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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 辑/汪微微

2012-02-11君子心

百家讲坛 2012年4期
关键词:高阳公主

她的时代,是大唐盛世;她的父亲,是当世明君;她的身份,是天朝公主;她的富有,是无数田业;她的宠爱,是“礼异它婿”……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唯独婚姻没商量。

那个男人,据说是父亲的亲密战友、宰相功臣房玄龄之后,据说是英武豪迈的二公子。父亲需要通过政治联姻,来密切统治集团的内部联系,以期达到巩固、稳定统治秩序的目的—她嫁给那个男人,是命中注定的。

史书这么形容这个男人:“次子遗爱,诞率无学,有武力。”—不喜学问,只爱武力。而她以后选择偷情的那个男人,却以渊博的学识而知名。她喜欢温文博学的男子,父亲却给她选择了一个武夫—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不幸。

“我”选择挑衅

高阳从小培养起来的骄子意识,只让她知道公主的权利,却没有让她意识到公主的义务,也就是她人生所必须承担的一些重负,在那种极端轻逸之下,她习惯了肆意享受公主的尊贵。

突然有一天,她嫁人了,而且嫁给了一个不如意的男人。对于当时别的女子来说,可能更多的是认命、认同进而继续充当好自己的妻子与母亲的角色;对于别的公主来说,也许在吃惊茫然之后,或者顺从,或者调和自己的公主角色与妻子角色的平衡;但是在高阳的字典里,不允许不如意—哪怕一次。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终身都不会爱身边这个男人,但是如果没有意外,她又必须跟这个男人终身,怨谁呢?

她不知道什么叫作政治利益与统治集团的内部结合。父亲一向宠她爱她,到头来却要让她嫁给这么一个不如意的男人—于是,心里的天平开始倾斜,她没有足够智慧开解命运的纠结,却有足够的能量怨恨人生—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该怨谁,那么,就谁都怨。

首先摆在她面前的是自己的弟媳角色—丈夫的身份与地位。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是次子,能继承房家身份与荣誉还有经济权利的,是长子房遗直。

对于高阳来说,自己贵为公主,自己的丈夫居然继承不了正统,这显然是不能忍受的,她表现出不满。她开始挑衅这种束缚—嫡长子继承制。

房遗直显然得罪不起这位高贵的弟媳,主动提出来让出爵位,而太宗的回答是:不许。

如果说嫁给房遗爱是如意人生的转折点,那么太宗的这次回答,则是命运对于高阳第一次说“不”—父亲居然不肯答应她的请求,她的丈夫居然继承不了正统,那么,为什么要把她嫁给这个男人?高阳蔑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她高阳所拥有的,应该是最好的,可是,为什么?

正在穷途茫然之际,命运给了她第二次挑衅的机会,这次的敌人,是妻子的角色。

一个明媚春光的下午,在与丈夫游猎途中,她遇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辩机。

如果辩机只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也许只会引起高阳的兴趣,但是辩机不仅仅是一个英俊的男人,而且是个和尚,还是个持守清规戒律而才华横溢的和尚,这就足够引起高阳意外的征服欲—禁忌,是那样充满了诱惑的魅力,征服这个男人,仿佛也就戏弄了父亲所给予的命定婚姻,同时也将是自己魅力的证明—生活如此平凡无味,也许在可以超越禁忌的情感搏杀里,能让她体味生命的那么点激情。

她成功了,因为她是高阳公主。一个高度自我的女人所具有的破坏力是可怕的,她可以利用公主的特权,利用唐代妇女崇信佛教的社会风气,多方面纠缠辩机。

辩机沦陷了—在起初,世界还那样单纯而没有颜色,没有性、没有矛盾,只有佛理、自然、文字与美。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活下去的。但是他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公主,那个公主执著地破坏了他曾经和谐的世界,而给他打开了世界的另外一扇门,原来世界是有颜色的。

激情不能留住的东西

但是,辩机是个和尚,清规戒律仍在,刻苦修行多年,为的是求得那神圣所在的境地,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突然被一个美丽的女人拖进了尘俗,并且懵懂地迷失在里面,拼命挣扎都无法摆脱。他以为公主情深,却也明白佛门难容,在那神圣庄严里又如何能容得这份美丽的快活—辩机深深低下头,“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激情过后,辩机清醒了。

本能的力量,美的崇拜,毕竟大不过十几年的苦修,那才是他一生的惯性。高阳打开的世界,只能让他探探头,却不足以把他拖回尘俗,因为他本来就不属于尘俗,当然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高阳的世界不足以驾驭辩机的灵魂,她没有能力也没有那境界。

