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契弗《泅泳者》作为中产阶级人生旅途的寓言
2012-03-20彭新竹
彭新竹
(湖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8)
《孤独旅者》是凯鲁亚克后期所著的自传体小说,由八个部分组成,其中几篇原为《假日》杂志所撰散文,后经整理于1960年出版。该书真实地记录了他在世界各地的旅行经历,是一本混杂的地域文化素描。作品用富于诗意和散文的写作风格回忆了作家在整个美国大陆、墨西哥、摩洛哥、英国和法国等地周游的所见所闻和切身感受。作家浓墨重彩地描绘他的旅行生活和工作,其间穿插了对世界各种文化的记录。但是,由于这部作品所涵盖的内容和前作近似,并未得到评论界的重视。事实上,这部作品并非单纯地重复《在路上》的旅行和自然描述,或以垮掉派追求“另类文化”为写作目的,而更多的是它流露出了凯鲁亚克对文化的记忆。作品通过记录凯鲁亚克的多元文化经历,关注了文化记忆这一重要的主题。作品在个人旅行日记的框架中融入了丰富的思想内涵,描述了他对当时文化和社会环境的看法,是对不同社会中富有创造性的文化符号的解读,也是对自己文学创作的反思。这种复杂而细腻的回顾准确地再现了20世纪50年代具体而形象的文化生活,浓缩集中了作者的分散记忆,指涉了文化传统与“垮掉派”文学主张之间的关系,以及人们对他们追求另类文化的误解,凝注了凯鲁亚克积极且富于创造性的意识,而这种意识在作者探寻文化真谛的过程中,发掘了文化记忆的价值。从作品中,凯鲁亚克加深了当时“垮掉派”对文化的理解,形成了新的文学见解与探索。
一、多元文化记忆的合集
凯鲁亚克在《孤独旅者》中把自己描绘成一个寻找希望的流浪汉,将自己以现时和回忆中的两种形象融合在故事之中,创造了一个充满文化记忆的文本世界。他根据自己的实际旅行经历,将现实所见和文化回忆以日记体的形式,意识流般的讲述方式记录下来。与他的代表作《在路上》和图卢兹传说不同,凯鲁亚克属实地描述了自己的文化理念,将路途小说种类提升到一个新的思想境界。作品的每一部分都是他文化记忆的传载,包含着其特殊的文化记忆的方方面面:如社会景象、旅行生活、工作以及凯鲁亚克个人的观点和认知等。
作品一开始,凯鲁亚克就如同麦尔维尔《白鲸》中的主人公伊实梅尔一样,登船准备离开“美国陆地上最后的港口”(Kerouac,2000:9)。每一个故事如同日记一样记录了他的行迹,在各处生活的状况和想法。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本记载由一个独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身无分文的、漫无目的的流浪者所过生活的混合文体。”(Kerouac,2000:10)凯鲁亚克的描述集中在他的旅行生活上,回忆中不乏他对文化景象的反思。如在第一个故事《码头上的无家之夜》中,作家将场景从眼前延伸到过去的历史和简短的回忆片段里去,这种记忆在他本人来看则是“历史疯狂回转,回溯到这部无比庞大的地球电影中的早期事件,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由我提供的,尽管对我来说已足够漫长”(Kerouac,2000:13)。以圣·彼得罗湾为中心的现时生活描述,发散到从西向东的美国大陆穿行记忆,这些积极的、浪漫的、野蛮的、残酷的美国文化图景也决定了作家的思想起伏,在他的记忆里反映为悲观与希望、虚幻与现实的两极。凯鲁亚克在洛杉矶体会了面对现实、及时行乐的加州文化,爵士乐时代的叛逆、野蛮在他头脑里也燃起了青春时代的狂热梦想与被现实磨平棱角的悲伤愤懑。从他的好友水手丹尼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从热情到愤怒的转变,面对咆哮冰冷的世界之时表现出的麻木与无奈,都给我们展现了美国20世纪50年代社会的机械文明抹杀人们精神支柱的现实。然而,这些并没有彻底阻断他坚定的希望之旅,即对垮掉派文学的不断探索和发展,也正是他的执着导致了《孤独旅者》本身的文学价值,因为当这一经历被写成文字时其记忆就永远被铭刻在文学的丰碑上。
