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崎过春节

○步平

春节无疑是中华民族最重要和最盛大的节日。在许多人的观念中，从除夕开始至少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都应属于春节期间，所以这一段时间的中国人口是在巨大的流动中，从而制造了“春运”这一概念。尽管流动着的数亿人口把铁路、公路上的车辆塞爆，尽管买一张回家的车票要排上几天的队，但仍不能改变中国人春节回家团聚的风俗，因为没有什么节日能与春节的魅力和重要性相比。而在世界各地，任何一处也难以感受到像中国的春节那样浓浓的节日气氛。

国外就没有春节么？也许你会说：世界各地都有华人华侨，所以在世界各地也都有人过春节。但是，今年我在日本的长崎，却度过了一个当地组织的，其规模和气氛决不输给中国许多地方的春节；而且那一节日的组织者不仅有当地华人华侨，还有长崎市和长崎县政府。这些，你能够相信么？

两个“正月”的长崎

说起在日本长崎过春节，还是源于去年正月十五在日本度过的元宵节。那时为考察安放梅屋庄吉铜像的地点，冒雨在长崎市内跑了许多地方，沿途看到的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是各地都悬挂着花花绿绿的彩色灯笼。从下飞机的机场开始，无论是县政府、市政府、历史博物馆，都用灯笼装饰，而中华街所在的中心区和横穿市区的河上，则更加热闹，放眼望去，几乎是灯笼的海洋。中心区最大的彩灯是6米高的活灵活现的捣药玉兔，象征兔年的到来。到了晚上，彩灯一起点亮，中心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当时，长崎总领事李文亮开车领我一边在长崎市内跑一边热心地介绍，我至今记得他的一句话“不是中国，恰似中国”。他还告诉我：“你今天看到的已经是长崎灯会的最后一天，每年从农历春节起到十五，长崎的灯会可是日本少有的现象。明年春节如果有机会请再来，真正体会长崎的中国风情。”

从长崎回来后，就一直忙着纪念辛亥革命百年的各种活动，包括向长崎赠送梅屋庄吉铜像的事情。直到去年9月末，铸好的铜像安全运抵长崎，才觉得担子真正放下了。但是，长崎县政府没有松懈，决定以中国赠送的孙中山与梅屋庄吉铜像以及即将开通的上海至长崎的游轮航线的契机，推动中日两国的民间交往，在日本春节当天举行纪念活动，希望我届时到会讲演，同时参加长崎灯会的开幕式。去年确实也被那一浓浓的节日气氛所感染，但是还没有想到第二年真的能够有机会在春节的时候来长崎亲身体会灯会。1月22日，中国的除夕日，我登上了从北京前往日本福冈的飞机，然后从福冈转到长崎。

我从介绍“长崎学”的那套书中找到了介绍长崎灯会的那一本，在飞机上先做了一点“功课”。

日本历史上受中国文化的影响比较大，至今，在日本也存在相当多的中国传统节日，像“端午”、“中秋”等，甚至还保留了相当多在中国已经淡化甚至失传的节日，像立春前一天驱鬼的“节分”、被称为“中元节”的“盂兰盆”节等。不过，有意思的是，由于日本已经不使用农历，所以绝大部分的节日，都改成了公历的日期，只有“中秋”需要与满月对应，所以还采用农历日期。由于没有农历，所以农历春节在日本也就失去了意义。日语中的“正月”，指的是新年开始的第一个月，或者指“元旦”期间，与我们以“正月”代表农历一月或春节期间不同。

但这是仅就日本整体而言，至于在长崎，则有不同。在许多关于长崎的旅游指南上记载说：“在长崎有两次‘正月’，一次是每年一月一日的正月，另外一个就是从中国传来的农历春节。在长崎的街上被各种各样的灯笼装点起来，完全是中国的风情。那就是长崎的灯节。这里的灯节甚至比中国许多地方的规模都大，引来大量的观光客。而在这个节中，处处能体现出中国的风俗。”

邻座的一位中年人似乎也对我手中大开本附有彩色照片的资料感兴趣，同我谈了起来，原来他是在福冈市定居工作的中国人，现在正要回家。他告诉我说：虽然是除夕，在中国理应是全家团聚的时候，但无论是机场还是飞机里都同平日差不多。原来一是借春节假期到国外旅游，一是侨居日本的中国人的亲友趁假期探亲，可见祖国确实是富裕和开放了。接着，那位中年人告诉我说：他所在的福冈距离长崎不远，这两年每年都带全家去长崎看灯会。因为想让孩子体会一下中国的春节风情。因为只有到长崎才能了解日本与中国的源远流长的关系。