高阳有的只是高贵的身份与美丽热情的躯体。他们之间的结合,不是心心相印,而是因为公主敢于突破禁忌的勇气与任性,甚至,敢于強迫色诱的放肆—而仅仅用情欲与任性想长久地吸引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灵魂,而且是已经刻有如来手印的灵魂,显然,力所不逮。

辩机清醒了,他突然记起当初发誓还愿的神圣,那才是他终生所追求而想达到的地方—回过头,看着这个美丽骄狂的女人,世俗的快感很好,但毕竟不属于他,他后悔了,他开始逃避。

贞观十九年(645年)正月,唐玄奘得到御准,在弘禅寺院译经,需要助手。他申请去了。他要离开这个女人的势力范围,离开她所给予的温情,他知道,那不是他应该驻扎的地方。

这段感情的绚丽孕育是出于性,但正是因为性,注定了它的死亡。

高阳理解吗?没有。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进入过辩机的世界,那种神圣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辩机拥有的才华与学识,对于只是拥有向父亲报复的快感与挑衅一切的叛逆的她来说,正是永远不可能填充的空白,因此,她忍不住要捉他过来,去填补自己的完美—自始至终,对于她来说,这都是一个没有自觉的游戏。

可怕的是,她对这个游戏还投入了真感情,因为,辩机世界里的那份清凉、纯白、庄严,让她忍不住去踏入,去掀翻,甚至去亵渎。是辩机的陌生与禁忌,成全了她的叛逆。可是,他现在要走了,以很多神圣的名义的,她舍不得。

于是,她送了他一个致命的枕头。

那只华丽的枕头

高阳送给辩机的,是一个缀满珠宝的枕头,有个好听的名字,“金宝神枕”—这是充满暗示性的东西,意味着只有两个人能见到的私人亲密。高阳的意思大抵是让辩机一看见它,就想起两个人之间的枕间生涯。

高阳想让辩机记一辈子。辩机要了吗?要了。他不能不要。如果推辞高阳会给他别的,男人对曾经的女人总有那么几分心软,尽管不爱了情面还是要给的,他接受了。但是,他显然没有藏好,过了几年居然让小偷偷去了。

而以辩机的聪颖,如果非常珍视,仔细放在非常机密的地方,一个能去和尚房里偷东西的小偷(证明级别不高),会找得到吗?他是故意的。

当他走上常规,当他顺着老师们的指引,走向佛学更为深广的殿堂的时候,他与高阳这段,算什么?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什么灵魂的交会,他也从来未曾在高阳身上找到任何精神上的慰藉,除了情欲的本能、突破禁忌的快感、占有高贵的虚荣,剩下的,nothing—这对于一个高贵的灵魂来说,其实是种耻辱。

在所有人眼里,他是让人高山仰止的高僧,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没有月光的深夜里,灵魂都搅动不安地质疑着、撕扯着、忏悔着—那段经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宽恕自己的理由,除了情欲,就是情欲,而情欲对于辩机来说,就是一种耻辱,一种一时把握不住的软弱。

人,最难面对的,是自我。辩机不能面对。

尽管那个女人是所谓公主,尽管她很美丽,尽管她热情四射—这些也许足可以让一个尘俗的男人得到虚荣的满足,却不能让一个灵魂高贵者释然。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欲,而佛祖不是最鄙视这个吗?他不能面对,也不敢面对,那是在他漫长清苦而纯白的一生里容不下的东西。

而那个枕头,那个他无法扔掉的枕头,却日日夜夜躺在那里,证明着自己曾经的软弱,曾经的耻辱,他想扔掉,想忘记,想重新再来。

如果说这段经历对于辩机来说,是一种难以面对的耻辱,对于高阳来说,却是生命里最珍贵的记忆。是,她引诱辩机是为了负气,是为了向命运挑衅,是为了享受叛逆的快感,但是辩机的纯真,辩机的才学,辩机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广袤打动了她。尽管,她拥有一颗粗俗而幼稚的灵魂,她毕竟是个人。在她不断背叛的生命里,辩机,是她唯一可以托得起的寄托,也只有在这个男人身上,她能找到一点不是情欲的,不是浮华的,不带俗气的东西,仿佛人生里别样的亮光,让她能祭奠一些温暖和美好的记忆……

那只枕头,同一只枕头,是辩机想忘而忘不掉的耻辱,却是高阳人生里唯一可以怀念的清白。

错的人遇到对的时间,真的很可叹。

精心设计的圈套

辩机在的时候,高阳终于略微平稳了那份叛逆的动荡,可是辩机走了,带走了她的寄托,又还给了她寂寞,她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还是老朋友,房家长子房遗直—房玄龄死了,她闹着要分家,并且诬告是大伯子想分。

