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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有》折射的道家思想之光

2012-03-20夏桐枝

外国语文 2012年2期
关键词:瑞斯乌拉维克

夏桐枝

(天津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222)

一、引言

《一无所有》[1](又译《无依》)为美国当代作家厄休拉·勒奎恩(Ursula K.Le Guin,又译勒古恩)的代表作品之一。厄休拉·勒奎恩1929年出生于美国加州,1952年获哥伦比亚大学文学硕士。从20世纪60年代,她一直活跃在美国文坛,其文学触角无所不及,虽常被冠以非主流科幻文学家,但其创作小说20余部,诗集、散文集、游记、文学评论与翻译多部。《地海传说》系列(The Earthsea Quartet)一举奠定她在西方奇幻文学上的经典地位,另以《一无所有》和《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成为美国两大科幻奖雨果奖与星云奖双料得主。她所获文学奖项与荣誉不计其数,包括美国国家书卷奖、世界奇幻奖、星云奖、雨果奖等等,是少数几位以奇幻、科幻作品而能受到主流文学界重视的作家,著名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对她青睐有加,认为她的想象力与文字风格超越托尔金(J.R.R.Tolkien)和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盛赞她为当代幻想文学第一人,创意丰富,风格独特,无人可及,并将她列为美国经典作家之林。勒奎恩将道家思想的营养融入创作,在一向以西方文明为构架的奇幻、科幻小说中,发挥东方哲学的无为、相生与均衡概念。她本人对老子《道德经》情有独钟,这样的背景交织融贯成了她作品中独一无二的价值观。多年来,Le Guin为中国文化在西方的传播和译介做出了突出贡献。

谈及中西文化的相融,在《中国禅与美国文化》序言中,北京大学乐黛云教授高屋建瓴地阐释了中国文化传入和影响西方的历史原因与背景,同时指出:20世纪以来,有关中西文化关系研究的著作日益增多,其中研究西方对中国影响的著作相对较多,而“从反方向研究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化影响的专著却相对较少……特别是对于西方文化中的中国文化因素,更是几乎付诸闕如”[2]。她还指出了目前文化和文学研究的现状:中国文化对西方文学主流学者影响的研究比较匮乏,这也正是本文研究的意义所在。

二、勒奎恩的家庭影响与结缘于中国文化

勒奎恩的作品内涵丰富,涉及到人类学、心理学、挪威神话、印第安传说和中国文化,这种多文化元素与其成长的家庭背景是密不可分的。勒奎恩的父亲Alfred L.Kroeber获文学硕士后转向人类学,是现代美国著名人类学奠基者之一,母亲Theodora Kroeber获心理学硕士,从事民俗研究,也是一位传记、诗歌、散文作家。他们的家是人类学家、文学家、印第安人的自由国,也是受纳粹迫害人士的避难所。勒奎恩家里就像公共图书馆,自童年起她就喜欢读雪莱、济慈、华滋华斯、雨果、狄更斯、托尔斯泰等巨匠之作,她涉猎广博,小说、诗歌、戏剧、神话、传奇无所不读。像其他儿童一样,她也大量地阅读科幻作品。但是,在40年代末,她对科幻作品失去了兴趣。原因是:那些科幻作品全部充斥着“兵器和战士”[3]22,可见,勒奎恩那时对科幻作品中的械斗和暴力表现出了极大的厌倦和反感。良好的家庭阅读环境及个人的广博阅读对日后她皈依文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对于确定科幻小说作为文学载体,她曾坦言,最初选择这种写作方式是为了更易发表作品。但是,后来她发现美国的这类作品中充斥着战争与杀戮,于是决心要利用这一文学形式彻底摆脱这种传统的文学基调,通过使用科幻文体更有效地探索外部世界和人的内心世界,再现现实,昭示真理,表达人类的愿望。[3]23-26

同时必须提到的是,从童年时代在自家的书架上接触到了中国的《道德经》和《庄子》对她的文学创作影响甚大。关于她如何结缘于中国文化思想,在她的另外一部小说《流放的星球》(Planet of Exile,1966)介绍中,她说:“我接触道家思想比现代女权主义要早”[4]136;在“World Making”一文中,她指出自己汲取了外来文化的营养,特别提到“filch an idea from China”[4](从中国窃得一种思想)。幸运的是,本文作者曾与她多次书信来往,取得了可贵的第一手资料。她坦诚相告,“自己对道家思想的知识和兴趣限于老子和庄子”,对道教知之甚少。因不懂中文,她只能借助于亚瑟·韦利和罗伯特·亨利克斯等知名翻译家的《道德经》译本了解这部道家原典,从此对道家思想的兴趣延续至今。在创作之余,还投入《道德经》的英译注解工作,耗时达40年之久。1997年,她与南卡罗来纳大学亚洲研究学者J.P.Seaton合作翻译的《道德经》(Lao Tsu Tao Te Ching:A Book about the Way and the Power of the Way)出版后,成为西方研究老子思想的重要参考文献。

