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剧《屈原》创作前后
2012-02-26熊坤静
■ 熊坤静
创作于1942年1月、取材自战国时代楚国诗人屈原事迹的5幕历史剧《屈原》,是我国现代文学家、史学家郭沫若的代表作之一。当年它在报纸上发表特别是经剧院公演后,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社会反响巨大。此后,它曾在苏联和日本上演,直至1979年在日本第4次公演时,还演出了500多场。那么,这部抗战时期的史剧名著究竟是怎样创作出来的,其诞生前后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为团结抗战呼号
以联合抗日为宗旨的第二次国共合作,自1939年起陷入了云谲波诡的局面。由于蒋介石实行消极抗日和“溶共”“防共”“限共”“反共”政策,因而助长了国民党顽固派的反共气焰,使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破坏。1940年8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突然宣布对其下设的政治部第三厅进行改组,在调离时任厅长郭沫若的同时,强令第三厅人员集体加入国民党。郭沫若及第三厅进步文化人士不从,因而愤然辞职,决意撤往延安。蒋介石唯恐这些社会名流涌向延安成为后患,遂决定画地为牢,另设“文化工作委员会”,以笼络、束缚这批文化人。郭沫若名义上是文工会主任,而实际上正如他所说:“这个文工会只不过是被国民党当做一个民主的‘花瓶’来作摆设而已。”他曾气愤地声称“要摔破这个‘花瓶’”,但时任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高瞻远瞩,提醒他说:“挂个招牌有好处,我们更可以同它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展开我们的工作。”结果蒋介石聪明反被聪明误,文工会很快成为留在重庆工作的进步文化人士以创作为武器进行战斗的主要堡垒。
1941年11月16日,重庆各界人士隆重举行了纪念“郭沫若50诞辰和创作生活25周年”的茶会,首演了郭沫若创作的“以主张集合反对分裂为主题”的5幕历史剧 《棠棣之花》。周恩来在会上致贺词,高度评价了郭沫若在文艺、学术等方面的成就;并在中国共产党机关报 《新华日报》上发表 《我要说的话》一文,称赞郭沫若有着“丰富的革命热情,深邃的研究精神,勇敢的战斗生活”,号召文艺界向他学习。文艺界同人用巨大的竹子特制了一支如椽大毛笔赠给郭沫若,上刻有“以清妖孽”4个大字。这场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无疑标志着国统区进步力量的空前强大与团结,同时更加激发了郭沫若的创作热情。
郭沫若自幼热爱屈原及其作品。从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初,他对屈原进行了长期深入的研究,先后创作了 《湘累》《屈原行吟处》《屈原时代》《革命诗人屈原》《蒲剑、龙船、鲤帜》《屈原考》《屈原的艺术与思想》《屈原思想》等大量诗歌和论文,因而对屈原精神有更加成熟的理解和独具慧眼的发掘。期间,郭沫若自身也由代表“狂飙突进”的浪漫主义诗人逐渐转变为清醒冷峻的现实主义史剧家。随着全国抗战进入艰苦的阶段,国民党蒋介石发生了对外消极抗日、对内加紧反共的逆转,在此严峻形势下,郭沫若深切地感到,屈原那种特立独行、不畏强暴的高贵气节正是时下国人所应有的品格和情操,在日寇大举入侵、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大力弘扬屈原精神显得尤为迫切和必要。因而,他想通过剧作“借古鉴今”,将古人的民族正义与今人反侵略、反投降的现实结合起来,号召大家效法屈原精神,自觉肩负起拯救民族危亡的历史重任。
适逢历史剧《棠棣之花》演出期间,有人满怀期待地建议郭沫若:“郭老,您再给我们写一部《屈原》吧!”这句话一下子激活了他蓄积多年的创作欲望,点燃了他写历史剧《屈原》的引信。得知郭沫若要创作《屈原》,周恩来亲自上门热情鼓励道:“屈原当时受迫害,因‘谗陷之蔽明也,雅曲之害公也’,才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现在,我们也受迫害,这个题材好!”