这其实是一个很深的圈套。

如果真要分家,她是要吃大亏的。她有自己的“食封”,每年税户都要给她交钱交绢—而中国实行的继承制度,是“诸子平均”;更为要命的是,对于负责主祭祖先的长子长孙加一份田产—这就意味着一旦分家,房遗直会以长子的名义占有大量的田产。

她的计划是,分家以后,诬告房遗直贪图财产,故意分家以侵占家产。而按照《唐律疏议》规定,多占家产与偷盗之罪是等同的。

所以高阳的计谋是要在皇帝父亲面前给房遗直泼脏水,让太宗以为房遗直是个贪财的小人,为了侵占财产,故意以分家的方式“合理性”占有。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这样“分家”以后,她自然暂时会吃亏。可是他房遗直敢主动“分家”,那就是欺负公主,就是让皇帝吃哑巴亏—皇权尊严不可侵犯,太宗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聪明人戏弄。即使这次父亲不说什么,但是如果有这样一个“贪婪又恶毒”的房大公子作为铺垫,假以时日找个机会,必然能拿于马下。

因此,这次无论分家结果如何,房遗直都死定了。

如果高阳计谋得逞,太宗必然对房家长子印象打折。按照常理或者按照高阳对于房家人的推想,房遗直应该是沉默的,她是公主,而且这样的诬告表面看来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想分家产而多占一些产业而已—高阳自己觉得自己了解父亲,但是并不认为房遗直了解,在她眼里,房家都是些面瓜和傻瓜。可是在这个时候,房遗直显示了房家长子不一般的胆量和勇气—他自己主动去跟皇帝说。

他去说什么呢?事情的真相与公主的用心。

太宗什么反应呢?《新唐书》上说“痛让主”,《资治通鉴》言“深责让主”。都是重词,而且后面都紧接着变化语—“自是稍疏外”,“由是宠衰”。

版本很多,解脱为乐

不久,长安城里出了一件大事,御史审盗,审出一个惊天的秘密丑闻—一个小偷的赃物里检查出一只皇家枕头,而枕头的来源,是译经高僧辩机的房间。

这是件很奇异的事情,同时也是所有版本的逻辑起点。流传最广的版本是:高阳与辩机私通,辩机至死都爱著高阳。

可是《新唐书》有这样一句话:“得浮屠辩机金宝神枕,自言主所赐。”这句话褪掉了辩机头顶上那“爱情王子”光环,甚至,使得高阳与辩机之间的感情变了颜色—它让人摸到了辩机的真正脉搏。

“自言主所赐”,这是所有“爱情派”都绕不过去的一点:一个真正爱着公主的和尚怎么会自己说出来呢,这不是要连累高阳吗?

如果,就是辩机“自言”,那么事实则指向了另外三个方向:

第一,辩机怕死。辩机攀附上公主以后,不仅接收了高阳的人,还收了她的钱,结果最后被小偷偷出来枕头以后,只好把公主招供出来,试图免罪—这显然不合佛理。佛教是最看破生死的,辩机修行多年,在佛学进程中表现优异,说他看不破情欲本能我们可以理解,但是说他贪生怕死想连累高阳,那么连人品也低了去—这样的人,是不会被行程天下、识人无数的得道高僧唐玄奘选中的。辩机不可能贪生怕死。

第二,辩机不想说谎。他已经破戒犯了情欲大罪,而这次如果再次妄言,只能错上加错—这个推测是合理的,但是按照人性的逻辑,应该还将有一个更为深刻的原因。

第三,他是故意的,或者说,他是潜在地故意的。

从离开高阳的那个时刻开始,辩机已经知道自己种下了什么。一时的冲动,本能的萌发带来的,是无尽的悔恨,而也许只有在无数佛经修行里,他才能得到良心的片刻安宁。这个时候他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高僧唐玄奘,在那位圣僧游历西天的传奇里,他看到另外一个世界—不同于高阳的色彩斑斓,不同于情欲的暗流涌动,而是神圣的、理性的、秩序的甚至深沉的。于是,他彻底醒悟了,大师的坚忍与启蒙,让他终于看清了佛祖悲悯的眼睛。

以他的博学多才,他当然知道与公主私通的后果,也很清楚这件事情传出去会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正是这么多年他日日夜夜所寻找的出路。他还年轻,不懂得人生的中和与中庸,他希望找到那人生的出口,后来,他找到了—让自己得到最深重的惩罚,这是自己种下的孽种,必须以某种方式偿还,必须。