《墨西哥农民》和《欧洲快意行》是这部自传体小说中最欢快振奋的两部异国文化乐章。他将欧洲及墨西哥那种轻松惬意、艺术氛围浓厚的氛围与美国的“痛苦消沉”形成了鲜明对比,作家将墨西哥形容为“这片净土”,他发现了一种“农夫对于生活的感情,那种不涉及伟大文化和文明主题的人类的无限欢愉”(Kerouac,2000:32)。在此,两种文化的对比成为记述的重心,乡村的自然朴实、印第安人的民族习俗、墨西哥城中斗牛场的惊心动魄、教堂中的虔诚与寂静,法国浓厚的艺术文化、自然景致、城市和英国乡村生活完全都在凯鲁亚克的脑海里形成一种异国文化记忆,这种文化是完美的,然而对于他所要追寻的目标来说却是虚幻的,因为这些文化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只是反映了凯鲁亚克本人的文化倾向性和他的接受态度,以及他所从属的美国文化的特点。正如杰弗里·艾伦·墨尔登所认为的:“在很大程度上,旅游书写阐明,注视他者的行为是怎样不时地自我显露,感知的行为怎样阐明感知者(以及整个感知的过程)和被感知的事物”(Melton,1999:206),而劳娄尔则对作品中人物的感知作出了更为细致而具体的分析:
然而,正是在《孤独旅者》凯鲁亚克包括了《墨西哥农民》(21-36)并且这篇旅行散文是农民的人生观——一种当人们不去全神贯注地广泛考虑文化和社会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幸福。凯鲁亚克认为,这种观点在拉丁美洲、摩洛哥和达喀尔是显而易见的(Lawlor,2005:81)。
凯鲁亚克从墨西哥平和且美好的社会氛围中意识到:“每一件事物都是完美的,世界始终弥漫着幸福的玫瑰,但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幸福在于意识到一切是一个巨大的奇异的梦。”(Kerouac,2000:39)从这一意义层面来看,凯鲁亚克所要追求的,并不是他自己所说的充满诗情画意的生活,也不是旅行主题,而是一种关于具体、理想的美国文化形态的主题。
随后三个故事将场景转到旧金山、船上和纽约,这也是美国文化记忆的具体缩景。美国的“钢铁文明”下的大都市,在凯鲁亚克的文化记忆中,如同死灰般缺乏生机。他详细描述了在旧金山当火车司闸员、在船上当卧室管理员的经历,以及他对污浊城市、流浪汉的关注,对社会状况的评价,各种道德和社会问题的探讨,处于这种时期的普通民众的生活和态度。从这些自发性写作出来的文字来看,作者把社会文化聚焦于社会最底层群体,因为他们代表了美国最低层次的文化阶层,同时也反映了美国文化的最真实形态。这种文化记忆在他书写传统之时不可避免地成为关注重点。其中的散文诗般的自然描述与作者重复多次的“悲哀”劳苦的工作生活形成了显明对比,这种自然与文明的反差其实代表着作者的希望与现实之间的极大差距。在《纽约场景》中,凯鲁亚克将回忆的焦点放在了文化生活、知识、文学影射和文化解读中来,在纽约,垮掉派们生活在他们理想的环境并能以巨大的激情来做每一件事情,因为“这里是纽约,远处高楼林立,城里众声喧哗,飞短流长,知道易尔威克卸下他的负担”(Kerouac,2000:95)。纽约自由的文化氛围给予了“垮掉派”足够的艺术空间发挥自我。因此,凯鲁亚克和他的朋友们能够得到其他地方所没有的机会和自由,他们从酒吧到派对,从地铁到各处街道,从街角的报刊亭到格兰特之家就餐,从时代广场到“五点”俱乐部,从格林威治再到包厘街欣赏音乐和绘画,直到回家睡觉。纽约的文化景观就像录影带般被作家形象地记录出来,具体、丰富且生动形象。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纽约文化的记忆充满感情地认知,带着垮掉派自由、放纵的愉悦,包含着回忆的温情与真切。