三、《一无所有》中的道家思想

1.《一无所有》的宇宙观

在《一无所有》中,勒奎恩通过阿纳瑞斯的精神领袖奥多(Odo)的墓志铭的第一句明确表达了该作品的宇宙观:“整体即部分”(p.73),该句贯穿整部作品,其灵魂与道家的宇宙观不谋而合。老庄世界中宇宙万事万物皆为一体,宇宙万物、人与自然统一和谐,在这个世界里,万物按本身的“道”存在发展,“道”给物质世界带来一统和灵性,万物与天地是一个整体。《道德经》许多章节论述了“道”的性质:开首章就阐述了“道”无名无形,需要人心的领悟,道是万物之源,万物之母,可以说出来可以叫得出来的就不是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5]3。39 章强调了“一”法则的重要性:“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其致之一也。”[6]197这里的“一”就是“道”的核心,道由一分化万物,万物必须归一才能得到安宁和健康。自古以来,宇宙万物发展都离不开一,守住了一,天能清明,风调雨顺,地能安宁,神能灵妙,谷能丰盈,精神旺盛,苍生受益,万物茂盛,天下自正,这一切全是从一得到的,因此,“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也?非乎?故致舆无舆”[5]197。老子强调对任何一方的偏执都是不合乎道的,就好像马车缺少了任何一部分就成为不了马车。

《一无所有》讲述了同一星系的两颗行星阿纳瑞斯(Anarres)和乌拉斯(Urras),虽盈盈相望却因迥异的自然条件和社会形态隔绝为敌。阿纳瑞斯是一个贫瘠荒凉的世界,一个半世纪前,乌拉斯上的无政府主义者在其精神领袖奥多的鼓动下,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抗运动,抗议有产阶级政府对无产阶级民众的压迫,一批移民自愿迁至月球阿纳瑞斯,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无政府主义乌托邦。主人公谢维克(Shevek)是阿纳瑞斯上的时间物理学家,追求学术真理不被同胞认同,遭到冷淡甚至仇视,无法在自己的星球上完成自己的学说,毅然与乌拉斯的科学家联系,并只身到乌拉斯拜访,终于打开了阿纳瑞斯封闭的外壳,打破这两颗星球之间存在了世纪之久的无形壁垒。

主人公谢维克的认知发展就是对世界万物之“道”的心路历程。跨越这堵墙是他的梦想。作品多处出现“墙”的意象。小说一开始就有一大段文字描写人为修砌的隔开阿纳瑞斯和乌拉斯之间的墙:

那个地方有一堵墙,无足轻重的一堵墙。墙是用原石砌成的,外头草草地抹了点灰泥。一个成年人可以越过墙顶看到对面的景色,小孩子也能爬到墙顶上去。即使在横过道路的地方,这堵墙也没有留出缺口,只是进一步收缩,成为一个单纯的几何形状,一个界限的概念。不过,这一概念是真实存在、举足轻重的。整整七代人以来,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这堵墙更重要。

跟其他墙一样,这堵墙也是模棱两可的,哪边是内哪边是外取决于站在墙的哪一边……

与另外一边看,这堵墙围住的是阿纳瑞斯:整个星球都被围在了墙里边,由此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集中营,一个孤立于其他星球和其他人类的隔离区。(pp.1-2)

少年的谢维克做过这样的梦:他走在一条大道上,穿越一片空地,一堵黑黝黝的很厚很高的墙横亘在空地上,从这边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那边的地平线,把大道截断,他无法继续前进,这堵墙永远挡住了他回家的路,他感到恐惧、痛苦和愤怒,他大喊大叫,他的父母指着一块带着一个数字的石头,结果,“那堵森然的墙消失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他回家了”(p.29)。之后,他总是无法忘记他在梦中看到墙消失时的那种欣喜若狂。摧毁墙的愿望一直伴着他进入成年。他强烈地感到“跨越那道没有水的深渊”(p.66)的需要,他告诉伴侣塔科维亚他要去“拆掉那墙”(p.7)。当他冒着生命的危险穿越了那堵墙来到了乌拉斯,但却被乌拉斯人怀疑是政府的间谍,是来做交易的。谢维克严肃地告诉他们:“我想把墙推倒,我想要团结,人类的团结,我想要乌拉斯和阿纳瑞斯之间的自由交流。”(p.120)