街头的彩灯

生活在长崎的中国人尽管保留了中华民族的风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本文化的融合是必然的，所以多数节日也日本化”了。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即使是华侨中，保留着春节期间祭祖、全家一起吃饭传统的家庭也很少了。

中国在改革开放后，与日本的交往也密切起来。1986年，中华街上新建了中式建筑中华门，从1987年开始，居住在长崎的华侨为纪念中华门设立一周年而举办灯节，舞狮子，品尝八宝粥。当时的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引起了居住在长崎的当地市民的关注。于是，从1994年起，灯节的规模开始扩大，以致长崎市参与进来，作为当地吸引观光客人的一个重要节目，就形成了有名的“长崎灯会”（用英文表现为Lantern Festival，日文表现为ランタンフェスティバル）。每年从农历春节即正月初一开始到十五日，长崎中心区要装饰上一万几千个彩色灯笼，从单个的圆形、方形、菱形灯笼，到高达数米的巨型彩灯，形状则有的根据十二生肖动物的形状，有的以中国及日本的历史人物为原型，或者叙述中国的历史故事。为确保具有中国的原汁原味，灯笼全部是在中国订做的。

记得去年就有比真人还要大的孙中山与梅屋庄吉的形象，还有给日本文化以重大影响、曾把四季豆传到日本的隐元和尚的形象。今年会有什么新型的灯笼呢？

“走车观花”看长崎

到长崎的第二天就是春节。早上，我国驻长崎总领事馆总领事李文亮来，邀请我到领馆吃饺子。因为昨天已经约定好：今天晚上长崎知事中村法道先生的宴请肯定是日式的，所以只有中午在领馆能够吃到正宗的中国饺子。在去领馆的路上，李总领事先把车开到市中心区，让我感受一下灯会开始前的气氛，路上顺便介绍长崎与中国交往的历史。他对我说：“你这一年来，对长崎与中国的渊源已经有所了解，也多次看了‘中华街’。除了物质方面的中华文化的直接的引进与影响，在非物质文化方面，长崎受中国的影响更多。例如，长崎的许多节日就体现了中国的影响。春节不用说了，今天的情景就是证明。另外，长崎的每年六七月也举行赛龙舟，8月有盂兰盆会，10月舞龙，这些不都是中国的传统么？还有，长崎的饮食也受中国的影响。比如，今天中村知事将用‘桌袱料理’来宴请你，而这种料理，其实是1654年来日本的隐元禅师从中国带来的，当然到日本后有一些变化。长崎的点心有‘大麻花’，也是来自中国的。”这时我想起去年4月来长崎的时候，藤泉曾介绍过一种名为炝烹（チャンポン）的料理，说是从福建流传过来，为当时的中国留日学生所喜爱。

李总领事领我把这些地区都“走车观花”地看了一遍，虽然一年中已经多次来长崎，这里的街道也并不陌生了，但是，春节期间感受的气氛与平日的确大不相同。今天转的地方其实也都是长崎灯会的各个会场，主会场设在新地中华街。虽然灯会到晚上才正式开始，但各会场已经张灯结彩地装饰起来了。沿途到处都是成串的写着“长崎灯会”四个字的大红灯笼。原来的“唐人屋敷”地区的土神堂、天后堂、观音堂、福建会馆四个地方都装饰起来了，还插着些非常醒目的巨大的红蜡烛。作为主会场的港口公园门前已经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彩色灯笼，广场的上空几乎是一片灯的海洋。公园里的关帝庙前是晚上举行开幕式的地方，去年放置捣药玉兔的地方，今年是一座六七米高的三龙戏珠的彩灯，周围还有翩翩起舞的嫦娥、正襟危坐的关公、笑容可掬的哪吒、表情睿智的隐元……一盏盏彩灯造型多变，活脱脱让人看到神态各异的形象。还有一组一组的彩灯，其实都表现了中国历史上的传说与故事，像西游记中的上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像在碧波中过海的八仙……用景德镇的各种瓷器扎的龙形彩灯可能是今年的一大看点，而在关帝庙后面搭起的巨大祭坛上面，供奉着鸡、鱼、猪、蔬菜、水果以及各种各样的糕点，据说是表达当地居民期待生意兴旺、财源茂盛的意思。对面的小广场上搭起了大戏台，晚上将在这里演出节目。