《独自在山顶》和《正在消失的美国流浪汉》中,作家的文化反思得到了集中体现。在这两个故事中,凝聚了大量笔墨在反思生存、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冲突,寄存于思考和希望的未来。从形式和内容上来看都模仿了梭罗的《瓦尔登湖》,1956年6月至8月凯鲁亚克作为山火瞭望员在贝克山国家森林呆了63天,相比之前的《达摩流浪者》和《荒凉天使》,这部作品的视角明显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消极悲观,而是想清楚了决定要“在那像工厂一样冒烟的人类黑暗思想当中,努力保持头脑清醒,穿过他们行走,继续向前……”(Kerouac,2000:117)这也为他对于《在路上》等几部作品的主题、内容进行了自反式跟进。而《正在消失的美国流浪汉》里凯鲁亚克哀叹了W.C.菲尔兹和查理·卓别林式的流浪汉在美国的消失(Hemmer,2007:195)。这篇散文式的作品继承了传统文学的互文写作手法,肯定了这本自传体小说所代表的“垮掉派后期”文学的独特价值。
二、凯鲁亚克的传统文化立场
《孤独旅者》因为其内容和主题与其前期作品具有相似性而没有得到评论界足够的重视,然而其中包含的美国文化记忆,与世界文化对比解读并引入“垮掉派文化精神”才是凯鲁亚克所要表现的文学价值核心。作品通过对于个人经历的详述,以及作家与美国文化之间矛盾的关注,凯鲁亚克其实暗指了多数人对他们追求“另类文化”的误解,阐明他追求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创作成功的渴望。大多数学者看到的只是他自发式散文写作特征、流浪艺术家对生存意义的寻找、对于人生旅途的描述,并把这些看作是“垮掉派“文学的特色模式,然而评论家们几乎都忽略了文本中凯鲁亚克的思想转变,其创作初衷和文学实验的目的不在于重复“路途”主题,而在于进一步解读“垮掉派”,推进其文学向前发展:即如何面对“垮掉派”文学与美国文学传统的关系,如何处理美国文化与他们的艺术之间的矛盾冲突,如何澄清人们的误解。
凯鲁亚克的个人经历与美国文化紧密相连,这种归属关系在每个旅行故事中成为主要线索,起着至关重要的引导作用。因此,在故事的排列上,凯鲁亚克采用了“旅行—回转—反思”的叙述模式,将记忆不断地进行对比,并直接在他的经历中给出明确的文化立场和艺术观点。有“垮掉派”研究学者认为不能以他们的生活来概括他们的艺术创作,但是,从《孤独旅者》来看,垮掉派文本与他们的生活、所接受的文化的确是密不可分的,表现为一种现实的、具有争议的文化性文本,他们所要表现的症结就是艺术生存的艰辛,当时社会的传统与他们文学主张之间的矛盾,而并不完全是纯文学性的虚构想像与审美欣赏功能。库特·荷摩尔在他的《垮掉文学百科全书》的引言中指出:凯鲁亚克后来将此意义(疲惫和沮丧)与“beatitude”(至福)合而为一,使beat这一词的含义为从生存的艰辛中历练出的崇高精神。(Hemmer,2007:x)