作为物理学家的谢维克10年来一直在研究时间同时共存理论,对于普通人这种理论是陌生和怪异的。在乌拉斯,他证明了这个理论的确定性,其意义在于“连续发生跟同时并存之间就完全不再对立,顺序和共时之间的根本统一将由此变的一目了然,而间隔的概念可以将宇宙的静态及动态方面连接起来”。它让谢维克欣喜若狂:这个理论如此简单,“但其中包含着所有复杂事物、所有承诺。它是启示,是没有障碍的路径,通往家园、通往光明的路径”。“在这一刻,这个星球和那个星球,乌拉斯和阿纳瑞斯,对他来说,就如同沙滩上的两颗沙粒一般没有任何分别。世上不再有深渊,不再有墙,也不再有流放异乡的人。他已经看到了宇宙的基石,牢固的基石。”(p.246)

主人公终于“悟”到的这块“宇宙的基石,牢固的基石”就是道家思想中宇宙的“道”,万物的和谐共存,互为整体。小说的结尾,谢维克请求地球驻乌拉斯星球的大使将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即时理论的公式广播给全部海茵联盟世界,然后乘海茵人的飞船返回阿纳瑞斯。等待他的,既有支持者的欢迎,也有反对者的敌意,然而已经推倒了一堵墙的谢维克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像一个真正的奥多主义者一样无所畏惧。谢维克面带笑容,笑容里写着幸福。作为作者赠与主人公和读者的最好礼物,来自另一个星系的海恩人凯索自愿离开自己的家园,随谢维克穿越那堵墙,登陆阿纳瑞斯,冒着生命危险,独自去探索另一个新世界,对踏上归途充满了希望。

正如谢维克所认知的那样,尽管乌拉斯的贫富分化、物欲横流、极度奢华、人性贪婪等现象另令他作呕,但是,乌拉斯的环境是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给他留下了复杂深刻的印象。“那些富有活力的柔和色彩、那些人类创造的直线和自然创造的强有力、层层扩散的线条的完美融合、相互各异的元素彼此间的和谐共存。”(p.56)

作品正是通过主人公的内省诠释了老庄自然界万物平等、和谐共存的朴素情愫,从而否定了传统西方文化中的善恶二元对立观,旨在诠释人类建立多元共存而不是单极统治的帝国。人类正生活在一个各种文化彼此碰撞的多元化时代,那些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一堵堵高墙壁垒都是我们自己筑就的,我们的未来就是要不断地去打破那些墙。我们必须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认识到彼此的依存关系,进行诚挚的沟通。尽管存在着语言与文化的差异,完全的彼此理解或许永不可能,正因如此,努力沟通方显可贵。在写给本文作者的私人信件中,得知自己的作品正在中国阅读和研究,勒奎恩更加坚信,“小说能跨越政治人士们建筑的墙垒”,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作品确实是多元文化的沟通之桥。

作家还通过几处细节传递出自己对老庄思想的秉承。如前所述,她很早就接触了老子和庄子之作。众所周知,庄子对宇宙和自然的认识观更强烈地体现了万物皆一、天人合一这一人类最崇高的理想。《庄子》最盛名的“齐物论”提出了“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7]39的“齐物”的观点,从而否认了人类社会的一切对立,他以极至的浪漫主义的“庄周梦蝶”的寓言描写他与蝴蝶梦中转化,阐述万物化而为一的“物化”主旨和理想的物我两忘的超然境界。“大宗师”中,庄子借孔子之口“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6]134来表现人们遵循大道忘掉自我就像鱼儿游于江湖的悠然逍遥。

作家笔下的塔科维亚致力于研究海洋生物,是谢维克的伴侣,她对自然风景和各种生灵有着痴迷的关注和热爱,“她一直认为所有生灵都是平等的,还认为她实验室那些鱼缸里的鱼跟她有亲缘关系,并为此开心不已。不仅如此,她还一直想体验一番以非人类形态存在的感受。”(p.20)谢维克觉得,“这是比爱更为宽广的一种情感”。所以他想:“有那么一些人,他们的脐带并未被割去,他们跟宇宙的关联从未中断。他们不会畏惧死亡,相反却期盼着自身腐烂掉、转化为腐殖质。看到塔科维亚手中拿着一片叶子甚至是一块石头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它跟它们已经融为一体。”(p.162)这个情节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他对着盛放妻子的棺木击鼓唱歌,流露出对生死超然的态度。塔科维亚的“齐物”情结对谢维克影响很大。当在乌拉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一只人类驯养的宠物小水獭时,“他并不觉得害怕,这个小东西对他也一样……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它。水獭坐了起来,盯着他看,黑黑的眼睛中夹杂着一些金色,充满了好奇,显得很机灵很天真。‘Ammar’这个超越物种界限的凝视深深打动了谢维克,他喃喃地说——‘兄弟’”。(pp.133-13)(“Ammar”是阿纳瑞斯人说兄弟时用的一个词)这些小细节无一不闪耀着道家“齐物”的智慧。