装饰灯笼的本意，据是说为了比较容易看到在天空中飞舞的精灵。在中国，历来有正月十五那天用华丽的灯笼装饰街道的风俗，被称为元宵节的“闹花灯”。这一天各家各户点上红蜡烛和红灯笼以表示除魔，还为祈愿全家幸福而吃用糯米做的元宵，象征“团团圆圆”的意思。而在长崎，也保留着这一风俗。这一天，包括长崎的几处崇福寺会免费赠送元宵，在土神堂、天后堂、观音堂和福建会馆都点上四支巨大的红蜡烛，也放鞭炮，而在中华街的店铺门前，还能看到倒写着的“福”字和“春”字，意思也是“福到了”、“春来了”。

因为是在白天，而且还是星期一的工作时间，街上的行人稀少。但是县政府、市政府及宾馆、博物馆等地方，不仅也有彩灯装饰，里面服务的女孩子们都穿着鲜艳的旗袍，热情地打招呼，真让人感觉像身在浓浓节日气氛中的中国，丝毫没有在国外的感觉。李总领事还特别强调说：举办灯会已经是长崎县、市政府每年的工作任务之一，而灯会也成为当地文化的一部分。中日文化这样密切地融合，对促进两国人民的相互理解和友好往来相当重要，也为我在当地开展工作，介绍中国提供了相当有利的机会。在长达15天的灯会期间，差不多每天我都要同当地各界人士包括群众一起参加联欢活动，甚至还被推举出来，在其中一天模拟皇帝出行与民同乐的节目里扮演皇帝。”这一次他将在28日扮演皇帝，但是我将要离开长崎，不过后来他将当时的许多照片给我传了过来。

看到中国文化对日本的影响，作为历史学者深有感触。其实，长崎的中国元素，几乎都是当中国国力强盛，文化繁荣之时传来的。而当中国进入近代以后，文化传播的流向恰好相反。近代中国学生大量留日，为的是学习日本变革由弱变强的经验，孙中山不也是如此吗？在现代汉语中，有相当多的词汇属于来自日本的外来语。其实，那些由汉字构成的古词汇本来还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但被赋予新涵义后，传回到中国就成了现代汉语。而近代中国留在长崎人记忆中的，则是愚昧、落后与犯罪。今天，中国文化在长崎再度繁荣起来，作为当代的中国人，倒是应当考虑如何能够超越我们的前人，让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元素继续传播到世界上。

虽然长崎人已经将灯会等这样的节日作为自己生活与文化的一部分，每年都投入巨资，兴高采烈地加以庆祝，但并没有人否认那是从中国传来的习俗，更没有人无聊地同中国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上“争功”。无论是县、市各机关还是民间团体的宣传册子，都这样写着：“原本是长崎华侨们为庆祝中国传统节日春节举行的庆祝活动，现在成为长崎冬天的一大风景诗。”长崎对待外来文化的开放态度很值得学习，这种态度是否定和摒弃极端民族主义的结果，也是社会发展相对比较成熟的标志，是能够持续发展的基本条件。

“灯会”开幕式

将近中午，来到了中国总领事馆。这里相对比较僻静，但是大门口也用彩灯装饰起来。李总领事告诉我：这些灯都是长崎市政府给我们装的，作为长崎市容建设的一部分，并不是我们自我欣赏。进了大门，两位领事和两位在长崎学习的留学生等在楼前。李总领事说：我们馆的人不多，几乎全体出动了，还有两人在准备午饭。中午大家一定要像在家里一样以中国式的聚餐迎接春节。

已经是第二次在这里受招待了，但今天确实不同。大厅里的宫灯、彩色拉花和彩灯特别有气氛，刘领事也穿上了红色的唐装，更让人觉得是在过节。餐桌上虽然只是摆得满满的冷餐，但厨师夫妇和刘领事的夫人还是忙着把冒着热气的菜端上来，结果摆了两层甚至三层。李总说：大家平时也很难得在一起吃饭，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大家来聚一聚。下午还有工作，所以尽管不喝酒，但还是以茶代酒，祝贺春节，也祝贺我们祖国。由于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所以饺子很快就端上来了。吃着正宗的三鲜馅饺子，大家像家人一样聊着各种见闻和感想，真的忘记是身在外国。