并且,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希望高阳也受到业报。

这个女人给了他人世的快乐,可是却永远毁掉了他内心的平静—此时此刻的精神地狱,正是她造成的。辩机还年轻,不是圣人,不是菩萨。如果生的痛苦都来源于这个女人,由不得他不恨,尽管,这种幽深的憎恨,他自己也不肯承认。

但是他这么做了,他坦白了,他说那是高阳公主所赐。

于是,这不再仅仅是一种赎罪性解脱,也将是佛家因果报应的一种心理暗示,同时,更包含着一起下地狱的负气。皇帝不可能杀掉女儿,但是一定会教训女儿,这样做会让自己死得更惨,但是同样会让那位骄傲任性的公主得到业报的偿还。如果无路可走,无由可恕,就让所有的一切罪孽,随着这些惩罚烟消云散于天地之间,这是现世报。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这样一种孽缘,对于一颗年轻而激烈的灵魂来说,只能如此,只好如此。

他的目的达到了,太宗大怒, 他被判腰斩,而高阳彻底失去了父亲的爱。

唐朝贵妇偷情或者跟和尚道士私通的,其實数不胜数,高阳与辩机的事情如果是私下里处理,也许不会这么严重而惨烈。可惜,那只枕头惹祸了,它经过了小偷的放大,又经过了御史的放大,满城鼎沸,成了公众面前的一件桃色新闻—公开侮辱皇家脸面可是非常严重的罪过。

太宗大怒:女儿不懂事也就罢了,居然去跟一个和尚私通,而且这个和尚还是自己从前深为赞赏的!满朝文武,满城百姓面前,皇家颜面何存?于是辩机被判为腰斩。

辩机死了,情欲的经历,并不能消抹他的高贵。他起于神圣,死于神圣。

闹剧成悲剧

自从辩机惨死、太宗去世以后,现世的世界已对高阳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在侍奉她的和尚和道士们所勾勒的世界里,她自以为自己成了命运的主人。她迷幻于这样的神秘,也许只有在这样的神秘里,她的灵魂才可得到些许安慰,或者也许她希求能在这样的梦幻里,与她的辩机再次重逢。

也许命运的捉弄还没有尽兴,现世的世界并不允许她沉迷鬼神太久,她是当今圣上的姐妹,是天朝的公主,还是房家的媳妇,很多事情,很无奈。

高宗即位,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亲属们并不完全服气,毕竟,这位太子无论人望还是能力,都不足以服众,可是他有舅舅长孙无忌的支持,有死去的长孙皇后作为后台,有很多老臣的野心操纵,他登上了皇位。

在历史上,所有的政治巩固,都需要血来饲养,恰好这个时候,皇亲国戚们有所怨言:驸马薛万彻私下里对高阳的丈夫抱怨,荆王元景用异梦表露了一下自己的野心,驸马柴令武也与房遗爱私下谋议……

其实,事实应该是这样的,房遗爱跟这些人都是亲戚关系,平时必有往来结交,估计交情还不错。高宗继位,不中他们的意,酒酣之际自然会抱怨几句,发泄一下不满,要说真的进行某些谋反行为,可能没有,或者说,还没开始。喝多了的时候,房遗爱可能想吹嘘一下自己老婆的神通(因为净跟和尚道士来往),说自己的公主可以预测祸福,窥测天机之类,因此大家起哄让高阳预测一下宫廷内部的天机。

于是,她的丈夫出现在她面前,提出了一个恳求,希望她看一下宫内“禨祥”。

对于这个丈夫,她是带有些许抱歉的。从结婚开始,到辩机,到现在的几个和尚道士,她有太多太多的说不出来,他都容忍了,作为一个男人,他都容忍了,哪怕是现在,她沉溺于占卜鬼神世界,他都默默无言。

高阳,早已没有当年叛逆疯狂的肆无忌惮,也不再是仇恨一切的狂傲,多年的迷幻,已经让她变得心神恍惚—承蒙丈夫看得起她的这份能力,她答应了。

因此,她买通宫内宦官“伺宫省禨祥,步星次”,看宫中天象,预测宫内的天机,并把自己的占卜结果告诉房遗爱。

其实一切都是皇亲国戚们某些不满的发泄而已,其实并没有事实上的谋反行为。不久以后高阳出首告大伯房遗直,最后让长孙无忌查出谋反案—如果这些人真的有什么谋反行为的话,一定是绝对保密,绝对不会愚蠢到去抢什么爵位,如果谋反成功了,不是什么都有了?因此,他们并没有真的谋反,没必要,也没那份能力与胆量。

