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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走”开始,由“出口”回归
——罗雨诗歌印象

2012-03-20韦珺

梧州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空心知识分子命运

韦珺

(民进广西区委会宣传部,广西南宁 530023)

从“出走”开始,由“出口”回归
——罗雨诗歌印象

韦珺

(民进广西区委会宣传部,广西南宁 530023)

罗雨对其精神轨迹的描绘,是从“出走”开始的。正是在“奔命”途中的主体性缺位,令以她为代表的“80后”知识分子,特别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和城市中家境不太好的‘80后’”画地为牢,深陷于此无法解脱,而催生出对远去故土的想象、对命运的控诉,对被异化的灵魂的进一步叩问,并走向“慢”和“静”的回归。

罗雨;出走;重构;回归

每一位诗人都试图用诗歌描绘其精神历程,罗雨自述其对诗歌图谱的构建,经历了“出走”、“困境”、“心狱”、“出口”四个阶段。本文试图通过对其精神轨迹的推敲,将不同阶段的创作心态串联起来,以期能进一步理清罗雨从“出走”开始,到由“出口”回归的诗歌脉络。

一、出走:“奔命”途中的主体性缺位

廉价的理想,被昂贵的流浪绑架

于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她

仓皇出走

啼泣的村庄试图逮捕我撤退的灵魂

终究溃败在车轮的预谋中

北行的车轮不断促赶内心的旌旗

故乡节节败退

混乱中,我抠了一把潮湿的乡音

或许,在别人的城市里

我可以用它安抚每夜的梦

漂浮在别人的城市里什么都可以出租:

灵魂、肉体、幸福、尊严……

惟有故乡那片青色的天空

和深埋在心底的根,是永远的例外

在出走与继续出走的路上每夜,我在租来的梦里

就着两叶浮萍,三片落叶

蒸煮故乡的记忆碎片

(《出走》)

人生旅途的重要转折,也许都是从最初的“出走”开始。罗雨试图构建的诗歌图景,同样也以《出走》发声。此诗一反其标题所体现的决然,其节奏的进行是滞重的、断裂的,所流露的情绪是不情愿的、无奈的和挣扎的,在村庄的啼泣声中,“她”试图“撤退”,却仍被“北行的车轮促赶内心的旌旗”,看故乡“节节败退”,只来得及在混乱中“抠了一把潮湿的乡音”,作为孤身漂泊在“别人的城市”里的慰藉。但细究后,掩埋于字句之下的别样情绪也渐渐浮出水面。

“出走”一词的语义本身就是暧昧的,它不仅指出了外部世界逼迫个体从惯性状态中剥离的事实,也意味着个体与过去的主动决裂。这一动作从来不是单向的,而是对某一矛盾冲突的完整描述。由此而言,“廉价的理想,被昂贵的流浪绑架”的意义也许不仅仅是对“她仓皇出走”的字面解释,而是一切矛盾最明晰的总结。罗雨在她的诗集《空心人》的后记中这样写道:“‘80后’知识分子最大的一个共同特点是,我们不断在求学的路上背着沉重的包袱心力交瘁地匍匐前行:我们报考中专准备“跃农门”时,中专并轨,不分配工作,我们只好向‘黑色的七月’冲刺;经历“黑色的七月”后,我们被理想放逐,选择出走,离开家乡,踏上无根的漂泊之旅;而当我们大学毕业,我们又被时代和政策放逐,“就业难”的问题和不断的教育变革逼迫着我们马不停蹄地攻读硕士、博士、博士后,因而我们不断地漂泊、出走,但结果却并非‘一片光明’,而是不断地滑向更深的虚无、困境。”表面上看,她是将出走归咎于当下的时代与社会,但在时代洪流中随波逐流的自我是否就不需要承担一丝责任?这也许是诗人本身不愿意承认的,但却也是她内心无法回避的。于是这可以解释为何其诗标题点“出走”之决然,节奏却低缓;明知流浪“昂贵”,却仍为了“廉价的理想”而“仓皇出走”,不顾村庄和灵魂深处呐喊着“撤退”的声音的挽留,毅然走在“出走与继续出走的路上”。