灯会的点灯仪式从下午6点开始。结束了讲演赶到会场是5点左右，但是广场上的人已经满满的了。今天的天公有些不作美，不仅气温低，还刮着小风。据说是历年来点灯仪式中最冷的一次，也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但是人们的兴致似乎远远战胜了严寒，许多人举着照相机、摄像机在拍照，也有人把小孩高高地扛在肩上。通过与中国数百年的交往，长崎当地民众已经将充满了中国风味的春节认同为长崎灯会，而且将许多渗透着中国元素的文化习俗作为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质朴、友善的长崎人与旅居的中国人和谐相处，共庆中国传统佳节已经成为长崎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中华街的灯笼

穿着大红唐装的人们在跑前跑后地忙碌着，许多记者则扛着“长枪短炮”站在最突出的地方。人虽然熙熙攘攘，但还很守秩序。一条细细的彩带分开了贵宾席和观众区。我们的座位被安排在贵宾席上，由于全部是在露天的环境下，尽管穿上风衣、大衣，围上围巾，坐在寒风中的感受似乎还不如站着更好些。就连来自北欧更寒冷地区的瑞典大使夫妇二人似乎也对这时的寒冷有些吃惊了。但是，两位身披“浪漫长崎”字样的彩带，穿着漂亮旗袍的礼仪小姐却对寒冷没有理会，始终保持着春天般的笑容，似乎也帮助大家驱散了严寒。贵宾席每人的座位上都放着一份关于长崎灯会的介绍，还有一个红包，打开来，里面是5日元的硬币。5日元在日本是很小的面值，连一瓶普通的水都需要100元呢。可是因为5元的发音“G OEN”与日语中的“缘”相同，所以在节日里，人们把发放5元作为祝福。而在寒风中得到这样的“红包”，是不是也有些驱寒的意义呢？

5点半的时候，主持人宣布烧香仪式开始。几位身着清代官服的人举着仪仗引导三位高僧走了过来。在僧人的诵经声中，贵宾席上的我们每人得到一支燃着的香，列队逐一走到香炉前，将香郑重地插好，退后一步合十行礼。“烧香”结束后的节目是“烧元宝”，也是列队逐一将象征元宝的纸币放到香炉中，火焰顿时高了起来。据说国内一些地方的寺庙也在春节期间举行烧香仪式，不过那里的香是“抢”到手而不是分发的，但意思是相同的吧。

接近6点，主持人用中文大声宣布长崎灯会，现在开始”。用中文宣布灯会开始，是每年的规定内容，我想也是长崎灯会与中国文化关系的证明。主持人引导全场观众一起高声地从十开始倒计时，当数到“一”时，在主持人“点灯”的号令声中，中国驻长崎总领事、长崎县知事、长崎市长、长崎灯会组委会会长以及当地华侨代表等嘉宾一起按下启动按钮，会场顿时明亮起来，成百上千的灯笼大放异彩，会场立即变成了灯的海洋。全市15000多盏彩灯也同时亮了起来。同时，鞭炮齐鸣，礼花升上天空，全场观众也一起发出了欢呼。小广场上舞狮子和舞龙灯的队伍启动了，观众们立即将其围在中间，如醉如痴地看着，完全忘记了寒冷。

隆重的皇帝出行仪式

因为马上就要参加中村知事举办的晚宴，李文亮总领事建议我抓紧时间尽量充分地感受灯会的气氛，所以领着我走向中华街。两条街道的上空已经完全被串串的大红灯笼占据，举头向上望去，都是写着“长崎灯会”的彩灯，把街道照耀得比白天还明亮，中午还很清静的街道，这时已被参加仪式的人们挤满。有扶老携幼全家出动的，有在三角架上摆弄专业相机的，有成群结队的青年学生，也有相互拍照的情侣。街道上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到处弥漫着各种烧烤食品的香味。这种气氛，俨然就是中国春节期间的庙会。

当地的许多人认识李总领事，所以不时有人同他打招呼。李总告诉我说：在15天的灯会中，有一项节目是“皇帝巡街”，表现皇帝与民同乐共度佳节的意思。去年的这个节目，由他扮演“皇帝”，今年还是由他来扮演，所以认识许多的人。正说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子和两名穿着盛装的礼仪小姐走了过来，热情地同李总领事打招呼。原来，女孩子是去年同他一起参加“皇帝巡街”时扮演皇后的长崎观光形象大使高崎顺子小姐。因为礼仪小姐穿着中国式的服装，很有特色，所以许多人围住他们一起照相，把这一在长崎才能看到的中国节日气氛永久地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