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几种日藏温州历史文献的介绍
2012-02-15谢智勇
谢智勇
(温州市图书馆,浙江 温州 325088)
温州地处浙江沿海,是海外交通的重要渠道。尤其在1876年开埠之后,外籍人士往来更为频繁。这些传教士、外交官和商人们在温州工作、生活,留下了工作报告、日记、书信和回忆录等丰富的文献资料;同时,不少有心人也把温州当地的珍贵文献带回国内。因此要编写一部一流水准的温州史,不但需要尽力搜寻温州及国内所藏的历史文献,还要放眼海外,将海外图书馆和档案馆中所藏有的档案图书资料一并收入。温州的有识之士对此早已有所建议。此次借编修《温州通史》的机会,温州市图书馆开始了海外寻宝的工作。下面要介绍的《东园遗稿》、《家礼正衡》、《王季中集》和《玉甑峰志》四部与温州相关的历史文献,便是图书馆工作人员几经周折从日本寻到的宝贝。
此事还得从去年寒假说起,当时《温州通史》的主编吴松弟教授要去日本内阁文库访问,临行之前让温州市图书馆提供需要复制的日藏温州古籍地方文献目录。于是就有了以上四部古籍的回归。日本是收藏中国文献的“富国”,而其中内阁文库尤负盛名。内阁文库是一所专门收藏汉、日文古籍的图书馆,原属于日本总理府,1971年并入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其中所典藏的5.9万册汉籍,皆为古籍中的珍稀版本,人称“内阁版”。此次所收集的四部文献便是深藏于内阁文库的“大家闺秀”,不但具有文物收藏价值,而且还有较高的史料价值,为我们了解温州深厚的历史文化提供了丰富的信息。现在对四件宝贝逐一进行介绍。
《东园遗稿》
该书收藏于日本的内阁文库。书长27厘米,外封签条标“东园遗稿”,共二册。封面上还有两张收藏信息单,栏目为番号、册数和函号。
作者何文渊(1385―1457),字巨川,号东园,江西广昌人。何氏永乐十六年(1418)登进士第,两年后授监察御史,天顺初历官礼部尚书。不过在他仕途中最为后人称道的还是担任温州府知府的岁月。
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在都御史顾佐的力荐之下,何文渊出任温州知府。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擢刑部右侍郎,离任。上任之时何氏正当不惑之年,“至则视民之利病,政之得失,而兴废之。”(章纶《何公行状》)在平均赋税、平息诉讼纠纷、防止军队扰民等方面都有所举措,减少了民众的负担。六载知府生涯为他提供了丰富的治理经验和卓著的政治声望。以至于在其离任时,温州及周边郡县百姓夹道挽留,“出城男女送者万余人”。(章纶《何公行状》)何氏对温州也感情至深,临终之前四天还念念不忘温州,对其子语:“吾尝为温守,温民戴吾亦深,今去温数十年,然心未尝不在温也。我死,神气必归温矣。”正是与温州的这层姻缘,《东园遗稿》(下文简称《遗稿》)留下了相当多的与温州相关的内容。
《遗稿》四卷首一卷。首卷收录他人所撰何氏像赞、行状、墓志铭、祠记等,作者之中不乏杨士奇、于谦、王直等一时重臣,可见何氏声望及生前交游。第一、二卷为各种序文,共计39篇,第三卷为记27篇、传2篇、祭文8篇及赋1篇。第四卷收各体诗170首。(篇目数字仅是根据目录统计,与文集所收实际篇数可能有所出入。以诗为例,目录所列《寄程副都御史富》、《慎宅二首》、《送黄主簿考绩》、《挽高知县》、《旅怀》、《有感二首》等均未见诸文集)。
在这些诗文之中,何文渊与温州当地人士及旅温人士相互交游的文字占据了主要地位,内容涉及温州人事、景物、社会的方方面面,是重构明代前期温州地方历史的重要史料。同时,这些资料的意义并不仅仅局限于地方个案,它们也有助于了解明朝中前期地方官吏如何应对社会的剧烈变动和冲突。文稿中有不少为族谱、方志所作的序言及为寺庙、义庄所作的碑记和诗文,向我们展示着传统士大夫官员的政治智慧。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是如何依靠宗族、宗教、慈善等社会组织维系社会秩序的,同时也可以梳理这些措施对于地方权力结构又有怎样的影响。《遗稿》为我们了解明前期温州社会和政治情况提供了一把钥匙。
