挥。创作上的自我表现,促使作家在写景时更注重内心情感的表达与抒发,让山水带有更为浓烈的主观色彩和个人笔调”。总之,新的话语方式与新的为文宗旨,使得同样的风景在作家的笔触里,展现了风格迥异的资质。这当然首先要归结为思想革命与社会变迁。
马力是刻苦、勤勉而认真的,在他的笔底,现代作家中举凡从事过散文创作的基本被他网罗其内而绝不偷懒。鲁迅、郭沫若、茅盾、郁达夫、周作人、朱自清、俞平伯、丰子恺、徐志摩、郑振铎、沈从文、何其芳以及许地山、梁遇春、闻一多、戴望舒、李金发、王统照、张恨水、林语堂、缪崇群、老舍、巴金、陆蠡、废名、朱湘、冯至、艾芜、阿英、师陀、靳以和曹聚仁。在马力的解析之下,或庄重、或温婉、或灵丽、或忧悒、或高调、或低回、或畅快、或幽微、或巧月清风、泰山高歌、或豪雨如绳、大雪满山、或感时恨别于花鸟之间,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纤柔细腻地将辨别的触须深至于作家的心曲与灵动的风景之中,从而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马力对于活跃于其时的女作家的探索更是耐人寻味,在闺蜜的笔下,水做的风景与土做的风景,有哪些不同之处。对此,马力似乎格外精心而倾力为之。谈及冰心,马力说是:“曼妙的清姿”;庐隐是:“幽婉的哀歌”;陈衡哲:“心底的涛澜”;萧红:“尘世的愁苦”;谢冰莹:“清荷独秀”;关露:“风雨伊人”;张爱玲:“优雅与冷艳”。最富诗情的是林徽因与陈敬容,前者是:“盈盈顾盼中的意象建构”,将风景转化为人生意绪;后者是:“夜街低回,遥望一天星雨”。林徽因是在风景的光影里闪动着灵智的慧心,陈敬容则是在愁闷的心绪里营造凄迷的都市意象,山城的灯火追逐初秋的寒意。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马力便是这样精微地将现代作家笔下的风景展示给我们,这当然要花费相当的时间与精力。然而,同时也就切近了作家的心。明代宋文宪说过,“为文非难而知文为难”,元朝元遗山也写过类似的诗:“文章得失寸心知,千古朱弦属子期。”又说:“爱杀溪南辛老子,相从何止十年迟。”以此质之于马力,质之于马力的这部《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我想是非常适合的。文章是什么,风景是什么,文章、风景与作家是什么关系,始终是一个叫我们求索的问题。《王文成公全书》里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王守仁到南镇游览,一位朋友指着山岩之间一株缀满鲜花的大树问他:按照你的说法,“天下无心外之物”,而这株树上的花,“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王守仁回答说:你未看此花谢之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王守仁的阐释在很长时间,被哲学家指摘为主观唯心主义,是不是这样,属于哲学问题。我们在这里还是讨论风景,至少在一个纷杂喧嚣、红尘万丈的环境,偷闲几天,欣赏一下烟岚姿态与林泉风致,总还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当然我们还可以更幽隐、雅致,如同四百年前的袁中郎,在不同的时节赏鉴不同的景物,至少是把玩几种不同时令的花卉,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寒花宜初雪,宜雪霁,宜新月、宜暖房;温花亦晴日,宜轻寒,宜华堂暑月,宜雨后,宜快风,宜佳木荫、宜竹下、宜水阁;凉花宜爽月,宜夕阳、宜空阶,宜苔径,宜古藤巉石边。”如果不是这样,不论风日,不择佳地,便会神涣气散,心与景了然而不相联属,哪里还会产生什么好兴致!而好兴致或者说好心情是作家写好景物的基础,是作家楔入风景的契合点。只有这样,我们才会享受到与风景同心的欢愉。这当然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自说自话而不足为训。昔人有言:马有三百四病,诗有三百八病,在文风粗糙的时代,诗病多于马病,怎么想都是无奈之事。但是,读读马力的《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至少可以从中多少懂得一些,我们的先贤是如何将风景遣之于笔端,而又如何用笔端折映风景的,从而在面对风景的时候,多少从容、淡定一些,少些鄙吝而多些兴会之心,总是应该的吧!
纵观中国二十世纪文学的历程,“民族化的执著”与“现代化的梦想”相互交织。新诗90年,一路摇旗呐喊,与民族的苦难、民族的解放和复兴,可谓息息相关。常言道,多难兴邦!灾难也能催发诗情。近年来众多的突发事件,唤醒了众多诗人沉睡的灵魂,他们走出个人的小圈子,为苦难承担,为真爱呐喊与歌唱,中国新诗重新呈现出一派晴朗的天空。正如2007年8月在青海湖举行的首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上,全世界的诗人们在《青海湖诗歌宣言》中,发出了共同的声音:“诗歌是人类话语领域最古老的艺术形式,因而也是最具有生命力和感染力的艺术。无论过去和现在,诗歌都是不可或缺的。它是滋润生命的雨露和照耀人性的光芒,只有它能用纯粹的语言,把一切所及之物升华为美。”如今,我又高兴地看到,黄海以其人生追求和艺术创造,成为“把一切所及之物升华为美”的诗歌实践者,他的人生必将呈现更加美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