《孤独旅者》从凯鲁亚克在旧金山码头开始,记录了他当礼品搬运工、流浪在洛杉矶、当火车司闸员、体验过路途中低级餐馆的食物、忍受过简陋旅馆的肮脏嘈杂、经历过货船卧室管理员、洗盘工的辛苦和乏味,此外他还描述了所有接触过的社会底层劳动力、流浪汉、黑人、农民、欧洲移民等各类人物的生活境遇,并揭示了他们的心态。旅行札记式的《孤独旅者》展示了美国社会下层文化的粗俗、残酷、压抑和绝望,他一路横跨美国大陆,感受到的这些文化形态在他的脑海中反映为昏沉的幻觉和沉重的压抑,这种压抑其实代表了美国传统文化对新生文化的抑制,以及艺术家生存、创作的艰辛和苦难。作家花了大量篇幅展现美国文化现实的目的是揭示传统的丑陋与垮掉派艺术家所处文化空间的狭小和被泯灭的艺术希望。这种传统与新生文化的矛盾反映在自传里作家的个人流浪经历和路上生活的苦难,不断的逃离和寻找的过程。虽然这种痛苦经验与美国传统文化的冲撞并未直接反映为“反文化话语”,相反却以散文般优美的、具有生活诗意的文字和诗歌表达出来。故事中不断出现的流浪汉,其实就是象征了“垮掉派”艺术家无从发挥,行走各处寻找创造新文化机会的事实。凯鲁亚克把美国传统文化描述为:
啊,美国,如此强大,如此悲伤,如此黑暗,你就像干燥夏季里的树叶,在八月之前就开始卷皱,看到了尽头。你是无望的,每一个人都在旁观你,那里只有枯燥乏味的绝望,对将死的认知,当下生活的痛苦。(Kerouac,2000:24)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凯鲁亚克对于美国传统文化强大却枯竭的深刻认知,对于新生文化希望的渴求,于是,他选择行走,在传统文化的黑暗之中寻找并捕捉艺术生命的希望之光。毋庸置疑,在“垮掉派”不停地行走寻找并宣传他们的新文化主张之时,受到来自社会、文化和大众的误解与轻视。在《纽约场景》中,凯鲁亚克对这一现象作了描写:
我和我的朋友们在纽约城有我们自己特殊的玩乐方式,不必花太多的钱,而最重要的是不必被讨厌的社交形式所纠缠,比如说,市长社交舞会上的那种时髦而自负的场合。我们不必握手,不必预约,我们感觉良好。我们各自像孩子一样四处漫步。我们走进派对告诉每一个人我们做了什么,人们以为我们在卖弄。他们说:“哦,瞧这些‘垮掉的一代’!”(Kerouac,2000:96)
从表面看来,垮掉派的文化生活态度看来是反传统、反文化的,所有的评论家都认同他们的“反文化”立场。比如,艾伦·约翰斯顿认为早在20世纪40年代,垮掉一代的作家就开始阐明了对战后美国社会的看法,但直到60年代的反文化运动才得到充分体现(Johnson,2005:103)。但是,垮掉派的另类行为和文化影响明显掩盖了他们的文学主张,他们对美国文化做出的某些反应,往往成为代表他们一切思想的文化符号。但是,对于凯鲁亚克来说,文学书写的辉煌似乎就集中在他的那种所谓“反叛代表”的称谓上和摆脱不掉的《在路上》情节。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在《孤独旅者》里的深刻反思和对美国文化态度的细微转变。凯鲁亚克在大西北部科斯卡特山脉当森林山火瞭望员时,他最初是希望像梭罗一样感受孤独和思考的人生,然而,在一段时间之后,他认识到“没有孤独的必要。所以热爱生活本来的样子吧,不要在你的头脑里建立任何先入之见……”(Kerouac,2000:115)同时他还指出,“我意识到我不必把自己隐藏在孤寂当中,而可以接受社会,不论其好坏……”(Kerouac,2000:116)从他直抒胸臆的话语当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美国社会、对传统文化方式的认同,而非一味地反叛和逃离。他的流浪汉生活是为了体会美国社会的真实一面,更是为了文学创作的时代价值。他从旅途和逃离中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他是美国社会的一份子,没有缘由从历史、社会和文化中逃离,相反,需要更好地接受和构建它,而这种贡献就在于自己的文学艺术作品之中。