《家礼正衡》
该书二册,书高22.5cm左右。外封签条标:家礼正衡。内封除正中印有“家礼正衡”之外,顶部正中印有“文公全像”四字。左下角印有“余明吾梓”四字。内封之后为杨九经序和九幅关于朱熹生平故事的绘画。封底印有:万历己亥岁夏月,自新斋余明吾梓。因此可以确定该书刊刻时间为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599年)。第一卷卷首标:“重刻申阁老校正朱文公家礼正衡卷之一”。第二、三行分别为校补者和印行者信息:“闽武夷海东彭滨校补”和“闽书林明吾余良相梓行”。
朱熹的《家礼》在流传过程中出现了各种校正、增补和改编的版本,《家礼正衡》即为其中之一。《家礼正衡》有一个是周应期的编本。周应期(1586-1664),字克昌,一字际五。浙江永嘉(今温州市区)人。周应期出身当地世家,祖先周旋为正统元年状元。周应期本人也是进士出身,官至右副都御史。生前著述多种,但多散佚。严绍璗《日藏汉籍善本书录》将本书编者著录为周应期编,这也是当时我们确定需要复制的日藏古籍地方文献目录时的依据。但收到书后,综合刊刻时间、卷首书名及书内的其它著者信息来看,该书应为申时行所编,彭滨校补,而非周应期编本。据了解,内阁文库还藏有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的《家礼正衡》,严氏《书录》亦著录为周应期编。从周的生卒时间看,崇祯本出自周应期之手的可能性比较大,我们还会继续探寻。
《王季中集》
明王朝进入万历皇帝统治之后,它的政治生命也逐渐步入晚年。那么在一个王朝走向衰亡的时代,地方文人如何来度过他们的闲暇时光,日常生活中他们有什么休闲活动?后两种资料(《王季中集》与《玉甑峰志》)反映的就是温州地方的相关情况。与前两种资料所涉及的修齐治平的严肃主题相比,后面两种资料更多地展现了文人生活中闲适灵动的一面。《王季中集》共分十册,每册为一卷。各卷主题如下:
第一卷《雁山纪游》,包括《雁山四记》和《雁山杂咏》两部分;
第二卷《湖上草》;
第三卷《松鹤斋草》;
第四卷《赤城草》;
第五卷《白鹿社草》;
第六卷《友声草》;
第七卷《游燕草》;
第八卷《趋庭草》;
第九卷《舫斋草》;
第十卷收入王氏家族重要先人王叔杲的传记材料和相关纪念文字。
除第十卷外,每卷之首冠以作者与校者姓名。作者皆为王季中,校者则因卷而异,一至九卷依次为:龙膺、何白、吴光翰、吴稼竳、何白、侯傅邦、戴宗璠、王光蕴、邵建章。作者与校者群是一个有着密切联系的文人群体。吴光翰和吴稼竳为王季中表兄弟。龙膺、何白、侯傅邦、戴宗璠、邵建章等人,都是温州本地当时较为活跃的文人。他们与王季中、刘忠父、梁进父等人共同结成了“白鹿社”,定期聚会娱乐,游览名山胜水。校对者中不少冠以“社弟”头衔,即出于此层关系。
除第六卷和第十卷外,每卷之前附加序文。除第五卷外,序文作者一般即为该卷校者(第五卷序文作者为王稺登,校者何白)。依据序文的落款时间可以得知每卷大致的付梓时间。如果以序文为准,第一卷出版最早,时间为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第四卷出版最迟,时间为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第二卷则在万历三十年(公元1602年)出版,其余三、七、八卷则皆为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内阁文库藏明代稀书》所列十册文集出版时间为“正德十二年至万历二十八年”,不知何据。依据序言来看,该信息存在一定偏差。
作者王光美,字季中,号玉沧,永嘉二都英桥里(今永中街道永昌堡)人。前九卷集中收录了他与同好游玩、聚会和离别时所吟咏的诗文。第一卷的《雁山四纪》和第十卷《传记》为散文,其他绝大多数篇幅为诗歌。这些文字能够反映地方文士日常的休闲方式及其精神生活。同时在诗文和序言的唱和声外,我们也可以体会这些文士如何通过文字的交流增加彼此之间的联系,塑造群体意识。