2.《一无所有》的政治和社会观

作品中阿纳瑞斯和《道德经》中的无为状态下的理想国有许多相似之处。《道德经》第3章就提出了“无为而治”,29章提出“戒干涉”,57~75章论述“无为”为根本的顺应自然的统治之道,80章描绘了“有兵甲”却没机会使用的自然和谐太平的理想国。“小国寡民”是无政府状态下自然的群居体,百姓生活质朴,无欲无求,百姓与国家安静祥和。阿纳瑞斯带有很深的道家理想国痕迹,是一个无政府主义的公社系统。它是他们的精神领袖奥多一百多年前构想的一个理想的非城市社会,没有国家和首都,没有政府和官僚机构,没有婚姻,没有金钱。“也没有哪个人想要成为老板、统帅或是国家元首。”(p.83)它实行某种意义上的计划经济,工作岗位流动分配,生活补给按需供应,没有私有财产,从婴幼儿起,人人接受的教育就是“没有东西是属于你的。它是供大家分享的。如果你不愿意分享,那也就不能用它”(p.24)。管理各种事物的是劳力分配办公室,小说里把它们比作神经节。这里的劳动没有高等和低等之分,劳动的性质和分配和劳动者性别无关,这里大部分是沙漠,环境恶劣,物资匮乏,大部分工作需要共同协作,人们亲如兄弟。“做工作就是为了工作本身。这就是人生不竭的乐趣之所在。每个人内心都知道这一点,这也是全社会的共识……在阿纳瑞斯,没有其他回报,也没有其他法律。只有一个人自身的乐趣,以及对同伴的尊敬,仅此而已。在这样的前提之下,邻居的观点就会变成一种非常强大的作用力。”(p.131)

这种状态下的乌托邦仍然存在着一些不如意之处,没有法律的约束,仅仅依靠社会道德与社会习俗对社会个体的约束力和人与人之间相互依存的纽带关系似乎是不够的。主人公及朋友们承认这个社会遭遇的阻碍和局限,已经认识到了这些问题:自由主义精神逐渐丧失,理想萎缩,社会约束逐渐成为一种禁锢,阿纳瑞斯并不完美,这个封闭的种族也需要社会变革。通过让主人公目睹发生在乌拉斯的军事政变和大屠杀后面带幸福的笑容,心里想着“今晚我就能在阿纳瑞斯躺着睡觉了”(p.399),踏上了归程,作者最终还是表明了她对阿瑞纳斯的情感倾向。

小说还重笔描写了一场血腥的军事政变和革命场景,这是作者在本书中唯一的一次对暴力冲突的描述。她本人一如她的文字总是淡然平和。她多次把道家的“无为”思想融入进自己的创作。在她的另一部早期作品《天钧》(The Lathe of Heaven,1971)中,主人公乔治选择了“wuwei”——知足而乐,以“无为”的方式去建业,从不希望去战胜、控制和强行改变,而哈博博士总是奉行摧枯拉朽式的革命,结果,神经失常。正如作者所说:“乔治的无为使他更加接近‘道’而哈博博士的行动使他离‘道’越来越远,直到他迷失,再也找不到‘道’了。”勒奎恩这里阐述的“道”是道家思想的“道”,即万物存在和发展的自然规律,她强调人是宇宙的一个部分,而不是自然法则的制定者,如果人类凌驾于万物之上,滥用权力,不尊重自然法则,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这个世界,打破自然的平衡和谐,这是很危险的。所以,读者看到,勒奎恩从没有表现出对充满暴力的革命行为的偏好。《一无所有》中阿瑞纳斯社会下的奥多主义主张变革而不是革命,但是,作者借助谢维克之语表明心迹,“你们不能未予先取,应当完全奉献出自我。你们不能花钱购买革命,也不能制造革命”(p.264)。这和《道德经》第37章“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5]188的顺应自然的态度同出一辙。