正如他在作品中最后一个故事《正在消失的美国流浪汉》中陈述的一样:“我自己是一个流浪汉,但正如你所看到的,只是某种程度而言,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在文学上的努力将从社会保护中得到回报。我不是一个真正的流浪汉,他们没有希望,除了从中得到的秘密且永恒的希望……”(Kerouac,2000:148)由此可见,凯鲁亚克在思想上表现为一个传统主义者而非美国文化的“反叛者”,正如克里斯托弗·盖尔在《美国反文化》当中肯定的:“然而有些垮掉派对于新的反文化是反对的,凯鲁亚克就再三地抨击过它……”(Gair,2007:169)而这种传统主义在之前的作品中没有作明确表达,又掩盖在《孤独旅者》的自然写作之中,因此,一直以来人们都将凯鲁亚克看作是他们那一代人的反叛象征,反文化运动的代表。而为消除评论家和大众对他的误解,凯鲁亚克在《孤独旅者》里直接地阐明了他的文化立场和思想转变过程。
三、记载特殊文化记忆的自传
凯鲁亚克的作品大都带有或多或少的自传体特征,然而作者并没有直接在文中指出。而《孤独旅者》从形式上来看属于回忆录,凯鲁亚克也第一次直白地阐明这部作品是他的自传。我们可以从其故事叙述特征中看得出来,这部故事集确定了传记的真实性和准确性特征,在凯鲁亚克的传记中不乏同样的经历。文中直接给出了作者的真实姓名,在路途中他经常进行反思自己的行为的正确性和旅行精神的目的。可以说,这是凯鲁亚克的第一部具有极高自反性和文化意义的自传体小说,记载了美国社会特殊文化记忆。凯鲁亚克采用自传作为文学创作题材的目的在于:这种形式对反映特殊的文化记忆有强大表现力,能够更好地反映出他的独特的思想个性变化过程,在承担多元文学题材方面具有灵活性。
巴里·吉福德在《垮掉的行路者:回忆杰克·凯鲁亚克》的《序言》中提到凯鲁亚克的作品是一个记忆天才的产物(吉福德,2000:6)。在凯鲁亚克以往的作品中,自传色彩都极为明显,然而在《孤独旅者》中,他用与以往不同的日记、旅行札记的方式记录了五六十年代的美国特殊社会文化状况,而有些评论家过于笼统地认为这部自传小说纳入生态与自然写作的范畴,如罗德·菲利普斯坚持认为评论家们过分强调凯鲁亚克“迷幻一代”的创始者的角色,而忽视了他对广泛自然主题的书写(Philips,2000:49)。但是,菲利普斯却忽视了自传中的文化记忆这一重要主题,他看到的只是凯鲁亚克笔下的景观,而非其中所涵盖的文化记忆和他所承担的文学义务。固然作者的旅行笔记中记录了大量的自然生态,但其目的却是为了回顾和反观美国文化和社会。这本自传并不是单纯的为了生态与自然写作,而是为了书写更广阔的文化和文明议题,虽然詹姆斯·T.琼斯讽刺了这部小说的垮掉派书写,却极大地认同文本中所要表达的文化记忆主题:“在《巴黎顿悟》中,他也放弃他在家谱中的化名。为一名知识分子,凯鲁亚克发现,作家无论到哪里都是带着这些问题的”(Jones,1999:175)。比如,在摩洛哥时,凯鲁亚克描绘道:“同时,疯狂的天才巴勒斯在他的花园公寓里头发狂乱地正坐着打出以下的字:‘汽车旅馆汽车旅馆汽车旅馆孤独呻吟着穿过大陆像雾一样静静地笼罩着油亮水波的潮水河流……’(意味着美国)。(在自我流放中美国总是值得回忆)。”(Kerouac,2000:127)毋庸置疑,对文化的记忆是其旅行日记中始终不变的旨归,他对异国形象的描绘折射出的仍旧是美国和自我。又如在暴力问题上,他将美国与墨西哥进行了对比:“墨西哥没有暴力。那些好斗者都出自好莱坞作家或者另外那些想到墨西哥来‘实现暴力’的作家们之手。……事实上,你离开边境越远,越深入内地,它就越雅致,文明的影响似乎就像一片云彩一样挂在边境上。”(Kerouac,2000:28)我们可以看出,将墨西哥的斗牛等暴力问题与美国文化结合起来,突显了墨西哥文化的黑暗面和对美国文化的嘲讽。这种特殊的文化回忆对比使得整个自传赋予深刻的思想性,大大超越了之前的小说中的印象派风格和反叛形象。