早在20世纪50年代,奥登便曾在《焦虑的时代》中描绘出时代对普通人的心理压迫,这种“向崇尚商业与机械价值的世界靠拢的压力”[1]仍可看做当下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焦虑的源头所在。也许时代和社会倡导的某种价值催生了诗人心底的理想和渴望,前途“一片光明”这一不负责任的许诺导致一代代知识分子前仆后继,寻找心中的“理想国”、“象牙塔”,待到当结果与追求相悖,再重新审视最初的“出走”,人们对此更多地抱持一种否定与追悔的态度,当年为追求新生活毅然出走的坚定则随之荡然无存。对他们而言,“出走”这一行为所体现的含义是被逼无奈的,而鲜少关注动作主体的主动性。“我曾想到给我的诗集取名‘出走’,因为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出走的过程。但后来,我发现,这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或一个侧面,其实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渴望停下来,“慢”下来,“静”下来,只不过时代和社会逼迫我们每天疲于奔命”(《空心人·后记》)。罗雨的结论是显而易见的:时代和社会的逼迫使知识分子走在不断“奔命”的路上,这不是“我们”所愿意的;为达成个人阶段性的人生目标而做出“出走”这一决定的,却仍是“我们”自身,“出走”对人生的正面影响仍是难以被轻易抹杀的。可见诗人本身对“出走”的态度也仍然是暧昧的、复杂的,对“出走”一词背后包含的丰富意义的选择仍难以定位。正是在“奔命”途中的主体性缺位,令以诗人为代表的“80后”知识分子,特别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和城市中家境不太好的‘80后’”画地为牢,深陷于此无法解脱,而催生出对远去故土的想象、对命运的控诉,对被异化的灵魂的进一步叩问。

二、重构:“异乡人”眼中的故乡风景

在罗雨这里,故乡是一个永远绕不过的诗歌母题。从湖南到广西,再到北京,无论是第一故乡还是第二故乡,对远走他乡的游子总是意义巨大。其在京期间创作的关于故乡的诗歌,让人读来为之动容。

在罗雨的诗中,故乡是属于南国的,是属于雨的,是湿润的、如画的、温情的;而客居的北方,则是属于风的,是苍凉的、萧瑟的、冷的。在《出走》中,仓皇出逃的主人公抠的那把“潮湿的乡音”,是故乡赠与她远行的纪念,这潮湿的属于故土的记忆,却在干冷的北方被逐渐“风干”。从故乡决然“出走”的诗人,在“别人的城市”找不到根,曾经不能出租的“故乡那片青色的天空”,逐渐也只能在“在北京的柳絮中”被打捞(《四月,我在北京的柳絮中打捞故乡》)。只有在梦中,故乡才得以湿润、美好的形态呈现在诗人眼前;也只有在梦中,无论是冬夜还是中秋夜,无论是“残月”还是“上弦月”,月总能嵌于梦中画境中,勾起那缕乡愁,用“苍凉的月光,就着发霉的往事/缝补记忆”,给被现实砸碎的与乡音“血肉相连的脐带”打满补丁。

我听到路被吹乱的声音

过去,打点着行装

时间慢下来

准备一场雨吧

让梦更真,更近

秋天的路上

命运突然喊了一声疼

惊飞老屋檐上的那只夜鹰

好像在梦里

好像在梦外

——《故乡,在梦里,在梦外》

但梦里对故乡的记忆,总是如镜花水月般易碎,从现实里吹来的风不断侵扰着对故乡的回忆,当现实的力量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后,梦中的故乡也只能以模糊不清的形态存在诗人脑海里,而她也只能持续地抓住那“两叶浮萍,三片落叶”,把他们“放在异乡的夕阳和月光里晾晒”(《故乡,故乡》),不断缝补缺失的记忆碎片,从而完成对故乡风景的重构。

一个靠再次缝补的记忆支撑着的故乡,对在他乡“奔命”的农村知识分子而言并非幸事。站在知识分子角度所描绘出的乡村图景,总是带着人文色彩,它如烟花般朦胧,带着泥土的芳香,永远为自己敞开怀抱。可当他们好不容易踏上故土时,面临的只会是与想象完全不同的乡村现实,于是催生出深深的失望。