3.《一无所有》的人物刻画

众所周知,林语堂先生对道家思想情有独钟,1942年,他翻译了《道德经》和《庄子》33篇中的11篇并英译推介到海外。他认为《道德经》不仅是哲学著作,它更是一部超越时代的智慧之作,充满着“谜般的智慧宝石”,“不需装饰便可自闪光耀”[5]16。《道德经》不惜重墨再三重复“圣人”“善人”的原则和特征:平和守道,甘于居下,“见素抱朴”,“少私寡欲”[5]120,与世无争,不居功自傲,纯洁如“婴儿”[5]156。老子反复用“水”来强调不争的德行,“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5]77。不难看出,主人公物理学家谢维克身上集中了道家所倡导的人格:性情温和谦逊,守柔守静,无欲不争,纯洁无私,这是道家思想中最高的理想,是作家最向往的修身治心之人格境界。

勒奎恩笔下的奇幻故事一反传统的英雄冒险征服魔王的史诗主题,主人公也不再是英勇骁战的武士、魁梧健壮的猛男。和传统的男主人公相比,他们身上缺少了所谓的阳刚之气,而具有更多的阴柔特质。读者第一次了解到谢维克的外貌是他到达乌拉斯被记者簇拥着,他是个“虚弱的高个子男士”,“面容清秀”“他看起来有些忧伤,同时带着有所了悟的表情”(p.18)。在乌拉斯人看来,他缺少阳刚之气,这和他成长的星球的社会形态和社会意识有很大关系,如乌拉斯科学家阿特罗所评:“奥多主义的问题……就是太女性化了,没有包含人性中阳刚的一面,正如那首古诗里写的,‘血与刚,战争的光芒’。奥多主义不理解勇气,不理解对于国旗的热爱。”(p.251)他天性“天真、平静、无忧无虑”,而与他共事的人“正强好胜,统治欲很强,是个投机分子”,他认识到他“无法改变这一切”(p.102)自善其身是道家“圣人”的美德。

但是,勒奎恩试图传达这样的道家思想的信息:柔弱恰恰代表着力量。老子坚信“柔弱胜刚强”[5]185,柔和是一种智慧,是心灵平和精神清澈的表现,维持身心均衡的力量。当谢维克希望把他的一篇论文投到乌拉斯进行观点交流,遭到了学院激进奥多主义者的严厉批评和攻击,但是“纤长、瘦骨嶙峋”的谢维克仍然“耐着性子”,“他的语气很柔和,却毫无妥协之一意,因为他并没有打算要胜人一筹,所以也不用向别人屈服”(p.101)。地球大使肯恩企图说服谢维克把他的科研成果卖给乌拉斯政府,谢维克平静地拒绝了。肯恩感觉道:“谢维克的人格力量强大得令人生畏,这种力量毫不利己,也不考虑自己安全。她被深深地震撼,看他的眼光已经带上了激动和一定程度的敬畏。”(pp.301-2)作家笔下的“圣人”的魅力在于他柔弱下的内敛,似滴水穿石,平和却充满生命活力。

四、结语

在道家思想的滋润下,像一个守静的道家哲人,对世界万物怀着敬畏和慈爱之心,厄休拉·勒奎恩抛弃华丽的语言和跌宕起伏的情节,用淡然平和的文字深刻探索了对宇宙、社会和自我真谛的了解的历程,为科幻文学开启更广阔的视野。她帮助习惯于西方文化思维的读者从另一种角度来观看自我与世界,用自省的态度来审视两种不同的社会,审视着现在和过去。通过开放式的结尾,勒奎恩拒绝用一切问题都得到最终解决的那种凝固的、静态的状态,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作家旨在告诉读者:当今世界是各种文化彼此碰撞的多元化时代,人类必须学会以平等的理念认识到自己的局限,认识到彼此的依存关系,彼此进行诚挚的交流和对话,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多元共赢、包容共存的平等和谐。

[1]厄休拉·勒古恩.一无所有[Z].陶雪蕾,译.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文中所注页码均出自该译本)[2]钟玲.中国禅与美国文化[M].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4-5.

[3]Le Guin,Ursula K.A Citizen of Mondath[C]//Susan Wood.The Langauge of the Night:Essays on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New York:Harper Collins,1992.

[4]Le Guin,Ursula K.World-Making[C]//Dancing at the Edge of the World.New York:Harper& Row,1990:48.

[5]林语堂.老子的智慧[Z].黄嘉德,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6]庄子.庄子[Z].孙通海,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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