这些文字不是王季中的独唱而是凝聚了白鹿社同仁的共同记忆。写作的人、作序的人、校对的人共同参与了相关的活动,甚至他们在旅途中的言行举止已成为作品的素材。而且可以推测这个文集的读者大多数也是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文人。那么各卷的作序、校对和付梓不仅仅是个简单的书籍出版流程,而是一整套塑造认同感的仪式。每个人在各自流程中回忆着曾经一起游历时所带来的快乐、惊奇和友谊,同时又为彼此的联系增加新的元素。从这个层面来说,该文集为观察明代中晚期文人日常生活及其群体关系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视角。
另外,文人在旅游中把他们的文字与地方景观紧密联系在一起,因而这些文字也成为探究温州地方景观开发历史的重要线索。温州山水秀丽,有不少名胜,尤其以雁荡山为显赫。那么在现代旅游业出现前是哪些社会力量推动着景观游览的兴起?王季中的诗文为我们提供了一些有趣的信息,在此仅举一例。在传统名胜开发的过程中,寺庙发挥着不同一般的作用。与一般认知的不同,寺庙不仅承载着宗教信仰功能,而且有着提供住宿、餐饮、向导等多种旅游服务,同时它本身又往往会被营造成一种景观。寺庙与地方景观发展的密切关系导致文集中有很多吟咏寺庙及与僧人唱和的诗篇。
《玉甑峰志》
玉甑峰又称道士岩,是中雁荡山的象征。谢灵运出任永嘉太守时旅游至此,曾留下诗作。之所以称为道士岩,除了形状酷似道冠外,还与一段传说有关。据传永嘉人李少和,为唐代宗室之后,世居大罗山,精通道术。当时地方风传白石洞内有鬼,李少和前往驱散。宋太宗曾多次召见李氏,虽然赏赐丰厚,李氏却依然请求回白石洞修炼。另一种说法为白石洞是十二位修炼道术的真君成仙之地。白石洞又称玉虹洞,坐落于玉甑峰腰。虽然传说内容各异,但是都与修道之士相关,玉甑峰也由此与道士联系在一起。
该书以山为主体,收录相关的诗文和传说等资料。乐清陈崇雅(字允默)编辑,陈崇佐(字允圣)参阅,何白(字无咎)校正。志文之前有序言三篇、玉甑峰图一幅。正文共分十卷,第一卷为名山胜迹,第九卷为传记,附加题额柱联,第十卷故老丛谈,其余七卷为历代吟咏玉甑峰的诗词。
从这部《玉甑峰志》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地方名胜的开发情况。玉甑峰虽然在宋朝已为道士修炼之所,但其后几经兴废,早年营建早已颓败湮没,名声并不显赫。以至于明初编修的《雁荡山志》中根本没有提及玉甑峰。而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莅任永嘉知县的林大菁爱好山水,自称久慕天台、雁荡之名,但对于玉甑峰,却是“藐乎未闻”。直到到任第二年陈君锡带着父亲所著的《玉甑峰志》请他题序,才有所耳闻。这些都说明了当时的玉甑峰还未成气候。
玉甑峰的再次营建在明朝中晚期,与周边陈、钱两姓崇奉佛教相关。在明代中晚期,佛教在士绅中再次获得青睐,各地不少士绅之家捐资建立寺院,请僧人住持。万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居住在玉甑峰周边的钱氏家族延请虚泉和尚到白石洞中住持。其后陈、钱两姓致力于扩展白石洞的佛教事业:延请修行精严的僧人,捐资舍田,并在集真观基础上分别建立东、西两殿。一些被堙没的旧建筑也不断被修缮恢复。在陈、钱两姓的努力之下,来往白石洞的信众日益增多,玉甑峰的规模和声望也与日俱增。
《玉甑峰志》的编纂与出版本身也是相关家族拓展该山影响的一种方式。编修者陈崇雅和参阅者陈崇佐即为陈氏家族成员,他们搜求有关玉甑峰的诗文并不仅仅为了满足好古的兴趣。永嘉张天麟认为玉甑峰与秦淮、虎丘相比并不逊色,差别在于虎丘得到“游人题咏,遂名噪海内”。因而陈氏此书的目的即在于借文人题咏增加玉甑峰的文化内涵和知名度。
《玉甑峰志》收录了不少当时人的题咏作品,如为该书作序并参与校正的何白、前文已经介绍过的王季中及其他白鹿社同仁。旅游题咏是晚明士人结社活动的重要内容。玉甑峰成为当地士绅旅游的一大去处,它的兴起与士绅圈的青睐密切相关。
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以上几种明代的温州历史文献,从明前期到明晚期,从地方官员到本土士绅,为我们理解明代温州的社会文化提供了多样的角度和丰富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