是寒冬,摘去了我眉间的泪

当我一步步靠近

故乡,我发现你如此遥远

今夜,我仿佛只是一个异乡人

——《故乡,今夜我是异乡人》

罗雨曾说:“我书写的不仅仅是故乡,更展现了从农村出走的知识分子作为农村人和知识分子的双重角色在‘故乡’面前却被当作异乡人、陌生人的尴尬与悲哀,对于从农村走出的知识分子来说,故乡永远都无法真正回去。”(《空心人·后记》)想象与现实间的巨大落差,从农村走出的知识分子在重拾“农村人”身份时所碰到的与预期不同的难堪,使“农村人与知识分子双重角色属性”处在分化的边缘,个人认同感的逐渐丧失导致这一批在城市漂泊的知识分子进一步“无根化”,甚至走向完全的虚无。这也许是“故乡永远都无法真正回去”的症结所在,也是他们转而向时代、社会、命运发起控诉的重要原因。

三、命运之困:无处安放的灵魂

我的整个一生,抵不过一句美丽的解说词

所有的欢声、笑语,抑或泪水、烦愁

还有蓝色的风唱、绿色的鸟鸣

都是精心雕琢的修辞结构

从我被抛出的刹那

开始行使修饰功能

当我尘埃落定,落入你预定的那张网

灵魂旋即出走

我目睹另一个我

行走在我曾走过的那条路上

急着追赶一朵惹怒红尘的风

——《致命运》

罗雨曾经跟我透露过她在京期间的心理状态:“我在读博士期间,为了学业,每天都在写写写,发了很多文章,但心里很孤独。”也许正是这样的精神状态,才让她对个人的际遇产生了诸多疑问,对一直以来所付出的、追求的目标产生了怀疑。

在罗雨的诗歌中,命运是森严的逻辑之网,是上位于人的,“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便被你挟持、绑架/所有的奔走,都只为把自己投入/你为我设计的那张网”《致命运》;是对梦、水等绵延的情感表达的粗暴干涉,是破坏人心柔软角落的美好事物的凶手:会“在梦想失血的沼泽里/你掏空岁月的笑语/指使那空心的风/将我珍藏多年的玫瑰/一瓣瓣铰碎”,会“掀翻舞台的布景/撕破我悬挂多年的面具/把我风华正茂的光阴/一节节掐断”(《命运之困》)。

你说,我的今生

不过是你未写完的一个剧本

我所有的突围、战斗

抵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兰花指轻轻一扣

——《命运之困》

曾经决然的“出走”,却换不来“一片光明”的前途,反而让自己忘记了当年“急着追赶一朵惹怒红尘的风”的悠然自得。这对诗人而言,是无法接受的现实。而在不断“出走”以后的自己,逐渐找不到最初的“根”,认为“故乡永远都无法真正回去”,只能“在北方的柳絮里安家、落户”的一代年轻的知识分子,终于走向了真正的虚无。她的《我并不在这里》,可以看做是对《四月,我在北京的柳絮中打捞故乡》心绪的回应和解答,也体现出灵魂无处安放的命运之困。这些“每天被时代和社会的鞭子抽赶着陀螺般旋转”,“被时代和命运已完全抽掉了‘心’,抽空了‘自我’”的“空心人”(《空心人·后记》),不断在“奔命”途中忘却最初的决心和追求,逐渐沦为物欲社会的牺牲品。“由于无根之感和对命运困境的困惑,知识分子们形成了自己无法挣脱的心狱,这是更深的精神困境,甚至是病态的。”(《空心人·后记》)面对无奈的现实,他们只能装作看不到,以无所谓的姿态面对难以寻到答案的自我叩问,在“没有终点,便是终点”的自我安慰中沉沦。而诗人则用最后的一丝力气,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反对,企图从心狱中自我挣脱。