从这部小说的自反性来看,自传体小说能够更好地反映出作者的独特的思想个性变化过程,能够更充分、形象地呈现出作者的传统文学精神转变,而这种转变,只能通过自传这种体裁加以准确诠释。凯鲁亚克利用创作前期所使用的创作手法,将自发式散文写作和日记体小说巧妙地糅合,从而阐释出一种新的、自白式的解说文体。实际上,他是在反思《在路上》的创作,拿过去的风格来对比,进行再次自我对话和回顾评价。另一方面,凯鲁亚克希望通过同时讲述自己的现时写作和文化回忆和自我反思,得到评论界和大众的理解,进而肯定自己对传统文学的诉求。而丰富的旅行游记和有着哲学意义的见解则成为证实凯鲁亚克传统文学创作者身份的有力证据。他在墨西哥印第安人首领那里,看到了人们“拒绝去听他苦心经营和酝酿中的艺术家格调——他们只想要原始的肉体献祭。……给我弓和箭,我将出发;我现在准备好了;请付飞机费用;请付草原费用;清单毫无意义;骑士越老越大胆;年轻的骑士做着梦”(Kerouac,2000:30)。再者,在“独自在山顶”这一经历的描写中,凯鲁亚克无论从思想还是行文上都模仿了梭罗的《瓦尔登湖》,目的是为了反思自己的旅行、生活和文学理想。这不仅代表了自己的传统文学观念,更是向世人坚定了他文学作家的社会身份。从这种旅行—反思—旅行的手法中,可以明显看出传统文学书写方式的回归,凯鲁亚克也明确指出了自己作为文学继承者的决心和勇气。因此,这种传统的自传运用和自发式的散文写作手法的结合是《孤独旅者》对自己独特美国文化记忆的再现、传统作家身份的证实,更是对于当时人们对垮掉派“反文化”形象的自我解释。
此外,选择用真实经历的自传来书写小说能够融多元文体于一身,极大地丰富了文本内容和艺术性。在自传中,凯鲁亚克融合了游记、日记、回忆录、圣徒手记和自省自辩来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题,突出了自传文本的可变性、文化性、历史化和时代化的特征,将复杂而有争议的“垮掉派”的反文化议题放置在这些文化记忆当中去,并用自己的实际旅行情节来提供自我解释。这在提供我们对美国50年代社会历史特征和文化倾向的整体认知,使其中作者真实的经历和感受在这一主题表现上有很强的灵活性。在每一个故事中,凯鲁亚克都采用不同的自发性写作方式,使小说具有丰富的多样性,在统一的自传框架下实现了多重背景和内容的合一。借助于不同文学体裁的不同表现方式,作者将他所接触到的人物、看到各种混乱的社会现象和风俗世态作了对比评价,立体且生动地展现了作者的生活现状和思想意识,同时也提高了这部传记的文学价值。
四、结语
《孤独旅者》是凯鲁亚克记录特殊文化记忆的自传作品,它同时继承了传统文学的表现手法和他以前路途小说的模式,将多元文体汇集于短篇故事之中,分别展现了美国文化的几个特殊方面,将多种形式文化记忆以立体的、连续的画面展现出来,并且在其中明确地描写了作者的文化和文学思想的转变过程,以传统文学继承者的身份阐明了评论界对自己“反文化代表人物”的误解。文本深入作者的文化记忆指涉,讲述了个人经历与美国文化记忆之间的紧密联系,并把之前的作品风格进行反思式的解析评介,明确了自己的不懈为之努力的文学理想。可以说,这部自传是凯鲁亚克走出“反文化”阴影的自省之作,也为他的传记文类作品开拓了更大的文学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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