可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件事,让闹剧成了悲剧。

关于这件事情,《资治通鉴》是这样记载的:“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

“无礼”,有想象力的人,以为是流氓案—夜晚,大伯房遗直闯进公主的房间……

在没想象力但有历史常识的人眼里,这显然是高阳又一次的挑衅。她数次窥伺长子的名分,希望丈夫能继承宗嗣,太宗在世时,阴谋没有得逞,这次高宗即位,她又开始发起第二次进攻。

试想一个醉心于神鬼之机的人,会不会对现有的世界那么热衷?会不会再去谋夺长子的爵位,或者去搞政治阴谋?客观地说,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

这件事情,最可能是一次阴谋,一次独善其身的阴谋,一次别有用心的利用。事发后,房遗直自己坦言,“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

房遗直是个聪明人,高宗上台,正要杀人立威,二弟却跟那些对高宗不满的皇室往刀口上撞,那个骄横的弟媳妇又天天跟些和尚道士鬼混—这也就罢了,居然还找宫里人看什么天象,这将会发生什么,房遗直心里很清楚。

唐律规定:若家人犯谋反、大逆重罪,不论其他家人是否知情、是否参与、是否首从和是否故失,只因罪者与家人有血缘关系,“除恶务尽”,近亲要斩,远亲要流,物财没收,“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人未必真有胆量谋反,虽然房遗爱是他的亲生兄弟,但是他更不想死。房遗直决定主动出击。

“无礼”不一定指的是现代意义上的叉叉叉,而是指不遵尊卑的规则礼仪。按照房遗直的性格,按照高阳的行为,这位大伯不把高阳当公主待了—高阳的声名已经够坏,房遗直一向名声甚佳,说这位大伯猥亵她也未必有人相信,倒是说房遗直对她不尊敬更为可信,他们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亲戚相处之间对她不够尊敬,有违皇家尊严,放在高宗面前更稳妥些。

而史官们显然不信,他们更同情房遗直,因此说她“诬告”,那么,是不是真的“诬告”呢—这次的“狼来了”,是真的。

房遗直是故意的。

他只能这么做,跟弟弟一家发生激烈的冲突,那么他们获罪时,他就不至于太过受牵连,或者,他也许心存侥幸,做哥哥的希望用这种方式制止弟弟与弟媳这些疯狂—高宗是高阳的哥哥,性格又软,真要查出什么也不至于太过严重,就像当初太宗处理高阳一样,顶多是流放、囚禁或者降职,也就如此罢了。

但是无论怎样,这样做对他是百益无害的,所以,他开始主动出击,平时言辞行为里必是多有冒犯—高阳现在虽然五迷三道,但是从前的宿敌居然敢公开挑衅自己,以公主的尊严,她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于是,她向自己的娘家告状了。

她中计了。房遗直撇清了。房遗爱倒霉了。很多人都倒霉了。

当时高宗把这件家庭纠纷案交给长孙无忌审理,长孙无忌根本不是要处理家庭官司,而是要趁机歼灭政敌。于是,这些平日间养尊处优的贵族们,突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直面死亡。

可是,房遗爱知道长孙无忌跟吴王李恪有深刻的矛盾,他知道长孙想做什么,他做了长孙想让他做的事情—诬陷李恪。他以为,他的诬告可以换来苟生,可惜他想错了,跟薛万彻们一样,他同样被押赴刑场,同样被处斩。卑鄙,有时候也不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阳嫁的,就是这样一个丈夫。

高阳接到了赐死的诏书。她跪在那里,高宗的御印明晃晃刺痛了眼。

伴随着政治游戏的“game over”,她的一切都消失了,如这眼前三尺白绫,果然一片白茫茫好生干净。

她这辈子,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偷情是为了背叛父亲,爱上辩机却无法理解,出事以后就仇恨一切,当支撑失去的时候,就以自己的方式去寻找虚妄与幻觉,没有重拾幸福却引来政治悲剧,最后被人利用又被杀—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之神的玩弄,永远用错的寻找对的。

死亡终于让她彻底清醒,生命之不能承受的,是太过轻易的得到,是太过自我的放肆,是无以贯穿的生存意义与价值,她这辈子,太轻太轻。

辩机低头,说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君子心语: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我们找不着合适的,而是我们永远用错的寻找对的;不是我们得不到什么,而是我們不知道我们想得到什么……

编 辑/汪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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