四、出口:向“慢”与“静”的回归

现在的罗雨,是一位温柔的妻子,一位称职的母亲,一位深受学生欢迎的大学教师。回归南国的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恬然的气息。也许是趋于平静的生活让她内心的忧愁得到了一些抚慰,近年来的诗歌里也少了点凛冽,多了些恬淡静好。“无论我们出走向何方,无论我们陷于什么样的困境,无论我们为什么样的心狱所缚,无论我们多么绝望、惶恐、虚无,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寻找出口,只不过每个人寻找的‘出口’的形式与路径不一样而已。我在诗中也试图寻找出口,具体而言,主要是一种“慢”和“静”的心态,是沉浸于纯粹的山水、自然之美的自我抚慰。”(《空心人·后记》)罗雨的双眼,看到更多的是四季的变迁,是时光的流淌,她想用自己的双眼将转瞬即逝的美于心中定格,让被愤懑冲昏的头脑恢复冷静,让不平的心归于平和,重新过一种“让生命更纤细”(《慢,更慢》)的生活。

其实,对“慢”与“静”的追求,并不是她的新发现。不难看出,在她愤懑、无奈时,诗歌中也处处流露出对曾经“风华正茂的光阴”的追悼,对“追赶一朵惹怒红尘的风”的美好少女时期的感怀。黄芳曾说,“记忆中,罗雨大都是写爱情诗的”(《她的温柔与细腻,她的才情与坚强——罗雨印象》),对爱的描述与刻画,曾是她诗歌的主题,也许种种对自我灵魂的深刻叩问打乱了她一贯的诗风,但正是经历了自省、自剜,才使得她对爱、对美、对生活有了更丰富的体察和更深刻的认识。于是,我们看到她为女儿写的《为你造一个梦》里“你在梦里一个翻身顺手,把尘世晾在窗外”这样恬静的句子,对乍泄的春光发出“想慢一些,再慢一些——春天,是留不住的”的惋惜(《春天,留不住》),对稍纵即逝的人生道出“时间,是一种美/亦是痛/有的人/用一辈子在雕刻”(《雕刻时光》)的感叹。这些诗句,是女性的,富于色彩和音韵美。

“知识分子的幻灭感表达了这个阶层的心态危机:他们对曾虔诚信任过的东西又不得不产生怀疑。这是社会中心价值解体之后知识分子付出的心理代价。”[2]或许对“80后”知识分子,尤其是从农村走出来的知识分子而言,“出走”已成生命中无法抹去的刻印,这些已经、正在或将要“出走”的人们无法对这条路的正确与否作出非常精准的价值判定,但这些雷同的经历却在不同的人心中激起相似的涟漪。从“出走”开始,一代人在寻找着自己的“出口”,在罗雨这里,“出口”恰恰是她剖解内心的“入口”,“结束,是一种开始/开始,是一种结束”(《开始,或结束》)。正如王光明先生所言,“小凤的这本诗集,分‘出走’、‘困境’、‘心狱’、‘出口’四辑编排,似乎要表达一个完整的精神历程,但其完整性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相当真切地抒写了一代人面临的精神困境。”(王光明:《空心人·序》)

[1]罗洛·梅.焦虑的意义[M].朱侃如,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5.

[2]孟繁华.众神狂欢: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化现象[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151.

Beginning w ith“Departure”and Returning from the“Entry”
——An Im pression of Luo Yu’s Poem s

W ei Jun
(The Propaganda Depertment of Guangxi Council of China Association for Promoting Democracy, Nanning 530023,China)

Luo Yu’sdescription ofher spiritualexperiencebeginswith her“departure”.It is the shortage of the subjectivenature during their“struggling for survival”thatmakes the intellectuals after 1980s,especially“those of the generation after 1980s suffering from poverty and departing from the countryside”,whowere represented by her,restrict themselves toa certain limitation just like jailing themselveswithoutany break-through.Consequently,this results in theirmissing of their hometown,accusing of their destiny,doubting of theiralienated soulsand gradual returning toa sateof“being slow and quiet”.

Luo Yu;departure;reconstruction;returning

I207.22

A

1673-8535(2012)06-0035-05

韦珺(1985-),女,民进广西区委会宣传部副主任科员,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诗歌理论。

(责任编辑:覃华巧)

2012-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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