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悲惨境遇,与一年前在“千古奇冤”的“皖南事变”中无辜死难的抗日英烈们的遭遇何其相似!创作历史剧《屈原》,正是郭沫若在中华民族奋起抗战的强烈愿望受到国民党反动派残酷压制的现实冲突与矛盾中所找到的一个突破口。郭沫若后来在 《序俄文译本史剧 〈屈原〉》中回忆说:“我写这个剧本是在1942年1月,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最黑暗的时候,而且是在反动统治的中心——最黑暗的重庆。不仅中国社会又临到阶段不同的蜕变时期,而且在我的眼前看见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时代悲剧。无数的爱国青年、革命同志失踪了,关进了集中营。代表人民力量的中国共产党在陕北遭受着封锁,而在江南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最有功劳的中共所领导的八路军之外的另一支兄弟部队——新四军,遭到了反动派的围剿而受到很大的损失。全中国进步的人们都感受着愤怒,因而我便把这时代的愤怒复活在屈原时代里去了。换句话说,我是借了屈原的时代来象征我们当前的时代。”
1942年1月11日深夜,郭沫若在自己的临时寓所——一座被日机轰炸得几近废墟的重庆天官府4号残存的悬脚危楼里,开始奋笔疾书,仅用10天时间,就写出了5幕历史剧《屈原》。原来,郭沫若本准备借鉴歌德的《浮士德》的结构,分上、下两部来写屈原的一生,上部写屈原在楚怀王时代,下部写屈原在楚襄王时代。但开写以后,他状态绝佳,文思泉涌,竟然把屈原的一生浓缩在一天的故事情节里了。正如他后来回忆所说:“目前的《屈原》真可以说是意想外的收获。各幕及各项情节,差不多完全是在写作中逐渐涌出来的,不仅写第一幕时还没有第二幕,就是第一幕如何结束都没有完整的预念。实在也奇怪,自己的脑识就像水池开了闸一样,只是不断地涌出,涌到了平静为止。”
周恩来有幸成为剧本《屈原》的第一位读者,他不仅反复阅读,还同专家们一起讨论,肯定该剧在政治上、艺术上是好作品。
历经坎坷终面世
当时,在国民党当局严厉的文化“围剿”下,许多优秀剧作因过不了严格审查关,而失去了发表、演出的机会,被扼杀在摇篮中。鉴此,郭沫若决定充分利用一下自己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主任这个身份,先把剧本《屈原》交给国民党党报《中央日报》副刊发表。该报副刊主编孙伏园是一位富有爱国思想的知名报人,他读完《屈原》后,便断定这是一部难得的惊世之作。于是,《中央日报》副刊从1月24日起,用15天时间连载《屈原》。该剧本发表后所引起的强烈社会反响,使国民党当局感觉到:“这是借屈原的时代折射当局。”于是立即下令停止刊登赞扬《屈原》的文章,并撤了孙伏园的副刊主编之职。
然而,将剧本《屈原》搬上舞台,却是历经坎坷。面对当时好多剧团(社)不敢接手排演的困难,周恩来旗帜鲜明地指出:“我们的文艺要同国民党针锋相对,郭老的《屈原》是最具体的、最有效的同他们作斗争的一种表现。”按照他的指示,成立于1941年11月的一个貌似民营剧团实为中共直接领导下的中华剧艺社,承担起了《屈原》的排演任务:演员配备采取全明星制,主角、配角均由第一流的名演员担任。导演为陈鲤庭,演员有金山、白杨、张瑞芳、顾而已等。为了排好这部戏,周恩来还特地将白杨、张瑞芳等主要演员请到位于红岩村的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谆谆教导大家:“要充分理解郭沫若创作《屈原》的思想感情,这是郭沫若说给国民党听的,也是表达了广大人民的心声的。可以预料,《屈原》一定会引起群众极大的共鸣。你们要下苦功,好好排练,要知道,这就是斗争!”
此后,周恩来、郭沫若多次亲临排练现场观看,给予指导。演员们受到极大鼓舞,因而劲头十足,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全剧彩排任务。原计划于3月26日上演,由于国民党当局极力阻挠,演出时间被迫推迟。后经中共多方努力,4月3日,《屈原》一剧终于在重庆国泰大剧院举行了公演。
盛况空前被禁演
历史剧《屈原》的公演不仅轰动了山城,也震动了战时的蒋管区。有关当时的盛况,剧中主角白杨在多年后回忆说:“《屈原》的公演,确是我国新文艺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盛事。”“许多群众半夜三更就带着铺盖来等待买票,许多群众赶了很远的路程,冒着大雨来看演出。更有人专程从成都、贵阳、桂林等地赶来。”重庆沙坪坝的学生进城看戏后仍意犹未尽,索性在剧院坐到天亮,和演员们一起交流观后感,讨论剧情。一时间,该剧中 “烧毁了吧”“爆炸了吧”等台词在重庆大街小巷被广为传诵。
历史剧《屈原》深受人民欢迎,却引起了国民党当局的极端仇视。为了抵消其影响,他们煞费苦心,先是通过放映黄色影片、上演美化汉奸和法西斯思想的话剧《野玫瑰》来争夺观众,抗衡《屈原》。后又进一步利用《中央日报》《文艺先锋》等御用报刊对《屈原》的创作意图、主题思想、人物塑造和运用史料等等,大肆进行诋毁、围攻。为了针锋相对地予以反击,《新华日报》《时事新报》《新民报》等进步报刊纷纷推出评论文章,解读剧情人物,剖析“屈原精神”的实质;还在半年的时间里发表了董必武、沈钧儒、黄炎培等人撰写的100多首有关《屈原》剧的唱和诗,这些诗作或综观全剧,或立足某一人物,或针对《雷电颂》,或把握某种精神,从不同侧面赞扬了《屈原》艺术真实性的无穷魅力以及郭沫若非凡的胆略和卓越的艺术成就。从而有力地抨击了国民党当局借攻击《屈原》来维护其独裁统治的核心所在。
蒋介石为此恼羞成怒,遂严令陈立夫、潘公展:“这出戏搞得如此沸反盈天,矛头究竟是对着谁?为啥还让他们去演?得赶快查办!”于是,《屈原》在重庆市横遭禁演。
但在社会力量的支持下,《屈原》全体演职员于同年6月间告别城市,深入乡村继续进行巡演。
为了庆祝《屈原》演出成功,周恩来专门设宴招待剧组全体演职人员等,并发表讲话对这场斗争给予充分肯定:“在连续不断的反共高潮中,我们钻了国民党反动派一个空子,在戏剧舞台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在这场战斗中,郭沫若同志立了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